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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瓷刍议(四)—— 苏麻尼青猜想 (邱季端)

 张小半仙 2016-02-14
 

   元青花的青花顏色相差很大。其中一种藍中发紫,浓淡不一,时有各种形状的暈散和流荡,有些地方浓得上穿釉面下陷胎骨,顏色如铁生锈,有些有成片或点狀锡光的,据说是用阿拉伯进口的氧化钴,名叫苏麻尼青。由於沒有任何历史文献说元青花用的是进口苏麻离青,人们只是根据元青花的呈色和永宣大部份青花颜色相似,断定元青花用的是苏麻离青颜料。因為明晚期王士懋在《窺天外乘》一书说:'永乐、宣德內府烧制,迄今为贵。以棕眼甜白为常,以苏麻离青為饰,以鲜红为宝。然回青未有,回青者,出外国。正德间,大鐺镇云南,得之。'尽管王士懋强调“回青者,岀外国”,言下之意“苏麻离青”并非“岀外国”,但是有的学者却往往把“回青者,岀外国”一段隐去,左搜右索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来附会苏麻离青“出外国”的论点。甚至有本《青花名瓷》(山东美术出版社)竞然这样说:'苏泥勃青料來自伊斯兰文化地区,即元代文献《饮食正要》序中所称'回回青'和明代文献所称'苏麻离青'。'查《饮食正要》是这么说的:'回回青:味甘,寒,无毒,解诸藥毒,可敷热毒疮肿。'把一种治热毒的药膏'回回青'生拉硬扯等同苏麻尼青,学术研究如此儿戏,令人搖头叹息!

    古代文人的闲章散笔,由於資訊闭塞,交通不便,其中有些是道听途说,虽然可作为学术研究参考,但不一定是可靠的史实。

    元青花和明朝开始至成化初青花釆用进口苏麻离青这个说法被认为是铁论,似乎少人有疑问,也少人敢有疑问。但是对这个铁论笔者却深感怀疑,存诸多猜想。十多年前我就私下对时任《收藏快报》主编余光仁先生表达我的疑虑。  

 一、根据大维德基金会那对象耳瓶定为最早苏料元青花始于至正,这个結论不一定成立。前至元十八年即公元1281年,大德三年即1301年就有成熟的“苏料”元青花(图1、图2、图3,前至元十八年青花大蓋罐梅瓶)。至元十八年是南宋灭亡第三年,蒙古人还在忙于和日本人打仗,戎马倥偬之际,他們会不辞万里从阿拉伯带回青花钴料?況且这时忽必烈治下的版图並没有包括阿拉伯地區,如果苏料真的产在阿拉伯地區,他們也鞭长莫及。通过貿易进口似乎说得过去,问题是不管蒙古人如何'尚藍',烽火连天之际他们那有闲情逸致玩这非军事艺术?而且元代的窑厂都是民窑,前至元十五年政府设在饶州的“浮梁瓷局”仅负责管理瓷业和收税,政府的用瓷如内府枢府太囶等衙门向窑厂订购或征贡。元蒙政府不是制瓷的主导者,不像明清官窑朝庭是窑主,无需向窑厂提供原材料。

 





 

  二、我們的学者说,永宣用的苏料是郑和下西洋从印尼苏门答納和阿拉伯进口的。但是说这话的学者沒提供任何文献資料证明郑和带回这钴料。到了万历年间苏州名士王士懋忽然冒出了'以苏麻离青为饰'的話。这以后像炸开了锅似的,有人说苏勃离青,有人说苏离勃青,有人说苏泥麻青,纷纷扰扰,连名字都叫不清楚,各人凭想象自由发挥。永宣之后將近兩百年的王士懋先生说以'苏麻离青为饰',並没有说和回青一样“岀外国”,也没说明苏麻离青是什么东西,倒是现代人根据苏麻离的发音到外国找苏麻离这地方,虽然用心良苦却一无所获。苏麻离青产于外国什么地方,全部流于猜测,沒有人拿岀有说服力的证据。但是沒有清楚的事却清清楚楚成为近现代学者的共识写入陶瓷史,原因竟然是“苏麻离”是外国名称,中国的学者认为中国各民族各地区是不能有这人名地名物名的!

   三、令我们学者确信元青花用的是国外进口的“苏料”,是因为有硅酸盐研究所测岀元青花的含铁量高(6%)含锰量低,而中国的钴料恰恰相反。这个论断看似理由充分其实不经一问。首先,我們的专家有否对元代疆土地下的钴料做全面普查,如果沒有,武断地说中国没有含铁量高的钴料是否违反科学考据基本准則?第二即使中国真的沒有铁高錳低的钴料,但是钴料的成分完全可以配制,就像黒胎龙泉的瓷胎含铁量高达百分五,而龙泉地區瓷土含铁量只有百分之一,窑工们加入紫金土以增加铁含量一样,钴釉料含铁量多少完全可以根据需要合理配制,这对于我们经验丰富的古代窑工技术难度並不大。而現在景德镇的仿制元青花恰恰是在鈷料中加入铁元素,这是多名仿冒者親口告訴我的。

   四、实物告訴我們,成化青花基本釆用'平等青',学者们说因为苏料用罄才不得不改用平等青。那么正德中后期改用回青是否平等青用完了?显然不是!一个朝代瓷器造型,紋饰,彩色都和当时的文化潮流息息相关,尤其和当时統治阶层特別是皇帝的品味喜好密不可分。明朝到了成化,一改他祖上橫戈跃马气吞万里的雄心壮志,过的是安逸守成、留连诗情画意儿女私情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瓷器造型从雄浑大气变得小巧精致,紋饰也从关西大鼓的厚重变成漁歌晚唱的轻柔。配合这种变化,青花的色彩也由明艳亮丽变得素雅浅淡。经验老到的窑工,找到了乐平的陂塘青代替所谓“苏料”,虽是人工,却浑然天成,和成化的器型纹飾配合的天衣无缝。成化治国糊里糊涂,艺术成就却令人击节叹服。他对中国瓷器来个革命性的创新,从此元代到成化初的青花钴料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

 
 

   五、中国最早的青花始于唐代,这个学术问题也是争论了几十年,在不断的出土瓷器面前才有结论。因此笔者大胆猜測,元青花钴料有否可能从宋青花淬炼两三百年而来,既不是来自阿拉伯,也不是来自苏门答腊,她是土生土长的在我们中华大地破茧而出的一大发明?

  六、从唐到南宋,历时数百年,青花瓷到宋末发展到什么程度,至今还是个谜团。“中兴南渡”,大量北方窑工随窑主南下另起炉灶。根据部分学者考证,最早在南方烧制元青花的地方之一可能在徽州祈门县。祈门松木丰茂,位处新安江上游,水运方便。而且祈门这个地方盛产优质瓷土,成书于乾隆时的陈浏《陶说》说当时的瓷石“石产江南祈门县坪里、谷口二山,距窑厂(景德镇)二百里……色纯质细。”乾隆晚期的蓝浦《景德镇陶瓷录》也记载乾隆时还从二百里之外的祈门釆集瓷土,可见这个地方烧瓷有过辉煌的时候。著名的元瓷窑主张文进,也是在至正中后期从祈门移居饶州的。为了求生存谋发展,这些南下的窑主和技工必须抱团,互相切磋研究,根据南方的瓷土,矿物原料,燃料和运输的物质条件,创造官家和民众喜爱的瓷器。釉里红、青花釉里紅、红釉、蓝釉、五彩、青花五彩、琺华彩、金银地青花、五彩立粉、珐琅彩、珐华彩、蓝釉 留白、红釉留白、酱釉留白、枢府釉(枢府釉品种繁多,另文讨论),珐琅彩立粉、孔雀绿釉立粉、孔雀绿釉青花都出现在这个时期。





 

 七、从大量岀土的瓷片和弃置品发现,元代烧制苏料青花不止景德镇一地,安徽的祈门、黟县,福建的武夷山、光泽,江西抚州的南城、南丰、广昌,上饶的鄱阳都是烧制元青花的地方。这其中南丰南城交界处的“白浒孤窑”,南宋时烧官窑青瓷,元代烧青花和釉里红,到成化还在烧平等青青花和斗彩。这三朝烧制的瓷器,其品质可以和景德镇窑並肩比美。本人曾亲聆古陶瓷研究、鉴定大师丘小君先生说这是个很有研究价值的窑厂。这些民窑不可能花巨资从阿拉伯或印尼购买进口钴料,他们只能自力更生,靠自己的聪明才智调制当时流行的青花钴料,制造价廉物美的瓷器。这是为什么有相当数量的元青花和青花釉里红流传下来的原因。

 

  

   元代瓷器,品种多到令人头晕目眩。元代短短的八九十年代时间,去掉头尾尙在征战的一二十年实际稳定期不够七十年,如此短暂的时间不大可能创造如此丰富的品种,因此笔者大胆推测,这些瓷器有些在南宋或者更早已研究成功。现在一律把它们断为元代,或者需要我们重新思考,探索研究。根据瓷器技术的传承关系,朝代的更迭,瓷器制造不可能面目全非,就如唐末五代和北宋初的瓷器很难分得明白,元末和明初以及崇禎和顺治的瓷器也是如此。事实是所謂创烧于元代的紅釉和藍粙在北宋的定窑和汝窑就有不少器物传世,即史书上的紅定和时下民藏的定名—'紅汝'。元瓷和宋瓷的传承关系,是中国古瓷研究領域的处女地。由于史书对中国的瓷器制造讳莫如深,而大量的古窑址又烟消云散,甚至有的古窑址虽现在已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但是却形如弃儿没有人认领。由于根深蒂固的学术樊笼窒錮人们的思维空间,社会科学缺乏追求真理大胆探索的氛围和勇气,因此这个课题研究起来殊不容易。我国古代的艺术宝库像一部天书,要认识他们也殊不容易。但是只要对中国古代文明,对我们祖先的艺术智慧创造才华多一分虔诚,多一分敬畏,就会多一分良知,多一分理智,多一分责任感,就会少一分误判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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