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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口九江之役

 天命之剑 2016-01-28

  十一月十九日,湘军澄海营再次下犯蕲州,被陈玉成水师击败,乘胜上追,至渭源口附近,杨载福、彭玉麟督船来攻,哨官鲍超等傍南岸下驶,从下游包抄而上。太平军腹背受敌,又值东南风大作,不能下退,只得弃船登岸,损失船只一百数十号,但上岸后,却用抬枪击毙澄海营营官白人虎。次日,罗泽南以两干余湘军进攻半壁山,与太平军数千人战于马岭坳,田家镇方面也派数干人助战。结果,太平军失败,营垒被毁。二十三日,秦日纲调二万众人攻罗泽南部二干六百人,罗部湘军先坚壁不出,后突起攻击,太平军不防,仓猝应战,竞至大败,退回半壁山。湘军乘胜越过壕沟,摧毁木栅,攻上半壁山顶,太平军或战死,或坠下悬岩,死伤极惨重,余众乘船退回田家镇。半壁山失守,殿左四十七指挥黄凤歧,北殿承宣吉志元,将军陈文金、陆练福战死,山下铁缆、篾缆系岸处均被砍断。傍晚,韦俊,石镇仑、韦以德部及土八副将军梁修仁所领左十八军抵达田家镇,与秦日纲会商,决定来日渡江决战。二十四口,太平军分三路渡江,韦俊、石镇仑等由半劈山分两路上岸,泰日纲等退近富池口附近的塔齐布部。这—仗打得很激烈,经过大半天战斗,三路皆败。太平军骁将石镇仑及韦以德、梁修仁等战死,战士阵亡干余,溺死数百,伤者达十之八、九。次日,燕王、韦俊等复将铁锁勾联于半壁山下,准备阻遏湘军水师。
  
  十一月二十七日,湘军水师冲过蕲州,进扎骨牌矶;十二月—日,再进扎距田家镇九里之见峰嘴。是日,杨载福、彭玉船至商岸与塔齐布、罗泽商会晤,商定次日攻断太平军横江铁锁的策略。
  
  十二月二日晨,湘军水师第一队由哨官刘国斌、孙昌凯率领,傍南岸急下,驶近铁锁,椎断承缆的铁码和铁锚,船即被江水从锁底冲出,再以洪炉大斧且镕且砍,六道铁缆,七条篾缆须臾间全被砍断。太平军见敌人断锁,率战船来攻,湘军第二队由彰玉船指挥,环围攻击。太平军两艘快蟹被焚,被迫后退。湘军第三队杨载福等见铁锁已断,即从断锁处冲下。这时,太平军在铁锁下游的五千艘杂船仓惶下逃,杨载福企图全歼这批杂船,并不急于攻击,拼命地下驶,于黄昏时到达距田家镇数十里的武穴附近.超越到杂船之前,然后乘东南风扬帆而上,充住冲杀,纵火大焚;彭玉鳞等亦由上杀下,两面包抄。塔齐布、罗泽南部六千军于南岸列阵助攻,百里上下,火光烛天,太平军杂船被焚四干余号,被俘五百余号。彭玉麟怕各军争夺俘获船只而贻误大事,又恐兵勇饱则思飏,将所俘五百余杂船一火烧光。杨载福等见武穴以下尚有太平军船只,又穷追三十余里至龙坪。太平军苦苦经营了一个多月的田家镇防线,数日内土崩瓦解。秦日纲,韦俊见大势已去,于三日晨自焚营垒,退出田家镇。撤退到黄梅县一带。杨载福因呕血留在武穴养病。
  
  十二月八日,彭天鳞水师前锋,近犯至九江江面。拉开了又一场大战——湖口、九江之役的序幕。
  
  战局进一步恶化,坐镇安庆的冀王石达开在作了一系列的布置后,星夜赶到距九江五十里的湖口县城,准备抗击悍敌。
  
  对石达开来说,局面是相当严重的。半年来,太平军屡次战败,失地千里,军心相当混乱,甚至发生过湖口西营太平军准备叛变的事;九江、湖口一线的布署、兵力均远逊于田家镇,很难与获胜利余威东下的湘军争锋。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战胜敌人,首先必须争取时间,因为:一、湘军的精锐,在于水师,它船坚、炮利,训练有素。太平军船只虽多,几乎全军民船改建,负载小,炮质差。不改造水师状况,以新式战舰来代替旧民船,就不能在千里大江中与敌人抗衡。对这一点,石达开是有所认识的。当他驰赴安庆之初,即在那里建立了规模巨大的造船厂,仿湘军战舰督造。但要选出大批可用的战舰,需要相当时间,因此,还不能救燃眉之急;二、要在九江、湖口建立一道坚固的防线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成功,需要的,仍然是充分的时间。而湘军水师前锋已至九江城下,能不能让敌人推迟总攻击的时间呢?
  
  针对这些情况,石达开采取了一系列大胆而又坚决的行动。第一、命令燕王秦日纲、陈玉成、韦俊等坚守在蕲州、广济、黄梅一线。并击败了清湖广总督杨霈等的北路军。从湘军后方威胁武昌,迫使湘军陆师掉头西顾。十二月九日,塔齐布,罗泽南等自半壁山渡江至田家镇,三日渡毕,然后与秦、韦、陈等激战,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攻取了蕲州广济、黄梅等地。在这段时间,石达开则利用敌人没有陆军支持,水师不敢深入到九江、湖口的机会,从容作了布置。当一八五五午一月二日曾国藩水陆齐下九江时,才发现中了石达开的计谋。“自田家镇、半壁山水陆大胜后,九江府城原可乘机克复,因北岸广济、黄梅贼势尚炽。塔齐市、罗泽南诸军尽锐攻剿,始克西城,贼以其暇严密布置,比塔齐布等回军渡江,则九江已屹然坚城,难以遽下矣”(注2)。
  
  第二、为了增强水军的战斗力,清帝咸丰曾于去年和本年分令四川、湖南、江西督造战舰。江西战舰造成,由总兵赵如胜统率,停泊于鄱阳湖内的姑塘。十二月十七日,石达开命太平军击败赵如胜军,赵率船退扎吴城镇。十二月二十四日,太平军以九十人奇袭吴城镇,赵如胜四千余人闻风溃逃,俘夺其战舰百余号,大小炮七百余尊,大大加强了水师的力量。
  
  第三、石达开还在兵力上作了很大调整,命令殿前丞相右十二检点林启容坚守九江,东殿左三十一承宣黄文金坚守湖口;命田家镇大战时活动于江西、安徽以征粮的已革豫王胡以晃至湖口,罗大纲至九江对岸的小池口,直接投入了战斗。这样,集结在九江、湖口一线的太平军总数约有近两万人,仅比湘军略少。
  
  第四、石达开利用湘军陆师进攻广济、黄梅之机,在湖口修筑了牢固的工事:“于口内扎大木簰一座,小本簰一座。东岸县外,厚筑土城,多安炮位。西岸(指梅家洲)立木城两座。高与站等,炮眼三层,周围密排。营外木桩竹签广布十余丈,较之武昌、田家镇更为严密。掘壕四重,内安地雷,上用大木横斜搭架,钉铁蒺藜其上”(注3)又在石钟山与梅家洲之间,锁了几道铁缆。
  
  但是,这一切布置,仍然不足以抗御湘军锋锐凌厉的攻势。
  
  一八五五年一月一日,罗大纲受湘军的压迫,放弃小池口,退守湘口对岸的梅家洲拦湖嘴。—月二日,湘军进犯九江,太平军水师战败,退到湖口。次日,彭玉麟、萧捷三部湘军水师追到湖口,停泊于鄱阳湖口、梅家洲、八里江等水面。
  
  为了厚集兵力,曾国藩奏调湖北按察使胡林翼率黔勇两千,副将王国才、都司华金科率楚军四千赴九江。从一月四日至一月十八日,湘、黔、楚军多次进攻九江,都被林启容击退,还损失了勇将童添云。曾国藩知九江严整难犯,采取“越察攻城”的策略,舍坚蹈瑕,下攻湖口县。他留塔齐布、王国才两军继续攻九江,胡林翼、罗泽南部东下进攻梅家洲。水师主力也接着到了湖口城下。
  
  曾国藩急于攻下湖口的战略目的有两个:一是打通江西饷道,与南昌联成一气;二是以“水陆扼截湖口,务使贼所抢夺江西船炮全数兜剿,不许窜出大江,免遗后日无穷之累......以期上复浔城,下清湖口,一制剧贼之命”(注4)。
  
  两军主师——二十四岁的翼王石达开和四十五岁的曾国藩第一次对垒了,可以说,曾国藩此时是踌躇满志,以为必然稳操胜券的。但是,他很快尝到了苦头。
  
  秦日纲在田家镇消极防御、强拼硬打的策略。是石达开所不取的。他既看到了敌人远比自己强大的特点,也看到了敌人并不是不能战胜的。因此采取了审慎而又灵活多变的策略,引诱敌军犯错误,耐心等待和寻觅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一方面,石达开严令部下坚壁不战;一方面,采用了“惊营战术”,一连半个多月“以小船百余号,或两三只一联,成五只一联,堆积柴草。实以硝药,灌以膏油,分十余起,纵火下放,炮船随之。两岸出队千余人,呼声鼎沸,兼放火箭火毬”(注5),使敌人彻夜惊惶,长期不能安睡,疲惫不堪,因而急于求战。
  
  一月二十一日,胡林翼、罗泽南分三路进攻梅家洲拦湖嘴,被罗大纲击败,斩湘军守备萧楚南、把总杨玉芳、姜凌浩,击伤其勇将朱洪章。次日,湘军水陆齐出,再攻拦湖嘴和湖口水卡,遭太平军坚决反击,损失颇重。又次日。湘军水师李孟群、彭玉麟部在陆军的配合了猛攻湖口水卡,抱着必得的决心,“每伤—人。则拖入船舱,进击如故。又伤,则又入舱,又进如故”(注5)。正杀得难分难解,太平军木簰上的火药箱被击中,山崩地裂般爆炸,簰上望楼也燃起大火,焚烧过半。太平军没—人逃命,继续开炮,坚守阵地,屹立不动。直到木簰燃尽。望楼也倾塌了,才自投烈焰,或投入水中。连曾国藩也感叹:“其坚忍有不可及者。”水卡被攻破,太平军将军梁国安,总制熊长易、熊廷诏、陈经纶及司马许学受等均英勇牺牲。湘军也付出了伤亡四百余人的比价。
  
  这—战虽然失败了,石达开却得到某种启迪,—个反败为胜的机缘终于被等到。他命湖口军民连夜用人船载满砂石。凿沉于湖中,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仅在西岸靠近梅家洲处留一隘口,用篾缆拦住。
  
  太平军仍然夜夜惊营,加上当时正值隆冬时节,雨雪交加,湘军疲苦不堪,求战之心更切。一月二十七日,水陆再次大举,胡、罗猛扑梅家洲,又被罗大纲击退,彭玉麟、萧捷三等率水师斩断蔑缆冲入内湖,气势极凶悍,烧毁太平军所俘原江西战船三十余号、民船三百余号。然后于傍晚时分经隘口扬长而返。
  
  时机已成熟,石达开决定一战而制敌于死命了。原来,湘军水师由四种战舰组成:拖罟,即曾国藩驾船;快蟹、长龙两种为大型战舰,用以载辎重、粮食、食具、床位等。备以重炮,适合居中指挥,但船体笨重,转柁不灵;另一种是轻巧灵变的舢板,便于冲击战斗、但不便食宿、扎营,必须相互结合,相互依护才有战斗力。经过分析,石达开决定肢解湘军水师。
  
  湘军屡胜而骄了。一月二十九日,胡、罗再攻梅家洲,水师都司萧捷三、段莹器、孙昌国、游击黄翼升等,率长龙九号,舢板一百二十号,精锐之卒二干余,再次斩缆攻入鄱阳湖。老营及笨重大船留在外江,失去护持。
  
  内湖的太平军水师依计而行,且战且退,诱敌深入到姑塘以下。敌人日暮不得归择港湾暂时停泊。而石达开见萧捷三等中计,立即在湖口和梅家洲之间修起两座浮桥,桥面填了泥土,坚固异常,断了萧捷三等部的归路。
  
  是夜,太平军以小划三十四号攒入湘军老营,纵火大焚。两岸数千陆军也紧密配合,用火箭、喷筒射向敌船。湘军没有舢板,“加鸟去翼,如虫去足,实觉无以自立”(注7),不能抵御,被焚快蟹九号,长龙七号,(注8)各色杂船二十余号。“变起仓卒”,士卒再不遵号令,纷纷挂帆上逃,都司史久立被阵毙。虽然李孟群、彭玉麟百般阻止,也无济于事。次日,湘军水师全部败退到九江。太平军陆师也乘胜出击,打败了胡林翼、罗泽南部。
  
  曾国藩惊惶万状,将胡、罗和正在武穴养伤的杨载福等部水陆调回九江。
  
  石达开命太平军乘胜追上,罗大纲于二月二日再占小池口,安庆船厂所造新船三十艘也西上投入战斗。二月八日,曾国藩派副将周凤山往攻小池口。又被杀得大败。
  
  经过几天准备,石达开决定发动更猛的攻击,目的是要活捉曾国藩。
  
  二月十一日夜,太平军由九江、小池口各抬数十只小划子入江、乘夜晦无光,发动猛攻。他们直攻曾国藩所乘的驾船拖罟,同时用喷筒火箭猛烧敌船队。曾国藩骇极,惊惶中投水自杀,被左右救起,拖上小舟,逃到罗泽南营中。所乘拖罟,连同船上的“上谕”、奏稿、文案、帐目、书信和前—日才收到的御赐品——狐服黄马褂、白玉四喜搬指、白玉巴图鲁翎管、玉靶小刀、火镰等均被太平军缴获;其管驾宫刘盛槐、李子成、监印官潘兆奎等均成了刀下鬼。这一战。还焚烧了敌舰百余艘,斩了守备王荣、千总蒋昌梧、把总施鸿德等。
  
  曾国藩逃入罗营后,又羞又愤,写了千余言的“遗疏”,准备一死。罗泽南等哭谏。才算打消了这念头,乃上疏自劾,请“下部严议”。
  
  湖口、九江之役,就这样以太平军取得全胜而结束。
  
  
  二、从第二次战役看太平军成败的原因
  
  田家镇之役,秦日纲以优势兵力而结果惨败,决非偶然。
  
  这次战役是杨秀清在天京遥控指挥的。他在战略思想和调度布署上,至少犯了以下几个错误。
  
  1、杨秀清指导这次战役的战略思想是消极防御,这是导致失败的重要原因。
  
  武昌失守后,他先命令秦日纲“赶紧前往田家镇地方,筑好坚固营盘,点足兵士,实力镇守”(注9);继而再下诰谕:“令弟在田家镇地方筑起坚固营盘,并造木簰水城,在江心挽泊堵御……仰弟安足军装炮煷(太平天国避天兄‘耶火华’讳,改火字为煷),踏看河道,何处可以挽泊,赶紧挽好……以诛妖魔可也”(注10)。
  
  总之,强调的只有一个“守”字,依凭的,是木簰水城和横江铁锁,以为有此即可将强大的湘军水师挡住,而不考虑增强水师建设,与敌争胜于大江之上,把自己摆在被动挨打的地位;更没有考虑采用灵活机动的战术,造成夺取胜利的条件。遥控指挥,必然使带兵主将拘谨板滞,不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作用,不能应付千变万化的战局。田家镇战役的失败,在杨秀清消极防御的战略确立后就已经注定了。
  
  2、杨秀清对敌人力量的估计是盲目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过低地估计了湘军的战斗力,也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因而调度失措。
  
  武昌失陷,杨秀清曾命国宗韦俊、石镇仑、国相韦以德协力镇守田家镇。韦俊、石镇仑部是西征军的骁将,攻城掠地、战功卓著,是具有相当军事经验的;韦以德少年英勇,也很能打仗。如果有他们三支劲旅协助秦日纲,恐怕情况会有所不同的。可是,才下令不久,又变了主意:“本军师曾颁诰谕,令弟与国宗韦俊、石镇仑、韦以德协力镇守田家镇地方。今本军师复思,湖北回来之兵士甚多,足用有余,毋容韦俊等统兵前往,止命张子朋、许宗扬督坐船八号前来会问镇守诛妖”(注11)。
  
  所谓“湖北回来之兵”,即武昌等地溃败的军队,人数虽多,但士气较低,岂足以与凶悍的湘军对抗?至于命张、许带船八号,对如此规模的激战,更近乎儿戏。等到半壁山失守,韦俊等赶到田家镇时,主客之势已易,虽然力图挽救败局,但不惟反攻不成,还牺牲了石镇仑和韦以德。
  
  3、整个战役中,杨秀清在选将用人的问题上,也是不够审慎的。
  
  东殿户部二尚书侯宽裕,原为西王萧朝贵的厨役,萧阵亡后,“典东厨”,是一个毫不知兵的佞臣。他“工心计,善逢迎,与(侯)谦芳揽权东府,势倾王侯”(注12),因奸污妇女,将被洪宣娇治罪,东王将他送到田家镇“密授机宜,以防黄石两贼之变,及密刺军事也”(注13)。据秦日纲给杨秀清的报告:“卑职会同国宗兄石凤魁、地官副丞相黄再兴,殿下户部二尚书侯宽裕……等相踏地利,加筑坚固”(注14)。石、黄二人不久即被锁拿回天京,以失守武昌之罪问斩。可见,侯宽裕在田家镇的地位。则仅次于燕王,任务是“监视军务”。以这么一个腌臜小人,也是犯了天条的罪人,参预最高决策,对士气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地官副丞相黄再兴,知书识字,参加金田起义,曾任左史之职,后调翼殿理事。石凤魁镇守武昌,有勇无谋,石达开料他不能负此重任,特地要求东王调黄再兴协助凤魁守城。黄再兴到达武昌之时,见形势已很危急,再次要求东王调殿前四十九指挥陈桂堂代替石凤魁。陈未至而武昌已失。武昌失守,黄再兴该负多大责任?“石凤魁据武昌,官军日逼,黄再兴亦预知其不可守;仍赖再兴死拒数日。且能窜出大东门自脱,而兼脱风魁”(注15),保留了有生力量。撤出武昌后,黄再兴退保田家镇,积极布置防务,以期戴罪立功。但杨秀清不问情由,将他和真正负有失城之律的石凤魁一起逮回京,处以斩刑。回京路上,他还叹道:“如桂堂来,武汉必不失。”田家镇临危,反将有用之才调走,于军务,于士气都是有极大影响的。
  
  4、天王、东王政治上开始蜕变。不能不对此役产生影响。
  
  前而述及杨秀清命韦俊等毋容赴田家镇事,那么,是否另委以军务呢?没有,杨秀清接着给韦俊等下了一道诰谕:“又蒙天父劳心,恩命王四殿下(下)凡继治天下,佐理万国之事,真是天朝喜事重重,有加无已。尔等出师在外,未得周知,为此特知诰谕,仰尔国宗暨各佐将转谕各统下官员人等,俱要多多备办奇珍异宝,差派妥员押解间京,以备十月二十四日王四殿下满月之期,天王登朝谢天之用”(注16)。
  
  军务万分吃紧,却命韦俊等搜集珍奇异宝,备王四殿下满月时谢天之用,实在令人惊讶。天王、东王的蜕变,亦于此可见一斑。
  
  这里再叙另一个因政治因素影响到军事的例子。定都天京后,天国诸王之间的矛盾已逐渐展开,特别是天王与东王、东王与北王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东王自恃功高,一切专擅,甚至假借天父下凡要杖责天王,对北、翼、燕诸王更不在话下。韦昌辉、秦日纲便被他借事各打过数百大板。他不但对他们示之以威,还驭之以术。因此曾国藩的特务机关“采编所”在一八五五年编成的《贼情汇纂》一书中,就难确地估计“杨贼与昌辉互相猜忌,似不久必有并吞之事”(注17)。真是不幸而言中,事隔不过一年多,便发生了怵目惊心的内讧惨剧。
  
  韦昌辉“小有才,为杨秀清所忌”,而韦“阳下之,而阴欲夺其权,故杨贼加意防范。咸丰甲寅五月,杨贼命昌辉上犯湖北,今下多日,杨贼私嘱群下禀奏挽留,佯作不准,濒行忽改逍韦俊、黄再兴等。八月复令昌辉赴湖北安徽,行次采石,杨贼复下令调回,改遣石达开往”(注18)。达开“行至芜湖,官军已克复武汉”(注19)。在军事频频失利的紧要关头,屡次更易主帅,醉心于权术的玩弄,而不以军国大事为重,显然对于武昌战役、田家镇战役都有很直接的影响。
  
  除了杨秀清消极防御等错误指导外,秦日纲在具体战术等方面也有所失误。
  
  他太相信横江铁锁的力量了,以为有此一链,就可阻住湘军。铁锁上游,仅布置了三四十艘战船,以当敌人三百余备有洋炮的新式战舰,而将五千余号船只,停泊在铁锁以下,仅起了虚张声势的作用,作战时既不能助一臂之力,失败前又不能及时撤退,船上大量粮食辎重,许多士兵,连船被敌人一火烧光。
  
  半壁山战斗之时,以两万余兵力与罗泽南两干六百人作战,结果不但惨败,还被敌人夺取了半壁山要寨,诸营皆破。在具体指挥上也是有错误的。在富池口设营,本为了与半壁山相互犄角,但两地相距太远,中间没有布置。被塔齐布军横插其中,隔断两地联络,半壁山便形成孤立之势。分散了兵力,又不能得预期之效。正与罗泽南相持于半壁山,不防塔齐布至后面奔袭,都是疏于战前布置的。
  
  当然,田家镇战役之所以失败,还有其客观原因。“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器的优劣固然不能起绝对的作用,但对战局的重大影响还是不能忽视的。曾国藩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太平军“水中屡次大败,皆因民船人多,被我烧毁,顿失所恃,大众奔溃”(注20),确实道出了真情。曾国藩创立水师时,曾多方聘请能工巧匠,研究各种战舰的用途、优劣,制造时务求锋锐实用,具有较强的战斗力。又请广西右江道张敬修购得广炮、洋炮一千余尊,截留桂抚劳崇光解往湖北的重炮两百尊。而太平军的战船,几乎全用民船改造,所配亦皆土炮、威力远逊于湘军,故从湘潭大败后的七个月间,被湘军焚烧的战船竟达万艘以上(注21)。水师失利,又影响到陆军的土气。其次,田家镇兵力虽厚,但经过战争磨炼的“老兄弟”并不多,大部分是江西、安徽、湖北入伍的“新兄弟”,勇气、战斗力均不强,远不如湘勇的素养。
  
  湖口、九江之役的情形正好相反。
  
  从现有资料,找不到杨秀清对这一战役遥控指挥的记载。杨和石的关系,相比起来是较为和谐的。“杨喜其诚意,故屡委以军事”(注22)。这种信任、使石达开能少受制约,充分运用灵活机功的战术,这是能战胜强敌的一个重要保证。
  
  从军事指挥上,石达开也远比秦日纲强,充分表现了他杰出的军事才能。
  
  他采用积极防御的原则。如前所述,他争取到将近一月的时间积极布防。防御是成功的、坚牢的,九江、湖口、梅家洲三地,虽敌人百计环攻,仍巍然屹立,这就具备了战胜故人的前提。
  
  在阵地的选择方面,他也可谓独具慧眼。扼守湖口,不但屏障了安庆、天京,还可断绝敌人的江西饷道,迫使敌人全力以争,拉长战线。比秦口纲仅凭险踞守田家镇天堑,坐待敌攻,高出何止一筹?
  
  立稳脚跟以后,石达开调动了全部智慧,牵着敌人的鼻子,以就我范。断了敌人饷道,劫夺了敌人战船,加上自己在安庆造了战舰,这正是敌人最害怕的。湘军优势全在水师,太平军有了这一批战船,双方在水师力量的对比上起了个变化。为了保持湘军水上的绝对优势,曾国藩不能不把消灭造批战船看作首要任务;而要下赴湖口,又不能不虑两面受敌,只得留下塔齐布等陆师主力于九江城下。这恰恰中了石达开诱故分兵之计。分兵力单,塔齐布不能克九江,胡、罗亦不能取梅家洲。两地不失,石达开才有条件全力制敌水师。
  
  曾国藩既至湖口,石达开坚壁不战,示敌以弱,先使其骄;然后连夜惊营,再激其躁,既骄且躁,必然方寸俱乱,盲目行动。“静者安,动者摇”,湘军水师虽然屡次挫败太平军,但在不停顿的运动中,很难避免发生错误与纰漏;而石达开“不动如山,难知如阴”(注23),不示敌以形,对敌人的错误冷眼窥定,掌握了战争的主功权。当湘军精锐误陷鄱阳湖内,石达开奇迹般地筑好堤坝与浮桥,曾国藩一见,吓得膛日结舌,认为非旬日之工不可成之事,石达开竞一日成之,哀叹:“非人力可以遽破”。石达开之才,于此亦可概见。水师被肢解,湘军的失败遂成定局。
  
  此外,石达开选择湖口、九江作迎敌的地点,也考虑了物质的因素。这一带素为鱼米之乡,擅江湖之利,充足的粮食足以支持他的军事计划。而田家镇南北都为敌占,粮饷皆难,罗大纲这一支劲旅不能不四处征粮筹饷,未得直接投入战斗。这未始不对两次战役的胜败产生影响。
  
  当然,田家镇战役所以失败,湖口、九江战役所以胜利,还有敌方的原因。
  
  
  三、从两次战役看湘军成败的原因
  
  石凤魁、黄再兴撤出武昌,水师的损失惨重,陆师则基本未受损失,全部退到田家镇设防。以后,秦日纲等太平军大将以重兵镇守,加上地势极险,使曾国藩存有戒心,故行动是相当审慎的。他定了三路东下的策略,先扫荡了田家镇外围,夺取兴国、大冶、黄州等地,孤立了田家镇,然后方才集中兵力,展开决战。
  
  在具体战役中,曾国藩也是相当小心的。未进攻田家镇之前,彭玉麟等就先乘轻舟到前线观察,了解了太平军部署情况,寻找到太平军的错误疏漏,才制定出用兵方略计划,集中水陆全部力量投入战斗,做到“知己知彼”,终于取得胜利。
  
  陈玉成蕲州水师两次被湘军击败,毁船二百余号,仅存数十号扼守江面,力量是不大的。但曾国藩仍小心谨慎,不敢越过蕲州下攻田家镇,以避免两面受敌。直到塔齐布、罗泽南等陆军攻下半壁山后,才越过陈玉成水师营寨,这是曾国藩用兵审慎的又—个例子。
  
  湘军水、陆将领,大多是曾国藩的弟子、同窗、密友,共同为他负责,从创立之初即有私人军队的性质。所以水、陆配合默契,都服从他的统筹指挥,这是湘军具有较强战斗力的重要原因。攻破田家镇横江铁锁,歼灭太平军水师近五千艘的重大胜利,就是水、陆师密切配合的结果。
  
  这时,湘军有湖广总督杨霈的配合,湖北按察使胡林翼与曾国藩的关系密切,更是大力支持,因此有充沛的物质力量,又有湖北地方军队配合作战,这是取胜的又一因素。
  
  轻而易举地打垮了太平军的主力,夺取天堑田家镇,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湘军将领们,包括曾国藩本人,都因屡胜而产生了轻敌的骄傲情绪。
  
  在他们看来,太平军水师已被彻底摧垮,陆师也受到沉重打击,湖口、九江防御薄弱,石达开是“铜臭小儿,毫无知识”(注24)。总之,一切都很乐观。曾国藩认为:“长江之险,我已扼其上游。金陵……所需米、石、油、煤等物,来路半已断绝”(注25),不难“肃清江面,直捣金陵”(注25)。
  
  因为骄傲轻敌,曾国藩不顾湘军半年来转战千里,将骄兵疲,其势己为强弩之末,不进行休整补充,匆忙投入战斗,舍弃了原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原则。九江城尚未攻下,为了打通江西饷道,摧毁被太平军俘去的原江西舰队,竟然越过太平军手中的九江,东下攻湖口,于是水陆既形隔绝,兵力又被分散,两地不能兼顾,急功好利,犯了兵家大忌而不自觉。
  
  进入江西后,曾国藩与地方文武大吏的关系,远不如在湖北时和谐;湘军与地方军的配合,也不如在湖北时默契。作为一支“客军”,没有地方支持,自然会成为孤军。有这样一段记载:“缘孝廉彭某,好谈兵,雄辩盛气,跃弛不羁,上书陈之(启)迈(江西巡抚),刺其屡失机宜,并诋文武恇怯畏战。不报。乃自集绅士倡办团练。陈大恚。有诬彭通敌者,即行速捕。彭逃九江,国藩庇之。陈必求之,国藩乃使材官护送,陈囚之,衔国藩刺骨。幕僚代谋日:‘曾公客军,孤悬于此,但遇事龃龉,俾措施不得舒展,必至进退拘束,救过弗遑,乌能预吾事’?自是主客失和,枘凿愈甚,乃有湖口之败云”(注27)。湘军离开老巢湖南日远,如今又与地方大吏失和,弹药、粮饷的补充困难,也是挫败的原因。
  
  此外,在战略、战术上、湘军将领中存在着分歧。水师统将李孟群主张,逼迫太平军俘获的江西战船退到长江下游,减轻江西的压力,以后再慢慢收拾。彭玉麟则说,如果让这批敌船出了鄱阳湖口,后患无穷,不如将他们一举歼灭于鄱阳湖内。李孟群非湘军嫡系,他的主张受到湘军将领们的猛烈反对。曾国藩本人也同意彭玉麟的意见,主张先剿灭这批敌舰,断绝九江外援。最后,终于以惨败收场。
  
  曾国藩指挥上的最大失误,还不在于上列各点。他严重失算的是:全军东下,不留余地,湖北兵力本来就不算强,到九江后,又奏调胡林翼、王国才较有战斗力的六千余人到江西参战,后方更形空虚,这种孤注一掷的战略,根源于对太平军的力量估计不足。正因为如此,湖口、九江大败后,太平军乘胜组织全面大反攻,清军在湖北千里溃决,不可收拾。曾国藩欲救无力,只得长叹:“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帆之上驶,则绕屋彷徨”(注28)。狼狈之情,纤毫毕见。
  
  二月十五日,罗大纲在小池口大败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等部。塔齐布匹马奔逃,被几名太平军拽住马尾,倒拖数十步,他情急中抽刀砍断马尾,侥幸逃生。
  
  二月十七日,秦日纲、韦俊、陈玉成等自黄梅开始反攻、轻取武穴,湖广总督杨霈军溃蕲水。次日,罗大纲会合秦日纲等取蕲州。十九日,杨霈逃到黄州府,秦、罗等克蕲水。曾国藩命李盂群率四十余船西援。二十日,九江城外的湘军水师被东南风吹袭,撞沉二十二号,击坏十四号,次日又坏七号,湘军水师几乎全部解体了,曾国藩只得命彭玉麟带仅存的七十艘伤坏的船只,到沔阳州新堤修理。
  
  二十一日,秦日纲等攻占黄州,杨霈逃至汉口。太平军追击,清军一溃而不可收拾,杨霈再逃德州。二十三日,秦日纲等克汉口、汉阳。接着,分兵四出,先后攻克了兴国、汉川、应城、通山、祟阳、通城、咸宁、蒲圻等十余州县。四月三日,韦俊再次攻克武昌,湖北巡抚陶思培、武昌知府多山自杀。
  
  湖口、九江大捷,彻底地扭转了太平军半年多来节节败退的局面,从战略防御,一变而为战略进攻,对以后一年多的战争,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毛泽东同志说:“战争历史中有在连战皆捷之后吃了一个败仗以至全功尽弃的,有在吃了许多败仗之后打了一个胜仗因而开展了新局面的”(注29)。湖口、九江之役正好是这一论断的最好注脚。
  
  
  注1 彭玉麟《诗集》卷三,《破田家镇半壁山及横江铁链》:“虎穴躬探趁暮霞,亲军小队不鸣笳......”自注云:“先一日黄昏后,率小队密探半壁山横江铁链,面授机宜。”
  注2 《十朝东华录》,咸丰四十五。
  注3、注6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五:《浔城逆党两次扑营均经击败折》。
  注4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五。
  注5 曾国藩《水陆屡胜围逼浔城折》。
  注7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五:《水师三次获胜两次挫败折》。
  注8 李滨《中兴别记》卷十八。
  注9、注11《太平天国文书汇编》:《东王杨秀清命燕王秦日纲镇守田家镇并攻取汉阳等处诰谕》。
  注12 《贼情汇纂》卷二:《伪东王杨秀清命燕王秦日纲在田家镇安簰置炮诰谕》。
  注13 《太平天国野史》:《佞臣传》。
  注14 《太平天国文书汇编》:《燕王秦日纲覆东王杨秀清防守田家镇赶造木簰铁链禀奏》。
  注15 《贼情汇纂》卷四:《营垒》。
  注16 《太平天国文书汇编》:《东王杨秀清命国宗韦俊等备礼祝贺王四殿下满月诰谕》。
  注17、注18 《贼情汇纂》卷一:《伪又副军帅北王韦昌辉》。
  注19、注22、注24 《贼情汇纂》卷一:《伪左军主将翼王石达开》。
  注20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五:《陆军克广济县水师九江获取胜利。
  注21、注25、注26 《曾国藩奏稿》卷一,《请饬各路带兵大臣督抚择要放堵讫》。
  注23 《孙子十家注》卷七:《军事篇》。
  注27 柴萼之《焚天庐丛录》,卷十三。
  注28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网,《统筹全局折》。
  注29 《毛泽东选集》,合订本160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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