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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尽江南》:时间绝望

 小金猪123654 2016-02-25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最后一部——《春尽江南》终于面世,在这部作品中,格非终于将目光投向了现实社会,他选择以“时间”和“生命”这两个维度,以非比寻常的深刻性,描述了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人所面临的观念剧变,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困惑。在现实的观照下,“江南”这个具有美学内涵的地理概念,于“春尽”之后,令人惆怅地失去了它独有的象征性意义。

在《春尽江南》这部新作中,格非从“时间”和“生命”的有限性这个角度,对当下中国的社会现实进行了思考。

“一代一代的人总是在时间的哀伤中,为天底下所有生活在有限时间段里的每一个人而感叹。”在21日上海书展“文学与时间”的主题演讲上,作家格非如此阐释中国人观念中的时间维度及其所包含的艺术美感。可以说,这句话不仅是格非对中国传统文学的体验总结,同时也是格非在文学创作中始终都关注的命题。

在《人面桃花》、《山河入梦》之后,格非在今年的上海书展为我们带来了“江南三部曲”的最终章——《春尽江南》。在这部新作中,格非从“时间”和“生命”的有限性这个角度,对当下中国的社会现实进行了思考。

如前两部一样,《春尽江南》的故事背景依然发生在“江南”,只是在时代背景上,这部新作描述的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人所面临的观念剧变及由此而产生的困惑。故事的主人公曾经是一个诗人,当下则是地方志办公室的一个小职员,而他的妻子是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律师。这两个职业背景差异巨大的夫妻在观念上同样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作者正是借助由这道鸿沟带来的人物冲突,表达了这个时代里,民众所带有的那种整体迷惘。

从这部作品的主题来看,我们不得不赞叹格非对中国现实社会的分析,拥有非比寻常的深刻性。这种深刻性,直接表现在他对现实所进行的锋芒毕露的批判上。与余华在《兄弟》中描写的那个荒诞的世界一样,格非的笔下也同样再现了当下社会现实中存在的病灶。在小说中,大部分角色均持有极为功利的价值评判,这在女主人公庞家玉(秀蓉)的身上就可见一斑。无论是在对待丈夫的爱好上,还是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她都十分典型地代表了当下社会到处弥漫着的那种功利主义的价值观念。当旁人对这种功利主义已经习以为常时,格非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清醒。

在格非的笔下,个体在历史和时代的笼罩下无所遁形,历史和时代也最终成为操控人物命运和境遇的“幕后操手”。

然而,如同一切优秀的作家一样,格非也同样意识到了人物在价值观念上的复杂性。即使再功利、再荒诞的角色,在性格中也可能仍然保留着“人之为人”的那部分良知。就如同在余华的《兄弟》中,那个坏透了的弟弟直到最后也仍保留着一份对哥哥的爱一样,格非在刻画那个“人面兽心、十恶不赦”的丑角“守仁”时,则为他留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一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更加大胆的是,格非还在作品中将批判的目标,进一步指向了这个时代。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与三部曲中的前两部作品相比,《春尽江南》显然更加具有社会现实的普遍意义。正是拥有了现实的时代背景,因此我们或许在字里行间仍能搜寻格非刻意保留的那点“江南风韵”,但实际上,这个故事在本质上已经不再是仅仅属于江南的了,它是属于当下的整个中国。

这种普遍性正在于,格非在此次主题演讲中所提到的,人生在时间维度上的那种绝望。面对这种绝望,在传统中国的观念里,大部分人是通过精神维度的提高,来实现人生在“体积”上的扩张,进而与这种绝望实行抗争。然而,在传统观念崩塌的当代,面对这种绝望,人们却大多采取了及时行乐的态度,而放弃了抗争。更为悲哀的是,曾经的那种抗争,在主流价值观的映衬下,甚至流变为一种类似于“蚍蜉撼树”的荒谬。在《春尽江南》的故事里,曾经是情操高尚的隐士居住的小岛,当下则变成“销魂蚀骨”的淫窝,就是这种转变最好的讽刺。

面对这种主题的复杂性,传统的叙事结构显然已经无法应对。于是,在《春尽江南》中,我们看到格非进一步改变了前两部作品中的传统“历史叙事”,而建构了一种“对称性”的叙事结构。

在这部作品中,格非将人物描写划分为“历史”和“当下”,并将这两部分叙事融合起来,结为一个完整的整体。在这个叙事中,以二十年为时间跨度的“过去”和“现在”,如同镜子的两面互相映照。在这种映照下,作者更为清晰地呈现出了历史和时代在人物身上所留下的那些痕迹。这样来看,“今日之我”似乎就不再是梁任公先生认为的那样,是源于战胜“昨日之我”的战利品,而是脱胎于时代塑造和影响下的“昨日之我”的改造品。在格非的笔下,个体在历史和时代的笼罩下无所遁形,历史和时代也最终成为操控人物命运和境遇的“幕后操手”。正如格非在小说中写道,“家庭的纷争和暴戾,作为社会压力的替罪羊,发生于生活的核心地带,让人无可遁逃。”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隐喻”依然是格非使用的一个重要叙事工具。在《春尽江南》里,男主人公卷不释手的那本《新五代史》,就极为明显地表征了在冲突矛盾不断的现实面前,他所采取的那种避世的态度;而主题诗歌中反复吟诵的“睡莲”,则似乎更象征着作者在面对这个污浊腐烂的秽世时,对古人所颂扬的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情操的向往。

“当下的江南”比之“历史的江南”,早就失去了特色,而显得与其它地域已无差别,因此在这部作品中,格非的文字也就失去了我们曾在他笔下看到的那种令人迷醉的江南风致。

套用狄更斯那句已被引用到烂的老话,“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可是,在格非的提醒下,令人感到悲哀的是,那个“最好的时代”似乎正在越来越模糊,倒是“最坏的时代”在众生颠倒下却越来越清晰。所以,我一直都认为,当下时代所蔓延的绝望,足以孕育出类似于《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双城记》和《安娜·卡列尼娜》这些厚重的经典作品,2005年余华的《兄弟》和今年这本格非的《春尽江南》似乎正在慢慢证实着我这看似不着边际的幻想。

然而,无论是余华还是格非,在成就经典的道路上,却似乎还差那么一点。这本《春尽江南》,如前所述,无论在主题还是叙事上都达到了当代中文文学作品的一个高度,然而在细节的处理上还有些不尽如人意。

在文字构建的气氛上,这本《春尽江南》似乎失去了《人面桃花》里曾带有的那种气韵。我猜想,除去格非在创作中忽视了对气氛营造的把握以外,现实“江南”的特征本身应如何提炼也同样是个问题。或许是“当下的江南”比之“历史的江南”,早就失去了特色,而显得与其它地域已无差别,因此在这部作品中,格非的文字也就失去了我们曾在他笔下看到的那种令人迷醉的江南风致。

另外,在一些小情节的描写上,格非似乎也落入了俗套。例如这一段:“老郑走后,庞家玉来到楼下的seven-eleven,在那买了一盒关东煮,一根玉米,然后就驱车前往东郊的第一看守所……”这种细节的处理,看似对于作品的表达无伤大雅,实际上在阅读过程中却显得格外突兀,以至于破坏了整体的阅读感受。“细节为王”的信条告诉我们,文学作品在艺术表达的精致上,所应该追求的高度。可是,这种类似于都市小资读物中才会有的片段,竟然在格非的这部作品中出现,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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