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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如食物,美好如爱情

 心灵栖息的家园 2016-02-01


离开家已经是第七年,自己慢慢学会很多,做饭也初具风格。大概是从母亲那里潜移默化的习惯,所有的菜里面,胡椒粉和生姜是一定要放的,总觉得缺少这两样就食之无味。汤和炖菜要加大葱,大葱是去北方之后从最初排斥到最后迷恋的一种配料,切成大段,不如南方的小葱香,却能缓慢融入食物内里。爆炒要撒花椒,后来还学会使用色泽浓重的酱油,菜的颜色或许不如从前那般花花绿绿,但味道最实在。大葱是在北方上学时跟一个北方同学学的,花椒和酱油是跟你学的,以至于往后的每一道菜里,总免不了有你的味道。

 

这一年来过很多沙发客,背着负重的包,从各地风尘仆仆而来。有些人吃我下厨做的饭,有些人下厨给我做他们的拿手菜。

 

沙发客阿四给我做荷包蛋,我记得当时他说出这样一道菜,我甚至不认为这能算得上是一道菜,还没能忍住地笑了。鸡蛋和调料为他如数准备好,阿四脱下御寒的外套,将锅缓慢烧烫,手掌在距离锅底很近的地方摊开来,用手心感受不断攀升的温度,也不放油盐,鸡蛋在锅沿轻轻磕一下,清脆的一声,裂开,蛋清在锅里面慢慢变白,中心完整饱满的蛋黄像一颗涨潮期的月,鸡蛋的群边出现一丝焦黄,起锅,盛盘,煎了两个,和调制好的调料一同端上来,调料里是酱油、陈醋、辣椒酱和蒜蓉。

 

我竟然意外地觉得好吃。

 

从山西来的阿越,聊天过程中听说我特别想念在山西一家叫百雀楼的饭店喝过的杂菌揪片汤,便提出来给我做揪片汤。楼下新开的蔬菜店里菜的种类很少,不过那天很幸运,平菇、金针菇和不常有的滑子菇一应俱全。店主说,一场春雨后,蔬菜就越来越多了。杂菌买齐了,和少许碎肉下锅炖的同时,阿越开始和面、揉面,用大拇指边捏边拉长成长条状,揪成大拇指大小的面片,下锅煮,大葱必不可少,陈醋和朝天椒是最关键的调料,既有杂菌的鲜美,又酸酸辣辣,值得回味。

 

味蕾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器官,它能在触碰到食物的时候,第一时间反馈给大脑,于是那些想象、感受和怀念,统统铺天盖地而来。

 

在山西的四年,很少吃面食,偶尔吃一次,也基本上动一动筷子就因为难以下咽而浪费,人消瘦了不少。后来宿舍里的北方同学教我一个方法,加醋,剥一颗生蒜,一口蒜,一口面,除了辛辣酸楚,几乎吃不出来其他的味道,却开胃不少。百雀楼那家小饭店是快要毕业离开山西的时候才偶然发现的,进饭店的地方有一个凉菜窗口,酱香猪手和货真价实的狮子头成了以后的每次必点,杂菌揪片汤能连喝三碗。还有金瓜粉蒸肉,小南瓜从顶上开了小口,粉蒸肉塞在里面,能够很好地将粉蒸肉的香和南瓜的甜融合。最意外的是,你还能在这样一家北方餐馆里,吃到正宗的南方小炒,辣椒、藠头、香葱和腌菜都是托人从南方坐三十个小时的火车捎过来的。

 

还有一家饺子馆,是摄影师小十嚷着她妈妈开车带我一起去吃的。店子不显眼,深夜的时候人还很多。美的食物总能把一些人聚集起来,深夜睡不着,只有以美食为名,才能驱逐饥饿与寂寞。凉菜属酱汁鲫鱼最好吃,一人一整条;饺子的味道也跟别家的不一样,蘸汁能从食道一直辣到心里头。后来小十去了北京,我还在山西,突然想吃了,便一个人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步行去那家饺子馆,一个人,三两羊肉饺子,一条鲫鱼,一碗面汤,一边吃一边想念小十。

 

然而记忆最深刻的却是羊杂割。对羊杂割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冬天最严冷的季节,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冰天冻地的雪地里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等到。端上来,碗里的白色热气迎面扑来,冻僵的脸突然就融化舒展开来。自己往里面加盐,加胡椒粉,加碾磨得粗碎的干辣椒,加葱末和香菜。最好吃的那家羊杂割藏身在城郊的一条小巷子里,你带我去的,很多个冬天的深夜,我们都在那里吃打烊前的最后两碗,一直吃到凌晨两三点。有时候两个人会莫名其妙争吵,可是只要去吃一次羊杂割,就又和好如初了。

 

食物还真是有着特别神奇的能力,不仅能满足你的胃,还能安抚你的心。

 

离开北方以后,最挂念的,除了当年的那些人,就只剩下那几家吃后不忘的食物。人的模样在记忆里慢慢模糊,渐渐遥远,甚至已经记不起那张脸,而食物却时常因为吃不到而更加想念成灾。

 

这天我生日。

 

从小到大,对自己的生日以及一些张灯结彩的节日,一直心存抵触,也从来不去期待什么。总觉得,度过被强制附加某种特殊意义的日子,要比度过任你自由挥霍与涂鸦的日子难太多。大概是从小就没人在意的缘故,自己几乎不怎么过生日,也很少告诉别人自己的生日是几月几号,以为藏得越深,越能安稳如常地度过那一日。

 

像往常一样,母亲给我打来电话,嘘寒问暖的几句唠叨,无非是叫我一个人在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想吃的。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突然就想吃小时候每年生日母亲都会煮给我的红鸡蛋。红鸡蛋的味道跟普通白煮鸡蛋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煮的时候,加了几根高粱穗子,鸡蛋壳就会被染上一层喜庆的红。那一抹清淡的红,像记忆里某个人嘴角边一颗朱砂痣,过目不忘,任凭时过境迁也还能马上想起来。母亲一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蛋壳上漂一抹红,她只是说,习俗罢了。这些年经历的苦渐渐多于甜,连吃到一颗糖,也变得难得起来,不再会刻意地去买糖果吃,偶尔吃到一颗,便是公司同事结婚派发的喜糖,一人一捧,夹杂着各种味道,牛奶味、巧克力味、荔枝味,还有我最喜欢的榴梿味,含在嘴里,味道却生疏起来,确切地说,是觉得太过甜腻。大概是人生里吃过的苦越来越多,委屈、无助和绝望都必须独自承担,偶尔一丁点的甜头,便觉得足够了,一如现在想要得到的感情,也不过青衣素食而已。

 

太浓烈的,总怕会狠狠失去。

 

那天还接到一个沙发客,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家里有没有烤箱。

 

我想了想说,有的。

 

家里那个小烤箱,是在电器城买微波炉时的附赠品,搬回家后连包装都没来得及开拆,塞在收纳柜里可有可无,要不是突然被人问起,我断然是不会想起来的。以前逛超市,买牙膏总喜欢买送漱口杯子的,买泡面一定买送塑料泡面碗的,买酸奶也要买捆绑着快过期的一起优惠的那种,暗自欢喜,以为捞到大便宜了,其实都是些无用之物,后来发现漱口的杯子越来越多,塑料泡面碗越来越多,堆积在一起。

 

其实我只需要一个漂亮的杯子、一个环保的泡面碗,就够了。

 

那天晚上他用烤箱给我做了纸杯蛋糕,他说每去一个沙发主家里,都会给他们做蛋糕。他喜欢做蛋糕,享受整个过程,以及将热腾腾的蛋糕捧在手心里的那一刻,咬一口,轻轻咀嚼,软绵的食物顺着食道一直流向心里,总能引起点什么回忆来。

 

新鲜出炉的,捧在手心里,一边吃一边看一部他推荐的日剧,名字叫作《西洋古董洋果子店》。最不喜欢吃蛋糕的橘买下一家古董店,改成一家蛋糕店,还请来魔法蛋糕师小野,小野和他做的蛋糕一样,都有着蛊惑人心的魔法。英司是一名遭遇人生低谷的拳击手,吃过小野的蛋糕后,决定跟着小野做美味蛋糕。故事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像是一杯水,无色无味,却比牛奶和果汁更纯粹,是搭配蛋糕最好的选择。电影里的那家蛋糕店,店外有一把古旧的洋铁椅子,还有古色花盆里努力绽放的鲜花,推开店门就会发出一阵清脆细碎的铃声,走进店里,空气里游荡着香草、奶油、草莓、芒果和巧克力甜而不腻的香。

 

就像每次走进蛋糕店,都恨不得一生都停顿在如这般甜美里。

 

上高中时每年过生日,班上的一个女生同学都会送我一个纸杯蛋糕。纸杯跟现在专门烤蛋糕的那种精美油纸杯不同,只是用来喝水的一次性纸杯,蛋糕烤好之后分成小块把杯子填满,在最上面挤一圈白色搅打奶油,撒几颗五彩糖粒,插一把迷你的油纸伞作为点缀。而今再也没吃过那种纸杯蛋糕了,有一次还碰巧路过那家小小蛋糕店,店子被改成了便利店,每天戴着手套和口罩温柔而娴熟地做纸杯蛋糕的年轻主妇也不在这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面孔,冷漠得很,坐在陈列蛋糕的玻璃橱柜前,玻璃橱柜里面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零食,再没了纸杯蛋糕那种排列整齐的美感。

 

想起《麦兜我和我妈妈》里面,麦兜童年时代在乡下吃过大表伯做的荷包蛋方便面,用筷子在水里面搅啊搅啊搅,方便面下锅,在滚烫的水涡里转啊转啊转,筷子一夹就捞起来了,继续在水里搅啊搅啊搅,敲一颗鸡蛋,鸡蛋在滚烫的水涡里转啊转啊转,圆圆的像是月亮。多年以后的麦兜,背着背包,游过漂泊的五湖四海,历过人生中的山岳岛屿,看尽人生里燃烧的悲喜,突然就想吃一碗简简单单的荷包蛋方便面。

 

怀念啊,往往是从你突然意识到再也不可能得到的瞬间,才真正开始的。■


青年文摘·快点
摘自 《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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