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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

 大东村人 2016-01-19
译言网 2016-01-18 18:54

想象他人的内心世界是人类的一项核心能力。然而我们并非生来或自然而然就能将这项能力运用得非常好。我们往往受到一系列认知偏差的左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假设他人比我们更为放松和情绪稳定;或是假设他们更为脆弱并且更易受到伤害;还可能假设大多数人的攻击性和怒火一触即发,也许稍不如意就会朝我们大肆发泄。

领会他人内心的真实感受是我们要学习的东西。列夫·托尔斯泰,这位19世纪的俄国作家,沉迷于试着描绘他人头脑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是“心理”小说的代表人物,这类小说不仅讲述了一个故事,还尝试生动地展示出不同的人物角色“都是什么样子”。小说不仅告诉我们这些人遭遇了什么,还揭示出站在他们的处境可能会有哪些感受。托尔斯泰意识到这意味着小说可以超出纯娱乐的层面:它在编造故事的诱人幌子下,可以大幅加速我们对人生经验的体悟。

伟大的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

20岁的托尔斯泰,1848年

托尔斯泰于1828年出生在亚斯纳亚·博利尔纳,这是他的家族在莫斯科以南100英里处的一座巨大的庄园。这里后来由他继承,他的余生就是断断续续地在这里度过的。他早年父母双亡,由亲戚抚养长大。大学时期他的成绩一团糟,一位讲师曾说他“学不会也不愿意学习”。他在几年间赌博、酗酒,追逐吉普赛女人,后来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入伍,当了一名炮兵军官。

他在三十出头结婚。妻子苏菲亚当时年仅18岁,出身高贵,性情文雅。他们有13个孩子,9个活了下来。托尔斯泰毫不隐瞒,把描述自己追求性刺激的日记给年轻的妻子看 – 通常是和农妇鬼混。苏菲亚为此难过不已,伤透了心。但是他们的婚姻却在多年来至少勉强维持着,没有破裂。他们住在乡下的庄园中,来访的友人不断,列夫则写出了一部部作品,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包括《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伊凡·伊里奇之死》、《家庭幸福》和《艺术论》。托尔斯泰喜欢早起,蓄着很长的胡子,还是个健身迷。他的庄园有数百个农奴;起初他执迷于努力教导他们;后来则确信他自己才需要从他们身上学习。

伟大的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

苏菲亚和他们的女儿亚历山娜

一年年过去了,列夫和苏菲亚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让人惊骇。他抱怨他们“对于存在的意义想法完全相反”,却又坚持说即使苏菲亚“变得越来越急躁、专横和难以控制”,他仍继续爱她,虽然他承认自己已经放弃了去试着表达内心感受。“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婚床的悲剧”,他写道。最后,托尔斯泰在他80岁以后抛弃了她,离家出走。他在严寒的冬季半夜出逃,染上了肺炎,在附近的火车站等候火车时死在了那里。

***

托尔斯泰在他的书中给我们上了重要的几课:

一:那些当权者需要批评,也需要同情。

《战争与和平》讲的是拿破仑1812年入侵俄国的故事。在其中一场重要的战役中,托尔斯泰描述了一位军事指挥官如何审视战场、接收报告、派遣通讯员、 吃快餐 – 表面上镇静自若,控制着整个俄国军队。但仔细究来,真实情况却大相径庭:

实际上什么命令什么没有发出;这位将军只是在试图假装一切尽在计划之中,无论是军队当前的所有被迫行动,还是每一桩偶发事件。但是,他表现得自信满满,让人信服,这意味着他的存在本身就拥有巨大价值。神色焦虑不堪的军官们在他的感染下恢复了镇定,周围的士兵们重振士气:昂首阔步,燃起新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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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is-Fran?ois,Lejeune男爵,博罗季诺战役,1822年

托尔斯泰对于需要主持大局的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同情。面对现状,他们不得不承受真实的混乱与恐惧。他们不允许惊慌失措,或者说出一切都是可怕的。不是因为他们太蠢,注意不到危险,或是在情绪上过于压抑,不承认现实 – 而是因为他们意识到别人需要他们表现得强大。他认为人格成熟的要素之一是:为他人减少恐慌的能力。

他还指出成年人生活中至关重要的真理:大多数人都比他们看起来更为焦虑和困惑。我们敬仰的那些人也许恰恰深知感到绝望、忧虑和充满自我怀疑的个中滋味,接受这一点对我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我们夸大地认为他们总是内心平和,这意味着我们低估了自己。自信不需要你在内心深信自己如何出众,而是要确信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因而有资格去试一把。我们通常不对富人和有权势者(或是高级军事官员)感到同情。我们认为他们不需要 – 可能也不值得我们付出友善、慈悲的关注。但同情产生的回报并不是给他们的。托尔斯泰阐释了同情他们如何让我们最终受益。

二:我们需要向意想不到的人学习

如果眼前的教训打着我们并不特别喜欢的幌子,我们通常不情愿汲取。如果有人看起来不太起眼(口音、服饰、举止不那么对劲),我们往往极易假定他们说的话很可能也无关痛痒。

在《战争与和平》的后几章中,中心人物皮埃尔(略有出入的托尔斯泰本人的自画像)有了要暗杀拿破仑的疯狂念头。他在还远未能接近这位皇帝时就已被捕并锒铛入狱 – 与他一道被关押的还有一个叫普拉东的乡下人,身材肥胖,蠢头蠢脑,身上的臭味刺鼻:这大约是个离皮埃尔的身份和背景要多远有多远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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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捷尔纳克画作《战争与和平》,1893年

皮埃尔饿坏了,普拉东给了他一块烤马铃薯,还捏了一撮用肮脏的破布包着的盐撒在上面:“实实在在的美味,你得这么吃。”

普拉东不仅善良。他还健壮,对人没有敌意,态度平和。尽管生活艰辛,却对一些小事情心怀感激。他善于照顾自己:能修鞋、缝纽扣。在那之前,能让皮埃尔放在眼里的一直是那些才智不凡者和由上至下改造社会的计划。他迫切需要一剂饱含耐心、朴素和接纳的良药;普拉东是那个能够帮助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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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里·格里戈里耶维奇,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1873年

皮埃尔只是碰巧认识了普拉东,出于纯粹的偶然性被投入了同一间牢房。托尔斯泰希望弱化运气在人生中的作用。他告诫我们,面对那些我们禁不住想要忽略和无视的人,应该从根本上改变对他们的反应。托尔斯泰并不是说所有头脑简单的人都有非凡之处。他提出了一个更微妙、更难以捉摸的观点。一些让我们获益最大的人并不符合我们预期的模板。

托尔斯泰非常热衷于将我们的同情心扩展到那些在我们看来低一等的人的身上(也许这一点并未明确提及)。他并不因为普拉东生活简单而怜悯他,反而对成为他会是什么样子非常感兴趣 – 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他那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存在价值上。对下层人士的同情心并不仅仅体现在对他们感到内疚和难过。它有着更大、更个人化的目的。如果你真的感到不用具备你所拥有的很多东西就能过上充实美好的生活,你人生的焦虑程度就降低了。你意识到了自己能够用更少的东西生存,并走向丰盛。同情心更准确地描绘出我们的需求。

三:仁慈始于想象

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的重要情节之一,发生在男主人公莱温听说他的哥哥尼古拉快要死了的时候。尼古拉过着放荡的生活,他出生于贵族家庭,却加入了一些远离这个阶层的激进分子圈子,把继承的遗产挥霍殆尽 – 部分是因为赞助不成功的慈善项目。他是个酒鬼,和一个做过妓女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这对兄弟虽然吵过架 – 而且过错似乎完全出在尼古拉身上 – 莱温还是决定去看望他的哥哥。起先,他被他年轻的妻子基蒂想要陪他一起去的念头吓坏了:“仅仅是想到他的妻子基蒂和一个声名狼藉的荡妇共处一室,就会让他厌恶恐惧得发抖。”

然而,基蒂最后还是陪她丈夫去了。他哥哥的情况令他们惊骇。“在那个肮脏的小房间里,刷着漆的墙裙污秽不堪,吐满了唾沫,臭味扑面而来,让人窒息,一副躯体躺在那里,盖着一床被子。”他哥哥全身瘦骨嶙峋,样子可怖,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抽搐的嘴角和闪动的双眼泛出的严厉、责备的目光。尼古拉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物。之前我们见识到了他对待他的伴侣玛莎的那种不经意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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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l Frenzeny,冰雪路上的莱温和基蒂

基蒂变得不可思议的积极起来,一刻都不延迟。她带来了清洁、整齐和平静。她清洗了尼古拉的褥疮并试图为他怪诞的躯体减轻痛苦。然而,基蒂的仁慈并不只是积极 – 她不仅是积极地改善了一个垂死之人的状态,让他能够保留一些尊严,更是拒绝将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境况的表层特征上。她看待他,似乎是穿过了他的表面性格 – 他的苛刻、嫉妒、坏脾气和一无是处的落魄 – 认为他值得拥有仁爱、体贴、清洁和舒适的环境。并非是她没有注意到那些令人气恼的特征,但那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穿过这些特征看到了一个体面的、不走运的、不快乐的人 – 并就此做出相应行动。因此,仁慈在她看待他的方式中得以切实展现,一如在她的实质性努力中体现的那样。此时,爱并非感动于优秀,而是受到软弱和需要的感召。

四:有两种不同的爱的观念

在《家庭幸福》中,托尔斯泰为我们呈现了一场相当平凡的婚姻的早年光景。中年男子谢尔盖在乡间偶遇了年轻女人玛莎;故事是以她的口吻叙述的。他是她家里的老朋友,在她的父母亡故后管理她和她妹妹的财务。渐渐地,简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爱上了他。托尔斯泰以质朴无华的手法刻画出导致玛莎的内心世界发生巨变的每一步细微变化,使他的艺术才华得以前所未有的展现。一天晚上,她正在弹钢琴:

他坐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然而 – 在半明半暗的房间中,在每一个声响中,在我自己的内心中 – 我无处不感到了他的存在。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虽然看不到,却都在我的心里产生回响。

他对她的爱也是同样的炽热,这对情侣间的心醉神迷在婚后仍然继续。“在我眼里,这世上只有他,我肯定他是世上最棒最完美的男人;所以如果没有他,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托尔斯泰优美地描绘出他们共同生活中的幸福的点点滴滴 – 欢笑满溢的早餐时光,流淌着音乐的夜晚,柔情蜜意的午夜晚餐情景。渐渐地,我们听到了冲突与幻灭的音符。进入婚姻生活的两个月后,尽管有他的陪伴,她还是开始感到孤独、乏味,并时常被他的一些怪癖惹恼 – 特别是每次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到的都是他那种冷冰冰的逻辑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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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l Frenzeny,安娜与她的丈夫之间的争吵

他们彼此间的失望愈演愈烈,误解不断,沟通却屡屡失败,导致二人的关系彻底崩溃。他们继续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各自生活。他们有两个孩子,但并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一次,他们偶然故地重游,那是他们的浪漫史开始的地方。再次看到初恋时为之情迷的旧物,玛莎陷入了对时光流逝的沉思中:

现在那些憧憬都到哪儿去了?那些在我还是个姑娘时几乎都不敢期望的事已经全都实现了。我那些含糊混乱的梦都变成了现实,现实变成了压抑、艰难和毫无乐趣的人生。这所老房子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 透过窗子就能看到的花园,还有草地,小路,山谷上面一点儿都没有变的长凳子,池塘边的夜莺唱着同一首歌,怒放的紫丁香就像当初,同样的月光洒落在屋上;然而一切又都出现了这么可怕的、不可思议的变化!如今这一切的冰冷也许都曾经有着极亲密的记忆!… 我还是那个女人吗 – 但爱情已消退,或是不再有对爱的渴求了,不再渴望工作,内心不再有满足感?

正是在这场沉思中,她最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曾在很长时间内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事实 – 旧日的恋情和那时的自己已经死去。玛莎感到她对他们爱情的终结负有责任,她的丈夫也难辞其咎。他们共同扼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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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和他的家人

在想让事情回到正轨的孤注一掷的尝试中,她向丈夫倾诉了这些想法。他却建议用一种不同的方式看待已经发生的事,将它看作不可避免,甚至是良性的。旧爱已逝,是为了给别的事让路,所以没有人该受到谴责,没有人应该对这场变化有任何感伤。变化一定是很艰难的,因为对自己的渴望做出妥协(他说)并通过对渴望的追寻将其燃尽是有必要的。“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在亲自经历过生活的全部荒谬后,才能回到生活本身;别人的考证是没有裨益的。”

“突然间,我清晰冷静地感到过往的感觉,就像过往的时光本身,已无法挽回了 – 即使有可能做到 – 重回旧时也会是痛苦和不适的。”

她成长了起来。

“那一天结束了我们婚姻的浪漫曲;旧时感觉变成了宝贵的、不能挽回的记忆;但是我对孩子和孩子父亲的爱,变成了一种新的感觉,为新的生活和迥然不同的幸福奠定了基础;这种生活和幸福一直持续至今。”

***

大约70岁的时候,托尔斯泰把他对身为作家的思考汇辑成帙,写出长篇著作《艺术论》。他完全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观念。他提出艺术拥有伟大的使命:“在知识的演进中 – 错误的和不必要的信仰被排除出去,为更正确和更有必要的知识所取代。在情感的演化中也是如此,这种更迭经由艺术发生。低级情感 – 相对于人性的美好不够善良且不太必要的情感 – 将被排除出去,由更好地服务于我们个人和大众的更善良的情感所取代。这正是艺术的目的。”

小说需要有娱乐功能,否则我们就不会花心思去读了。但是,它们还可以追求另外一些东西:成为我们跌跌撞撞地走向成熟之路的重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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