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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向艺术▌域外诗库:柳向阳译露易斯·格丽克的诗

 罗藏加措 2016-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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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诗库


露易斯·格丽克诗选

柳向阳 译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


美国当代女诗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证据与理论》(1994)。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国际笔会玛莎·阿布朗德非虚构文学奖、波林根奖。诗集《新生》获《纽约客》第一届年度读者奖。现居住在麻省剑桥,任教于耶鲁大学。中文版《露易丝·格丽克诗选》将于年内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

以下译自2001年诗集《七个时期》(The Seven Ages)。



露易丝·格丽克作品


《头生子》(Firstborn1968

《沼泽地上的房子》(The House on Marshland1975

《下降的形象》(Descending Figure),1980

《阿基利斯的胜利》(The Triumph of Achilles),1985

《阿勒山》(Ararat),1990

《野鸢尾》(The Wild Iris),1992

《证据与理论:诗随笔》(Proofs and Theories: Essays on Poetry),1994

《最早的四本诗集》(The First Four Books of Poems),1995

《草场》(Meadowlands),1996

《新生》(Vita Nova),1999

《七个时期》(The Seven Ages),2001

《阿弗尔诺》(Averno),2006

《村居生活》(A Village Life),2009

《诗1962—2012》(Poems 1962-2012),2012

《忠实与美德之夜》(Faithful and Virtuous Night),2014



露易丝·格丽格Louise Glück



七个时


在我第一个梦里,世界出现了

咸的,苦的,被禁止的,甜蜜的

在我第二个梦里,我堕落了

我曾是人,我不能仅仅看到一件事物

但我现在是野兽

我曾不得不去碰触,去包容它

我在小树林里藏身,

我在田野里劳作,直到田野裸露——

时间

它永不再来——

捆扎的干麦子,一箱箱

无花果和橄榄

我甚至爱过几次,以我厌恶的人类方式

像每个人一样,我称这种成就

性爱的自由,

如今显得荒谬

麦子收割,储藏,最后的

果实变干:时间

那被储藏的,那从未使用的,

是否也要结束?

在我第一个梦里,世界出现了

甜蜜的,被禁止的

但并没有花园,只有

自然万物

我是人:

我不得不乞求堕落

咸的,苦的,需求,争先恐后

像每个人,我掠夺,我被掠夺

我梦见

我被出卖:

在梦中,大地被赐予我

在梦中我拥有它


月光


薄雾升起,带着一点声音。像砰地一声。

那是心跳。太阳升起,略显冲淡。

似乎是许多年之后,它再次下沉

而暮色泼洒海岸,在那儿变浓。

恋人们不知从何处赶来,

这些人仍然有身体和心脏。仍然有

胳膊、腿、嘴巴,虽然到白天他们可能又成了

主妇和商人。

这同一个夜晚也产生了像我们这样的人。

你像我一样,不管你是否承认。

不满足,极其细心。你所渴望的是理解能力
而非经验,似乎在抽象意义上它可能被玩弄。

然后又是白天,世界恢复常态。

恋人们抚平头发;月亮继续它空洞的存在。

海滩又将属于神秘的鸟儿——

很快它们将出现在邮票上。

但我们的记忆,那些依赖于形象的人们的记忆,将会怎样?

难道它们就毫无意义?

薄雾升起,收回爱的证据。

失去了这些,我们只剩下镜子,你和我。


感官的世界


隔着一条可怕的河流或裂缝,我向你呼喊

警告你,让你有所准备。

世界将引诱你,慢慢地,不知不觉地,

巧妙地,更不用说是默许。

那时我没有准备好;我站在奶奶的厨房里,

端出我的玻璃杯。炖李子,炖杏子——

果汁倒入放了冰的玻璃杯。

再加水,耐心地,一点一点地,

每加一次

众多堂兄弟堂姊妹都要判断,品尝——

夏季水果的芳香,极度浓缩:

彩色液体渐渐变得更亮,更灿烂,

更多的光透过来。

快乐,安慰。奶奶等着,

想看看是否需要更多。安慰,深深沉浸。

我的最爱:感官生活的深层隐秘,

自我消失其中,或无法区分开来,

莫名被搁置,飘浮,它的需要

充分暴露,苏醒,生机勃勃——

深深沉浸,以及随之而来的

神秘的安全。远处,水果在玻璃盘里发亮。

厨房外,夕阳西下。

那时我没有准备:夕阳,夏天结束。展示

时间是一个连续体,是某种事物即将结束,

而非搁置;感觉也不能保护我。

我警告你,因为从没有人警告过我:

你将永不放手,你将永不满足。

你将受伤、留下伤疤,你将继续饥渴。

你的身体将衰老,你将继续需要。

你会想要这世间,从这世间取得更多——

庄严,淡漠,它到场,但不回应。

它环绕着,它并不照拂。

意味着,它将喂养你,将让你着迷,

但不会保证你活着。


母亲与孩子


我们都是做梦的人;我们不知道我们是谁。

某个机器制造了我们;世界的机器,日益变小的家庭。

然后回到这个世界,因轻柔的鞭打而完美。

我们做梦;我们记不起来。

家庭的机器;深色软毛,母亲身体的森林。

母亲的机器:她内部的白色城市。

而那以前:大地和水。

石头间的苔藓,几片树叶和草。

而以前,巨大黑暗中的细胞。

而那以前,被遮掩的世界。

这就是为什么你被生下:让我缄默。

母亲和父亲的细胞,轮到了你

成为关键,成为杰作。

我即兴而作;我从未记起。

如今轮到你被驱赶;

你要求知晓:

我为什么受苦?为什么无知?

巨大黑暗中的细胞。某个机器制造了我们;

轮到了你对它讲话,继续问

我是为何?我是为何?


寓言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串愿望。

数目不断改变。我们所愿望的——

也跟着改变。因为

我们所有人都有这类不同的梦想。

这些愿望各不相同,这些希望各不相同。

还有那些不幸和灾难,也总是不同。

它们巨浪滚滚离开大地,

甚至总被浪费的那一个。

绝望之浪,无望的渴望与心痛之浪。

神秘而狂野的青春饥渴之浪,童年的梦想之浪。

细微的,急迫的;一度是,无私的。

各不相同,当然,除了

想要返回的愿望。不可避免地

最后或最先,重复

一遍一遍——

所以回声萦绕。而那个愿望

抓住我们,折磨我们

虽然我们知道在我们自己的身体里

它从未被准许。

我们知道,而在暗夜里,我们对此认可。

那时,夜又变得多么甜美,

一旦那个愿望放开我们,

又是多么寂静。


夏至日


每年,在这同一天,夏至日到来。

完美的光亮:我们为此计划,

这一天我们告诉自己

时间真的很长,近乎无限。

在我们的阅读和写作中,总偏爱

欢庆的、狂喜的。

在这些仪式里有好奇之外的某种东西:

还有种沾沾自喜,

仿佛人类的天赋参与了这些安排

而我们发现结果令人满意。

随光亮一起但先于它出现的:

平衡的时刻,和黑暗相等的时刻。

但今晚我们在花园里,坐在帆布椅上

夜这么深了——

为什么我们要瞻望或回顾?

为什么我们要被迫去回忆:

它在我们的血里,这种知识。

白日的短暂;冬天的黑暗,寒冷。

它在我们的血里,骨里;它在我们的历史里。

除非天才人物才能忘记这些事情。



我醒着,我在这世界上——

我不期待

更多的保证。

不期待保护,诺言。

夜空的慰藉,

几乎不动的

钟的面孔。

我孤单一人——我全部的

财富都在我身边。

我有一张床,一个房间。

我有一张床,床边

有一瓶花。

还有一盏夜灯,一本书。

我醒着;我安全。

黑暗像一面盾,许多梦

熄灭,也许

永远消失。

而白天——

那不满足的早晨,它说

我是你的未来,

这是你的货物,悲伤:

你拒收我吗?你是说

要把我送走,因为我不是

满的,用你的话说,

因为你看到

那黑影已隐约可见?

我永远不会被放逐。我是光,

是你个人的痛苦和羞辱。

你敢

把我送走,就仿佛

你正等待某种更好的东西?

没有更好的。

只有(小空间里)

那夜空,像

一种隔离,把你

和你的任务分开。

只有(轻柔的,激烈的)

星星闪亮。这儿,

在这房间,这卧室。

正说着:我勇敢,我抵抗,

我把自己置于火上。



姐姐和我在沙发两头,

读着(我想是)英国小说。

电视机开着;各种课本翻开,

有些地方用横格纸做了标志。

欧几里得、毕达哥拉斯。仿佛我们研究了

思想的起源和喜爱的小说。

我们成长的悲伤的声音——

大提琴的微光。没有

长笛、短笛的痕迹。似乎那时候

几乎不可能把它的一丝一毫想象成

正在演化的或可锻造的。

悲伤的声音。轶事

其实是静物画。

那些小说的书页翻动着;

两只小狗轻轻打鼾。

来自厨房的

妈妈的声音,

迷迭香的味道,烤羊肉的味道。

世界,正处在

变动中,形成或消散中,

而我们并不以那种方式生活;

我们都过着我们的生活

正如仪式一般同步去实施

一个伟大原则,某种

感觉到但不理解的东西。

我们的评语像戏剧台词,

说来深信不疑,但并非出于选择。

一个原则,一个可怕的家族意志

它暗示对抗将变化、变异,

甚至拒绝提出问题——

既然世界开始

在我们周围转换,退潮,只是此刻

它不复存在。

它已经变成当下:没有形状,永不结束。


尊贵的画像


不是一只动物,而是两只。

不是一只盘子,在餐具前显得矮小,

而是一对盘子,一张桌布。

在市场上,那辆小车

既不空得富有意味,也不

满得令人绝望。在黑暗的戏院里,

两只手相互寻找着。

神龛的残片,像教堂里的神龛,

因烛光而模糊。

这是谁的想法?谁跪在那儿

如果不是那个不适应的孩子,

有污点的孩子——对于他

课间休息是个折磨。

后来,当其他人传递着笔记,

他专心于他的功课,

热切地将老师所称的

他的良好心智,用到作业上——

他在保护什么?又是他的心吗

完全地迷失

在那个笔记本的页边留白处?

你用什么填充空虚的一生?

色情形象,梦中的

自我,在另一个自我中

复制的自我,两者

叠在一起,虽然胳膊和腿

总被完美地遮蔽

像在一个瓮或浮雕里。

里面,实际生活的灰烬。

灰烬,失望——

而他全部要求的

是完成他的工作,是

被悬在时间里,像

冰柜里的一片橙子——

影子在黑暗的草上。风

突然安静。而时间,它如此不耐心,

它想继续;正安静地躺在那儿,像一只动物。

而情人们躺在那儿,拥抱着,

他们破碎的心再次修复,正如在生活中当然地

他们将永远不能持久,

在圆满的快乐、结合的时刻——

这对他们是栩栩如生吗?他已经见过他们。

他已经见过,以他的心地单纯,他明显的心不在焉,

没有被所有的扭动、哭喊

扰乱或是吓走——

而他已经理解;他已经恢复了它的全部,

诗人的崇高形象,做梦者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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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何武东
2
本期组稿:柳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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