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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岩松与张利的对谈| 建筑与音乐:挥霍时间

 cilvzi 2016-03-02

马岩松与张利的对谈

张利:先请您谈谈“山水城市”这个概念是怎么出现的?换句话说,您是做设计之后才想到的,还是在人们发现它之前您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马岩松:从很早开始说吧,我在老北京长大,这个城市就有一点“山水城市”的感觉。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喜欢自然,景山、北海、后海。大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做第一个设计的时候,大概要做一个水边的小房子,我就把它飘浮在水上。现在回过头看,之前所有的设计都跟这种对自然的情感有关,虽然当时自己没有意识到,包括后来去美国上学时做的那些。

MAD前几年的作品,我觉得也可以总结成两类。一类也是和自然有关,很多是把都市建筑当作景观,研究它与环境的关系。另一类是对现代主义城市的批判,像“800米塔”(2004,图1)、“超级星”(2008,图2),甚至包括我们事务所的名字,都好像是要表达一种态度。


1 “800米塔”效果图


2 “超级星”效果图

“山水城市”思想提出前后其实已经有一些作品了。北海“假山”(2008-2015,图3)、南京证大喜玛拉雅中心(2012-2017,图4)、朝阳公园广场(2012-2016),我有时想,怎么脑子里会出现这样的风景。其实我已经清晰地认识到,每个作品都在批判现代主义的城市,试图建立的,恐怕也和北京这个古典城市及山水对我成长的影响有关。后来碰巧看到了钱学森先生在1980年代曾经提出过“山水城市”这4个字,很好奇,开始深入地了解,去见了顾孟潮先生,他当年跟钱老,还有王明贤先生和包泡先生等有过直接的接触,看了他们的亲笔书信。钱老的观点也是建立在对中国现代城市化发展的批判之上,我和他的担心相差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中,他担心的事情都发生了,他提出的设想却没有实现。


3 北海“假山”(摄影:夏至)


4 南京证大喜玛拉雅中心效果图

我给顾孟潮先生看了我设计的位于老北京的嘉德艺术中心(2008-2011,图5),在美术馆的对面,紧挨着胡同四合院。老舍说,老北京的美在于“空儿”,也就是院落,在这里面有树,有鸟,有生活。我把这些院落给抽象化层叠成了立体的,上边有好多树,房子没有一个明确的形状。顾先生看到我的图说,如果钱老看到的话应该会挺高兴的。我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夸奖了。我和钱老的思想有一个传承,干脆就用他的那个词来叫吧,在大的历史视野中,其实我们面对的也是同一个时期的问题。现在我也和大家说,这个思想是钱学森先生提出来的,我想在他的思想上做一些实践。包括我早期的实践,虽然版本不同,但都是在做这件事。


5 嘉德艺术中心效果图(1,2,4,5图片来源:MAD建筑事务所)

在整个过程里,包泡先生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可能由于我早期的“鱼缸”(2004,图6)、“墨冰” (2006,图7)等作品的关系,他给我推荐了钱老的文章。那些作品都带有一点对现代主义价值观的反叛,有探讨人性中的感性,感觉和自然关系的意图。他挺赞成这些意图的。他看到我在书里写我赞赏路易·康时,认为这是因为我早期就和自然、海、天这些路易·康崇尚的自然的东西有共鸣,我没有把他的作品等同于其它现代主义建筑,因此他觉得我是反现代主义的。“山水城市”大概就是这样提出来的。


6 “鱼缸”(摄影:方振宁)


7 “墨冰”

提出以后的这两三年里,实践可能变得更有目的性了。虽然一开始我没说“山水”是形式,但是它确实表现在形式上了。我就想能不能少一点形式,多一点别的。别的到底是什么?“山水城市”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我最近的几个实践就是在思考这些。“山水城市”是一种思想,既不是一种建筑形式,也不是一种风格。我的想法可能会有自己的特点,比如我谈自然跟别人谈自然不一样,谈人性也跟别人不一样。我现在想回到我自己。在现代主义城市转型为人文城市、自然城市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认同者、实践者,是其中的一部分,不一定是开始了一个思想,或者用自己的作品来定义什么是“山水城市”。作品跟思想之间肯定是有一个从属关系的,所以未来我不想演绎出一套“山水城市”的模式,而只是对我自己想象中的新的城市景象和其中的生活感兴趣。

张利:那么接着现在的话题往下说。大卫·鲍伊(David Bowie)刚刚去世,他被认为是能够不停跳出自己原来的框架、总出人意料的人物,在英国流行文化界以及很多其他领域都有重大的影响。您有没有想过,要跳出自己现在被人们认知的建筑语汇系统呢?

马岩松: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很了不起。建筑师关心的是语汇么?其实我以前应该也没有特别固定的语汇,我比较看中自己对自己的倾诉,关注自己的感觉。在成长中,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兴趣改变、能量释放的地方改变的时候,自然就会产生相应的结果。不用刻意想保持不变或改变,只需要关注自己真实发生的、细微的变化。我还在不停地想自己为什么大学一年级时会做那样一个飘在水上的东西。在耶鲁大学学习时,我在世贸重建的课题中做了一个“浮游之岛”(2001,图8),现在我也还不停地重新解读和审视自己当时的这个作品,其中总有一些非常个人化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对自己做的东西产生不同的看法,从而了解自己心里最原始的东西。别人看到的可能只是表面,然而某种个人的价值却会藏在这个自我发现的过程中。这个转变是需要时间的,大卫·鲍伊也不是一个月就变一次,这跟人的成长有关系,只要让它自然发生就行了。


8 “浮游之岛”效果图

张利:最近一两年有一些事可能让您和您的同事们感到惊喜,比如赢得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2014-2019,图9、10)的设计权,以及一些其他的国际项目,它们的设计都非常有说服力。我想不仅是你们,其他国内建筑师也很高兴。但也有一些事可能让你们吓一跳,比如反对“奇奇怪怪”的建筑,至少一谈到“奇奇怪怪”,你们的设计多用曲线,恐怕容易被人认为是“最奇怪的”之一。能不能回顾一下,这一两年你们遇到这些事件点时的反应?



9 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效果图


10 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效果图

马岩松:关于我们为什么去西方实践,我们提“山水城市”的时候就在想,这个思想的普世价值是什么,它是一种新的方式,英文应该如何翻译,西方人会怎么理解,因为西方并没有对应的词汇。毕竟西方的现代文明造就了整个现代城市文明的基础。我想,“山水城市”表达了我们这代人与西方,也就是现代主义之间的一种敏感的关系,有些人把西方的“现代”看作是目标,而我觉得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所以我就觉得一定要去西方城市做一点实践,否则与“现代”的对话就建立不起来。虽然我可以去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对西方文明自我为中心的逻辑,中国是遥远的异域。中国已经受到了西方现代文明的影响,并且受益,但接下来中国的思想怎么创造出新的东西?让世界受益,再往前走一步呢?

之前的“梦露大厦”(2006-2011,图11)的中标是一个意外,没在计划内。那个时候做中国竞赛被“毙”得太多,所以就在网上找了一个加拿大的国际竞赛,第一个,没想到居然中标,盖起来了,还得了美洲最佳高层建筑奖。后来,也就是大概两三年前,我们开始觉得,“山水城市”在西方的实践非常重要。


11 “梦露大厦”(摄影:Iwan Baan)

我们在美国的第一个项目其实是在洛杉矶。然后我们就开了洛杉矶事务所。当时我们在罗马、巴黎、日本都已经同时有了几个机会,包括2014年中标的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那是一个邀请竞赛,一开始我们不太了解,最后赢了才知道另外4位都是西方最重要的大师。有一个小细节,就是最后还有两周时间的时候,我重新做一个方案,也就是最后中标的这个方案,原来的方案并不是现在这样。我觉得面对这些大师,不可能一直想着怎么赢,但是即使是输,也要输得有点样子,我希望最后把方案拿出来的时候,起码它要对芝加哥,这个最典型的北美现代主义城市有个交待,提出我们最忠于内心的概念。没想到最后能赢,这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

如果把建筑实践当作一种关于文化的对话,我觉得那个“奇奇怪怪”还是值得一说的。我做的不算是特别奇怪吧,毕竟政府现在还在找我设计,正在北京设计一个社会保障住宅社区。我觉得中国“奇奇怪怪”的建筑确实很多啊,满大街的欧陆风情,钢筋混凝土的假古董,白宫一样的政府大楼,和那些像“酒瓶子”“乒乓球拍”一样的低俗的、品味差的建筑。后来正好跟政府开会的时候,我就问他们关于朝阳公园广场(2012-2016,图12)的项目,说我这个算“奇奇怪怪”吗,因为当时还在审批阶段。结果他们告诉我说那个不用看了,已经快开工了,意思就是还行。我发现好多外国人也特别关注这个,比我还关心,他们很好奇中国的这个说法,认为是不是不让创新了,必须要中规中矩,做中庸的东西。我就说肯定不是,因为我也觉得中国文化上找不到北的建筑挺多的,你去全国各地,随便去哪个大街上看看,都会觉得那些太差了。大家都在批判“千城一面”,就是在说那样不停地复制别人的模式不行,需要自己的思想,要改变、创新,这就会跟以前不同。有人认为反对“奇奇怪怪”就是反对创新,我觉得那是理解错了。


12 朝阳公园广场

张利:再谈谈关于自然的问题,您做过好多项目,除了城市里的,在自然环境里也做过一些。那些自然中的项目,远看或者在形成二维画面的时候,确实有山水的意象,喜欢的人会觉得那是中国的传统。但也有批评者认为,那是大张旗鼓地去介入自然,虽然视觉上看着是山水画的形象,但本质上仍然不同于大部分乡土建筑的做法,不是那种“取之自然,还原于自然”的更“真”的“自然”。您对您自己做的建筑怎么看,特别是那些在自然环境里的?

马岩松:我觉得您说的包括两个问题。其中一个是真、假自然的问题,讨论人工、模仿和创造,但人创造的毕竟都是人工的,我们喜欢的古典园林或艺术作品,在理解和创造自然的境界上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模仿自然是一种比较低水准的,高水准讨论的自然是观念的、内心情感的自然,不是指客观的生态技术、物理的自然,那是一种比较西方的概念。不仅是山水,一片海,一片沙漠,东方人把思想和情感寄托于自然,当人和自然互相依附的时候,它就不再是客观的自然本身了。人们有时会觉得一个自然的景象很美好,所谓“好”就是因为它其实是关于审美和精神的,自然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坏。“巧夺天工”就是说人工胜过了天然,也有时形容某一个自然景象好像是造物者的杰作,这就是人的想象。所以我们从来都不可能去谈论真正的自然,不管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

您说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在自然环境里做建筑,其实这也是我最紧张的一件事,首先这是一个规划的问题。比如我们在黄山做的一个项目,太平湖公寓(2009-2015,图13-14),第一次去的时候发现自然环境非常好。原本有山有水的地方我们都觉得最好是不要去碰,一座房子都别建。但我们面对的规划条件是要建几十万平方米的高层住宅的。


13 黄山太平湖公寓一期


14 黄山太平湖公寓一期(7-10,12-14图片来源:MAD建筑事务所)

对这件事我内心也有过挣扎,为什么山水画里边建一个人工的亭子我们就觉得挺好的,甚至是有必要的呢?因为它其实是带给了一个环境意境,功能上,又让人享受了,听风避雨赏景。人可受不了真正“野”的自然,人害怕那种,所以弄一个亭子多舒服,人受益于自然,好像又没有改变环境什么,又共融了。但是我又一想,如果要有更多的人都希望享受这样的美景呢?城市的高密度要求中国的更多地区都实现更高的密度,保护乡村和耕地,在不适合耕种的地区开发我是不反对的。人造的环境能否和自然环境结合,甚至创造出一种新的意境呢?如果更多的人都能享受到这些美的景色,如果我是住进来的人我会怎么评价这件事呢?黄山项目原来规划的是几栋100m的楼,那山才30m多点,我想上面弄一个那么高的楼就完蛋了。所以首先这个是个尺度的事吧——大的和小的。我们把楼打散成了十几栋,而且都是趴在山坡上,好像就是山体梯田的延续。而且即使你看到那些建筑,也会觉得它们跟环境是有一定匠心的,住在那里的人会说不错,看到那些建筑的人也觉得舒服。我觉得要有这么一个工作过程。

建筑师是在一个条件下工作的。就是说,规划上会提出大的需求,人要去哪、规划要做到哪,然而城市扩张要侵占自然,他们最后需要处理这些跟自然的关系。这是一个具体的问题,高密度城市需求和自然环境的结合,意境的创造,不仅仅要思考我们该不该去自然,所以中国还是要继续思考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您刚刚说的可能还涉及到北海那个项目。它对于我来说有两个面。正面的是,我们把它的城市密度压到一条线里后,前面空出来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可以成为一个公共空间。那里在海边,本来是一个城市延长的地方,现在很多人去那里,晚上很多的市民。这些都跟那座建筑及其造成的公共空间有关系,我觉得还是挺欣慰的。另一个对我来说也很重要的方面,就是那条天际线。马清运批判过它,他说我这个是一笔画,画一笔就成一个大房子,画一笔就成一个大城市。先不说尺度,那一笔是我看到大海时一瞬间的感受、情绪化成的对一种关系的感性认识,这对我自己而言挺正面的,甚至相信这种感受直接跟意境的创造有关系。如果连我都对环境没有一种感性的认识,那建筑中的人怎么可能有他们的感受。这是一个计划居住四千多户中等收入家庭的社区,我去他们的住宅时,发现他们真的挺激动的,他们说“我们住在一个山里看海”,所以我想这里面还是有一点情感上的东西的。

接下来说不好的面,就是建筑的密度有点大,这里面也有规划的要求。基地的后面规划中原本是没有楼的,是一个渔村。我去他们那里转,村民们都说“我们不想在海边”,说“想离开”。有人质疑这个房子挡了他们的海景,可是他们住的是平房,本来也看不到海。说到这儿,同样的问题又来了,就算是它确实遮挡了后面的房子,就是不人性么?如果能让更多的人享受到自然美景,该如何评价这种取舍呢?我觉得这是一个城市公平的问题。如果单纯从景观角度考虑,我倒不觉得这么大的尺度是个问题,因为在海边其实什么尺度都不算大尺度,而且当前面真正有座山的时候,没法抱怨,不能把它给怎么样,也许还能成为景观。我管它叫“假山”,对我来说那不是山,我也没有在模仿山。

张利:好多人把您和扎哈(Zaha Hadid)归到一类,对这样的判断,您有什么想法?

马岩松:一开始我有点反感,因为设计师都不愿意和别人一样。后来我一想,那么多人还跟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一样呢,而且扎哈也是我老师,有点相似也是正常的。我当学生的时候不太了解她,当时选她当老师,只是觉得她那个东西挺自然的,是跟我自己的兴趣有关系。我觉得我做的“浮游之岛”虽然也是曲线,但是气质上还是跟她不太一样。如果人们要把曲线分一类,直线分一类,只有两类的话,那我就属于曲线这一类。但其实也不一定,我也有直的(笑)。

我不想去评判大家为什么要这么理解世界,因为这可能是比较简单的、容易辨别的、建立在建筑是关于语言这个层面上的东西。但是对我来说,我关注的是对于一个时空的感觉,语言上我发现我越来越多变。当扎哈的事务所到了上百人的规模时,可以有一大批人自动地做成她的风格,事务所里很多年轻的设计师以及她的学生都不用跟她有什么交流,直接就做成她的样子。我发现我们事务所就做不到这点。后来我就想这是为什么,我发现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是有不确定性的,在追求一种不完美,甚至是在表达一种情绪。而扎哈有她自己的一套手法,她追求完整、完美,更趋于一种构成的方法。并且她自己不否认跟马列维奇(Kasimier Severinovich Malevich)之间有关系,构成的不一样而已,曲线或是直线。可能在质疑我的那些人眼里,马列维奇跟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是方块、抽象、直线,一个是曲线。但是在我眼里他们是一样的,就是这种构成、几何的东西。

有一次我去美国加州演讲,演讲前一天我去了路易·康的萨克生物研究所(Salk Institutein La Jolla, California)。我很喜欢那个广场,那天有人在那儿哭,不知道因为失恋还是什么,当时那种气氛就让人特别有感触。我特别激动,在那个学校演讲的时候就讲了这件事,结果学生们也都同意这是一个杰作,只不过他们更认为那是因为它在空间构成、材质、细节处理上是完美的。但是我觉得,即使处理得不那么完美也不影响作品的力量,它其实是在建立一种人和自然、人与自己内心的对话的场所,这个力量能够影响人的时间可以长达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康的作品在我眼里它跟现代主义是不一样的,他追求的是人内心的感情,而不是关于构成或者是技术。从这个意义来看,我更愿意把我的语言解释为,我的曲线是一种不完美的曲线,我的直线也是一种不完美的直线。所谓完美就是严格的构图、构成这些东西,而“直线”“曲线”这种说法也只是一种表象,可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直线就是曲线,直线也是曲线的一种。作为一个年轻建筑师,我最关注自己深层次的思想或感情是怎样形成的。当我看自己的“假山”时,我会看到它不同的面。而且我不仅从这个作品里看到了,从其他的作品里也看到了。我更看中我自己的那种不完美,松散的、自由的、情绪化的东西。

张利:最后一个问题,普利兹克奖刚刚公布了,有网站也把您列为可能的获奖人之一,您怎么看这个奖项?

马岩松:我跟您讲,不可能是我。做个预言吧,我认为70 后、80 后的中国建筑师都不太可能得奖。因为这毕竟是一个西方的奖,托马斯·普利兹克(Thomas Pritzker)先生来中国的时候,我问他说“您把奖给了那么多好的建筑师,为什么不请这些人给你们设计房子?”他既然很喜欢建筑文化,批判现代城市,作为一个酒店集团的负责人,应该让那些杰出的建筑师来设计房子啊。他说他找了,他请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给他设计了一个度假别墅。我说那不算,因为谁都没看见,那只是您自己的一个收藏,这就是普利兹克的价值。

我就不评价具体的建筑师了,因为有很多优秀的建筑师,他们都挺了不起,也都挺辛苦的。无论有没有这个奖,好的建筑师都在。刚刚得奖的这位,他是智利的,我觉得美国与智利等一些地方的关系导致给他们奖是比较正常的。因为是发达国家给第三世界的奖,是基于价值判断的问题,有一种文化的优越感在这里面。其实他们对中国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立场,但是未来应该不太可能发生了。因为中国在未来是要质疑西方价值的,新一代的年轻建筑师会要树立自己的价值。在这个过程里,除非是像日本一样已经建立起自己的体系,得到了西方世界的尊重,否则就不会获得平等的对待。

张利:中国建筑师,特别是像您这样的建筑师正在得到西方的尊重不是吗?为什么认为不可能?

马岩松:是,但是西方世界内部也很复杂。得到关注,和从心里尊重然后真正希望你能影响他的生活,相信你所创造的世界,这是两回事。日本能做到,中国哪能做得到,谁能得到这样的尊重?我觉得这需要一个过程,中国确实需要时间来建立自己的文化,关心世界的未来,这个不是西方的问题。□


哈尔滨大剧院,哈尔滨,中国

Harbin Opera House, Harbin, China, 2015

建筑设计: MAD建筑事务所

Architects: MAD Architects



MAD建筑事务所2010年赢得“哈尔滨文化岛”设计国际竞赛,从概念设计到建成竣工历时6年,完成了涵盖哈尔滨大剧院、市民文化中心和剧院周围景观湿地的整体规划设计。哈尔滨大剧院规划用地1.8km2,总建筑面积79,000m2,由包含1600座的大剧场及400座的小剧场组成。此外,剧场内部声学经实际检测被中国和欧美声学专家评为“声学表现国际一流的大剧院”。

哈尔滨大剧院坐落在松花江北岸江畔,以环绕周围的湿地自然风光与北国冰封为设计灵感,从湿地中破冰而出,建筑宛如飘动的绸带,从自然中生长而立,成为北国延绵的白色地平线的一部分。对比松花江江南的城市天际线,自然之美与独特存在于此,使哈尔滨大剧院在具备功能性的同时成为一处人文、艺术、自然相互融合的大地景观。

建筑的白色表皮仿佛是会呼吸的细胞,在北国阳光的照耀下发生“光合作用”。大剧院顶部的玻璃天窗最大限度地将室外的自然光纳入室内。自然光洒落在剧场中庭的水曲柳墙面上,凸显了墙体结合当地材料纯手工打造的匠心独运,也使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日光倾泻的通透与空灵。小剧场的后台也设计为透明的隔音玻璃,使得室外的自然环境成为了舞台的延伸和背景,为小剧场的舞台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大剧场的室内主要以当地常见木材水曲柳手工打造,柔和温暖的氛围、自然的纹理和多变的有机形态让人感受到空间的生命感。建筑空间好似一个放大的乐器内部,置身其中,仿佛可以看到声音在空间中的流动。简单纯粹的材料和多变的空间组合为最佳的声学效果提供了条件。逆光中的尘埃仿佛也在提醒这里是一个超敏感的空间,置身其中,观众也成为了被观察者与表演者,在剧目上演之前,人们的意识已开始进入了某种抽象的、剥离现实的空间。

与一般地标性建筑孤立地伫立在城市中不同,哈尔滨大剧院是一座从四面八方都可以进入的“亲切”的建筑。哈尔滨大剧院的设计强调市民的互动与参与。建筑顶部的露天剧场和观景平台向市民开放,成为公园的垂直延伸,可以看到松花江江南、江北的城市天际线以及周边自然景观。即使不进剧场观看演出,市民也可以通过建筑外部环绕的坡道从周围的公园和广场一直走到屋顶,用身体近距离接触建筑戏剧化的体验和意境。

音乐家孔巴略(Combarieu,Jules)曾说:“音乐是思维着的声音。”哈尔滨大剧院为产生这样的声音提供合适的氛围场所,并成为了一座从物理上到精神上与人和自然互动的建筑,让我们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


项目信息/Credits and Data

主持建筑师/Principal Architects:马岩松,党群,早野洋介/MA Yansong, DANG Qun, Yosuke Hayano

业主/Client:哈尔滨松北投资发展集团有限公司/Harbin Songbei Investment and Development Group Co., Ltd.

设计团队/Design Team:Jordan Kanter, Daniel Gillen, Bas van Wylick,刘会英,傅昌瑞,赵伟,李健,郑芳,Julian Sattler, Jackob Beer, J Travis Russett, Sohith Perera, Colby Thomas Suter,于魁,Philippe Brysse,黄伟,Flora Lee,王伟,谢怡邦,Lyo Hengliu, Alexander Cornelius, Alex Gornelius,毛蓓宏,Gianantonio Bongiorno, Jei Kim,陈元宇,于浩臣,覃立超,Pil-Sun Ham, Mingyu Seol,林国敏,张海峡,李广崇,Wilson Wu,马宁,Davide Signorato, Nick Tran,向玲,Gustavo Alfred Van Staveren,杨杰/Jordan Kanter, Daniel Gillen, Bas van Wylick, LIU Huiying, FU Changrui, ZHAO Wei, Kin Li, ZHENG Fang, Julian Sattler, Jackob Beer, J Travis Russett, Sohith Perera, Colby Thomas Suter, YU Kui, Philippe Brysse, HUANG Wei, Flora Lee, WANG Wei, XIE Yibang, Lyo Hengliu, Alexander Cornelius, Alex Gornelius, MAO Beihong, Gianantonio Bongiorno, Jei Kim, CHEN Yuanyu, YU Haochen, QIN Lichao, Pil-Sun Ham, Mingyu Seol, LIN Guomin, ZHANG Haixia, LI Guangchong, Wilson Wu, MA Ning, Davide Signorato, Nick Tran, XIANG Ling, Gustavo Alfred Van Staveren, YANG Jie

合作建筑师/Associate Architects: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Beijing Institute of Architectural Design (BIAD) Institute No.3

幕墙顾问/Fa?ade & Cladding Consultants:英海特幕墙顾问公司,中国京冶工程技术有限公司/Inhabit Group, China Jingye Engineering Co., Ltd.

建筑信息建模BIM:铿利科技有限公司/Gehry Technologies Co., Ltd.

景观设计/Landscape Architect:北京土人景观与规划设计研究院/Beijing Turenscape Institute

室内设计/Interior Design:MAD建筑事务所,深圳市科源建设集团有限公司/MAD Architects, Shenzhen Keyuan Construction Group Co., Ltd.

室内装饰顾问/Interior Decoration Consultants:哈尔滨唯美源装饰设计有限公司/Harbin Weimeiyuan Decoration Design Co., Ltd.

建筑声学顾问/Acoustics Consultants: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声学及剧院专项设计研究所/Acoustic and Theater Special Design & Research Studio of East China Architectural Design & Research Institute (ECADI)

建筑照明设计/Lighting Design:中外建工程设计与顾问有限公司/China International Engineering Design & Consult Co., Ltd.

舞台灯光和舞台音响设计/Stage Lighting and Acoustics Design: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声学及剧院专项设计研究所/Acoustic and Theater Special Design & Research Studio of East China Architectural Design & Research Institute (ECADI)

舞台机械设计/Stage Mechanical Engineers:北京新纪元建筑工程设计有限公司/Beijing New Era Architectural Design Ltd.

标识设计/Signage Design:深圳市自由美标识有限公司/Shenzhen Freesigns Signage Co., Ltd.

大剧院容量/Grand Theater Capacity:1600座/1600 seats

小剧院容量/Small Theater Capacity:400座/400 seats

建造时间/Construction Period: 2010-2015

建筑面积/Building Area: 79,000m2

建筑高度/Building Height: 56m

摄影/Photos: Hufton + Crow , Adam M?rk



评论

包泡:哈尔滨大剧院设计的精神意境,初始是延续了从“浮游之岛”开始的在曼哈顿上空飘动的意境。鄂尔多斯美术馆的建筑有如从天上降落,大地在波动。北部湾一号方案的一开始,马岩松就找到切入点:“看到海!我就想到山。”海在动,山也在动。这几个作品,它们有一致的精神意境指向。是什么?设计在具体的城市和自然环境中抒发作者内心骚动的情感,创造出不同的天地对话的诗意。

  哈尔滨大剧院的建筑设计之初,精神走向是明确的:北国茫茫千里冰雪、松花江、江水涛涛的大时空感。取想象抒发情感,而非逻辑和理性,延续浮游之岛以来的MAD对山水城市美学的探讨。然而这次建筑的意象远没有被深入细致地提炼和展开。

刘晨:古希腊之后,剧院成为最凸显社会等级的建筑,从古罗马大剧场到巴黎歌剧院,变脸不变心。剧院设计绕不开贵族与平民的阶级矛盾,这是历史遗留的命题作文,有各种写法,但无论“折衷主义”的骈文还是“现代主义”的说明文或议论文,都是八股文。马岩松还没能颠覆等级八股,但他在剧院“优美而纯真”的灵魂上颇下了一番功夫,让它不必“取悦骄狂的世人”,让欣赏它的朋友,无论贵贱,皆可暂时忘却现实中的阶级矛盾,在“生动、明朗的诗情”中迷不知返——我一直以为哈尔滨是座有普希金气质的城市。

全文刊载于《世界建筑》201602期P51-57, P126-129。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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