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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

 柏鹤轩 2016-03-06
      围棋还是一门艺术。 魏晋士人不仅把围棋看做“戏”,同时还把它纳入到“艺”的范畴。《世说新语》将围棋列为“巧艺”,沈约《棋品序》称围棋乃是“体希微之趣,含奇正之情;静则合道,动必合变。若夫人神造极之灵,经武纬文之德,故可与和乐等妙,上艺齐工;……是以汉魏名贤,高品间出。晋宋盛士,逸思争流。虽复理生于数,研求之所不能涉;义出乎几,爻象未之或尽”。围棋,成了一种游戏的艺术。 古人把琴棋书画并称四艺。而艺术,从本质上说,都是人的一种精神的游戏。人在满足了基本的物质需求之后,便会生出种种精神的需要,于是有了艺术。艺术是非功利的,以冉由、快乐、和谐与美为指归。 围棋作为一种竞技,一种战争游戏,当然它首先追求的是胜负。但它作为一门艺术,又常常是符合美的规律的。首先,从形式上说,棋盘棋子,一方一圆,“围奁象天,方局法地”,天地方圆之间,便有一种对立中的和谐之美。而棋子,一黑一白,在棋的进行过程中,相互拥抱,本身便犹如一幅极美的图画。中国的书法、绘画,都是白纸黑墨,黑白两色,乃是对大干世界的丰富色彩浓缩、抽象。中国绘画从写实的角度说,可能不如讲究色彩配置的西方油画那样逼真,从欣赏效果说,也不如浓墨重彩的油画那样富于视觉的冲击力。但它在简单、抽象中自有让人品之不尽的韵味。围棋亦然,它同样体现了中国艺术的审美精神。 在棋局的进行过程中,黑白棋子都在按照棋的固有的规律,在自然的流程中行进着。每走一步,棋手都面临一个怎样才能走出好形,同时破坏对方的棋型的问题。如果说跳、飞、虎、扳头、连压、拔花等是让人看着就舒服的“美”的型,同样有些“型”则可能是不美的。大竹英雄列举了六种不“美”的型:笨拙的尖、愚形三角、团形子、分裂形、后推车、二子头被扳。 美的型被称为好型,不美的型则被称作愚型、恶型、坏型。“美丑”与“好坏”本是两对并不一样的范畴,但围棋把两者完美地结合起来了。正像艺术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围棋的“美的型”也是与合理、有用联系在一起的。看起来潇洒漂亮的“型”,如果有漏洞或不能发挥大的功能,那就只是徒有其表了。正如大竹英雄所说: 能力强的人下的棋,棋型上没有什么废招;而能力弱的人下的棋,有很多的废招。这一点明显地显示在棋盘上,对没有废招的棋型,人们才有美感。没有废招的棋型,功能多的棋型是漂亮的。…… 人们经常说:  “美不在外表,而在于内心世界,”等等。毫无疑问不仅人,就是围棋也一样。真正的美,是从棋型当中进发出来的。 所以,有时愚型中也有筋,俗手中也有妙手。围棋与其他艺术门类的最大区别在于它是争胜负的,围棋的美,永远是与实用联系在一起的。 但如果棋手把胜负当作了惟一的追求,那就把围棋狭隘化了。不少棋手认为,胜负与艺术是矛盾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现在这个过于功利主义的社会里,只好舍鱼(艺术)而就熊掌了。其实,真正的大家,是可以两者兼得的。因为围棋,是一种胜负的艺术。 围棋作为一种艺术,还有审美的功能。竞技的本质是冲突,审美追求的则是和谐。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认为,“美是数的和谐”,和谐包含着秩序、匀称、各因素之间的协调。围棋也面临着地与势、先与后、攻与守、得与失、弃与取、局部与整体的种种矛盾,它需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达到各种矛盾间的均衡、调和。动中之静,对立中的统一,这是棋艺的境界,也是艺术的境界。 围棋又是一种宇宙之象、人生之道。吴清源先生曾推断,围棋起初乃是古人用来占卜、祭祀的一种工具。联想到围棋与《易》的密切关系,这推断又有一定的道理。《易经》本是一本卜筮之书,通过“阴爻”和“阳爻”的不同组合推演世界万物的运动变化、人事的祸福吉凶,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围棋盘的天元即被当作太极,黑白子即为两仪,“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清者在天(白子),浊者在地(黑子)”,“围奁象天,方局法地”,黑白子中即包含着阴阳乾坤的无穷变化。而棋子的运行,  “按五行而布局,循八卦以分门”,这其中虽不无附会之处,却正体现了围棋作为胜负之道之外的文化意味。 其实,从形式上说,围棋与其他棋相比,是最简单的。象棋是对战争的直接模拟,楚河汉界,两军对垒,每一个子的身份、地位、子力、走法都是固定了的。而围棋,却只有黑白子,纵横十九路,形式要素被简化到了极致,包含的变化却没有穷尽,这正所谓最简单、朴素的就是最丰富、复杂的。中国诗歌讲究言有尽而意无穷,意在言外,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中国绘画在白绢黑墨的“简单”图式中,却蕴含着比西方浓墨重彩的油画更丰富的意味;中国哲学的“道”的最高境界不是“有”,而是“无”。  “天下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并非空无,而是事物存在的一种方式。围棋与中国艺术精神的相通,与中国固定哲学的“气”与“道”、“无”与“一”的暗合,正体现了围棋与古老的中华文明的渊源关系。 天圆地方。吴清源先生认为,21世纪的围棋将是六合之棋,即天地东南西北之调和。围棋的最高境界不是冲突,而是和谐。吴先生在这里谈的既是棋,也是一种文化,中国文化追求的境界恰恰就是和谐。当先生从单纯的胜负中超越了出来,他便进入了一个自由的境界。 一阴一阳之谓道。天地阴阳,相生相合,相互感应,相互激荡,宇宙万物由此化生。而黑白子的阴阳交抱,似也在昭示着混沌初开之意境。对一些人来说,围棋仅仅是一种争胜负之物,对另一些人来说,黑白天地又常常成了他们对“道”的体悟。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是道,也是棋。 那是一个纷乱、残忍的时代,也是一个自由的、充满浪漫情怀的时代。“魏晋人物晚唐诗”,人们把带“风”字的词都送给了那个时代:风度、风流、风情、风姿……被称为“手谈”、“坐隐”、“忘忧”的围棋,自然也以其独特的魅力,受到人们的青睐。而这时的弈棋风尚、品棋制度和文人士大夫的“风度”,使围棋也似有了一分超逸之风。但同时,这个时代也充满了血雨腥风,鲜血,有时也难免溅在围棋盘上,给人留下几许唏嘘与慨叹。 (一) 我们似乎忘记两汉了。这是因为汉代虽国力强盛,所谓“汉唐气象”,但总给人感觉过于正统,没有给“风情万种”的围棋留下多少“蛊惑”人的空间。 秦汉时期,各阶层的人都热衷于博塞活动,“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围棋颇受冷落。西汉初军人当政,武风大盛,人们好喧嚣,逐财利,“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宜静的围棋不被社会大众所关注。汉武帝时,军人政治逐渐被文官制度所取代,但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被采纳,围棋的竞争、平等与儒家仁、礼之道相冲突,围棋被当作“失礼迷风”,“简慢、相轻”之物被贬抑。围棋面对来自“上”的贬抑与“下”的敬而远之,处在夹缝中,难以获得正常的发展,也就是必然的了。 但汉代特别是东汉,对围棋的发展是有贡献的,这就是从“道”的角度确立了围棋的意义。前面谈围棋的起源与本质,已经涉及到围棋的多重文化品格。概括起来,围棋包含着技、道、戏、艺四个方面。技指竞技、技艺;道既是棋道,也是人们从围棋中引发的宇宙、人生之道;戏是游戏;艺即艺术,围棋乃一种游戏的艺术。先秦确立了作为“技”与“戏”的围棋,东汉把围棋上升到“道”的高度,魏晋则正式确立了围棋作为“艺”的地位。此后,中国围棋,始终是在这四者的交融中发展、演变过来的,只不过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人,各有所偏重。 围棋的勃兴,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观念的转变。东汉初的班固(32—92)有感于“博行于世而弈独绝”,作《弈旨》,肯定了围棋的正面意义:“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其后,李尤(44—126)又作《围棋铭》,黄宪作《机论》,马融作《围棋赋》,从游艺、哲学、兵法的角度,阐发围棋。围棋在“技”与“戏”的基础上,又有了“道”的色彩。 东汉时,随着士大夫对围棋的提倡,围棋逐渐流行开来。也直接影响到三国时的弈棋风气。 三国争霸,魏、蜀、吴各霸一方,围棋盘也似成了他们的虚拟战场。曹操胸怀大志,棋力也自不弱,据说与当时围棋高手山子道、王九真、郭凯对局,不相上下。子承父业,曹操两个儿子魏文帝曹丕与任城王曹彰也好棋。在士大夫中,也不乏棋艺爱好者。建安七子中的孔融、王粲和应砀都是颇有影响的文人中的“弈士”。王粲(177—217)复局,成了弈坛佳话。《三国志》卷二十一》说王粲“观人围棋,局坏,粲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盖局,使更以它局为之, 棋令人闲,且棋局如世局,以棋论道,以棋观世,清代观棋之风也便大为盛行,成了一种时代的风尚。“善弈不如善观”,这固然是棋道与世道本就有相通之处,同时,在异族统治下,也有士大夫们的不得已之处,只好难言之隐,一“弈”了之。当然,当文人士大夫们在棋盘上已根本无法与真正的高手抗衡,以“善弈不如善观”相标榜,也是一种体面的逃遁。  如果说文人士大夫之棋常常强调围棋雅的一面,民间围棋则更多地带有俗的色彩。这导致所谓文人与市井棋的分野。文人士大夫常常瞧不起市井之棋。清·梁章钜《观弈轩杂录》载:  薛翁短小精悍,人甚蕴藉,与先父王天池公相 友善。饶先父王弈,在两先之间。先父王对弈,必令余侍旁敛子。偶私扣以弈事,翁日:“足下若有志学弈,但务学士大夫之棋,不可学市井之棋。今后生小子,偶有一知半解,即自视甚高,一局末终,而鄙倍嚣陵,令人不可向尔。此即所谓市井之棋也。”  茶如此,棋亦然。棋之道,也正在于清幽淡雅中一解尘俗烦忧,“心游万里不知远,身与一枰相对闲”。且茶香袅袅,一边喝茶,一边下棋,自是别有乐趣。“移石栽花种竹,烹茶酌酒围棋”,上海辛园的这一楹联,正体现了士大夫生活的“雅趣”。不过文人士子似乎对酒更情有独钟,他们也留下了许多喝酒下棋的诗句。而茶与围棋的结缘,则更多见于方外之人。中国古代的僧人、道土,不少都爱好围棋,下棋成了他们的日常功课之一。而出家人不近酒肉,参禅打坐,以茶提神,茶便成必不可少之物。况且,水乃天下至清之物,茶又为水中至清之味,欲入禅体道,便不可不饮茶。而下棋何尝不是对人生之道的一种体悟。“黑白谁能用人玄,千回生死体方圆。空门说得恒沙劫,应笑终年为一先。”茶有“茶道”,棋有“棋道”,喝茶下棋之间,便有深意在:“茶炉烟起知高兴,棋子声疏识苦心。”“围棋静扫一堂空,烹茶旋煮新泉熟。”“帘卷茶烟萦堕叶,月明棋子落深苔。”“茶炉天姥客,棋席剡溪僧。”“系马松间不忍归,数巡香茗一枰棋。” “围棋”既是争胜之物,便难免一“赌”字,本来,“博”与“弈”就常常并称,双方长期和平共处。宋以后,在棋工棋和市井之棋中,“为赌金钱争路数”,已成社会的一种普遍风气。文人下棋,也常常喜欢来点“彩”,不过,“彩头”大多不是金钱或其他俗物,而是文人的“家当”——翰墨文宝之类,或者索性就是赌“诗”,所谓雅赌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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