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导演和女演员存在最完美的组合，那就是他们

真友书屋 2016-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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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onald Richie
翻译：外星人
校对：Wil小溦

本文收录于随Criterion于2006年发行的《晚春》DVD，原刊于2011年4月。

《东京故事》工作照，原节子与小津安二郎

原节子和她在小津安二郎电影塑造的形象总是分不开的，因此她经常被视为典型的「小津女郎」，而人们往往忽视了她的其他角色。实际上，她的演艺事业和其他女演员一样丰富多彩。

原节子生于1920年。1935年，经作为导演的姐夫熊谷久虎介绍，进入日活株式会社。但直到她参演德国与日本合拍的《新土》（1937）之后才逐渐崭露头角。在该片中，她饰演了一位心灵纯洁的日本少女，试图将自己献祭给活火山（未遂）。

《新土》（1937）

她逐渐成为日本的危机中的女性典型代表，陆续在多部战时电影中饰演可怜的受害者。直到在她参演的黑泽明的首部战后电影《我对青春无悔》中，她才展现出独立与个性，之后这几乎成了她的形象的印记。

《我对青春无悔》

在之后的一些影片，诸如吉村公三郎的《安城家的舞会》、木下惠介的《大小姐干杯》中，她都塑造了乐观、积极的「新」日本女性形象。然而同时，她也塑造了那种典型的长期忍受来自男性世界压力的日本女性形象。在她参演的这些「女性电影」中，最突出的角色当属她在成濑巳喜男的影片中饰演的各种女性；最有趣的角色是她在稻垣浩的影片《日本诞生》中饰演的慈母般的太阳女神。

《日本诞生》

原节子与小津的合作始于1949年，并且一直持续到1961年——12年的合作伙伴。鉴于小津导演给原节子安排的那些角色，有可能正是她演艺事业中的差别表现——那些表达自我的角色和带有传统家庭价值观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启发了之后她在小津电影中扮演的人物特点。

他们合作的第一部影片《晚春》（1949）里，她的角色无疑是这种戏剧性冲突的最好诠释。她饰演的纪子即是一个矛盾的女儿，恐惧婚姻与成人世界，宁愿继续与父亲相依为命。来自社会的压力与她自己的意志的矛盾，形成了她所处的典型困境，复杂却不失趣味。

《晚春》（1949）

在《麦秋》（1951）中，我们看到纪子（小津和他的御用编剧野田高梧，在这类电影中赋予原节子饰演的一系列角色同一个名字，使得角色之间的关联显而易见。）成长了，想要步入婚姻生活，即使未得到家人的同意也有勇气这么做。

《麦秋》（1951）

比起《麦秋》，《晚春》中的纪子更加保守，而《麦秋》之中的她开始注重个人独立——但矛盾终究还是存在，这也是小津的兴趣之所在。这些矛盾的情绪被原节子精湛的演技准确无误地表达了出来。想必小津的电影如果没有她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同。小津自己也说过，没选好演员就写剧本，便如同没选好颜料就作画。而原节子就如同上好的颜料产生的微妙阴影与鲜艳高光，不但适合小津的「画作」，而且促成了小津创造的那些人物。

下一部原节子参与的小津电影《东京故事》（1953）中，纪子婚后丧偶，本来完全不必对亡夫家尽孝——但她却是唯一一个还恪守传统孝敬着亡夫父母的后辈。这种社会责任和个人选择的矛盾又一次被感人至深地表现了出来。

《东京故事》（1953）

《东京暮色》（1957）中，原节子饰演的女主角离开了她的丈夫，又一次与她的社会地位产生了离间。最后，她决心回归家庭，并尝试弥补婚姻。《秋日和》（1960）中，原节子又变身成为一个母亲，她的女儿不愿离家去组建自己家庭。她的女儿就如同当年《晚春》中纪子，只是如今纪子大了，担当了家长的角色。她深知她的孩子早晚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她坚持让孩子出嫁，尽管这对她来说意味着极大的自我牺牲。

《东京暮色》（1957）

在她与小津合作的最后一部电影《小早川之家》（1961）中，她的角色和在《东京故事》中一样，都是丧偶的儿媳。然而这一次，她想要再婚并坚持选择她心仪的伴侣。社会压力与个人选择的矛盾仍在继续。

《小早川之家》（1961）

当然，把小津的电影中那些微妙的平衡简单粗暴地归结为社会责任与个人选择的对立（借用歌舞伎与早期砍砍杀杀的武士电影内核中的义理与人情的对立结构）是荒谬的。但同时，这种结构却反映了小津电影的主题与原节子演艺事业的面貌。

无论如何，《小早川之家》宣告他们合作的结束。两年之后，小津过世了，原节子选择了息影。她息影时才43岁，这突然的决定似乎没有任何预兆。

把她当作金字招牌的株式会各种威逼利诱；影评人无限叹惋；甚至有人贬损她「不像女人」（「女らしくない」，一个极大的侮辱），她还是没有回头。她有自己的原因。她不再是原节子了——她是会田昌江。多年以来，人们熟知的银幕上的原节子不过是电影株式会社为她取的艺名。现在，她说，她想回归她自己。

原节子与小津安二郎

她很「原节子」地给出了这个「原节子式的」理由，先是些许踌躇，然后用微笑打破所有怀疑，但这却是一个不被欣赏的「原节子表演」。从1935年她从影以来，她第一次遭受到如此猛烈的抨击，并不是针对她想退隐这件事，而是针对她表达息影愿望的方式。

她没有去礼貌地编造一些例如健康问题、精神需求、经营慈善事业之类的理由。她就这么退休了，搬到了镰仓（她和小津在此合作过许多电影）的一家小房子，从此「人间蒸发」了。那个我们熟知的深爱的原节子，那个日本偶像「永远的贞女」，现在只能存在在银幕上了。那个搬到镰仓的妇人基本被遗忘了，偶尔会有人好奇她的生活，但也是少数。

回想起来，她的决定似乎有理有据。银幕上的纪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一边的社会需求和另一边的个人意志拉扯着，最后有了自己的决定。她要做自己想做的。她也这么做了。而银幕下，多年来所有诱使她出山的尝试都告吹了。人们制作关于小津的纪录片时，她拒绝出现，同样，小津去世时，她也没有出席他的葬礼。最终，原节子成为了「原节子」。

本文作者唐纳德·里奇（1924-2013）著有多部关于日本电影的书籍，包括《日本电影百年》、《黑泽明的电影》与《小津》。点击「阅读原文」可至英文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