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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集人物】 李 舜 華 个人简介 李舜華，女。號復庵。江西廣昌人。文學博士。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有《禮樂與明前中期演劇》、《明代章回小說的興起》諸作刊行。目前主治傳統詩學、樂學與曲學，偶事辭章，有《冰梔樓剩稿》、《復我庵吟稿》、《滬上吟稿》存。 八聲甘州·晚春過悼紅軒（癸未·二〇〇三年） 燈下讀晦窗先生詞作，覺其感慨良深，知非歷盡滄桑者不能道之。其中《八聲甘州·稼軒誕辰八百五十週年祭》一首，夢中猶自眷眷；晨起，遂步原韻和之，亦自書鬱憤耳。 夢依稀紫宇泣春時，一橋影如虹。甚芭蕉月冷，海棠煙軟，猶喚東風？鳳尾沉沉半院，殘粉墮紗紅。忍聽孤禽遠，尋遍蒼松。 一自三春去後，便芒鞋踏破，誰叩幽衷？剩茫茫靑埂，和淚洗毫鋒。算人間，風懷淘卻，又頑石，望斷往來鴻。辛酸字，待空空子，訪盡英雄。 阮郎歸（癸未·二〇〇三年） 長街流月碧雲還，杏花春意闌。一霄顛倒寫蠻箋，更聽玉笛殘。 年少事，總無端。愁深莫倚欄。琴心縱有已成煙，不隨淸夢圓。 解連環·壬午南歸，秋去春來，又値芒神謝位，百花俱息，感慨系之，用玉田韻，和穎廬（癸未·二〇〇三年） 杜鵑春晚。乍珊瑚輦過，眾芳都散。待踏遍、冷月澄江，悵飄渺孤鴻，欲棲還遠。夢里長吟，竝幻作、西窗雨點。正沉沉院落，冰梔似水，尚舒春眼。 南來北還荏苒。剩闌珊病骨，舊愁新怨。問底事，冷落幽閨，任如此流年、暗中偷轉。但掩書齋，縱揚子、寂寥誰見。算惟有、樓外花枝，伴風漫捲。 水龍吟·端午後一日（癸未·二〇〇三年） 斷鴻影裏斜陽，黃蘆一片秋無際。江南塞北，傷心又是，蕭然歸矣。燕子樓頭，百花洲外，依稀淸麗。恍流年似水，紅顏如夢，付風雨、斕斑裏。 惆悵與誰拼醉，共西風、淚傾如水。蕭蕭狂去，悠悠愁起，推排無計。何事年來、劍喑簫冷、棲塵如此。待寒江月落，千笳聲動，逐孤雲逝。 癸未年中秋·步穎廬韻（癸未·二〇〇三年） 亂葉流螢黯冷階，孤弦乍裂斷幽懷。 挐雲有意誰磨涅，待月無緣命遣排。 已慣世情同駭浪，猶驚夜夢過平淮。 莫如焚卻少年賦，古卷靑燈抱野齋。 附穎廬原韻： 亦有幽叢護短階，秋香一霎洗秋懷。 詩邊就夢耽磨蕩。紙上雕蟲供遣排。 世事難求桴入海，餘生未必枳逾淮。 深宵好揖淸涼客，遙月流光浸小齋。 按：若余，則言“世事誰能桴入海，餘生但恐枳逾淮”，但則與全詩意境不符，是於一片雍容中別起徵音矣。穎廬或已悟道者耶？ 又附晦窗《感懷用舜華韻，兼答穎廬》： 紛飛敗葉滿霜階，濁酒難排索寞懷。 菊綻東籬容我採，愁傾南海倩誰排。 蒼崖百步心牽粵，皓月千江夢繞淮。 徙倚樓頭空悵望，欲勞靑鳥探幽齋。 無題四首（癸未·二〇〇三年） 千里雲生碧水間，裴郎一去幾時還。 管絃歌盡藍田事，桃李春風又億年。 牡丹一曲意何如，待叱楊枝著意書。 譜盡歌弦人不識，傷心梅畔葬春圖。 苦無哀樂送華年，昨夜西風昨夜蓮。 莫問因緣鏡裏事，眉心一點已成煙。 賦罷紅樓寄大荒，芒鞋踏破任滄桑。 從來愛怨無由遣，話到唇間意渺茫。 寄北（癸未·二〇〇三年） 君問佳期未有期，柴扃常掛綠松枝。 芒鞋踏破三春事，再話靑梅初嗅時。 鷓鴣天（癸未·二〇〇三年） 桃李溪頭自主張，恨無消息報東皇。案頭冷落渾閑眄，夢裏熬煎亦慣常。 揮斗筆，捧霞觴，人前依樣舞霓裳。漫云看盡不平事，歌未成聲先斷腸。 高陽臺·八月中，與渙齋同返旴江故里，歸而有作（癸未·二〇〇三年） 一水煙程，千山雲跡，倦鴻重認蘭堂。新燕爭知，江湖十載堪傷。寒陂誰引秋風笛，恍當年，簾影侵裳。甚憨癡，夢遍芙蓉，立遍虛廊。 少年心事知何處，但埋紅斫綠，換盡新牆。囊篋重開，可憐殘墨猶香。舊愁新悔都閒事，算人間、難論雌黃。任倉庚，催斷行程，望斷春陽。 沁園春·重過靑雨寺（癸未·二〇〇三年） 八月中，同渙齋、民弟，攜豐、凡、晨、露四甥重過靑雨寺，攀七星岩不得而返。舊地重遊，少年意興，俱成流水，而此後荊途，猶自蒼茫，能無深慨乎。 噫我歸歟。望七星岩，聽鄰院蕉。念鴛盟雖證，人生難百，文壇逐鹿，畢竟蓬蒿。半月千江，萬荷一夢，十載江湖對雪消。靈山好，問流連底事，不解霜袍。 秋風難唱漁樵。爭不見，深林翔朔梟。頓金剛嗔目，地藏發願，魔生種種，劫變滔滔。我本無根，君歸何處，滿目瘡痍待酒澆。憑欄久，恍魚龍俱動，松影如潮。 注：廣昌城西南有龍鳳岩，分外岩（普陀岩）、中岩（羅漢岩）、後岩。後岩爲主岩，因面臨溪壑，石壁相蟠，左似遊龍，右像鳳凰，故名“龍鳳岩”。春夏之交，岩上飛泉如靑雨紛飛，復名靑雨岩，寺依岩而起，乃弘治間釋慧慶募建，属临济东一脉。出正殿右後，越岩頂可抵岩上岩，因布大小七洞而名“七星岩”。乃舊時僧人閉關淸修之所。 重過靑雨寺有感（癸未·二〇〇三年） 十載歸來剩幾蚨，欲將一缽過平湖。 蒿行滿目春雲遠，蓮卜三生蕉夢初。 刻意狷狂人漸老，無端歌泣草先枯。 卻憐童子多無賴，爭拾山花入畫圖。 藍田（癸未·二〇〇三年） 藍田夢老月華衰，滄海遺珠盡作灰。 一自春風埋玉杵，裴郎何事不重來。 答故人有文章約（癸未·二〇〇三年） 何事春前捧玉卮，殷勤但叩早梅枝。 一從海上逃風雨，傾墨焚書不著詩。 浣溪沙·憶昔女伴相約旴江踏靑事（癸未·二〇〇三年） 江岸夭桃三兩枝，靑靑屐子舊春衣。群鶯亂颭薄陰時。 拾翠誰家芳草地。臨波何處斷橋西。為誰酸楚為誰癡。 注：旴江，源於廣昌驛前鎮血木嶺，於北面繞城而過，經南豐、南城，自南城以下，會聚諸流，始稱撫河。余少時就讀廣昌一中，其址即在旴江北畔，古渡桃林，實每日上下學必經之所。 浣溪沙·夢中重返故里，恍然如入瀟湘居處，有感（癸未·二〇〇三年） 千指修筠上短垣，月明深處抱孤弦。可憐幽夢不曾還。 半卷蕉心秋外冷。一簾風絮雨中彈。而今誰立葬花天。 鷓鴣天·課中授“驚夢”、“尋夢”二折，繾綣無端，發而為辭（癸未·二〇〇三年） 一自西園賦牡丹。嘵嘵眾口總無端。芳閨爭許遊蜂繞。幽意難憑錦瑟傳。 紅幻海、綠成煙。人間二月盡啼鵑。拚教立斷春波影，不放夭桃到夢邊。 鷓鴣天·頗賞晦窗“慘綠愁紅夢寂寥”詞，窗前三誦，忽忽有感（癸未·二〇〇三年） 苦雨腥風夢易寒，重添春蠟坐參禪。層雲萬里迷孤影，凍蕊千重裹寸丹。 分碧海，破蒼山。乘風欲去又茫然。不如掛劍磻溪上，楚些周詩帶醉看。 鷓鴣天·寄外（甲申·二〇〇四年） 夢失靈山第幾重。一階秋露冷絲桐。紅樓十二笙歌裏，家國三千月色中。 辭漸冷、意難通。忍看劍氣美如虹。一從海上驚風雨，辛苦遭逢起臥龍。 鷓鴣天·上元（甲申·二〇〇四年） 爆竹聲中欲斷魂，暫攜村醴過閶門。華燈奪月迷千眼，破帽遮顏剩幾人。 春夢影、舊歌痕，已涼鵑血倩誰溫。等閒澆遍芙蓉土，千樹桃花漫水墳。 浣溪沙·诵莫砺峰传程千帆先生文有感（甲申·二〇〇四年） 萬市齊喑過白門，西風驟起碧雲根。可堪珠玉盡同塵。 四海斜陽供澀眼，半陂芳色慰癡魂。已闌秋興更誰論。 注：四、五句用陳寅恪“平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立斜陽”，及辛棄疾“春在溪頭薺菜花”意。六句復指杜甫《秋興》詩。 鷓鴣天（甲申·二〇〇四年） 脂批有云，怡紅過瀟湘，有“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句，與後文重過時“落葉蕭蕭、寒煙漠漠”正對。噫！伊人已逝，春夢已杳；舊地重經，情何以堪。詞中竝隱括大觀園諸鬟名。 輾轉終霄麝月寒，西風漸起彩雲間。紫鵑有恨逐春遠，雪雁無情隔夢看。 傷舊事、理殘篇。無邊飛絮落花前。等閒刻遍琅玕翠，一縷吟魂上素箋。 浣溪沙（甲申·二〇〇四年） 錦字書成意未通，蒼崖何處響沈鐘。蝶衣無力臥荊叢。 亂水嘶紅春夢外，珠燈飄影雨零中。憑誰慷慨擊秦風。 甲申南粵逢暮春有感（甲申·二〇〇四年） 殘歲新年彈指間，江南春事又闌珊。 遙知一夜杜鵑恨，吟斷無題第幾般。 滬邊消息已無多，芳瑟如煙隔翠羅。 不是江南舊風景，一春天氣餍晴和。 筵講文書日不休，蘭臺新貴競驕遊。 從來絳帳成虛設，不貴淸眞不自由。 一別洪都十五秋，江南江北夢魂休。 何當蘭棹一樽酒，長巷斜陽訪舊儔。 枕畔（甲申·二〇〇四年） 殷勤枕畔聽君辭，春雨樓頭零亂澌。 洙泗文章伊洛骨，偏無一字及相思。 偶然攬鏡有感（甲申·二〇〇四年） 歸來春尚綠，未老鬢先衰。 寶劍哀塵滿，中宵把示誰。 閑誦《陳寅恪集》，得《和陶然亭壁間女子題句》二，憶古來旅者郵亭寄詩事，悵然有懷，竝用其韻（甲申·二〇〇四年） 欸乃聲中萬壑靑，癡魂重到泣紅亭。 荒唐文字辛酸淚，都付哀猿隔夢聽。 春盡無端說踏靑，曉風何處悼郵亭。 高情自古無人識，別有湘靈隔岸聽。 風雨欲來雲腳靑，傾荷無語自亭亭。 醮波欲剪相思去，卻恐流鶯不忍聽。 得誦晦窗詠月短章二首，箇中旨意，一正一反，似離若合，不禁宛爾，信筆為辭，聊以寄呈（甲申·二〇〇四年） 千家人語沸，萬樹錦燈奢。 未若空江上，娟娟自吐華。 雜詩（甲申·二〇〇四年） 鏗然寶劍欲何屠，肯放高情對酒沽。 一自九州風雨驟，扁舟挾策嘯江湖。 流鶯一（甲申·二〇〇四年） 憶義山詩《流鶯》“巧囀豈能無本意”句，悵然有感，試仿其體而為之。 四邊微雨亂如絲，獨叩春蹤到舊池。 纔見夭桃初放蕊，可堪芳絮半同泥。 流鶯有意能誰解，歸夢無端難自知。 欲逐孤帆千萬里，碧雲何處候佳期。 流鶯二 （甲申·二〇〇四年） 憶義山《流鶯》詩，最初脫口而得“流鶯巧囀有深悲”句，以為最契一己心境。孰料先成“四邊微雨”一首，逡巡竟不能用。終不忍棄之，後讀陳寅恪詩，若有所觸，別成次首。 亂眼繁枝照影淒，悵然春半憶當時。 碧桃雲起金甌冷，黃葉風回玉勒遲。 芳蝶逡巡迷舊夢，流鶯婉囀有深悲。 何當盡起千江水，一洗鴻濛拜翠微。 夢江南二首·和晦窗寄小薇先生（甲申·二〇〇四年） 晦窗傳鴻，附其為小薇先生所作《夢江南》二首，賞其“長羨秋霜難入鬢，休言春夢已成婆”句，又得穎廬略及小薇師一二，大抵奇人奇事，以至如此奇句竟自然天成，感而有賦。 春去也。鶗鴂正關關。不倦精魂填碧海，無情風月易湖山。臥看晚楓丹。 紅樓外，挑薺向秋坡。嘔血歌詩惟自媚，如花春鬢任成婆。猶唱補天歌。 附晦窗原稿 醫院靜，塵事不相關。身臥病房三盡榻，神馳姑射百重山。冰雪鑑心丹。 書為枕，起坐品東坡。長羨秋霜難入鬢，休言春夢已成婆。擲杖一高歌。 夏夜與穎廬閒談，於書中偶得晦窗舊稿，即鴻雪社初立之窗課也，相與欷噓，歸而有賦，以寄晦窗（甲申·二〇〇四年） 十載不聞車馬喧，長安市上抱書眠。 西梁月落無顏色，小院苔深隔舊年。 雪字猶存鴻雁跡，天歌肯折玉龍鞭。 三君祠畔花千樹，何日重來醉錦弦。 注1：杜甫《梦李白》詩：“落月滿屋樑，尤疑照顏色”。 注2：晦窗初贈小詩云：“傷心彈錦瑟，無處覓華年”；又言頗喜黃節《三月十七日登粵秀山》“去鄉廿載闕登臨，未盡紅棉此日心。文教滅亡何有地，江山蕪亂又成林。馬行石牓三君篆，鳥囀蒼崖百步陰。猶許老夫來吊望，舊蹤無意更追尋”詩，按其原注，三君祠祀虞仲翔、韓昌黎、蘇東坡，祠篆石踏平，祠旁百步石猶存。 答晦窗奉題香江梁怡然先生《黃學緣會》長卷之一 （甲申·二〇〇四年） 頃奉晦窗先生瑤函，言及香江怡然先生有志遍邀海內外學者、詩人題詠，以成《黃學緣會》，及已極力推薦意，竝惠寄其佳章。奉讀再三，惆悵難禁，遂勉成此律，即用晦窗先生原題，固以答怡然先生究黃學之殷勤，更以和晦窗詩之微意，拳拳欲以前賢之志以資共勉矣。 長風吹月向昆池，一角湖山大夢時。 北顧蒼茫天雨亂，夜歌慷慨海潮遲。 浮沈事業都無恨，姑妄文章半是癡。 會看水窮雲起處，有人泠露立橋西。 跋：首聯化龔定庵《湘月》“天風吹我，墮湖山一角，果然淸麗”句，然語意迥別；次聯由黃遵憲“好春時看諸天花雨，半夜裏聞大海潮音”化出，語意則用龔氏《尊隱》一文，北顧京師，已“日之將夕”矣；忽忽然，山中有大音聲起，“天地為之鐘鼓，神人為之波濤”，直欲破暗夜而出。禮失而求諸野，天下之志士，欲為山中之傲民、抑山中之瘁民耶？此皆不過龔氏所不為之“縱之隱”耳，終不若“橫天地之隱”者，處靜以察三時，隨大音聲而沈沈起焉。 答晦窗奉題香江梁怡然先生《黃學緣會》長卷之二（甲申·二〇〇四年） 五十年來大夢除，蒼茫獨立欲何如？ 三山癡訪吾妻鏡，四壁空懸海國圖。 血戰玄黃何有地，雞鳴顛倒漫成蕪。 蛟虯東走哀鴻老，獨抱秋容向故廬。 注1：《吾妻鏡》，據文廷式《純常子枝語》紹介，日本稱函根以東為吾妻，吾妻鏡則為武尊皇子東征時實錄，日記類。早年即傳入中國，明朱彝尊曾有書跋。公度《奉命為美國三富蘭西士果總領事留別日本諸君子》有“吾妻鏡在訪遺編”句。 注2：《易》曰“龍戰於野，其色玄黃”。公度詩《述聞》有“太阿倒授又移權，便到玄黃血戰年”句。 注3：哀鴻、蛟虯分指康有為、梁啟超二人。公度晚年自撰聯道“朝來爽氣、晚節秋容”。其《放歸》詩有“玉關楊柳遼河月，卻載春風到舊廬”句。 答晦窗奉題香江梁怡然先生《黃學緣會》長卷之三（甲申·二〇〇四年） 百年興廢意難舒，今我已非舊我乎？ 千丈神崖催白萘，九天花雨泣蒼梧。 唾壺自寫扶桑夢，飛帕能傳海上珠？ 一任梅江風雪滿，安排犀手射龍魚。 注1：王嘉《拾遺記》載浮提之國神通、善書二人，有金壺，壺中有汁如漆，灑地及石，及成篆隸蝌蚪之文，記造化人倫之始，佐老子撰道德經十萬言。及金壺汁盡，二人刳心瀝血以代墨。公度《歲暮懷人詩》有“金壺自寫神傷賦”句。 注2：《吳志·孫破虜討逆傳第一》注：“江表傳曰：昔南陽張津為交州刺史，捨前聖典訓，廢漢家法律。常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邪俗道書，云以助化，卒為南夷所殺。”維新事敗，公度以被飭羈於滬，以公密言一樞部，力為剖白，會外人亦以為請，遂得釋。公度有詩《放歸》（卷九），首句即道：“絳帕焚香讀道書”，以一極閑之姿態，極襯當時之怖境。此處“海上珠”者，言海上方也。唾壺自寫扶桑夢，不惜刳心瀝血，先輩之志可嘉；然當時所謂系絳帕者，果能真傳海上之方，以療吾中華之病乎？百年回首，歷史之紛紜，實非時人所能想像。 注3：公度《和鐘西耘庶常德祥津門感懷詩》其八，有“教訓十年民力盛，倘排犀手射鯨魚”句。 鷓鴣天（甲申·二〇〇四年） 適晦窗惠函，言及最喜旴江先生（李覯）“好似滿江涵返照，水仙盡著淡紅衫”句，忽忽有憶。十五載北上求學，顛沛無極，舊日悠然，祇在夢寐矣。 家在旴江第一岩，雲歸雲起憶華年。寒汀月落隨流轉，野徑花開自放顛。 從別後，過千山。沈沈風露滿襴衫。漁歌祇在斜陽外，一抹紅林淡欲眠。 注：少年之時，北之順華渡，南之龍鳳岩，俱常登臨之處。龍鳳岩，又名靑雨岩。深岩古寺，龍泉飛瀑，蔚為奇景，自明以來，就為時傳誦。旴江畔奇峰異岩，實當以此為第一，南豐之讀書岩徒仗曾鞏生色，其景不若也。 亂夢六絕一（甲申·二〇〇四年） 一夜幾於無眠，亂夢如飛，走筆狂書，不復計工拙矣。 中心如醉亦如癡，樓外花枝照影遲。 欲向風人買忘草，聲歌如鴆恨如飴。 一夜顛狂不自持，東風吹倒紫薇枝。 傷心欲覓回春手，無盡楊花作雪飛。 今日歌非昨日歌，三春盡去奈春何。 七星岩下飆雲起，亂捲芭蕉向爛柯。 辛勤作嫁不移時，底事窮追新舊絲。 百口難明心底意，恨來樓外拽楊枝。 絳珠已逝恨如何，夢斷三生石上歌。 怕看巫山雲雨霽，一輪明月照婆娑。 嬌花寵柳賦春阿，又作流鶯可惱歌。 一劍裂開千尺碧，盡傾天水看滂沱。 鷓鴣天·寄懷（甲申·二〇〇四年） 卅載流年任轉輸，偶然南粵結松廬。蒼崖已沒三君篆，紅燭還看四壁圖。 乘赤豹、擷芙蕖，夢來惘惘欲何如。 屠龍事業生花筆，盡付燈前一策書。 水龍吟·和穎廬香江紀念黃遵憲詞章長卷附驥以答晦窗（甲申·二〇〇四年） 百年吹盡紅棉，風騷何處梅江冷。將舟失楫，欲呵無壁，蕭蕭鴻迥。駕鶴歸來，還應怕見，蕓蕓人境。歎九州橫肆、斯文興廢，扶日事、憑誰證。 回首萬峰煙暝，但疏星、乍驚還醒。良方莫詡，當時熱血、盡成新病。且把芙蓉，天涯望斷，野蒿初勁。要寒濤怒起，鐵弓迸雪，認魚龍影。 注1：丘仓海（逢甲）题公度人境庐无壁楼联云“陸沉欲借舟權住，天問翻無壁受呵”。 注2：公度詩《贈梁任父同年》“列國縱橫六七帝，斯文興廢五千年。黃人捧日撐空起，要放光明照大千”。《感事》又有“忍言赤縣神州禍，更覺黃人捧日難”句。 注3：公度詞《雙雙燕·題潘蘭史羅浮紀遊圖》有“塵封丹灶，剩有星殘月冷……只應獨立蒼茫，高唱萬峰峰頂”句。 注4：公度詩《酬曾重伯編修》之二有“手擷芙蓉策虬駟，出門惘惘更尋誰”句。 注5：公度詩《和鐘西耘庶常德祥津門感懷詩》其八，有“教訓十年民力盛，倘排犀手射鯨魚”。 蝶戀花·用虞集《蝶戀花·昨日得卿黃菊賦》韻（甲申·二〇〇四年） 於穎廬處得觀蟄堪先生所題詩扇，其詞為《淡黃柳》，憶舊年詩侶同遊西湖事，竝極寫傷逝之感。因賞其“淺醉醒來長夜闊，一羽津橋付卻”句，衍為此詞，以贈先生，亦別寄感慨耳。 湘扇誰題幽思賦，銷盡流年，猶有餘香駐。打槳西湖斜日暮，當時紅葉應無數。 欲寄愁心關塞阻。蝶夢無端，攜入春蘭譜。回首津橋驚一羽，天風吹下星如雨。 注：《儒林外史》第一回：“一日，王冕與秦老在打麥場上小飲。‘忽然一陣怪風……少頃，風聲略定，睜眼看時，只見天上紛紛有百十箇小星，都墜向東南角上去了。’”。 附蟄堪先生《淡黃柳》 杜鵑斷續，啼得芳菲歇。淺醉醒來長夜闊，一羽津橋付卻。誰識西湖舊紅葉。 怕長別，重逢鬢如雪。又何日、共舟楫，悵天涯月色同環玦。剪燭傷懷，又愁縷，銷入吟窗化蝶。 又元·虞集《蝶戀花》（《道園遺稿》卷六） 故遼主得其臣所獻黃菊賦，題其後云：昨日得卿黃菊賦，細剪金英題作句。袖中猶覺有餘香，冷落西風吹不去。二月末，與楊鎮庭、陳眾仲觀杏城東，坐客有為予誦此者，因括檃歸腔，令佐酒者歌。 昨日得卿黃菊賦，細剪金英，題作多情句。冷落西風吹不去，袖中猶有餘香度。 滄海塵生秋日暮，玉砌雕闌，木葉鳴疏雨。江總白頭心更苦，素琴猶寫幽蘭譜。 浣溪沙（甲申·二〇〇四年） 泠露漸凝花漸濃，暮雲何處叫孤鴻。三更疾雨五更風。 嗟我此身長偃騫，賺君淸淚更龍鍾。傾杯一曲《滿江紅》。 誰誤三生石上盟，蓮初重字證今生。不教白玉困幽冥。 偏我眉尖心上恨，累君身後身前名。深恩薄怨太分明。 一隔蓬山又萬年，蘭因絮果總無端。不淘百劫不成緣。 如煎家事從容計，長恨春心仔細憐。忍教風雨到初蓮。“如煎”句，乃脫口所得，久忘其不合平仄，姑置之。 感懷用晦窗韻（甲申·二〇〇四年） 得晦窗“平生思濟溺，摩頂亦心安”律，末聯云“佇待風雷吼，神州起巨瀾”。少年意氣，亦曾做如是想、如是語，祇是世事難憑，多生感慨耳。漫製一律，用其韻，以和其意。 十載成萍聚，一心何所安。 開篇驚古艷，試笛坐孤寒。 山近行雲遠，夜狹春夢寬。 會教涼檻外，花落聽微瀾。 “狹”之宜平而仄，然酷嗜箇中意韻，不易。 楊忠先生自北京南下，客於暨南大學，與穎廬黃昏造訪，歸而有作（甲申·二〇〇四年） 空雨訪佳客，幽花一樹明。 殷勤通古調，歡笑黯新亭。 敢憶長安月，漫題嶺外萍。 歸來風露重，悵悵覓金經。 去去長安日，來尋嶺外枝。 持枰誰與共，鼓瑟自相知。 舊夢雲煙矣，落梅凌亂之。 忽然逢長者，吞嚥不成辭。 亂夢六絕二（甲申·二〇〇四年） 夢泊心舟向暖塢，葦花深處認雙鳧。 一曲哀歌湘瑟冷，波心無月亦無珠。 曲檻無人照海棠，夢隨孤雁向微茫。 江南江北能誰識，漫向空山數野芳。 夢作花舟雲作裳，天風吹我向高唐。 看盡春枝棲不得，一輪孤月證千江。 莫談幽恨莫談痴，中夜凝妝誦楚辭。 四面寒風八面雨，亂捋蕉葉不成詩。 恨煞春風惱煞鶯，年年新蕊逐殘英。 偏教月冷天星墜，行魄吟魂漫昊冥。 底事年年淚橫縱，千方難罷怒如洪。 夢來海上逐風雨，亂笛聲飛掣孽龍。 因晦窗函，復誦宋人呂東萊“病知前路資糧少，老覺平生事業非。無數靑山隔滄海，與誰同往卻同歸”句，感而作。（甲申·二〇〇四年） 平明驚驟雨，遍地盡芳菲。 十載春明夢，一朝南國衰。 人前恣戲謔，腹內有深悲。 微矣此中道，去去更同誰。 六月初，感晦窗鴻雪社初課，賦詩以贈，旬日得其和詩，詩中悲抑太過，尤增衰颯，復和以期共勉，不意詩成，結末亦似強振心情，不如前作遠矣（甲申·二〇〇四年） 一自祥麟絕九天，綠蕪庭院罷歌弦。 知君放眼無餘子，嗟我揚鞭隔有年。 夢裏空聞希聖語，人前慣看沐猴顛。 拂衣大笑歸來晚，越秀山頭唱木棉。 亂夢六絕三（甲申·二〇〇四年） 藍田無處泊心舟，紫玉歌飛明月浮。 萬丈樓高猶有恨，輕車何處醉春愁。 桃花簾底黯春風，紫柘枝來日色重。 借得綠鸚一囀恨，紗窗猶見宿妝紅。 金盆銷盡宿妝紅，溶蕩春波逐曉風。 何處漁津空借問，劉郎今日不曾逢。 莫愁風雨莫愁春，新蕊殘英俱夢痕。 了斷三生石上恨，煙波一舸向玄門。 玉輪何處碾芳塵，煙起花飛看不眞。 剪盡行雲崖上夢，亦無風雨亦無春。 冷月無心趁夢涯，漫天芳絮亂歸鴉。 一從西苑空吟酒，無限蒼涼到桂花。 浣溪沙（甲申·二〇〇四年） 紅燭夭棠又五更，悄無人處數流螢。當時櫳月不分明。 半索殘蜂春夢遠，一川繁管野雲冥。葬花天氣半陰晴。 蝶戀花·有憶（甲申·二〇〇四年） 小巷無人明月滿，燕子歸時，誰處幽簾捲。耽笛長憐淸夜短，爍靑衫子銷紅臉。 吹到荼蘼春事減，痴絮無端，還逐飛花遠。過盡煙波都不見，滿山鶗鴂空情綣。 浣溪沙（甲申·二〇〇四年） 七月於深圳家中，値雨。渙齋偶得“一枕秋涼驚客夢，臥聽闌雨寄平生”句，續為七絕一，終以不佳，囑再續。余久思不得，近日忽忽夢舊年遊吳山慨西湖事，乃成。 曾向吳山醉裏行，長濤歌盡野鴻鳴。八千里路暮雲平。 一枕秋涼驚客夢，半天風影黯心燈。臥聽闌雨寄平生。 水龍吟（甲申·二〇〇四年） 先鋒網鎖封日久，近來上網，驚覺學術期刊網亦遭封，從此又失一方寸地以觀天下橫議矣。轉憶百年學界風雨，猶增感憤，排遣無端，發而為辭。 驀然平地驚雷，一時四海多豪士。筆鋒橫處，神驚鬼泣，風更俗易。千載興亡，百年事業，推論仔細。使文學輝映，紀綱備在，醒獅志，久成矣。 忍看幽蘭萎地，任金風，奪朱亂翠。峨冠歌舞，華堂吹頌，笑啼無味。莫更憑欄，哀鴻都折，邸梟俱避。算長歌祇付，空山野蕊，作松濤起。 雜詠四首（甲申·二〇〇四年） 不舉詩書不舉觴，夢來雪上挑孤芳。 忽然一點飛鴻起，驚徹長歌向大荒。 （曹雪芹） 梨雲樓外舞天香，小謝淸歌夢里長。 欲踏楊花何處是，津橋一夜月如霜。 （晏幾道） 雪柳燈蛾夢底身，靑梅無處問天眞。 何當共逐黃金蕊，銷盡寒香向野津。 （李淸照） 欲逐當年天雨花，一回眸處落星槎。 靑燈吟斷痴魂冷，幽恨無端上茜紗。 （朱淑眞） 八聲甘州·得晦窗井崗山近作，暫假其韻（甲申·二〇〇四年） 想當年連袂逐吟席，幾番露華濃。任竹甌歌徹、花舟拍遍，俯仰壺中。醉覺龍吟半院，動葉試春風。催看幽禽起，啄破空濛。 十載煙波踏盡，問紅塵攘攘、誰是英雄。盡亂萍狂絮，南北復西東。算秋陂，紫房香冷，更殘笛，橋影漫流虹。千雲起，且攀孤月，獨上寒峰。 中夜聽長姊二十年前舊曲（甲申·二〇〇四年） 寶篆香殘玉鏡斜，風隨竹影上窗紗。 小樓閒卻胭脂筆，何處春風趁夢涯。 零雨如絲亂翠條，流鶯隔夢競妖嬈。 忽然一夜春風老，冷落芭蕉到恁朝。 二十年前舊管絃，滄桑歌盡更誰憐。 絳桃已冷靑梅子，不向靈臺問夙緣。 舊時妝束現時情，疑幻疑眞夢不明。 一夜幾回風雨甚，C D猶對可憐聲。 淡淡春裳淡淡妝，哀歌一曲恁迴腸。 金錢撒盡風情遠，小巷無人問杜娘。 新知耆老訪遺班，竟得海鹽古調還。 “滴血”一回腸斷曲，始知眞樂在民間。 跋：八十年代伊始，文化界大力發掘民間藝術。時省藝術研究院流沙夫婦往來廣昌，於甘竹鎮得曾家班、劉家班世傳高腔孟戲，以為箇中曲調頗有海鹽遺韻，遂極力宣傳。後政府出資，整理舊樂，重翻古戲。遙憶當年南昌藝術節匯演，元姊僅十七歲，以二折“姜女送衣”、“滴血認夫”登臺，竟令古腔新韻傳遍曲界；此後，又翻排《臨川四夢》之《紫簫記》，尤以“怨撒金錢”一齣為佳。二十年後，舜華得與曲界諸老遊，言及當時情景猶有能記憶者，祇是憮今慨昔，未免憮然矣。元姊十四學戲，十五登臺，正旦、小旦、花旦俱能，反串小生（猶憶其十五歲裝扮趙王如意事）尤倜儻可喜。憶得幼時聆戲，覺臺上妝束，如幻似夢，一晃已是二十餘年矣。姊因命運多舛，離開舞臺也已二十年；惟餘者，若干剪報、一二CD而已。前歲特地從省文化廳檔案館轉錄而來，中夜聽之，已恍如隔世矣。 元霄得穎廬集詞牌句，欲和不得，時渙齋在旁，偶有所觸，和此詩，遂竝錄之。（乙酉·二〇〇五年） 月隱西山雪隱沙，夜來扶醉輦風華。 蒼冥春色渾無際，碧海靑天處處家。 暮春雜詠（乙酉·二〇〇五年） 蒙蒙彌月後，常抱之小憩於樓下，一二月間，杜鵑落盡、芒果初成、榕蔭綠暗，似都在彈指間矣，聊以短章志之。 攜孺榕樹下，零落數殘香。 栩栩風中蝶，殷勤撲綠裳。 風影動香芒，鳥聲暗綠堂。 小兒不解語，啼笑亦文章。 忽忽大夢覺，庭外閒芭蕉。 抱兒榕樹下，聽遍嶺南謠。 去來二十載，當閣曉雲深。 孺子憑誰問，咿呀亂古琴。 浮色空隨舞，流光漫遣聽。 會當明鏡裏，指點到春深。 秋日雜詩（乙酉·二〇〇五年） 黃葉秋深驚夢鴣，芰荷失水野雲枯。 風前自有傷心處，不肯垂眉下帝都。 夢來應悔燈前醉，風去誰憐雨後狂。 但寫一枝春竹葉，小窗貼與舊詩章。 浣溪沙（乙酉·二〇〇五年） 誰處天香肯折攀，軟紅煙鎖牡丹欄。恁教春夢不曾寬。 雲去雲留眞共假，情非情是恨猶歡。漫天風絮到尊前。 感懷用晦窗韻（乙酉·二〇〇五年） 漫逐軟紅塵裏吟，西園無處抱孤琴。 纔驅巨野天星墮，忽障漢陵煙樹深。 十二闌干都是淚，三千弱水不浮針。 槐陰何事饒眞假，一例滄桑不用尋。 大雅不歌風不吟，千年何事譜瑤琴。 緣來師道難眞假，都向君心說淺深。 獅杖有時施白眼，蕉書無處度金針。 是非自有閻羅管，何必詩人仔細尋。 流雲隔斷鳳凰吟，瑤閣空餘七寶琴。 灩灩晴波隨夢遠，重重芳樹坐春深。 文章自寫燈前雨，煙月難憑海底針。 千古風流俱往矣，與誰同泣復同尋？ 附晦窗原韻 劫隙存身久廢吟，高山何處響瑤琴？ 四廂花影如潮湧，一寸心光探夢深。 新月彎弓休奮翼，直鉤釣海不敲針。 鯨波隔斷蓬萊路，寄語詩人莫漫尋。 於網上得誦晦窗佳作，悵然有懷，兼寄晦窗（乙酉·二〇〇五年） 不誦黃庭不坐禪，江湖一例老風煙。 夢邊誰倚春深句，網上空摩艷異篇。 自是天眞難逐世，誰教痴恨誤流年。 邇來眞被蛙聲惱，懶向花間賦錦弦。 偶然攬鏡，驚覺白髮甚多，中心鬱鬱，形於夢境，醒來口佔此絕。所幸蒙蒙已能咿呀喚母，亦足慰矣（乙酉·二〇〇五年） 一去數千里，行行煙水深。 驀然回首處，白髮可憐生。 臨屏漫敲和晦窗（乙酉·二〇〇五年） 落落靑衫興不賒，無邊風絮裹輕車。 重來已失春行跡，莫問墳前鼓子花。 臨屏漫敲和晦窗又一首（乙酉·二〇〇五年） 笑儂底事問生涯，隨處空山枕醉霞。 流水去來不復返，洞前冷落碧桃花。 蝶戀花（丙戌·二〇〇六年） 鼓子花開春爛漫，行盡荒園，深樹鶯嘹亂。陌上塵生歸騎晚，晴絲漫逐重簾捲。 病覺平生都是遣，痴夢誰邊，誤識東君面。回首蒼山都不見，流雲去去風煙滿。 海南歸來有作，用前韻寄晦窗（丙戌·二〇〇六年） 環佩依稀向夢涯，藤蘿夭矯幻餘霞。 緣來生死真一念，悵悵誰吟陌上花。 因緣底事到天涯，欲掣長鯨向碧霞。 不信鮫人明月夜，長歌催遍海中花。 千古風流逐細沙，漫從海角覓芳華。 鹿回頭處漁歌老，但見浮塵不見家。 注1：昔日之瓊州，意極荒遠，遂有天涯海角之謂。《西洋記》中復有鄭和南下，入鬼國一說，古人之想像，果然昧昧，然生死一念，時繞胸中，亦是駭然。轉憶東坡與少遊二人，同時遭貶，瓊州與雷州，亦不過一水之隔，然一達觀一傷楚，遂生死兩判，能不惕然有感耶？ 注2：鹿回頭，山名。當地傳說，一獵人逐鹿，至山崖，鹿回頭，化一女，遂同歸。常觀鹿眸，十分溫柔裏又頗有幾分哀楚，箇中嫵媚，非言語所能形容，料得當時，山崖回首，情何以堪，惟天地同老而已矣。 偶憶三亞”天涯海角”漢馬援像有感（丙戌·二〇〇六年） 風似驚弦月似刀，將軍白髮說前朝。 明珠有淚知何處，十萬魚龍立海潮。 卜算子（丙戌·二〇〇六年） 歌盡綠蕪琴，怕問東陽瘦。幾處梧桐碧可憐，花燦黃昏後。 夢欲挽長河，誰是經綸手。放眼靑山皆不言，匹馬長堤柳。 風定午陰圓，綠滿新荷瘦。一點黃蜂撲素經，莫道尋芳後。 閱遍古今辭，翻笑文章手。靑鬢長靑總是痴，策杖東坡柳。 膩水不勝肥，峨月新來瘦。病裏風花漫眼過，一霎端陽後。 早晚故人書，顛倒紅絲手。雨後浮萍任轉移，綠暗門前柳。 註：元遺山詩云，”一瞥風花纔過眼，百年冰檗若為腸”。 落葉滿京華，蝶冷雕鞍瘦。玉砌朱欄祇等閒，生小橫塘後。 暗老丁香夢，閒看翻雲手。已覺西風百樣愁，更著斜陽柳。 孤月下飛霜，風起寒波瘦。刻骨相思已惘然，誰問三生後。 夢逐落鴻吟，香冷攀梅手。雲落雲飛一瞬間，又見新亭柳。 跋：偶然整理舊紙，得少作新詩《詠柳》五首，分題四季，復總一篇，以擬一生之追悟。事隔一十八秋，不意當年所語盡皆成讖。憶得少奉冰心語，以為生命必歷百劫而不悔，始稱圓滿，不知今日一一歷盡後，猶能不悔否？圓滿二字，又當何解？悵悵不已。復題詞五首，回首滄桑，俱結於“柳”，或亦中麓前有《臥病江皋》、後有《中麓小令》之意耶？
探春慢·沚齋蝠堂童軒諸先生招上巳雅集奉題，用白石韻（丁亥·二〇〇七年） 千嶂煙深，四郊鶯起，朝陽初上花野。粲粲遊人，翩翩飛輦，悄向春邊倚馬。怕問垂裳日，試弦索，淸眞誰寫。半生簫鼓煙霞，可憐都作虛話。 欹倒紅醪醉也。任散髮芳溪，泠淚盈把。擲劍龍驚，題蘭人老，莫道古今都冶。行盡天涯絮，待喚影、芭蕉蔭下。一硯如冰，奇文銷盡長夜。 蝶戀花二首·沚齋蝠堂童軒諸先生招上巳雅集奉題（亥·二〇〇七年） 一夜深山啼亂鴂，夢裏流光，又過芳菲節。祓禊中流晴影折，春衫如水花如雪。 惆悵江南音訊絕，小院鞦韆，冷落雙飛蝶。燕子重來心事別，風前空踏簾鉤月。 曾是周公修禊節，俯仰蘭亭，書畫尤淸絕。涉水褰裳心欲折，誰將芍藥懷孤潔。 自古江山容易別，風雨興亡，休向閒人說。夢底琵琶聲似鐵，天風吹落簷前月。 應蝠堂先生上巳招飲感贈（丁亥·二〇〇七年） 大明湖畔柳如煙，姓字摩娑十八年。 誰道尋常鶯燕事，遍生風雨到毫端。 昔日周公祓禊場，風流魏晉作玄章。 探花休羨盛唐事，里巷從今抱夕陽。 席天風雨任橫縱，野杜高棉取次紅。 不道秦人輕擲劍，沉潭千載走蛟龍。 無數紅棉落萬家，春郊雲動走香車。 知君遙在綺窗下，檢點松煙拂翠華。 注1：十八年前，余北上濟南求學，時蝠堂先生所撰小說《白門柳》一種正興，惜囊中羞澀，遂悄立於書店之中，倚架而讀，匆匆半日，不過盡其大概耳，然桃花扇底飄零之感，已潛生胸次矣。此書店在在今大觀園，由山東師範大學過去，乘十八路公交，途甚遠，然客居寥落，大抵每週末俱流連其間，多讀而不買，亦窮書生本色矣。 注2：賞蝠堂先生《有赠》“詞客蒼茫里巷多”句也。 丁亥年上巳赴匯豪雅集有懷（丁亥·二〇〇七年） 春服試元巳，驅車向野阿。 澄江鋪柳色，深樹響鶯歌。 遊子呼朋遠，浮雲帶日過。 忽忽失所適，新月正峨峨。 暮春逢上巳，禊飲小亭過。 造化賦弦索，娉婷下薜蘿。 晴光失絮影，野翠媚春波。 欲捧金人劍，蒼茫何處歌。 佳辰又上巳，光景半蹉跎。 江樹垂垂暗，春鳩歷歷歌。 折花空嫵媚，潑墨證婆娑。 難得紅塵遠，倚舷看碧螺。 丁亥返復旦園，重見梔子有作（丁亥·二〇〇七年） 瀘上重來風景差，蒼茫何處問韶華； 一從行跡托流水，冷落妝前梔子花。 丁亥夏誦陳沚齋永正先生《山中見梔子》章感呈（丁亥·二〇〇七年） 的的雪梔子，炎風匝地吹。 素心不可語，明月來相知。 昨夜夢還家，山澗濯容儀。 孤雲逐落日，過眼成餘暉。 忽復在路歧，芬芳半和泥。 佳人從東至，移我向深幃。 壓釵翼自媚，同心還自痴。 香色終難久，空餘長嘆唏。 榮悴知有時，人生常喜悲。 寧伴妝前老，不隨紅紫飛。 紅紫滿天下，煢然何所歸。 跋：余少年之時，曾於園中自植梔子一本，花開之時，朝夕徘徊，恍惚吟誦中，不知孰為花，孰為己。不意二十年後，得誦《沚齋先生詩詞鈔》，中多梔子篇，悵觸前塵，不能自已，遂得是篇。其後侍先生閒步，以此詢及，便道，舊時下放某處，有半山梔子，一至夏日，花開如雪，人行花下，塵慮盡消。梔子，古人多以為即佛家所謂“薝蔔”，並視之為“禪友”，雖間有論其訛者，又何害耶。李群玉《湘中別成威闍黎》道：“甯假喻芭蕉，真成嗅薝蔔”。因“芭蕉”而憶及“薝蔔”，遂並錄於此。丁卯秋。
丁亥立秋將至（丁亥·二〇〇七年） 梅子熟時梔子香，未來過去費思量。 而今祇分江湖老，小立秋風聽道場。 曲江秋·丁亥秋會飲於崑山錦溪，驚値七夕，試長調以歌之，用逃禪老人韻（丁亥·二〇〇七年） 丁亥秋，復旦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心雅會，會後偕遊崑山錦溪、千燈二鎮。是夜，與吳承學、彭玉平、陳廣宏、鄭利華諸先生同席，飲於錦溪畔，軒外弦月初上，驚悟為七夕，歸而有作。瓊花、竝蒂蓮、古連橋、錦溪，俱為古鎮風物。 瓊花恨歇。恍蕉夢初醒，蟬聲猶熱。向晚還看，芙蓉隔浦，微雨光如髮。推盞且宴設。急弦外，相思滑。漸覺涼生，靑衫酒涴，綠鬟風揭。 淸絕。當軒一月，小山外，煙波萬疊。紛紛環佩下，霓裳舞斷，眸色驚如雪。卻悵古連橋，雙星隔斷空明滅。更誰喚，春郊夢回，脈脈與聽鶗鴂。 浪淘沙·丁亥秋滬上別渙齋（丁亥·二○○七年） 萬葉捲簾櫳，又別匆匆。幾番魂夢與君同？眼底秋霜心上月，一樣深紅。 浮世若飛蓬，休語從容。海潮依舊嘯西風，截斷行雲崖上雨，出沒孤鴻。 江涵菊影雅集有題，適童軒先生新自美利堅歸，蝠堂先生復先有黃山、井岡山、廬山之行（丁亥·二〇〇七年） 過盡天涯木葉飛，紫萸香重翠煙微。 一川晴暖隨波遠，萬壑秋深帶夢歸。 長把芳醪餐秀色，好吹風帽墜斜暉。 小園隨分酬佳節，自有高鴻報白衣。 童軒先生電約”江涵菊影雅集”，始驚逢重陽，余避居南粵亦過五載矣（丁亥·二〇〇七年） 千里雲山一雁飛，蒼茫何處辨機微。 重簾侵綠天猶暖，長劍埋塵人不歸。 我欲珠江分逝水，誰磨玉鏡換新暉。 可憐生意又逢九，無數秋花上素衣。 丁亥重陽為蝠堂先生江涵菊影雅集作（丁亥·二〇〇七年） 詩人張節宴，邀約水雲西。 木寫秋陰晚，菊看日色微。 塵囂從此逝，弦雅自來稀。 願做白衣客，殷勤扣石扉。 九月九日晨起（丁亥·二〇〇七年） 夢向岩邊逐桂華，亂禽噪破碧窗紗。 重陽節近無風雨，樓外紫荊猶著花。 丁亥重陽後，嶺南已數月晴和。適童軒先生値雨錦城，秋興勃然，遂假淸吟以送長夜，不知如此靜修，或有黃省曾”笑擁如花歌落梅”之意耶？試為謔辭以和之（丁亥·二〇〇七年） 芭蕉無意白雲隈，隔斷秋聲夢不回。 爭似草堂風雨後，芙蓉香動紫衣來。 感懷用湘綺韻（丁亥·二〇〇七年） 野棠燭春深，倏爾萬里陰。 凍雨孤舟老，誰與問冰心。 去去三界外，天風自鼓琴。 夢覺煙水深，輾轉半晴陰。 芙蓉香漸冷，誰復照初心。 可憐痴兒女，猶自誤拂琴。 臨屏偶題（丁亥·二〇〇七年） 莫談風月莫談詩，獨抱秋心向故池。 夢底魚龍猶自舞，明珠捧與後人題。
誦晦窗人日詩有慨，略志今春冰雪之重（戊子·二〇〇八年） 鴻雁思南國，南風熏遠人。 雲翻三海冷，素裹九嶷新。 茅葦爭獨立，天心自比鄰。 蟄龍終欲起，是亦養全眞。 三海,意指西苑三海. 按：此渙齋當日偶誦晦窗人日詩所撰，竝錄於此。 戊子重午蝠堂沚齋二先生招匯豪雅集奉題，限庚韻（戊子·二〇〇八年） 風雨一何速，榴花次第明。 因尋海上夢，長謝座中箏。 芳意終如束，微吟不了情。 年年珠水畔，聊共濯靑纓。 重午雅集誦蝠堂先生震後感懷詩，步元韻（戊子·二〇〇八年） 一霎山形換，風雲吊杏殤。 沉沙呼不起，捽髮有餘戕。 我本桃源地，誰驅鬼域場。 森森千仞上，冷月振衣裳。 註：孟東野有《杏殤九首》，序云：”杏殤，花乳也，霜翦而落。因悲昔嬰，故作是詩。”蓋以杏苞翦落喻小兒夭折。 南歌子·戊子重午有懷（戊子·二〇〇八年） 雨捲香芒小，風過夢影遐。赤棉開盡白蘭花。又聽柳荷深處，噪群蛙。 額點雄黃淺，門當弱艾斜。當年憨笑醉流霞。莫問琴音何在，紫塵遮。 無悶·戊子重午感賦二首，用夢窗”催雪”韻，時距汶川震後已二十餘日矣 （戊子·二〇〇八年） 天坼龍門，湖堰劍閣，渺隔千山萬水。正四野星垂，濕雲將起。又是小橋閒立，愴舊楚，空紉幽蘭佩。漸一枝搖影，芳塵暗捲，石門斜閉。 多麗，濺玉蟻。向古舟渡前，綠圍紅砌。更烏雀呼晴，恨人生意。怎慣招魂澤國，啞弦處，寒侵風煙被。愁未了，榴月飛霜，搵作一天冰淚。 註：龍門，一曰龍門州（郡），今地震重區江油一帶。二曰龍門山，主峰在今成都彭州境內，乃四川強烈地震帶之一，汶川即在其中。 巢葉嬌鶯，烘日杏乳，盡付荒城錦水。要十里荷香，棹雲扶起。與我夢邊燃指，降紫鳳，紛紛仙人佩。怕困蛟驚雨，寒燈颭席，冷泉重閉。 淒麗，奠翠蟻。剩大槐樹根，暖煙垂砌。漸光影離披，綠情紅意。薄醉還招鐵笛，九天外，春浮靑絲被。歌又渺，浩浩長波，漫酹一泓星淚。
偶題（己丑·二〇〇九年） 江上女兒唱莫愁，西風老盡鬢邊秋。 問誰載得五湖去，一夜簫聲天外流。 滿江紅·庚寅暮春重返粵中，過厓門感文信國（天祥）事作（庚寅·二O一O年） 秉燭清遊，看遍了，鏡中空色。春檻外，落霞流水，碧桃成雪。誰是人間相思使，錯教千里迷蝴蝶。莫回首，閑了少年箏，空悲咽。 倚長劍，天地裂；風雨晦，音塵絕。但心光一點，爍然難滅。自古興亡爭底事，男兒慷慨都如鐵。到此間，潮去又潮來，聽明月。 注1：湯義仍《邯鄲記》“掃花”一折，何仙姑囑呂洞賓勿戀紅塵，有“抵多少門外即天涯！……錯叫人留恨碧桃花”句（用劉禹錫《和令狐相公別牡丹》“春明門外即天涯”意）。薛寶琴詩有“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句，特拈出“曲檻（內）”與“空山”相對，寓一部《紅樓》結局，此“檻”從范成大“鐵門限（檻）”來。 注2：清劉熙載《藝概》論文文山詞有“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之意。 注3：文文山《酹江月·和鄧光薦》，有“鏡裏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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