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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的尴尬

 gs老张 2016-02-20

飞行三个半小时,转机等候四小时;

再飞行十四小时,转机等候五小时;

再飞行九小时……差不多昏天黑地两昼夜后,飞机前面才是遥遥在望的安第斯山脉西麓,被人称为“世界尽头”的远方。

随着一次次转机,乘客里中国人的面孔渐少,然后日本人和韩国人也消失了,甚至连说英语的男女也不多见,耳边全是叽叽喳喳的异声,大概是西班牙语或印第安土语,一种深不见底的陌生。但旅行大体还算顺利。只是机场不提供行李车,行李传送带少得可怜以至旅客们拥挤不堪热汗大冒,一位机场人员还把我和妻子的护照翻来翻去,顿时换上严厉目光:“签证?”

我有点奇怪,把美国签证翻给他看,告诉他数月前贵国早已开始对这种签证予以免签认可。

他似乎听不懂英语,又把护照翻了翻,将我们带到另一房间,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查找了一阵,没查出下文;翻阅一堆文件,还是没找出下文,最后打了一个电话,这才犹犹豫豫地摆摆头,让我们过了。

这哥们对业务也太生疏了吧?

接待我们的S先生听说这事哈哈一笑,说智利的空港管理已属上乘,拉美式的乱劲儿应该最少。想想不久前吧,中国总理前来正式访问,女总统亲自主持的迎宾大典上也大出状况,音响设备播放不出国歌。有关人员急得钻地缝的心都有。中国总理久等无奈,只好建议,不要紧,我们来唱吧。女总统于是事后向歌唱者们一再道歉和感谢:你们今天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呵。

这一类事见多了也就没脾气。临到开会了会议室还大门紧锁,钥匙也不知在何处。好容易办妥了留学签证和入学手续,上课一天后却不知去向。约会迟到不超过半小时的,已是这里最好的客户。领工资后第二天还能在酩酊大醉中醒来上班的,已是这里最好的员工。你能怎么样?一位在墨西哥打拼多年的广东B老板还说,有一次,几个有头有脸的墨方商业伙伴很想同中国做生意,他把他们带到广交会,特地设一豪宴,替他们联系了局长、副市长什么的,但等到最后也没等来求见者。更气人的是,事后问他们为何失约,为何关手机,他们在夜总会玩得正爽,笑一笑,就算是解释了。

B老板说,笑笑还是好的呢,不然他们会搬出九十九个理由来证明自己根本没错,比如中国人为什么要做金钱的奴隶?

其实拉美人不都是这样粗枝大叶、吊儿郎当、寻欢作乐甚至好吃懒做,不都是“信天游”“神逻辑”的主儿。但放眼全世界,连智利这样高度欧化的国家也有盛典上的离奇尴尬,其他地方掉链子的还会少?

军人政权频现大概也就事出有因。在过往的百年动荡里,大凡后发展国家都挣扎于农业文明溃烂过程中的贫穷和愚昧,面对社会“一盘散沙”的难题。要聚沙成塔,要化沙为石,要获得一种起码的组织化和执行力,如果不依重政党(如俄国)和宗教(如伊朗),大概就不能不想到军人了。当混乱与高压的两害相权,总得挑一个轻。当自由与温饱无法两全,光在理论上把它们捏拢了搓圆了,又管什么用?军队是一道整齐而凌厉的色彩,具有统一建制、严格纪律以及强制手段,配以先进通讯工具,还有大多数领军人的较高学历。一旦遭遇社会危机,这道色彩便最容易在各种力量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碎片化社会最后的应急手段。于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炮声是最有效的发言,右翼的布兰科(巴西)、翁加尼亚(阿根廷)、阿马斯(危地马拉)、阿尔瓦雷斯(乌拉圭),德弗朗西亚(巴拉圭)等、左翼或偏左翼的贝拉斯科(秘鲁)、卡斯特罗(古巴)、阿本斯(危地马拉)、贝隆(阿根廷)等,都是穿一身戎装走向国家政治权力巅峰。

中国人所熟悉的切·格瓦拉,记忆中定格为头戴贝雷帽的那位现代派耶稣,日后被流行文化不断炒卖的那位正义男神,献身于玻利维亚山地战场,其实也是这众多故事中未完成的一个。

与格瓦拉不同,智利前陆军总司令皮诺切特得到了美国中情局的支持。他用坦克攻下了国防部,然后下令两架英国造的“猎鹰”战斗机升空,至少向总统府所在的莫内达宫发射了十八枚导弹,一举剿灭了民选总统阿连德——这件事曾在中国广为人知。这一幕狂轰乱炸,我在四十多年后聂鲁达博物馆的小电影上才得以目睹。播映厅里突然浓烟四起。观众面前的飞机俯冲尖啸。当时头戴钢盔的总统拒绝投降,操一把AK-47,率几十个官兵正在做最后抵抗,再一次留下现代骑士的悲壮身影。作为他的密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社会主义者,聂鲁达却帮不上什么忙。他所能做的,就是坐在我眼下抵达的这个海滨别墅,这个著名的船形爱巢,在政变的十二天后郁郁而终。他留下了第三任漂亮的妻子和桌上大堆的革命诗和爱情诗。

1973年,由皮诺切特领导的一场“军事政变”推翻了阿连德政府。1973年,由皮诺切特领导的一场“军事政变”推翻了阿连德政府。

有意思的是,皮诺切特以密捕和暗杀著称,欠下了三千多(另一说是近两万多)条人命的血债,日后受到国际社会几乎一致的谴责。但他的经济政策在智利一直陷入争议。至少很多人认为,正是他治下十七年的强制改革,使自由化行之有效,赢得了经济提速,奠定了日后繁荣的基础——这样说,是不是涉嫌给恶名昭昭的军人独裁洗地?其实危地马拉人评价他们的前总统阿本斯也是如此。尽管很多人厌恶那位左翼军头的土地改革、没收买办资产、反殖反美的外交政策,恨不能将其批倒斗臭,但大多数还是承认,至少是私下承认,他左右政局的十年(1944-1954)算得上该国历史上最为光辉的十年——这事又能不能说?

眼下,无论左翼右翼,将军、校尉们的背影都逐渐远去,太多往事成了一笔糊涂账。很多当事人已不愿向后人讲述当年。何况流行的这主义那主义,已把往事越说越乱,越说越说不清了。

“谁是皮诺切特?”一对智利青年男女面面相觑,没法回答我的问题,只能在酒吧里继续玩手机。

“甲级联赛里没一个这样的球星呵。”另一位睁大眼睛。

我没法往下问。

莫内达宫在窗外那边一片清冷,早已消除了墙垣上的弹痕累累,只有一群鸽子腾空而起悠悠地绕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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