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带阁楼的房子》（上）

 

 

1 六七年前的夏天，我住在乡下，命中注定经常闲散，四处徘徊。

 

 

2 有一天傍晚，我偶然走上一条林荫道，这里安静而黑暗，树梢上有光影颤抖，金莺勉强唱着，它大概太老了。

 

 

3 在林阴道的尽头，我看到一座带阁楼的白房子。

 

 

4 门口站着两个姑娘，年纪大些的那个并不看我，另一个却惊奇地瞧着我。

 

 

5 那两张娇美的脸仿佛早已见过，回家的路上我觉得像做了一场好梦。

 

 

6 从此我就经常去那白房子附近，我的心越来越沉重，生活过得这么快，这么没意思。我偶尔还可以听见她们的声音。

 

 

7 她们是已故枢密顾问官沃尔恰达尼诺夫的女儿，虽然广有家财，但她们与母亲无论冬夏都住在乡下。

 

 

8 姐姐丽达在乡村教书，每个月挣25卢布的薪水，她漂亮，忙碌，永远严肃。

 

 

9 她不喜欢我，因为我是风景画家，在图画里没有表现人民的困苦，而且对她坚定信仰的事业漠不关心。

 

 

10 妹妹任妮亚跟我一样悠闲无事，家里人当她是小孩子，叫她“米修司”，她成天看书，热切地看下去。

 

 

11 我们一块儿去田野上散步，我画画，她竟看得出了神。

 

 

12 乡村别墅的早晨总是很迷人，我知道自己就要这样无所事事地过完一整天，甚至整整一个夏天。

 

 

13 我在花园里，任妮亚拿着篮子走来，仿佛她知道会在这儿碰到我。

 

 

14 她跟我讲村子里的新闻，谈到所谓的奇迹。

 

15 “这不算什么。”我说，“生活本身不就是奇迹吗？凡是不能理解的东西就是奇迹。”

 

16 “难道你不怕奇迹吗？”“不，我比它们高明，人应该认定自己比任何奇迹都高明，要不然他就算不得人。”

 

 

17 她认为我既然是艺术家，就一定知道的很多，她谈到上帝和永恒，我说：“人是永生的。”她听着，也相信着。

 

18 如今大自然显得那么温和，似在沉思，我感到一种亲切的热爱，好像小时候那样。

 

 

19 田野上黑麦花开，秧鸡鸣叫，仿佛新生活正在开始，美丽，神圣，那是软弱的俗人所不能了解的。

 

 

20 任妮亚信赖我，我的艺术征服了她的心，她盼望我领她走进永恒和美的领域，走进依她想来，我必定十分熟悉的，高一等的世界中去。

 

 

21 我呢，满心想要单独为她一个人画画，跟她一块儿享受这迷人的大自然——而此之前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22 她问我为什么总是和丽达争吵。我说：“因为她的话不对。”“这真叫人不懂！”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