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大哲学家海德格尔在成名后给自己的中学同学所写的一封信中,有一句让我心动的话:“保护此在借以道出自身的那些最基本的词汇的力量,使之免受平庸理解之危害,这归根到底就是哲学的事业。” 这段深邃有力的话里有几个哲学词汇需要解释一下。“此在”,指的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这种存在总是被抛入在某一个特定的时代与地点的,它总是和特定的文化和大地纠葛在一起的,它总只能是我们自己的存在,且以喜怒忧惧的方式存在的。“道出自身”,就是彰显自己,显现自己的存在,像一朵花一样用开放说出它自己。“最基本的词汇”,就是我们思想精神的源泉,是我们最钟爱的,也是作为生存之依据的词汇。譬如基督教徒的神、圣灵、信仰,儒家的仁、义、礼、理、性、诚、中庸、天道,新教育人的“幸福完整”、“相信种子,相信岁月”、“卓越”等。“平庸理解”,就是那种叶公好龙式的对根本词汇的爱好,或者把词语当成自身与环境装潢的恶劣行径,或者是那种用日常偏见的方式对根本词汇的内涵习焉不察的误解。 现在我们以这句话为镜,来观照一下我们自己,尤其是我们的校园文化。我们发现,几乎所有的中国式学校都为自己树起了词语之碑,把“与时共进”、“自强不息”、“天道行健”、“和谐共进”等词语镌刻在校园,但是罕有学校是借这些词语“道出自身”存在于这里的“真理性”的。他们和化几百块钱请人做一个文化喷绘,化几万、几十万钱请人设计一个铜雕一样,只是把一个漂亮时髦的东西搬进校园,让它成为一道视觉的风景。 但是,只要这些词语还没有醒来,我们就可以说,这个学校最根本的灵魂还没有起来。简言之,这个学校还未立魂,还没有自觉、清晰的文化意识。 在上周的“周日沉思”中我曾经写道: “而对今天的中国大多数学校而言,有志者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在一百年文化动荡之后,在应试教育对教育文化的颠覆性摧毁之后,我们不得不去成为优秀传统的开创者。 “也就是说,故事不得不从我们这里刚刚开始,前面只是大家书写教育传奇的序曲与背景。 “在经历了许多坎坷,走过了许多弯路之后,值此中华民族复苏复兴的时代,我们新教育人,将思考一个问题:我将是所在学校,所带班级优秀文化的创始的参与人吗?” 今天,我想在这个“共识(虽然也仅仅只是个人的前识)”的基础上,继续来思考: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成为自己校园(班级)文化的缔造者? 文化,从这个词的词源上来说,它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文化,即是“以文化之”、“以文明教化之”。 汉朝刘向《说苑》上讲:“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意思是说,用武力征服那些不臣服的,并用文明来教化他们,如果再不改正,就加以诛灭。晋朝束晳《补亡诗》说:“文化内辑,武功外悠。”也是把“用武力征服”和“用文化教化”二者并举。另外我们可以从“修文化而服遐荒,耀武威而平九有”(前蜀·杜光庭),“垂衣端拱愧佳兵,文化优游致太平”(元·耶律楚材)的这些诗句中,窥见“文化”一词的本来面目。而这种“以文化之”的思想,就是儒家文明的创造者周文王、周公和孔子的根本精神。孔子曾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这里描写了两种治理国家与百姓的办法,一种是用武力与法律,另一种就是“文化”。 从本质上说,如果“智能”是生物和非生物的根本区别,那么“文化”就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我们可以说,所谓人,就是“文化了的生物”。我们的语言不只是工具,而从一开始就蕴含着特定的文化内容,我们的服装不只是保暖品,从亚当夏娃的那两片叶子开始,它就是文化的需要而不是保暖的需要,我们的饮食也不只是肠胃与嘴巴的需要,我们的婚姻也不只是性爱与繁衍的需要……从一个最原始的细节,我们可以看出文化的无所不在:我们的大小便,这是最动物性的,恰恰也是最能体现出文化的。我们忍一忍大小便,寻找合宜的时间与地点,哪怕是随地大小便者,也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身体转向别人看不见的一面,而这就是文化的“训诫”在起着作用。 一方面,文化根深蒂固且无所不在;另一方面,不同地区的人们,因为其不同的历史,形成了不同的故事,因此也就有了不同的文化:从不同的基本词语,到不同的禁忌和梦想。 而我们说文化的崩溃、沦丧、沉沦、消失,指的以下两种情况。一种是文化虽然存在着,但处于日用而不自觉的“冥”的状态中,这样文化的创造力与原始的精神就处于一种沉睡状态,文化没有失去生命,却已经丧失活力。另一种就是它在外力干预下,正处于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如武力为标志的政治强力,意识形态的强行统一,以及另一种强势文化的入侵或者影响。而这三种摧毁特定文化的强力,当前无一不存在着,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个文化,也确实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学校,从根本的使命来说,是文化传承的地方。通过学校,我们把一种特定的文明传授给我们的下一代,使得一种我们体认的人类生存模型,得以延续下去并且发展起来。“学会生存”也罢,“通过教育实现民主”也罢,“为共产主义奋斗”也罢,“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也罢,或者“光耀祖宗”也罢,都是某一种文化在宣告自己,或者都是强调了文化的某一个角度而已。 而学校用怎样的方式去教育人?说到底,还是或“武功”或“文化”的问题,也就是孔子所说的“以政导之、以刑齐之”还是“以德导之、以礼齐之”的问题。如果说我们可以批评孔子的政治思想有些幼稚的话,那么在教育之域,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以“校园文化”这个词里实在蕴含着两重意义:我们学校是传承特定文化的地方;学校教育须用一种文化的方式来进行。在这个意义上,“文化”甚至可以说是“教育”的根本意义,或者说同义词。即我们可以从教育来理解文化,从文化来理解教育。当我们把这两个词当成同义词来使用的时候,它们的内涵便既丰富起来又确定起来了。 这几年校园文化意识正在各个校园里慢慢觉醒。在校园文化的初创阶段,一切尚不成熟,因此种种问题既在所难免,也情有可原。 一种最常见的问题是文化成了“好东西”、“时髦东西”的拼贴,校长们创建文化之心过于迫切,看见什么东西好,便心一动、眼一热,不假思索地搬进自己的学校里。但是这个事物和那个事物之间,却是并列的物品堆砌,没有一个灵魂将一切统摄起来。 另一个常见的问题是把一些文化热潮词语轻率地搬进校园,却没仔细考虑一个词语背后究竟传达着什么。任何根本词语,都一定有着明确的取舍。某种社会上某个阶层的人们的价值取向,是不是一所学校的合宜的价值取向,这个问题不得不慎重对待。举一个例子,我在一所学校听校长介绍,他们把“返璞归真”当成了校园文化的第一关键词。这个意图实在不难理解,因为当前时代过于机械化、现代化、商品化,节奏太快,所以这个词语以及和这个词语相联系的道家与禅宗思想,确实是当前社会的清新剂。不过它是不是可以拿来直接用作学校的立校之本呢?于是我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么你如何看待‘琢玉成器’的说法呢?” “返璞”和“琢玉成器”,都用了中国文化中“玉”的意象。但却表达出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璞,就是未雕之玉,就是玉石不应该雕刻,这是道家的思想(道家思想本身也是多元的,这是其中较消极也是较根本的一种);而反之,“琢玉成器”则是儒家的精神,意谓人要成其为人,需要经历一番“文化”的功夫。也就是说,道家根子里,有反“文化”的因素,因为它崇尚非人为的自然;而儒家则强调人既有自然的部分,更有文化的部分,这二者同样是“天”的规定,所以教育的过程就是琢玉成器的过程。 显然,虽然只是两个词语,但是这两个词语背后的根源,以及所可能暗示给孩子的,是两种不同的精神。我们身为教师,不能因为自身厌倦于现代社会的高节奏,向往一种自然的生活,就因此把道家奉为教育的根本了。 因为这不是在说出一个词语,而是在“道出一个学校的灵魂”。这些词语有着“此在借以道出自身的……的力量”。 如果把一所学校办成一所道家思想为其根本的学校,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上面的诘问,不是想完全否定道家思想,而只是想让这位校长清楚自己究竟想传达什么,想明白究竟什么才是自己学校的立校根本。我在华德福教育模式里,窥见到一种与道家思想极为切近的教育,这是非常人性、非常自然也非常美好的教育,虽然我更崇尚儒家的阳刚面,但十分清楚这自然与大地的另一极,也是人类发展中不可或缺的。 所以我追问的真实意图,是想让每一所学校在为自己学校找“魂”时,能够前后一贯,能够知其所以然,而不是时髦思想与漂亮词语的拼凑。 好的学校文化,应该体现在校园的一切:从建筑到日用物品,生活方式,乃至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之上。 从“冥”的角度讲,我们今天的校园里,依然有文化弥漫,但是这种文化既是当事人不自觉的,更不一定是当事人所愿意奉行的。无论是应试文化,还是口号标语文化,还是以或潜或显的方式出现的恶意竞争、物质刺激、权力第一,这些都没有体现出我们作为叙事主体的主体性,也就是作为故事的主角的自主抉择性,我们只是被一种潮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行进。在灵魂深处,我们知道这样做不行,我们可以也应该有更好的教育,更好的生活,也就是更好的文化。而我们倡导一种自觉的校园文化意识,以及自主的校园文化模式,就是要求每一个当事人(叙事主角)挺身而出,为自己立魂——“道出自身的力量”。对一所学校而言,它的叙事主体就是“学校”,是学校的历史,是全校的师生,包括家长们,而不仅仅是校长。 所以校园文化是一种“应然(应该这样)”,而不是“实然(实际如何)”。是一种文化意识的觉醒,而不是沉睡和冥寂。 觉醒了的文化,即自觉的文化意识,从开始就是以整体的方式出现的。为自己小学找魂找了四年之久,且至今还没敢草率确立学校之魂的萧山银河小学校长章建平,对我说了一个他的想法:学校文化应该像一个太阳,它照射到校园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学校的一切都应该源自那里。 我非常欣赏他的谨慎、执着,以及对校园文化之魂的认识。也就是说,校园文化之魂,应该就像是儒家在诠释的“道(理)”: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 我们为学校找魂、立魂,就是画开天地,但是我们要找的这个“道(真理)”,却是在我们之前存在着的文化,是在文化产生之前(之后、之内)存在着的天道的一种显现,同时它也应该自觉地成为我们的“日用”和“常行”。 我曾经用中国古代哲学的框架,描述过理想的校园文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系统。 中国儒道两家都奉为经典的《易经》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本是讲《易经》的符号系统的,但既然《易经》的符号系统被理解为是宇宙之理及其万物的象征,所以这几句话也可以用来解释万物的演化关系。在这个系统中,存在着这样一个生生不息的结构:易(太极)——两仪(阴阳、乾坤或时空)——四象(时间上的四季,空间上的四方)——八卦(万物的象征)。 而中国的哲学思想是“体用为一”的,也就是说,这个“道(真理)”,既是这统一的“易”和“太极”,也同时是“八卦”和“天地万物”。用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句来表达,就是: 从一粒细沙看世界, 从一朵野花窥天堂; 以你的手掌执持无限, 以一个小时把握恒常。 禅宗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并不是说每朵花中蕴含的“道(佛性)”是不相同的,恰恰相反,它是说,这花的不同,正体现道的统一。 我依据这个结构,也规划了一个校园文化的系统框架: 学校之魂及其诠释(太一与两仪)——以法规形式成文的学校使命、愿景、价值观体系(四象)——体现于学校任何层面的校园文化(八卦乃至万物)。 以新教育实验为例,如果说“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及其关于“幸福”、“完整”、“教育生活”等关键词的诠释是新教育之魂的话,那么新教育另外还有一套理论系统和课程体系,这就相当于上述结构中的四象,而具体展现出来的教室、学科教学、儿童阅读课程,就相当于在道得以体现的八卦和万物。我们可以发现,后面的一切,都是“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而“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就是后面的一切。这就是“体用为一”,这就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哲学意蕴。 试举一例。 石家庄桥西区在城乡结合部有一所四维小学,校长和老师在推进新教育实验中,有相当强的文化创建意识。他们几经周折,终于为自己的学校确立了一个“和”字作为灵魂。选择这个“和”字,既有时代“创造和谐社会”的气息,还有一段学校的历史与之相关:四维小学最初是由周边的四个村庄合作共建的,所以起名为“四维”。和,因此也有“和衷共济”的意思在里面。 可贵的是校长和老师已经有意识地为这个“和(和谐)”从中国文化、古典哲学中寻找资源,来加以诠释。但是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因为“和”字被日常运用的“和睦”这个概念所遮蔽,它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真理性,不能实现“此在借以道出自身的力量”的目的了。 我们要借此“道出”自身的力量,就不得不做一番“去蔽”的工作,然后,再用自己的生命把它“活出来”。 就根源来说,“和”字最重要的来源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古训,而我们流行的“和睦”,恰恰是肤浅地求同而已。没有一个个体生命完全的彰显在里面,和睦就只是“同”,而不是真正的“和”。“和谐”的本义,是音乐演奏中各乐器的独立与整体和谐之间的关系,这里显然有着生生不息的创造在里面,它不是静止的,不是机械地同化,而是一种万物相互启发的状态。从中,我们还可以引伸出当代人应该解决的人与自我、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三重和谐。 但溯源的工作容易给人以误解,因为它纵然表达了“道(真理)”的深邃,也往往会失去作为叙事主体独特的生命力——也就是说,有“体”而无“用”。根据上面的体用关系,真正的真理性,应该在独特性中才能得以彰显。 所以校园文化与“魂”的诠释,主要就是将它具体化。所以我建议再从“四维”中做做文章。老四维的原义是四个村庄共同创办此小学,但我们完全可以积极地赋予新义,我们不妨用《道德经》的一段话,赋予其“天、地、人、道”此“新四维”,且能从中引伸出“地之厚重,天之刚健,道之自然,人之和谐”的意思来。 这源自《道德经》上一段非常著名的话: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关于这段话的诠释是一个哲学上的大难题,我曾经对“道法自然”中的“自然”作过字源和词源上的解释,认为“自然”就是海德格尔晚年哲学第一关键词Ereignis(中文有人译作“本成”,有人译作“缘构发生”)的真正中文对应词,而且海德格尔晚年经常描述的由“天”、“地”、“诸神”、“终有一死者”构成的世界的四重整体,我以为就是这段话的海式重新表述。因为是哲学难题,我这里不再细细展开。但是显然我们不妨学学海氏,在自己的天地里,将这段话的真谛再度讲出来、活出来。 学校文化之魂,可以是踏实继承的,也可以是重新诠释的,还可以是全新创造的。 而重要的是它应该可以观照到校园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从领导、管理,到研究、教学,从德育到体育,无不可以从中找到依托。 已经有不少校长表达过这样一个疑问:新教育的理念是“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那么都以这句话为理念与使命,我们学校还有自己的特色吗? 也已经有老师偷偷地向我咨询:我们校长以某某作为学校之魂,但是我们班级却有着自己的吉祥物和图腾,这时候应该听谁的? 凡此种种,都是对“道(存在真理)”的“体用合一”理解不透所致。佛家和儒家都喜欢用一个比喻:一月千川(一个月亮映照在一千条河流里,月亮是同一个月亮,河流是不同的河流)。如果说新教育“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是月亮的话,那么秉承这一理念的学校就是千万条江河中映照出这轮月亮,但是千万条江河自然又有着自己的历史与模样,有着自己独特的存在与显现方式。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来理解学校和教室的关系。在学校层面,学校的理念又成了一轮明月,而校园生活的每一处,都是千川中的一川、一湖、一泊,都同时映照出学校理念这轮明月。 所谓特色,不是刻意与众不同,这样做和街上的小青年通过穿奇装怪服来表现自己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幼稚阶段的主体意识的萌芽。真正的生命特色,就是当你把自己整个地活出来,活到卓越处,自然没有一朵花会是完全相同的,而这个不同,又是大道同一的见证——譬如它至少印证这个简单的、一致的道理:活到卓越处,没有生命只是简单雷同。 在“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中,已经把“文化”、“和谐”、“返朴归真”、“琢玉成器”、“卓越”等词语先天地包涵于其中,也已经把儒家精神和道家思想吸收于其中。只是无论是理念还是实践,它们都还是隐而不发的。当我们用它来指导自己的存在,把它活出来的时候,于是就有了“共读共写共同生活”的整本书阅读,有了在特定的阶段给予最佳营养的“读写绘”,有了开启黎明与精神的晨诵,有了网师的卓越课程,也将会有每一所学校的自己的新命名,新的生活方式。 孔子的精神,落在颜回那里,落在子路和子贡那里,落在孟子那里,落在朱熹和阳明那里,都是各各不同的,但无一不是儒家的真精神,他们(包括孔子)都是把道(存在真理)在自己身上活了出来。 尽心地朝向真理而存在,首先从存在真理那里来反视我们的生命,把一个理念真实地活出来,或者借这个理念“道出自身”,这就是校园文化的意义。要找到这个魂并不容易,惟其不易,所以可贵。没有一条卓越的道路是平坦的,但毕竟领会之后,你也终将拈花一笑,发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干国祥 写于扬州宝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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