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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storybook第784个故事 大盘鸡：盘起来，再吃掉自己 作者：毛 無 插画：许 旺旺 孟婆食谱：此木 我在河边开着一家料理店，客人越桥而来。他们可以点任意自己想要的食物，而我的工作就是做出每一道他们想要吃的食物，让他们满载而归。今天的客人是一位四十岁未满的男性，一头精神的短寸，个子不高但是看得出身材不错。他远远走来，非常不解地打量着我，桥下白川潺潺流水，一瞬间画面竟变得神圣起来。我挂起微笑然后毕恭毕敬地打开门：“您好，欢迎来到地狱膳房。” 他入座便问我：“你是谁？真主呢？真主在哪里？”没等我想好回答，他又着急问：“为什么我见不到真主？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因为我对真主的付出不够？”我答：“等您吃了这顿，过了桥便知道了。请问您想要点些什么呢？”他似乎有些安心了下来，看着我：“那……请问，您这儿有些啥呢？”我翻了翻手里的资料说：“您可以点任何您生前吃过的食物，比如您最后三餐吃的是……”他想了想后摇头，我合上资料对他说：“你可以点任何想要吃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到，我就能做给你吃。”半响后他说：“那、那我想吃大盘鸡，加了花椒的那种麻麻辣辣的，边上还有白皮儿面，汤汁也特别好吃，一吃上就停不下来，吃完还想加面的那种……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来一盘？”“没有问题，您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油香饼！”他的眼神格外虔诚，又说了一遍：“油香饼！”“没问题，但不知您想要什么口味的呢？”我脑里瞬间闪过数十种不同味道的做法。油香饼是资料里提到过的，所以早早准备好了油香面团，但不知他会想要加什么味道的馅料呢？南乳味的？胡萝卜炒羊肉的？还是芹菜牛肉的？“甜的。就那种外头炸得脆脆的，里头又有点儿糯糯的，第一口下去没啥感觉，但就是会越嚼越觉得甜。”他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 省事了。他朝我双手合十：“感谢真主！”我只好微微一笑，为他倒上一杯冰水，转身便开始处理料理。 要做好大盘鸡有三点：鸡好、辣好，锅要更好。我拿来一只新鲜的走地鸡，保证肉质细嫩且不油腻，洗净切块后内脏留着（等会可以给白无常炒个鸡杂），鸡块焯水去血水后捞出。土豆滚刀切大块，青椒和红椒按纹路竖切切片后再斜切块。然后翻出一只大铁锅，先旺火热锅后下油，接着倒入大把花椒碎、大蒜粒和姜片，爆炒出香味后将鸡块倒入继续翻炒，等水分全部收干后上盘备用。接着拿出一只新买的珐琅铸铁锅，热锅下油后放入几块冰糖，小火慢慢煨着直至炒出糖色，接着倒入方才炒好的鸡块，待鸡块全都均匀上了一层焦糖色后，倒入剁半的朝天椒一块翻炒，朝天椒的分量要多，这样做出来的大盘鸡才够有味。如果辣椒放的不够，那就只是单纯的土豆烧鸡。在辣椒的香味出来后倒酱油稍作调味，随后倒入土豆块翻炒均匀。最后加水没过鸡块，盖锅大火焖五分钟后转小火就可以了。如果能喝酒的话可以选择将水换做啤酒，味道会更加浓郁。乘着焖大盘鸡的这功夫，我把醒好的面团擀成1~2mm的薄片，随后按着两指宽一条条切开，下锅沸水煮开。待面煮熟后捞起浸在冰水里，这样面在吃的时候可以显得更加劲道。咕嘟咕嘟的焖煮声音配合着摄人心魂的香味，他的眼神已经死死地钉在了锅子上。大盘鸡小火焖上会儿后我倒入青椒和红椒，翻炒均匀后开盖继续小火。接着我取一搪瓷大盘，均匀铺上白皮儿面，然后关火将大盘鸡覆在白皮儿面上。本来我还想搞一些撒芝麻或者香菜葱白的美观手法，但是他已经坐直了等着我上菜。鸡肉鲜嫩、土豆酥软、青椒脆爽，汤汁麻椒回味十足。浸在焦糖色汤汁里的白皮儿面显得格外有韧劲，鼻子里呛入一丝辣味，让人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请慢用。”我给他拿上一双筷子和一盘骨碟，顺手帮他续满了冰水。 他开始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工夫就把整盘麻椒大盘鸡都扫荡干净，同时我给他油香饼也炸好了。金黄色的圆饼上裹着一层薄薄的芝麻，中间圆孔周围是最为酥脆可口的地方。掰开饼里面是松脆的糯白色空泡，一口下去外酥内软，芝麻和面糖的香味能幻化成浓郁的蛋香。不等我收拾完碗筷，他已经伸手去吃第二个油香饼。吃完第二个后，他双手合十朝我拜了一下：“感谢真主赐予食物，这个油香饼很好吃。”见他拿袖口擦了擦嘴，我就递上纸巾，并又为他续上冰水。之后两相沉默，他继续滋滋有味地吃着油香饼，我安静地擦着灶台油渍和锅子。他好像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就笑着开口说：“刚那大盘鸡也特别好吃，我之前吃过最好吃的是我家里人做的，其实没别的就是下料要足，外头吃都没家里下料足。”“谢谢，”我往油锅里倒了芝麻油，又炸起了油香饼，“再来几个？”“一个吧，可管饱。但我想要带几个上路，您看行吗？”“没问题。”“感谢真主！”又是两相沉默。等我笃悠悠地炸到第三个油香饼的时候，他选择打破静谧： 可能您看不出，但我原来不是穆斯林，上大学时候阿訇是我的老师，我当时日子过得特别不好，我不上课的时候就回收旧电器或者捡废铁卖钱。记得大夏天的时候，有一个老人家要卖冰箱，冰箱是大生意，我一收到消息就赶早去收了。硬是背了十里路卖了钱，累得快要死掉了但还是特高兴，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回去路上想犒赏自己个冰棍，发觉自己收的是假钱，大钞小票都是假的。回头找买家已经找不着影儿了，我急得快哭出来了，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人回来，没办法我只好又晒了十里路回宿舍。回去后发觉旧冰箱那老人的孩子找上宿舍来了，说老人不懂事，那冰箱不卖了要我还回去，我说是老人喊我去收的，已经卖掉了，他们就要我赔，说我多少钱卖掉就要还给他们多少钱。我怕他们闹大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他们说不够，我说真赔不出了，他们就闹到宿管，说我搞诈骗。宿管去找阿訇，他们看到阿訇来了就闹阿訇，逼着阿訇退我学。其实那会儿我觉得特别无地自容，像自己这样的人何必还活着呢？没人愿意来救我的。阿訇问我吃饭没，我就一个劲儿的在那摇头，说您别管了这事儿都错在我。阿訇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接着付了钱让那家人息事宁人，然后但执意拎着我上他家去吃饭。我就是在他家第一次吃到了这个油香饼的，而且是阿訇的妻子，我喊她师娘，她炸给我吃的。 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是斋戒嘛，阿訇全家人白天都不吃东西的，师娘白天就在准备晚上的饭菜。但我那时不是穆斯林，她不但给我炸油香饼，还给我盛了一碗牛肉蛋花汤，那碗汤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我真的穷得很，平时只能吃青菜馒头从没沾过油水，根本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特别震惊，觉的自己之前吃到的一切怎么能叫吃的呢？这碗汤、这口饼，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汤是清亮亮的像水一样，但是一喝就是一嘴的牛肉香味，蛋花也是那个嫩，感觉刚粘上舌头就能化掉。师娘给我准备好这些吃的，正好到了他们朝拜的时间。听着阿訇背诵古兰经的声音，我就觉得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了。那种感觉就算是拿我的全部性命当家去换，都换不来这一碗牛肉蛋花汤给我带来的幸福。我当时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羡慕我，因为不会有比古兰经更好听、也不会有比这碗汤更好吃的东西了。我边听阿訇背古兰经边看那碗汤上面的油圈儿，怎么这么好看，好像发着金光，眩得我晕乎乎的，晕着晕着眼睛就糊了。我像拿起宝贝一样拿起汤碗，一开始空口喝，没打住一喝就半碗。太奢侈了，我和自己说，要慢慢喝，最好能喝一辈子，那这样子我这辈子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的。想着想着，我就去拿油香饼撕了蘸汤吃，但还是觉得太奢侈了。我一边这么想着一遍喝一口汤，突然就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和我说：“一切都会好的”，下个瞬间我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点，听着古兰经再喝一口汤，就觉得有精神了一点，再喝一口，再一口…… 最后一口喝完，我看见汤见底了，急得我在那桌上哭得像个娃娃，朝拜完了的阿訇就来安慰我，叫师娘又给我加了一碗汤。我那天一共喝了五碗汤、八块饼，我一边吃一边哭，一口汤一口油香饼，吃得停不下来，也哭得停不下来。阿訇和师娘就看着我笑，师娘笑起来特别和蔼，我刚止住眼泪看着师娘的脸就又哭了出来。师娘就喊我多吃点多吃点，还塞了我很多油香饼带回家，离开时候阿訇拍拍我的头说：“愿真主对你慈爱，并赐福与你。”回去后我倒头就睡，梦见真主安拉对我说：“成为一个具有最完整的信仰的人。”第二天醒来我跑去找阿訇：老师，教我成为穆斯林吧。 “信教之后我啥都顺了，因为感恩是最重要的！”他憨实地笑笑，拿起一只油香饼对我说：“所以穆斯林都是好人！”“因为一碗汤和一块饼？”我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吱吱地炸着油香饼。“啥意思！”他生气地看着我，“你，您不是穆斯林，请不要乱说您不懂的东西！”我不回答，继续悠哉悠哉地炸着饼。“我没有别的意思，请您原谅我……但是那碗汤的味道您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他抱歉地对我说，“那是师娘才做的汤，我试过用一样的牛肉一样的灶台一样的柴火，却还是做不出师娘的味道！”“那我做的油香饼好吃吗？”“……好吃。”“味道对吗？”“……对。”“那我给你做碗汤呗？”“这……不敢。”我继续对着油锅，于是又是一阵两相沉默。他把饼送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他问我：“您信不信真主？”“我什么都不信。”“啊？但您也是神啊？”他虽然难以置信，却还是敬畏地看着我。“这里只是一个空间，我只是一个做饭的。”我捡起油锅里的一块油香饼，又放下一块新的。“听不太懂，”他疑惑地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但是我要劝您一句，无论是谁，心里对神都应该是崇敬的。有了崇敬的心，才会感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我就是因为心里有了真主，明白了生为人的使命，这样才能知道自己为啥而活。”“可我没活着呀。”我对他莞尔一笑，“而你现在也死了。” “请问现在几点了？”他看到了店里逆走的时钟。“这里没有这个说法。”我摇摇头。他思索了会说：“我得朝拜了。您这儿有指南针吗？”“我也没有，”我抱歉地答他，“但我知道大概的东南西北。”“也行，您能告诉我西边是哪面吗？”他严肃地和我说，“穆斯林拜只能在一个方向，那些朝不同方向拜的，都是假穆斯林！”我领他到了店外，他朝着奈何桥的方向开始了朝拜，朝拜时候的他无比虔诚，河水都似乎应着他的诵经而游走。结束后和我说：“我准备好了。嗯……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吗？如果以后来一个人，您可以帮我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吗？”我没回答，他绕绕头不好意思地说： 好多年前的事儿啦！我那时候才刚刚信教，当时的女朋友不是穆斯林。我一信教就啥猪肉都不碰了，而且对‘猪’什么的字眼特别在意。她对我挺好的，但有一次她开玩笑喊我‘你这个猪脑子’，我生气得不得了，觉得她犯了我的大忌，当下我就翻脸了。回去以后吧我还越想越生气，和她提了分手，还对她做了挺多不好的事情。我刚刚在朝拜完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为啥她的脸就突然跳出来了。红扑扑的看着我，特可爱。现在想来觉得还挺愧疚的，所以如果您遇得到她，请麻烦告诉她，我很对不起她。但是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活得很好，死得也很好。 我没有应他，只是默默拍了拍他的肩。他恳切地握着我的手念念有词了一会，说：“愿真主对你慈爱，并赐福与你。”恭送他上桥的时候，他摸了摸身上，遗憾地说：“我本来想给您看我娃娃的照片，但手机没有了。”我颔首：“一定很可爱。”“可不是吗！”他自豪地笑起来，“我家娃娃真的是太可爱了！大的已经会算数了，小的才刚回走路……”“你有兄弟姐妹吗？”我轻声问。“没有，我是独子。”“这样死掉，后悔吗？”“后悔啥呢，都是该做的事。”“希望你的二老和妻儿能够过好余生。”我颔首祝福。“一定会的，”他特别特别温柔地回答我，“阿訇答应过我，会照顾好一切的。”他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就转身上桥。我刚要向着他那方向鞠躬，白川就掀起一阵清风，把我手里的资料吹散在地。我一页页捡起时，对着那行「死因：在无区别屠汉行动中，为保护汉族而死」稍稍凝了神，等抬头时他已毅然走到了桥对岸。白川的潺潺流动从未如此安静，仿佛也生怕打扰到他。风吹草动都配合着他的呼吸，不紧不慢。他就在巨大的宁静祥和中走到了终点，在竹林树影的衬托下，他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伟大。再一眨眼，他就已消失在森林墨色尽头，只空留一袋油香饼寂寞地躺在地上。能带走该多好。我对着那袋油香饼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天的客人啊，活过了值得尊敬的一生。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回店，恭候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完） -------------------------------- 作者：毛無，上海人奈良魂。侯世达八岁时的理想是成为一个“零质量、自旋1/2的中微子”，我八岁时的理想是能吃遍门口卖的烤串儿，现在却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素颜工作者。 特别奉上 | 孟婆食谱 最 佳 食 用 方 法 ▼ 地狱膳房回顾，点击标题即可阅读 ↓↓ 以 下 可 以 直 接 留 言 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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