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孔子被奉为圣人后,他头上的光环越来越亮,以致亮瞎了世人的眼睛,看不清一个真实的孔子。后世人普遍认为,孔子耿直不阿,是个道德完人。其实,真实的孔子也是有自己的处世哲学的,那就是“不议论顶头上司”的圆滑世故。今日不少中国人仍奉行着这种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这可以追因到孔子那里去。
在上一讲中,我们看到,孔子并非一个完全清高迂腐的学者,很多时候他的表现与俗人没有什么两样,也懂得迎合奉承,并不总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那么,除了懂得通权达变,孔子在现实生活中还有什么世故的表现,是我们平时没有注意到的?他的这些看似媚俗的行为,又是基于怎样的处世哲理呢?
孔子一生议论了很多人,批评了很多人,但是他是有策略的,那就是“居是邑,不非其大夫(《荀子·法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议论顶头上司的是非。
这是孔子的生存之道。
孔子,一个文化名人,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但是这种行当也是有风险的,弄不好就会破坏自己的工作环境,甚至危及自己的身家性命。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年轻时与鲁南宫敬叔去周朝国都洛阳问礼,遇见老子,老子送了这位年轻人一句话:“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一个聪明且具有洞察力的人可能危及自己生命,因为他们看人看得清,好议论别人。孔子天资聪明,具有超人的洞察力,好议论别人是出于他的天性。
孔子听从了老子的告诫,采取了两个策略:第一、对于鲁国的大夫和国君一概不议论;对于诸侯国的国君和大夫,在那里做官时不议论,离开后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就相当于不少今天在海外工作的游子那样,总是手里拿着那本中国护照,不舍得放弃,因为他期望有朝一日还可能回国工作,或者落叶归根。孔子从来不放弃自己的鲁国护照,他生命的最后五年是在鲁国度过的,他的很多文化贡献都是这个时期完成的。
明白了孔子这些态度,才能准确地解读孔子的很多言行。这一点,不要说后世人很多不清楚,就是当时孔子的弟子也不全都了解,造成了不少交际的问题,甚至误解。
据《荀子·法行》记载,一次子路问孔子,“鲁国的大夫用白丝做床合乎礼节吗?”孔子回答说:“我不知道。”子路很得意,以为终于把老师问住了,老师也有不知道的问题。子贡一听,马上知道问题所在,再去问孔子,这次不再提“鲁大夫”,孔子才说“这样做不合礼仪”。在理解孔子上,子路与子贡的差距可不是一两个档次。
冉有也知道老师“不议论顶头上司”这个原则。孔子六十三岁那年又回到卫国工作,当时卫出公继位,与其从外归来的父亲争夺王位。据《论语·述而》,冉有很想知道老师对他们父子的态度,但是知道直接问一定什么也问不出来,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就让子贡去问。子贡拐弯抹角,拿古代的贤人来问,终于问出了老师的态度。
有时候,孔子坚持这个不议论上司的原则,甚至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以至引起别人怀疑孔子的道德评判标准。《论语·述而》有以下记载: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论语·述而》)
陈司败向孔子提出了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鲁昭公知礼吗?”陈司败可不是孔子的学生,孔子不吭声不对,说不知道也不对,因为此时不表态也等于表态,那就是“鲁昭公做错了事,我不便说”;那么直接说“鲁召公不知礼”违背孔子的说话原则,甚至会堵了后路,只好硬着头皮违心说了一句:“知礼”。
孔子出去以后,陈司败向孔子弟子巫马期作了一个揖,让他走到跟前,说:“我听说君子是不偏袒别人的,难道君子也偏袒别人吗?鲁君从吴国娶了夫人,是同姓,为了遮丑,不敢叫她真姓名,只好称她为‘吴孟子’。鲁君如果知礼,谁不知礼呢?”可见,陈司败对自己的问题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来检验一下孔子的是非标准而已。
孔子以讲礼仪而成名,这下被陈司败抓住了把柄。当巫马期把陈司败的话告诉孔子,孔子只好坦诚地说:“我真幸运,假如有过错,人家一定会知道。”其实,孔子的错误是明知故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