我是挺爱吃鹿肉的。 念中学时读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读着读着脑海里就浮现出寿镜吾老先生书堂上那幅替了孔子像的梅花鹿,一星一星的梅蕊在毛茸茸的鹿身上烁动,那灵巧的四肢、那矫健的身材——要是去了皮搁在炭火堆上熏个半熟,信手抹点盐,切成小块丢进嘴里,真真是欲仙的美味呀——这番妄想似乎是对孔老夫子的正统儒学大不敬呢,罪过,罪过。 真是记不起几时开始爱吃鹿肉的。这小小的饕餮之好,在早年的某个时刻撒下了种子,如今却不料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只要一想到切成薄片的美滋滋的鹿肉,我就不禁垂下了三尺之涎。呃,我真的沦落到了巴甫洛夫那只一听见铃铛声就条件反射流口水的狗的层次了吗? 鹿,这种文化符号常见于道家的典籍。总是有那么个仙风道骨的人醉在鹿背上,信鹿由缰,去寻他的无为,去寻他的逍遥。李白诗里也有“跨白鹿”的说法,元散曲里也不罕见。我吃鹿肉却并非想要沾上几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倒是《石头记》里吃鹿肉的那章真是好玩。 章名叫《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里头两个帮佣的老婆子说,只见一个“带玉的哥儿”和一个“带麒麟的姐儿”,那么有身份的人,却不知羞地坐在一起兴致勃勃谈生吃鹿肉。想想贾宝玉和史湘云也真是够洒脱的啊,吃鹿肉也就罢了,还得茹毛饮血的生吞。接着写了众人诵雪即景联句,贾母问宝琴有没有许了人家云云。 “蕉叶覆鹿”原本是个典,偏偏有人爱拿来取雅号,是“元迎探惜”四姐妹里的第三个,精明的探春,作诗填词署名皆用“蕉下客”,却偶叫人捉弄了去。 说到“蕉下客”,不知道有哪家馆子别出一下心裁,雪白的盘子里设一页新摘的芭蕉叶,洗净了裹起腌好的鹿肉,红里透墨的肉片在绿和白的烘托下愈发美味,菜单上这款菜干脆就叫“蕉下客”,肯定能吸引如潮的美食家。室内陈设最好是用简单的明式红木家具,筷子也不必象牙,竹筷就行,再来一壶淡酒,辟一个蕉影深深的纱窗,悬一块匾,匾上草书“翠玲珑”三个大字,右下角钤一朵篆印,此情此景之下,大快朵颐着鹿肉,那味道真是浓得化不开呀。 哎呀呀,怎么写着写着就开始分泌唾液了呢?赶紧丢了笔去解下馋吧,文章下酒,吃得风流,信焉! ■王轶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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