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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季节里，秋天，最具小资气质。
天比往日的蓝，空气清爽而纯净。雨是自然界最好的过滤器，滤去了夏日的浮躁，秋天在雨声里来的不慌不忙。抱着书，蜷缩在阳台上，看到一扇对面的窗里，站着一个头发纷乱的女郎。脸庞看不清楚，她总穿黑色睡衣，在窗前晃荡。似乎属自由职业者。因整个夏季，我半夜端着咖啡，好几次看到她的屋子灯火明亮，而她皮影戏里的人物一般，裸着东方女人惯有的曲线——乳房小小、臀部尖俏、双腿细长的在做美体瑜珈。
楼下的一双老人又在放秦腔，一种粗野的喊唱，我并不喜欢。太歇斯底里，好似秦人的脸，有着原始的笨。两千多年了，秦人的脸还是兵马俑的脸，嗓还是叫喊的嗓，一点不曾进化。听说这对老人不能生育，便要了个别人家的女孩子。那女孩倒是凶悍，常常打她的养母，几乎一个月要打一次，好似习惯。且每次闹了起来，秦腔便响，似一方面借以掩盖他们的打闹。另一方面用以给他们伴奏。常常在这彻透骨髓的嘶喊声里，他家撕杀成一片。且不能去劝架，你若说一句他们养女的不好，三个人立马阵营急转，一齐以你为敌，阵势很是唬人，他家隔壁的阿姨就吃过这样亏的。我常见那老太太在街道旁卖烟，胸口挂着个小小的烟箱，脸上青紫相间，见了人，总是一脸讨好式的笑。一旦遇到街管办的人，只见她将烟盒合了，踉踉跄跄的跑，且有木头铬着她的肉体“咣铛咣铛”的响，好似她是一只空了壳不曾安装弦的乐器，在街道上一路逃遁。 我不喜欢秦腔，多半和这一家人有关，因一听到那声音，满脑子皆是这一家三口的混战，且是压扁了的人偶，太皮影戏了。
说起皮影戏，倒是有一种由它演化而来的碗碗腔，好听的紧。小铜碗紧锣密鼓的敲打下，一个鼻梁上抹了一块喜气的白的家伙，亦步亦趋的上场，他亦喜亦闹的在台上唱，唱词几近念白，好似黑人的说唱艺术，却比黑人的乡土的多了。唱词多典雅而诙谐，举止多幽默风趣，常常听得我一楞一楞的傻笑。某天带朋友到大雁塔广场游玩，遇到皮影戏演唱，以为要唱碗碗腔，便很给人家介绍了一番碗碗腔的妙，说唱板有些什么，又说何谓碗碗腔的哭音，何谓碗碗腔的花音。谁知开场了却是秦腔，锣鼓震天的响，几个脸膛通红的老头在幕布后肺叶吐出来般的唱，手里舞着皮做的花红柳绿的人偶，陶醉的几近忘我。我那朋友是南方人，耳朵一向温柔惯了的，如何能受得了这猛张飞式的纷嚷，吓的直捂耳朵，连说，咱们去看农民画，咱们去看农民画。 我们前行，走了很一阵，才离秦腔的音调远些。那日紫槐一嘟噜一嘟噜的铃铛般在风里招摇，风一吹过，便有紫色的铃铛般的芬芳在耳边直响，隐约里还夹杂着一两声秦腔的低吼，似大片紫缎上突显的元宝绣，铿锵、俗气、坚定的粘满了低层者对生命里最原始的富贵言说与渴望。
长这么大，总觉得最美的秋，应在陕北老家。天蓝如钻，空气纯净的似个琉璃盒子，秋阳暖似童年时父亲的怀抱。树叶落尽，这个时候，你若站在白杨树下朝上看，便会发觉树上结了满满的灰褐色的果实。你若一跺脚，那些果实便泼出的水般，“哗啦啦”的朝四下飞散。蓝色的天空于是长满了雀斑。原来那是些闲居在枝条上的麻雀。童年的秋天，我最喜欢的游戏之一，便是和一帮男孩子们吓麻雀玩，一树逐着一树，直到有的麻雀累了，乐符般从树枝上跌落下来，拾起一只，方才心满意足的一路蹦跳的回家。
阳光似被磨碎的金粉，洒了一阳台，暖的我快要睡着。看着这秋阳的光泽，我只想将这光鞠了起来，装在一个精致的瓶子里，贴上标签，取名为“长安之金”，将它送给某人，作为他予我黑暗之夜以光明的小小回赠。于是想起照片，以及照片上那个初上大学的英俊青年，若干年前，他照照片的那天，可是初秋天气，秋阳正好？总觉得照片是一种盗取时间与空间捕捉自我的行径。而照片上的我们，是我们从时间和空间的皮肤那拓来的自己的皮影。动作凝固，表情不变，与皮影有着相似的功能。而我想起的这张黑白照片中，远处的树显然不曾凋零，还正葱茏。那英俊的青年鼻梁高挺，双唇温柔，高贵的额上耷拉下几缕卷曲的长短不一的发丝，眼神里流露出维特式的忧愁。他在看谁？是谁令他如此脉脉含情？不知因了何故，光线奇异的滑过他鼻梁的正中，将他的身体，置于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阴影之中，越发令人想去猜测他的内心。这张照片，与他其余的皆为不同，我十分喜欢，甚至喜欢那上面密布的麻点，因那些麻点，似细碎的雨，更赋予整张照片漫溢的忧愁气氛。
远处的红屋顶卧着一匹黑猫，黑色的毛皮，在阳光下闪出豹子般的光，整个春季，我曾看着它猫唱袅袅，妻妾成群，恋爱不休，而今却成孤家寡猫。它独自卧着，时不时舔着白色的爪，似在猫掌上看它的回忆录。它在回忆什么？不知猫里面有没有诗人，更不知猫里会不会有叶芝的粉丝，在金色的阳光下吟诵出这样深情的句子： ......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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