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哲学院推出“智慧女性课程”的新闻在公共空间内引起了不小的争议。该课程的官网,宣传语上赫然写着,“以专家授课的形式,内容涵盖仪态、气质、品味、艺术修养、心灵成长等等,方方面面,从养生美颜到资产管理,最终实现让学员‘做优雅、精致、智能’女人的目标。”不止复旦,北大也曾办过女性研修班,在广告里宣称“教育好一个男人,那仅仅就是教育好一个人,而教育好一个女人,是教育一个家庭,教育好了三代人”,并将报读此课程誉为“您不得不做的选择”。 女德班新变体 这类课程的招生对象,明确分为三类人:女企业家、企事业单位高管和企业家和高管的夫人们,费用不菲,动辄数万,不称为课程收费,而谓之幸福投资。 换言之,这项投资门坎不低,针对的是有钱有闲的中产以上精英阶层,而所谓的做智慧女性,结合几大不同的受众群体,用直白的语言翻译一下就是:让名利场中打拼的职业女性学会利用女性气质,更好地在男人中周旋;让男人背后的好太太们,学会更好地打理家庭修养身心,为自己的丈夫锦上添花。 凡此种种,让人想起早两年一度流行的,鼓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绝不离婚“四项基本原则”的女德班来,但不同于它洗脑式的狂热,名不见经传的培训讲师,这一类的女性课程,看起来要让人信服的多:它们的授课专家大有来头,来自各行各业,有象牙塔里的哲学教授,有专攻情感的心理专家,有大名鼎鼎的造型师,也有佛教大师与女强人;它们的举办地点也书卷气十足,往往是北大清华复旦等高等学府。然而,不变的是,尽管看起来“靠谱”了不少,女性课程的核心思想仍然与女德班惊人地相似:即透过由内而外的改造,抹杀学员的自主意识,把她们规训为符合男性想象的女性。 举个例子,复旦大学智慧女性课程对于“外在美”的定义是“精致优雅,举止得体大方,言谈丰富时尚,声音轻缓悦耳,眼神充满善意”;对于“理财观”的介绍是“中国文化的家本位传统使女性自然地肩负起了为家庭的兴旺与和谐规划理财的责任。”可见,魅力十足的女人,其实也就是父权制刻板印象中的女性气质,守护家庭、柔弱驯良,除此唯一标准答案之外,不允许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集体性无意识 八十年前,女性主义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写下长篇意识流小说《达洛维夫人》,主人公就是上流社会的贵妇,衣食无忧,却“既不能被看见也不能被理解”,只上过一点学,一窍不通、不懂语言,也不了解历史。 伍尔夫借其悲剧性的命运,控诉了社会对女性受教育权利的剥夺,和通过思想上的教化,使对女性的压制和操控顺理成章的现象。她也许不会想到,八十年过去,女性在行为、权利、财务和思想上已经掌握了稍许的自由,有了选择的机会的时候,却偏偏有人去报名女性课程与女德班,主动接受这样的教化,再度把自己投掷到父权制规范中去。 为什么会这样?北大女性研修班的学员在访问中说过,自己报读的目的,无非是想要“提升女人味”或是“改善家庭关系”,女德班的信徒更戏剧化的声称,曾经由于婆媳关系不好,自己罹患癌症,直至尊崇女德之后,一切才稍有好转。 在父权制社会的家庭中,“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约定俗成,女性成为退居家中的留守者,被禁锢在狭小的生活圈子里,并受到家庭制价值标准的规范。要做一个孝女、贤妻、良母,贞洁、顺从、容忍、淑雅、奉献,这些符号一般的品质特征,已经被视为好女人的天性,并通过内化的过程,像一条锁链制约着她们的思想与行为,从而幻化成一种集体无意识。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但它对妇女的压迫与禁制却不容忽视。潜在的观念与显在的事实间有着互为因果的关系。” 杀死家庭天使 在这样的无意识之下,女性发展出了两极化趋向的生存策略,一方面认同男性主体,即在家中、在职场取悦男性,另一方面,由于向男性施展权力被视为禁忌,所以她们将冲动导向同类之间,对女性采取竞争的态度,婆媳、妯娌关系中总有紧张和摩擦,同事间的流言蜚语与不和,都是她们在亚文化位置中挣扎求存的表现。只不过,置身其中的她们,只会觉得其原因是“不够完美”,故而需修读课程改过自新,殊不知,再怎么样,也是治标不治本,倘若无法发掘自身的主体性,在相互关联的家庭、社会和国家中,就永远无法逃脱边缘化的他者地位。 再回到伍尔夫,一样是在八十年前,她就提出“家庭天使”的概念,认为这是女性主体性的天敌,她主张杀死这个父权制下文静、高尚、单纯、无私的天使,因为,“假如我不杀死她,她会干掉我,把我的心从我的作品里拔出。” 父权制的帮凶 故而女性主义先驱凯特米利特早早在《性政治》中断言,性别间的统治深深扎根社会结构中,比任何一种被迫隔离的方式更牢固,比阶级更无情、更一致,而且毫无疑问地更长久。父权制作为一种制度,是一个社会常数,贯穿其他所有政治、经济和社会形式。 在此情境下,再看女性研究班、女德班这样看似是在引领女性向前,实际却在固步自封的课程,不仅与早前流行的成功学、记忆法、国学班心灵鸡汤无异,是市场驱动下利益先行的产物,更值得警惕的是,它就像是包装精美的毒药,有着华丽的,充满诱惑性的光环——纵览课程内容,领悟红楼梦、学习新儒家、品鉴唐诗宋词、解读心理学,打的是正统学术的牌,吸引怀抱憧憬的学员,行的却是父权制帮凶的实,借助一套完备的社会性别话语,完成女性气质和女性社会角色的再塑造,其本质上,依然是男性操控女性的把戏。 更有意思的是,在中国女性间流行此类课程的同时,在日本职业女性与家庭主妇中,悄然流行的却是学习艳舞(Burlesque)的课程。或许,这为迫切想要“更完美”的中国女性提供了另一种方式与角度,身体是性别的战场,既然精神领域的修炼如此鱼龙混杂,不如先从自己做起,与身体对话,为身体代言,确立自身的主体性,就迈出了一大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