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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动‘三国’的大宋宰相”系列之三 磨动辽国功同寇

 无为洪建国 2016-02-15
说起三国,人们就会想起汉朝之后的魏蜀吴,其实北宋时期也形成了“三国鼎立”的格局。继承正朔的宋,从北方草原发展到燕赵故地的辽,以及占据今宁夏、甘肃的西夏,相互攻伐、相互制约,形成三角关系。
  西夏建立后,首先对宋用兵。两国陷入战争泥潭时,辽国乘机与西夏结盟,屯兵边境,图谋大宋。当其时,大宋的国际形势最为不利,甚至可说是危机重重。富弼之所以为当时和后世看重,是因为他在这场空前的危机中杰出的表现:他沉稳持重,胆识过人,并且因长期负责对辽事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各项交涉中,既不闹僵也决不让步,在处理三角关系时灵活腾挪。数年间,他与其他大臣一起,逐渐扭转不利的国际形势,宋辽和平,宋夏和谈,辽夏两国却对掐起来,直掐得你死我活。
  对于这段往事,苏轼在撰写《富郑公神道碑》时,给了充分的评价:“故臣尝窃论之,百余年间,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准与公(指富弼)之功也。”
  去年《富弼墓志》出土后,河南科技大学学者王东洋先生经深入研究认为,富弼处理三国关系时表现出极高智商,他的指导思想,主要表现为顺应中原王朝与周边民族外交关系的变化,准确定位宋辽、宋夏关系,把握三国关系的症结。由此,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对辽、夏采取不同的外交政策,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通过最为适当的战略处理,争取到了外交主动,帮助大宋走出密布的战争阴云,延续了北宋中期的和平和繁荣。
  摸清辽国底牌
  对于北宋来说,1042年绝对是个坎儿。与西夏的战争如同泥沼,北边辽国又暗中与西夏结盟,重兵压境,要挟割取十个县的土地。
  大宋面临难局,割地是不能承受的耻辱;不割地的话,如果两线作战,举国都可能陷入灾难。大宋向何处去?
  战争阴云是不期而至的,大宋根本没有准备。在这之前,宋辽之间已经近40年无战事。公元1004年,也就是富弼出生那一年,宋军在寇准的主持下挫败辽兵,双方签订“澶渊之盟”。从订立以来,这个盟约一直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但其确实带来了稳固而持久的和平。双边百姓生活安定,南北双方互通有无,经济都得到长足的发展。数十年间,辽宋之间使者频繁往来,形成了一条连接开封和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的驿道,富弼、欧阳修、包拯等都曾沿着这条驿道出使辽国。38岁的富弼和他同时代的人一样,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和平,那么战争为何突然露出狰狞的头角?
  图谋大宋的是辽兴宗。此人与他亲妈之间产生了激烈的权力斗争,虽然占到上风,地位却仍不稳固。兴宗的生母萧耨斤是位宫女,他出生后就由皇后萧菩萨哥抚养。老皇帝死后,十五六岁的兴宗即位,按照契丹风俗,新皇帝的亲妈顿时威风起来。萧耨斤是个有政治野心的女人,她自立为皇太后,把萧菩萨哥软禁起来,随后逼迫其自杀,并扫荡她娘家势力,杀掉了不少人。辽兴宗为此十分悲伤。
  萧耨斤执掌大权后,大用诸兄弟,卖官鬻爵,杀戮异己,把辽国政治败坏得一塌糊涂。过了几年,她总觉得兴宗跟自己不亲,就图谋政变,让自己另一个儿子当皇帝。但政变被兴宗察觉,反而控制了其老娘,把她软禁在老爹的陵园,然后自己宣布亲政,扫荡老娘安插的政治势力。后来兴宗虽然把老娘接回京城,但仍旧心怀戒备,母子嫌隙,至死不泯。
  由于这场权力斗争,辽兴宗在国内陆位不稳固。看到西夏与宋战争处于胶着状态,他就想借此机会,利用对外战争巩固自己的地位。
  1042年正月,辽兴宗派南院宣徽使萧英和翰林学士刘六符出使大宋,对宋提出割地要求,富弼被任命为接伴使前去迎接。仗着身后重兵压境,两位辽国使者十分傲慢,见到富弼,萧英借口足疾不起身行礼,富弼立即抗议说:“我曾经使辽,病卧车中,听到你们的使臣到了,连忙起来行礼,你今天这算什么态度?”其言其态凛然,令萧英“矍然起”,但仍扭捏作态,“使人掖而拜之”。随后,富弼“开怀与语”,亲切坦荡,萧英既感动又高兴,“亦不复隐其情”,屏退左右,透出了辽国的底线。富弼从中得知,辽国并非铁板一块,并无必战决心,更无必胜信心。
  富弼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宋仁宗作了详细的汇报,仁宗拒绝了辽国的割地要求,只答应增加“澶渊之盟”时所订下的岁币,延续当时以金钱换和平的思路。
  不久,宋仁宗派富弼为使者,前往辽国进一步谈判。欧阳修对这次出使颇为忧虑,他引唐朝颜真卿使李希烈被害事,上书请求不派富弼出使,但没被采纳。临行前,宋仁宗要提拔他为礼部员外郎、枢密直学士,富弼数次上表坚辞:“国家有急,惟命是从,义不惮劳,臣之职也。奈何逆以官爵赂之。”这年4月,富弼同副使北行。
  一言息南北百万兵
  路上,富弼与辽国的接伴使斗智斗勇,表现得从容而镇定。辽国有意在他面前展示实力,富弼看到“契丹兵马略集,便得百万,沛然余力,前古不如”,认识到辽国“委实强盛”,一旦南侵,宋朝难以招架,实在不是古代小打小闹的夷狄,应该以“中国劲敌待之”。
  不过,富弼表面上不动声色。辽国南部深山峡谷众多,其接伴使话中有话:“早登鸡子之峰,危如累卵。”富弼不假思索:“夜宿丈人之馆,安若泰山。”
  见到辽兴宗,富弼先发制人,指责道:“两朝继好,垂四十年,一旦忽求割地,何也?”兴宗答道:“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竟请举兵,朕以为不若遣使求王关南故地,求而不得,举兵未晚。”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没事找事,武力恐吓,还装好人,说是大臣们要举兵,话里话外,都带着对大宋的轻慢,似乎一举兵即胜券在握。
  富弼毫不退缩,接茬说道:“北朝忘章圣皇帝(宋真宗)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苟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这是借往事打击辽人气焰。澶渊之战,鼎盛时期的辽国倾全国之兵南侵,而宋军准备充分,不落下风,又因真宗御驾亲征士气大振,还凑巧用床子弩射杀了辽军统帅萧挞览,此时辽军深入宋境,前有宋军主力,后有宋军诸坚城,军队又士气低落,不得不请求和谈。寇准和一些宋军将领主张彻底消灭辽军主力,如杨延朗就请求:“敌深入澶州,去境北千里许,人马疲乏,并所抢掠的东西都随身带着,兵无斗志,打败他们并非难事。”但厌战的宋真宗最终还是以每年给予辽人绢20万、银10万的条件订下澶渊之盟。对宋真宗的“厚道”,辽人也心知肚明,对盟约相当珍视,数十年严格遵守约定。如今富弼旧事重提,既有责难之意,也是在告诫辽兴宗,宋朝不可小觑,战事一开,并不是一切在他控制之中。
  回应了辽兴宗的轻慢,富弼开始“忽悠”:辽国如果与大宋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获”;如果两国交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所以劝您对宋开战的那些大臣,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并不是为国家谋划。
  此言一出,辽兴宗闻所未闻,吃惊地说:“有点乱,有点乱,理理,理理。”
  富弼继续“忽悠”:“晋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乱,土宇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然壮士健马物故太半。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
  前面所言,是五代事。当时契丹两次兴兵,先后灭掉后唐、后晋。但那时的“中国”四分五裂,实力不足,即便如此,辽国也死伤惨重,付出很大代价。如今大宋疆域辽阔,军队众多,国家又稳定已久,国力非五代可比。辽人一旦兴兵,能确保必胜?即使取胜,群臣抢掠发财,皇帝只会损失兵马。相反,如果双方通好,岁币可都是皇上所得,好处大大的。
  富弼对辽国内情很熟悉。契丹立国,合部族、州县、属国三部分而成。部族是其根本,打仗全靠部族,他们平时从事畜牧,战时举族皆兵,一闻令下,立刻聚集,不带粮饷,全靠剽掠,战时抢劫的财物,全归自己,此即所谓“打草谷”,而皇帝还要为他们加官晋爵。所以战事一起,众将坐大,兴宗想靠战争巩固自己地位的愿望,只怕难以实现。因此,富弼此话一出,“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富弼的说辞实在高明,撬开了辽国君臣,从此,哪位大臣再进言攻打大宋,动机就显得很可疑。
  后来,苏轼曾与父亲、弟弟一起欣赏富弼的《使北语录》,读到说“大辽国主”云:“用兵则士马物故,国家受其害;爵赏日加,人臣享其利。故北朝之臣劝用兵者,乃自为计,非为北朝计也。”父子三人“皆叹其言,以为明白而且中事机”。
  《辽史》也记载了富弼的话对辽兴宗的深刻影响:“是时,富弼为上言,大意谓辽与宋和,坐获岁币,则利在国家,臣下无与;与宋交兵,则利在臣下,还在国家。上感其言,和好始定。”
  有人说,“富弼之使也,以一言息南北百万兵,可谓伟矣”。此言不虚,富弼站在辽兴宗角度,分析利弊得失,最终促使辽兴宗打消战争念头。宋朝中期最大的危机,开始有了转机。
  严词拒绝割地要求
  打消了辽兴宗兴兵南侵的念头,富弼才开始对他提出的具体问题作回应。
  “杜塞雁门关,是为了对付西夏的元昊,并不是针对辽国;宋辽边境的塘水防御系统,兴建于澶渊之盟前,因地势低洼,水量增加,实属自然现象;沿边城池只是维修,民兵只是补差额,并没有违背澶渊所定盟约。”
  辽兴宗这些指责本来就是没事找事,被富弼点破,只好顺坡下驴:“如果不是你介绍,我真不知道其中详细的情形。”尽管如此,他仍不愿放弃割取关(指瓦桥关)南十县的要求,说自己“所欲得者,祖宗故地耳”,并不过分。
  这时,谈判进入另一个焦点,富弼毫不退让,回答道:晋高祖把卢龙地区给了契丹,周世宗又夺回了其中关南部分,这都是异代故事。如今宋朝已建国八十年,“欲各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乎”?说起祖宗故地,你们该把燕云十六州都退还给大宋呢。这里,富弼显示了过人的政治智慧,提出了处理历史领土问题的原则:尊重现实状况,不纠缠历史旧账。他所言合情合理,令辽兴宗一时语塞。
  尽管道理说不过富弼,辽兴宗并不打算放弃领土要求。第二天,他请富弼一同打猎,大草原上,两人信马由缰,兴宗老调弹出新花样:“宋辽是兄弟之国,要想保持牢固的兄弟情谊,宋朝一定要把关南十县还给辽国才行。”
  富弼在马上答道:“北朝欲得祖宗故地,南朝亦岂肯失祖宗故地邪?且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则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
  荣辱之说,让辽兴宗若有所悟,感觉到大宋在领土问题上不可能让步。富弼继续说:“我来时,本朝皇帝就有交代,为祖宗守国,绝不敢把领土给予别人。北朝要这十个县,不过是想得到这些地方的租赋。我不想让两国赤子因此事大量死伤,因此愿意委屈点增加岁币,算是补给辽国这十个县的赋税。如果这样还不行,辽国还要割取这十个县,那就是要撕毁澶渊盟约,那么‘朕安得独避用兵乎’?!况且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如果两国交兵,过不在宋,‘天地鬼神岂可欺也’?”
  此话一出,辽兴宗打消了要求割地的念头。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捞点好处,他也难以下台,于是又提出娶大宋公主。这也是宋仁宗所不答应的。富弼看穿兴宗之所以要求通婚,目的在于取得陪嫁财物,因此说道:婚姻容易产生嫌隙,而这必然影响两国关系。况且帝女才四岁,成婚要在十多年后,如何能借此解决两国目前争端?而宋朝嫁公主,陪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哉”?
  兴宗再次接受了富弼的说辞,双方争议的焦点最终到了商议增加岁币的数量上。
  这样的谈判结果,在当时可算十分成功。当时宋正全力应付西夏,没有准备,也没有实力再与辽国开启战端,君臣上下普遍畏战,富弼取得这样的结果,被普遍认为不辱使命,立下大功一件。数十年后,苏轼还对此作出高度评价。但富弼本人并不以为自己有功劳,宋仁宗曾多次要因此功提拔他,都被他拒绝。一直到死,他都不承认这是功劳,而且从不愿提起这件事。这样的谈判结果,在他看来是万般无奈的,他寄希望于日后“朝廷急修战备,急选将帅,俟其有隙,因而吊伐,以雪今日邀盟之耻也”。这种愿望,是他后来与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的基础。
  在增加岁币数额的谈判中,富弼不经意般设下一个套,令辽国与西夏从盟友变成对手,一年多后,双方掐得死去活来。大宋的国际形势,大为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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