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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相识已消失 丨美文NO.96

 阿菲读书 2016-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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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相识已消失

文/微之

我一直在靠近,你一直在逃离。


{也许再强大的执念,也抵不过水滴石穿。}


花鸟市场的热闹仿佛还嘈杂在耳畔,过了尘缘桥,窄巷有花香自旁边民居悠悠探出。

石狮镇宅,青砖灰瓦。

云上临水镇12号。丁粤望了眼门上的号码,推门而入。

与旅游杂志描述的相同,露天庭院,摆着大餐桌和八仙椅。

她敲敲前台,递上相关证件礼貌地笑:“我定了‘眼儿媚’那套房间。”接待的是个年轻小姑娘,办事极利落,很快便递上房卡。

丁粤转身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还是回了头,轻轻开口:“请问,你们这里有住过一个叫周子冉的客人吗?”她拿出一张照片摆在吧台上,有些心灰。旅店客流量这么大,怎么会单单记得一个人。

接待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平头帅哥?”

丁粤抬头,眼中悲喜莫辩:“什么?”

“我从没见过平头证件照都那么好看的男人,所以登记的时候多留意了几眼。”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他人呢?”

“几个月前就离开了。”

丁粤失魂落魄往楼上走,这些年她追追赶赶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却总迟了一步。

“对了,小姐……”顿了顿,接待的姑娘才迟疑地说,“那位先生当时订的也是您那套房间。”

丁粤脑中“轰”一声,她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多看他一眼,一眼就好,可到底还是错过了。

百般情绪在心底交汇,她模糊地想,在这个地方住一段时间或许也不错。她真的有点累了。

下午逛街时她帮一个差点被文物贩子坑骗的女孩解了围,没想到回旅店时那人坐在大厅里笑吟吟地冲她打招呼。

“这世界真小。”她慨叹,“你也住这间旅店?”

女孩涂着绿色眼影,笑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猫,旁边的前台姑娘一时嘴快道:“阑沧小姐是我们老板。”

丁粤愣了愣,半晌,两人相视而笑。

在云上住了月余,丁粤渐渐适应了这样缓慢的节奏,只是每日足不出户总让阑沧打趣:“别人来云上都是旅行,你倒好,闷在屋里十几天?感情是来为云上贡献GDP的?”

丁粤只道:“想在云上待一段日子。”却也没有多说。她每日在“眼儿媚”里发呆,觉得处处都是周子冉留下的痕迹。

阑沧沉吟片刻:“我在的报社刚好有个空缺的位置你要不要试试?”半晌又道,“你每天这样在旅店住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嫌弃的话与我一起住怎么样?”

丁粤直直看着她眼睛:“为什么这么帮我?”

“要付租金的,我不做慈善。”阑沧偏头笑笑,又很认真道,“丁粤,不知道你信不信,人与人之间有时只靠眼缘。”

丁粤愣了片刻,释然一笑。“好。”

晚上,阑沧约丁粤一起泡吧。

无尽的黑暗喧嚣里,满身的戒备都放松下来。丁粤看着隔壁桌的小丫头小口啜饮橙汁,眼神变了变继而征询酒保:“我可以自己来吗?”

酒保微笑示意。在阑沧目瞪口呆下她变魔术似的调出一大杯长岛冰茶,仰头喝掉一半将杯子猛地砸在吧台上。脑袋有些晕眩,不过至少强过当年。她被这个温吞的名称欺骗,灌下去时才发觉高烈度的酒精一路从喉咙燃烧在胃里。可是也不如当年,因为再没有人在她耳边戏谑:“嗯?最喜欢的茶是长岛冰茶,你还好吗?”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酒意冲上头顶只看到阑沧焦急的面孔变成重影:“丁粤,你怎么了?她挣扎着支起脑袋想说“没事”,眼神却直直地望着在高台上打碟的DJ,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骤然失音。

隔了山长水阔,她终于又遇见周子冉。在这有生之年。然而她失却了上前的勇气。她一直在靠近,他一直在逃离。也许再强大的执念,抵不过水滴石穿。

{爱到无路可走,因为没有选择——所以无所畏惧。}

19岁的丁粤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从来不缺勇气。她曾经翻墙到教导处偷考试卷子,也曾夜半时分在学校后山放声高歌——当然后面跟了一群坐等围观的猥琐男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考前背马哲背的欲生欲死的晚上,在听到室友念“物质决定意识,理论源于实际”那句既废且长的真理时,丁粤一激灵直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室友怪异地打量她一眼:“丁粤,你怎么了?马哲老师将你逼疯了?恭喜他,将成功为学校完成5号楼一年五跳的历史性任务。”

丁粤直接跳到对面床上,抱着室友狂亲:“谢谢你,为我的人生指了条明路。”

她欢心鼓舞的模样令室友疑窦暗生,连声追问最近她是不是抑郁了。“老娘不是抑郁,是亢奋。”她眼睛放光,不料乐极生悲在作LOLI状跳回自己床上时摔在了地上——医生诊断为轻微脑震荡。

事实上丁粤最近在发愁她的新小说,主人公的人设是只鸭子。哦不,男公关。隔行如隔山啊,她对这种职业的生活状况一无所知,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令人不忍卒睹。在丁粤出院的第二天傍晚,她化了一个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妆,溜进本市有名的一间娱乐场所。

后来丁粤常想,也不知那时她哪来的勇气,竟孤身一人跑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无畏是因为无知。

而在遇到周子冉后,她爱他到了无路可走,因为没有选择——所以无所畏惧。

眼花缭乱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响令丁粤晕晕乎乎根本忘却来意。她在洗手间发了好一会楞,才想起她的伟大设想。冥思苦想了许久,她决定将目标锁定到那些好看的年轻男人身上。

刚走到回廊,她看到一个喝醉了酒的年轻男人跌跌撞撞的背影,努力控制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猫着腰跟在后面。见他进了一个房间,她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心想是不是扮作送酒水的服务生探一下动静。

门突然开了,她猛地失重扑到在地。房间里电视开着,几个男生或卧或坐在床上看球赛。丁粤才明白她闹了个大乌龙。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料被开门的男人一把攥住手腕。他比里屋那帮男生看起来稍大些,揽住她的肩笑得腻味:“一晚上多少钱?”

血液全部涌在脸上,她顿觉恐惧兜头而下:“滚。”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那人身上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不由分说把她往另一个房间里拉。她努力挣脱却感到浑身发软,绝望之余瞥到刚才邻座那个好看得过分的男生正自走廊那边匆匆走来。

那刻她拼尽全力挣脱跑到那人身边,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救救我。”

男生蹙了下眉,倒没有挣脱的意思。她不敢扭头看刚才那人的反映,只是僵硬着身体使劲抓着男生的胳膊大气也不敢出。跟他在刚才的位置坐下后,她才感到自己活过来,心脏仿佛疯了似的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人生见一面少一面,不如不见。}

“可以松手了吗?”丁粤才发觉自己还死死拽着他的胳膊,讪讪放开:“刚才……谢谢你了。”

“你打扮成这样,一个人还敢跑到夜店招摇?”那男生显然是常客,手中那杯酡红色液体呈现出迷离的色泽。她咕咚灌着橙汁,好容易平静过来恢复了一贯的伶牙俐齿:“我是在体验生活。”

他看脑残的眼神激怒了丁粤。

在她洋洋洒洒的长篇论述里,丁粤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逐渐冷却,嘴角嘲弄的笑愈加明显。“是吗?那你愿意出多少?”

丁粤抓抓脑袋,赧然道:“行情我不熟,而且,我没有钱。”

男生的眼神变得古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停了许久他说:“等你攒够了钱吧,我给你打五折。”说完丢下丁粤跟一个长相同样出色的男生勾肩搭背离开,留丁粤一个人呆愣愣坐在那里。好半天回过神来,她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端起他留下的半杯酒喝了一大口。只觉得辛辣苦涩激的眼眶温热起来。

酒保说那种酒的名字叫长岛冰茶。

丁粤很久没有失过态。当初一口酒可以将她眼泪逼出来,在职场上打滚后她却可以面不改色地灌下一瓶。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子冉的影响力对她一如当初,仅仅一通电话就令丁粤仿佛变了个人。

第二天刚到报社,手机忽然响起来,丁粤正心烦,想也不想挂断。谁知电话依旧锲而不舍地狂叫,她敛了敛情绪接起来:“喂?”

那边试探地叫了声:“丁粤?”脑海中像闪过一个炸雷,她的声音被梗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丁粤,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才几年你本来就不高的智商又返祖了?”周子冉气急败坏道。他的毒舌和相貌一样令人深刻。

丁粤被他的话吼得心头火气:“关你P事。”三字经就要脱口而出,猛然意识到是在办公室。

那边一滞,声音低下来。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周子冉皱着眉仍耐着性子讲电话的模样:“你最近在社会新闻发了篇稿?针砭娱乐场所幕后的那个?”

她努力想了一下,点点头。主编那天钦点她和阑沧做这篇报道,所以印象深刻。想到他在电话那边看不到她的动作,连忙道:“嗯,好像有这回事。”

周子冉听到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声音猛然拔高仿佛要震破她的耳膜:“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种话也可以乱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说的是‘X店’,你知道这样做会给你惹来多大麻烦?”

“我没有写。”

“可是那篇稿只署了你的名字。”听筒仿佛瞬间发烫,她看着和同事谈笑风生的阑沧,只觉得脊背有点凉。

“哦,我知道了。”

周子冉想发火,突然想到丁粤那天在X店里失神的模样,骤然心底空落落。就好像当年他拎着简单的行李在火车站坐了半宿,才发觉他期待的居然是那张讨好又明媚的笑脸:“周子冉,我最讨厌在火车站送人离开,但是如果有那一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只当做她胡言乱语,没搭理。

半晌她自顾自讲明原因:“以前我总觉得人生见一面少一面,所以不如不见。”她踌躇了下背着他道:“只是和你,终归是见一面多一面。”

他又抽掉几支烟才听到机械女声在一遍遍提醒乘客上车。踩灭了烟头,他最后望了一眼嘈杂的候车大厅。

莫名想到一个典故。李夫人当年为了维持宠爱,临死前也不愿让汉武帝见她最后一面。他此刻的心思是不是也如同古时的她那般?

周子冉为自己这个比喻失笑,又渐渐笑不出来。他宁愿留她心底是最好的模样,宁愿不告而别,也好过被她看到如今这样匆匆逃离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烟烧到手指,他一痛才发觉仍在讲着电话,只是两端都沉默无声。他清了清嗓子:“丁粤,我们出来见一面吧。”

{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好,起码,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好。}

挂掉电话,美编一连催促了几遍丁粤才浑浑噩噩将排好版的稿子发过去。

同事在讨论下午去看住院的总编时送什么花带什么营养品,阑沧讲了什么那边又是一片笑声连连。只是她半点也听不进去。

第二次遇见周子冉也是在医院。那时依稀是烈日炎炎的天气,她却见鬼地感冒,从医院输液出来,她在走廊里碰到脸色灰败拿着化验单的周子冉。

“你也来医院看病啊?”她兴高采烈地问完才发觉语气与医院这种地方格格不入,忙扯了另一幅面孔出来。周子冉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仿佛想起来什么居然开始笑。

“存够钱了?”

她不明白彼时周子冉为何能将那种十八禁的事情讲得轻描淡写,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不过看个病,要那么多人做什么。”他随手将化验单扔进湖里。他们这种人,一向没有朋友远离同类。丁粤看着湖面波光粼粼的碎金色洒进他眼睛里,那种表情,大约叫做寂寥。

她心里像被针狠狠刺了下,觉得荒谬。她这么个三观正是非明的乖乖牌,在遭遇逆行的周子冉那一刻起,爱情就成了悖论——荒诞却真实。

“哎,我要追你。”话就那样自然说出来,轻轻巧巧一句,带着调皮的口吻。

他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用那种不紧不慢带着点嘲弄的语气:“哦?那很容易,这世界没什么是钱搞不定的事情。”

“那么买下你的一辈子,需要多少钱?”她发了狠,看着周子冉的眼睛一字一顿。他被这样的问句惊得呼吸猛然一滞,心想怎么跟一个小姑娘较起真来——却忘记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

“你叫什么?”

“没有人告诉你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先自报家门比较礼貌吗?”

“周子冉。”

“你记好了,我叫丁粤。”

在丁粤所有关于周子冉的记忆里,只有那句自我介绍来得分明。周子冉,每一个字都棱角分明,像极了他这个人,桀骜里带着迫人的锐意。也正是这样的锐意令她相信,周子冉走到如今的地步,必然有他的苦衷。在丁粤的反复追问下,周子冉不耐烦道:“我就是爱慕虚荣,天性喜欢这样的生活。你是不是言情剧看多了?非要把那些凄苦的身世套到每个人身上?”别的再不肯多说。

看着丁粤暗淡下去的眼睛,他心里总是多出一股莫名的快意,却又不愿承认。

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好,起码,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好。

关于周子冉的以前,他觉得像一场梦。父亲在投资失败后自杀,母亲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债主逼的每天以泪洗面。

自从他挡在母亲身前的那一刻起,还债就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那段日子他除了上课几乎都在打工,瘦得脱了形。他不觉得苦,只是每天看母亲被病痛折磨得日渐消瘦,他觉得从未一刻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母亲忽然被转进本市最好的疗养院,惊喜之余他对着那个自称是“父亲曾经的朋友”的中年女人连连感激。从那刻他就下了决心,今后不管怎样都得还了孙阿姨这份恩情。

呵,当年的他真是单纯到愚蠢。

“你和你爸爸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

当那个“孙阿姨”看他的目光从怅然变成灼热的时候,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已经十八岁,已能够明白那份炙热目光下所掩藏的意味深长。

他知道自己长了张过分好看的脸,从未有这般厌憎过——厌憎却依赖。他早该知道任何事情都要有代价。代价就是他所有的自尊,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却从未有一刻发现自尊那样轻那样一文不值。它换不来母亲的住院费用,换不来天价的进口药剂……

他只知道“孙阿姨”背后来头很大,其他一无所知。

于是沉沦,夜店笙歌,醉生梦死。也是那时候开始,他成了“唐卡”酒吧人人追捧的“少爷”。调酒打碟样样拿得起放的下。

只是偶尔看到镜子会莫名恍惚和暴躁——那是一个太过陌生的他。厌恶、逃避,却无处躲藏。

他没想到会遇到丁粤,对于那些变数总是习惯性地推开——这大约是本能。

《倚天屠龙记》里有种功夫叫七伤拳,伤人七分自伤三分。而在离开后周子冉忽地想起那些快意后的隐痛,那三分逐渐累计成七分,直至十分。

也许一直逃避退却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是爱。

也许是爱。

只是他那样肮脏,怎么还她一份不染纤尘?

{拿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

丁粤却全然不知他内心的苦闷挣扎,她那些日子几乎麻痹在酒精里。所有烈酒都一一尝过,甚至用基酒兑二锅头。然而她最钟爱的,还是长岛冰茶。

酒吧里混的都是人精,看周子冉的态度也琢磨出一二。丁粤在的这些天,明里暗里也多有照拂。周子冉在接到酒吧同事电话冒着大雨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丁粤不知灌了几杯酒,七零八落各种瓶子摆了满桌,她趴在桌子上笑得恍惚。

“丁粤,你想酒精中毒死吗?拜托找别处,我不想被警方列为嫌疑犯。”周子冉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

也许开始就失了分寸露出行迹。别人讲起周子冉多半是少年老成,甚至嚣张跋扈眼高于顶。而丁粤眼中的他,从来喜怒形于色。

丁粤已经薄醉,歪着头眯着眼睛笑:“你来啦?”

做这行当,什么怦然心动爱的死去活来全是鬼话,甚至连常人听来面红心跳的事情他们也司空见惯。周子冉冷哼一声坐定,虽然还是往常的冷淡模样,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样一个简单的表情如何在他心底掀起一场风暴。

“周子冉,来陪我喝酒。”她舌头发硬,讲话模糊不清,像是呓语。“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所以你选择每天这样过,我不怪你。但你知道吗,对你我根本无从选择只有接受。”丁粤讲着竟开始抽噎。

周子冉心底猛然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丁粤打了个酒嗝,眼角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呼之欲出,嘴角却仍含了笑:“我知道我不够好看,也没什么显赫的家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足够喜欢你,当然你也不稀罕。只是……除了天天在这里碍眼,我实在找不出别的方法……接近你。”

“拿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十年后或现在失去,反正到最尾也唏嘘,够绝情我都赶我自己出去。”丁粤的耳机里飘出这样的字句,她低低跟着和。

“我说服自己也许有一天可以等到你,不计后果地盲目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我现在慢慢觉得灰心,原来这世界上没有心的除了洋葱,还有你。”

周子冉慢慢攥紧拳头,只看到她嘴角犹自带着笑脸上却满是泪。

{所有小概率事件汇集到一处,大概叫做命运。}

丁粤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她一点也想不起来昨晚都发生过什么。室友挤眉弄眼道:“丁粤,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真是帅到爆!”

她咧咧嘴:“是吗?”

室友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讪讪住了口。过了片刻还是压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又装作不经意问道:“他是谁啊?”

“我喜欢的男人,”想了想又补充道,“嗯……不过他不喜欢我。”

室友想安慰,却张口结舌——说什么都太刻意。最后憋出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一枝。”

她“嗯”了一声,将头埋进被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流泪。

那些道理她都懂,只是做不到。

总也放不下,她老偷偷去看他,少了从前的大张旗鼓,有时候想,哪怕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就好。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失去了踪迹,“唐卡”里的人对这件事情也讳莫如深。

或许是为了躲她?

丁粤自嘲笑笑,用周子冉的话说:“丁粤,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更大的可能是他厌倦了,只是单纯想离开。

他走或者留,从来与她无关。

只是那天起她才察觉,自己的心底有一个黑洞。它吞噬掉所有的希望和光,释放出日以继夜的噩梦和想念。

彼时她已大三,别人都在为找工作忙忙碌碌,她却为爱情跋山涉水。

在“唐卡”泡了许久,探听消息后孤身上路。为了爱,她变得勇往直前变得无坚不摧。

可是总迟一点。

在丁粤已经绝望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再次遇到周子冉,这简直是个比彩票中奖还要稀奇的小概率事件。

看着周子冉朝她走来,丁粤暗自将他同记忆中比对。也许是高了一些,或者瘦了些,但依然那么好看——或者更好看。岁月对男人,从来太过宽容。

“丁粤,到底怎么回事?”她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下,周子冉皱了眉。半晌突然失声问:“你那个叫阑沧的朋友是不是姓孙?”

她凝神细想了下,居然真想不起澜沧的姓,摇摇头道:“不知道。”

周子冉嘴唇动了动,手本想直接覆上她的最终只是犹豫收回。“你放心,不会有事。”

丁粤咧咧嘴没有说话。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再见到他会是何种情形,大骂还是大哭,可惜预想中的状况都没有出现。而她也的确没有资格质问什么,到头只是最简单的沉默。其下的暗流汹涌,只在各自内心反复滋长。

“我在云上的酒吧做侍应生,算勉强糊口。”

“嗯,阑沧嫌我无聊,暂时在她们报社做兼职记者。”

无非是平淡的寒暄,只是丁粤心下隐有宽慰。这么些年来周子冉终是从泥沼里走脱,虽然她还深陷在另一边,但总归为他高兴。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没换电话?”

“你是晚报名记者呗,稍微打听一下总会知道。”周子冉怔了下,很快接口。他当然不会告诉丁粤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拨一次那个号码。起初想法很单纯,慢慢变成习惯,周子冉甚至荒谬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换了号码这份念想就该结束。

他还记得在一个深夜,愣神间响了好多下。等他反应过来,电话已经被接通,他听到电流发出滋滋声夹杂在丁粤睡眼惺忪的“喂”中,心里紧了下却当即迅速切断。

这一路无数次他们曾离得很近,却从没有遇见。所有的小概率事件汇集到一处,大概叫做命运。

{也许人这辈子总要犯贱几次,伤疤要多戳血流透了才会结痂。}

丁粤不知道周子冉私下做了什么调解,才令她一直平安无事。只是看阑沧的眼神,未免多了几分不自觉的闪避,也再不好与她同住,找了个借口搬了出来。

而阑沧也是心思敏锐的人,时间久了总归有所察觉。

那日中午吃工作餐,阑沧拿着餐盘在丁粤的对面坐下,丁粤撩起眼皮看了眼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吃饭。

“粤粤,我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犹豫半晌,咬唇道。事实上她很喜欢丁粤这个朋友,沉静聪慧,有种与这个年龄不符的老成。

丁粤索性不与她兜圈子:“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你明知道那家酒吧势力大,怎么把话讲得那么明白。”并且还将她置于危险的风口浪尖——这句话她终是没说出口。不知为何,她对周子冉的话却从没有丝毫怀疑过。

“你……都知道了?”阑沧苦笑了下,眼中掠过一丝看不分明的悲怆。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我总归是不会害……不相干的人。”

丁粤正在掏面巾纸,动作滞了下,稍后又若无其事地递给阑沧淡淡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阑沧脸上带着歉意:“我不是那个意思,哎。”越说越错,只得缄口,顿了顿又道:“粤粤,那件事情我将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在内了,你不会有危险。你是我很看重的人,我没有想要利用你,只是……只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丁粤是聪明人,所以她不问为什么,只道:“你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她犹豫了好久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你最近不要去那家酒吧了。”说罢避开丁粤质疑的目光匆匆离去。

也许人这辈子总要犯贱几次,伤疤要多戳血流透了才会结痂。丁粤自嘲,望了眼酒吧LED显示屏,信步走了进去。

里面一如既往喧嚣震天,周子冉的身影很好辨认。

“长岛冰茶。”丁粤坐在吧台上,话音刚落周子冉将一杯果子酒递给她,酸酸甜甜的酒精饮料,口感好又不怎么醉人。寻常小女生都爱,她却不。

她钟爱滋味不那么好的长岛冰茶,当那种仿佛摧毁一切的灼痛感升上来,她告诉自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比如爱情。

而那种晕眩感淹没她时,恍惚中她又想,让人如坠云雾七上八下的感觉,可不就是爱情。譬如现在,她搞不懂周子冉的意图,而她的底牌早已如数曝露在天光下。

{他不愿给她希望,那么她也不会有失望。 }

“为什么会在云上?”丁粤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问道。舌尖泛上一丝苦涩,他大概以为遇到她是因为偶然。的确,是她苦心经营的偶然。

“云上令我想安定下来。”他没有做太多解释。他对她从来就欠缺解释,就如同他从未对她提起过当年离去的真正原因。

当年,那位“孙阿姨”突然因车祸去世,其后牵扯的并非表面那么单纯,如果继续留在“唐卡”,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心中却是悲喜莫辩——他终于有机会彻底离开这个噩梦。

他平日里虽得罪人不少,但朋友也算结交下几个。得到消息后晚上便匆忙买好车票离开。大约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能和丁粤告别。或者没有机会也好,毕竟原因那样难以启齿。

两人又淡淡聊了近况,却始终触及不到实质。其实他想问,丁粤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踌躇了半晌话还没有说出口,她手机铃声大作,匆匆赶去洗手间讲电话。

周子冉正百无聊赖地调着酒,突然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大声喊着“着火了”。一时大乱,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正门方向涌,浓浓的烟味弥漫了整间酒吧。

到处都是人,丁粤淹没在人流中失去了踪影。

脑子里“嗡”地一声,他顾不得别的,逆着人流艰难地朝她坐的方向:“丁粤,丁粤……”恐惧如山呼海啸般袭来,他莫名觉得身上发冷。

“周子冉,我在这里……”她声音微弱,“我鞋跟卡住了,动不了……”

周子冉挤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心好像猛然间归了位。定定神,低斥道:“你是被这烟熏傻了么?不会把鞋子脱掉?”

丁粤“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瞥她一眼:“跟我走。”

厕所拐角有个隐秘的小门可以通到后院。周子冉拉了丁粤挤过人群,火势变大,滚滚黑烟争先恐后涌出来。

丁粤在恍惚间好像看到阑沧有些惊愕的脸,晃了下又不见了。她摇摇头,大约是空气太过憋闷产生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走出那段似乎永无休止的长廊,四下是个漆黑的院子,只余了满天星光灿烂,空气中隐约清香萦绕。

她握着他的手,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再不愿意松开。

他们间鲜少有这些的时刻,周子冉觉得手心汗津津,心里一暖参杂了更多酸楚。也只有在黑暗里,他才能有借口握她的手,过去深深烙印在记忆里,像一道耻辱的伤疤划出分明的楚河汉界。

她那样好,让他自惭形秽。

他只能不留余地拒绝,拒绝那道来自心底的,不忍让它蒙尘的光。

只是这光照不亮他的卑微,却惊醒了他的梦。

周子冉挣脱丁粤的手,看着她沉寂下来的表情,强扯了笑挂在脸上:“你安全了,从巷口走出去就可以拦到出租,回家给我电话。”

丁粤只觉得心底好像缺失很大一块,有声音在大声嘲笑着她,看吧你追了一路到最后依旧是一场空。她瞪大眼睛不让泪流出来,声音很轻:“周子冉,我一直以为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追上你的脚步。谢谢你让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死心。”

丁粤踉跄地消失在巷尾,周子冉脸色灰败,愣了好半天才跟上去,看她上了出租。他倚在墙上浑身力气尽失。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孤独,他只觉得心底已疲惫到不堪重负。

他不愿给她希望,那么她也不会有失望。

{就算你从来不爱我,以后让我守着回忆过就好。}

丁粤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枕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好些天,突然接到阑沧电话。

“丁粤,有没有空出来坐一下?”

赶到约定地点,阑沧坐在那里,笑得有几分憔悴。

“阑沧……”丁粤嗓子像被哽住,眼里全是痛惜,“那天我还以为我眼花了……纵火案的事情……是你做的?”

“这么说那晚走在周子冉旁边的人的确是你。”阑沧云淡风轻一笑,“不好奇我怎么会认识他?”

她自顾自讲下去:“我妈死于车祸……并非意外。而我爸,你大概听说过……”她说了个名字,丁粤点点头,他是云上晚间新闻里的熟面孔。原来阑沧真的姓孙,且有这样显赫的出身。

阑沧嘲讽一笑:“他是那种爱惜自己的政治生涯超过性命的人,我妈在外面乱来给他抹了黑,他自然要不动声色地找回面子。可没想到他那么心狠……”

丁粤脸色有些发白,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惊得她浑身发冷。

“我爸不认识周子冉,我却记得清楚,我曾跟踪过我妈妈……本来我想,让他在这场火灾中丧生,也能顺道毁了那个酒吧,它是我爸的灰色资产。他的女儿成了纵火犯,这大概能为他政治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算得上一举三得……”阑沧气得发抖,嘴唇咬成青白色,“只是,我到底低估了他一手遮天的本事!”

“粤粤,周子冉应该感谢你,是你救了他。我不愿……不愿让你伤心。”丁粤听了最后一句话,血液好像全部涌上头顶,所有声音消失殆尽。

她感到后怕。

如果那个夜晚周子冉丧生火灾,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办。

周子冉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凌晨听到敲门声,打开时便是这样一幕。

丁粤一身淋得浸透地站在他面前,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攫住,五脏六腑都挤压的变了形。却只能强自冷了一张脸道:“你来干什么?”

丁粤口气出乎意料地强硬,定定看着他:“我来履行一个约定,你说过给我打五折。”眼前的她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有点傻气的小姑娘。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闪出一条道:“进来吧,先把头发擦干。”

茶几上摆了杯长岛冰茶,丁粤错愕地回头看周子冉一眼。他面无表情,进厨房又端出一杯调好的来:“不用盯着我那杯了,难得我们爱好这么一致。”周子冉看她喝酒的表情有些紧张,丁粤失笑:“一小杯而已,这些年别的没长进,酒量倒是日渐炉火纯青。”说到后面,声音发涩。

周子冉只装作不知。

“周子冉,我真是恨死了自己这么死缠烂打地追着拟……可是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她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飚出来。

“以前的日子我们统统忘记,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就算……就算你从来不爱我,也没有关系……”

“买下我一辈子的费用,你恐怕付不起。”他调笑似地说出当年的玩笑话,嘴里却满是苦涩。

“那就买一晚。”

周子冉的身体猛然僵住,半晌他没有说话,丁粤却已经歪在沙发上。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放在酒里的安眠药终于起了作用——只是越积越多的难过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将她轻轻抱到床上。

暗黄灯光下,她睡着的模样温和恬静。他居然着了魔般轻轻吻了上去,脑中轰然一响,心脏像迫不及待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回想起来这大约是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拿了伞走进漫天风雨。客厅茶几上,他的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暗黑的屏幕斩断了过去一切联系。

那些岁月里的彷徨,挣扎,痛苦,自尊,爱情,以及她。

{她怀着孤注一掷的惨烈和命运打了个赌,却终究输得一无所有。}

丁粤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屋子里没有人。

她慢慢想起昨晚,心下只是一阵阵难过的麻木。大约周子冉对她……真是不爱,连回忆都不愿给。

起身好久才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对——房间里关于周子冉的一切物品都消失殆尽。

回过神来她发了疯似地冲出去,拦下出租车赶往火车站。

在这段时间里,只有两辆火车即将出发。一辆往南,一辆往北。

周子冉在向北的火车上,披了满身倦色。

往事走马观花似地在脑海里来回转。再次见到丁粤,他以为是上天赐予的眷顾。或许他一直期待这样的遇见和接近,理智又时刻守着底限。于是便是这样的结局,丁粤不会知道,其实他也爱过她,还爱着她,不过总迟了一步。

“现在播报一条紧急新闻。开往南方的列车因不明原因出现事故,造成两名乘客死亡……”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突然一个名字让他滞住呼吸。

如果那天你乘坐了开往北方的K214次列车,你一定会看到这样一个男生。全车厢都是寂静,他却旁若无人地将脸埋在手掌里,肩膀剧烈抖动。良久,发出如野兽受伤时一般低低的呜咽。

他所有的爱,终于遗失在路上,从此再无法完整。

丁粤最终选择了向南。

火车播报员一遍一遍地播着她给周子冉的留言,从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心如死灰,不过短短的几个小时像耗尽了一生。

她怀着孤注一掷的惨烈和命运打了个赌,却终究输得一无所有。


{尾}

大概只有死亡,才能成就爱情的不朽。

是为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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