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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煮茶 2016-02-12
       
                                                                                                                                                   春节是回老家过的年。生逢其时,过年便是奔波,在满载年货急速向前的车上,我只能与父母聊天或看看远处,以此打发时间。窗外场景一帧帧地快速切换,那些工业地区的浓烟与水泥,竟这么快就被四方纵横的田埂所取代。

        其时残雪未尽,树也枯疏,天空苍茫无际,与这皑皑平原相接,留了一片渺远辽阔给过客。车子便在这一片苍茫中前行,细看之下,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不时便出现几个土堆,再定睛观瞧,又哪里是什么土堆,却是几个零散的坟头。这些不知是谁垒起的土坟就这么孤单伶仃地立在那里,倒像是在一片汪洋上漂泊的某叶小舟。孤坟这东西本就叫人心生肃穆,在这将化未化的雪地上,左近又无他物,便更显庄严。
        车子行了近两个半小时,终于到了老家县城。下车与爷爷奶奶问好拜年之际,言语之中听到父亲提及要去给祖坟上坟,又问我是否要一起同行。我已许久未在老家过过春节,不少习俗也都无法记起,这年三十上坟便是一例。记忆中似乎还可摸索出曾经参与过的印象,但具体场景为何,却一丝也想不起来。再加上所见孤坟的那一份庄严肃穆许久未在脑中消失,我便一口答应同去。
        路上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像孤岛般静静浮在广袤无垠的田地上,而我们就如同某些执着的寻觅者般朝着那平原上的一点进发着。到了那近乎原始的村落后,父亲领着我在三爷爷家挨个地拜访亲戚,吃饭时就与大家坐在一起寒暄问好。所有人都一遍遍地告诉我说,这里才是真正的老家,是咱老朱家的根,我笑着答应。又有谁家的血脉,不是在这些看似絮叨,却饱含热情的叮咛中辈辈相传的呢。
        吃过午饭我们便出门在村中行进,我也有时间好好看看这个古朴而沉静的村子了。赤色的砖墙间夹着被过往行人踏实了的土路,但雪毕竟尚未化尽,走来也就有些柔软的泥泞感觉。与城市的雾霾不同,这种地方似乎一切都是干净的,我当真在这里体味到了澄澈凛冽的空气,沐浴了瑞丽温暖的阳光。
        不多时几个表叔表弟就与我们一同到了那个坟场。似乎全村的祖坟都在这里,大大小小新砌旧垒的土堆遍布一整片树林。与来时所见孤坟的凄清肃穆不同,这聚集成片的坟场暗含着一种仪式般的静谧与祥和,冬日里凄冷的风似乎也在此处和煦了起来。我之前从未认真想过见到自己长眠的长辈会有什么样的情感,毕竟老实讲我并未与土下的老人们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交往,也就无所谓悲戚,无所谓痛惜。与这些相反,在自家的祖坟前,涌上我心头的竟是一股自然而然的崇敬感,这是晚辈对长辈本就应有的敬意吗,是感谢他们将血脉涓涓流给了自己吗。我说不上来。
        在怔怔出神之际,爆竹的轰鸣声突然炸进了耳朵,大人孩子们一个个的点燃炮仗,巨响不绝于耳,二踢脚原始野蛮的声响似乎连我的五脏六腑都震动了。与此同时,表叔们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沓沓的纸钱,分放在几个坟前点了起来。这些古旧的祭祀举动,不正是由那些长眠于此的人们连同血液一起传承下来的吗,这些飞天的炮仗,燃化的纸钱,都是早已定下的情景,它们也必会继续下去。人们重复着的这些举动,就像他们身上代代流传的血脉,似随意,却有凭借;似散漫,却有来路;似困惑,却有方向;似迷茫,却有归处。
         父亲在这时指着那几个土坟,问我说,你知道这都是谁吗。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于是父亲就领着我走到一个个的坟前,与二叔三叔一起一边回忆着,一边教我说,这是你太爷爷,这是你三奶奶,这是谁,那又是谁,看到那并在一起的两个土堆了吗,那便是合葬。
         合葬。我默默地念着。
        在我们忙活着烧纸、认坟时,三爷爷倚着三奶奶坟旁的一棵杨树,点燃一支烟静静的抽着。我不知道他是在想着什么,忆着什么,又或只是怔怔的发愣。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人心总归难以自己平复,那棵似乎在象征着什么、长得高大挺拔的杨树,或许就是最好的慰藉。
        三奶奶是患肺癌去世的,刚走没有几年,那时我还曾探望过卧床的她。我是从那时候才明白,人是多么脆弱,疾病究竟可以带走一个人的什么,而一个人的坚持又可以多么顽强与执着。
        我不无伤感的呆呆注视着那几座坟,不知以后的我回忆起这份场景,记忆是否会像现在追忆从前般斑驳交错。人因为遗忘才会想要记起,因为失去才会明白珍惜,于是我们珍重故乡,珍重童年,珍重逝者,珍重一切能将美好唤醒的破碎与残缺。
        在这时候,父亲叫我,走吧,该走了。
       嗯,我应了一声。走就走吧,我想,这里是故乡,是早晚也会回来的地方。
        回去路上三爷爷跟父亲与几个叔念叨着,你们看这五亩多地,全村人走了都会埋在这里,不分你家我家的,只要有人走了,就都会留在这里。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所谓上坟,并不只是某种祭祀,那些年年翻飞的爆竹与纸钱,是一群人的坚守,一个族的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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