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叶观澜
一部红楼，写绝了世间女子的好。可真要弱弱地问一句：红楼女子，究竟谁堪当第一好？答案自然是意见纷纭，莫衷一是。黛玉乎？怎奈她多愁多病身；宝钗乎？恨此女世故真无情。秦可卿，其身不亦淫乎？王熙凤，其心何其毒也！史湘云失在直率，贾探春太过威严......如此说来，十二钗当中，竟无一人可以称好！十二钗之外，薛宝琴固然大得人心，可挑剔如我者又当说，但见宝琴性近乎自然，未见薛氏治事之才干。至于丫鬟婢女，俏晴雯固然风流，张嘴不免伤人；花袭人原本贤慧，问心亦当自愧。 如此苛刻算法，直教人双手一摊：姓叶的，你说你说，谁最好？呵呵！红楼第一好，非她莫属！谁？平儿是也！ 人生天地之间，既属自然，又属社会，同时心灵层面各有皈依，我们姑且称之为人的三种属性：自然属性、社会属性与宗教属性。倘若一个人在自然属性方面，能持守初心，近乎天道，便可当得起一个真字；社会属性方面，应对有方，周全人事，便可当得起一个善字；宗教属性方面，怜贫惜弱，民胞物与，便可当得起一个美字。真善美高度统一，倘或聚集于一人之身，则此人即为纯粹意义上的好人。浏览红楼女子，堪当此谓者，可以说，唯平儿一人而已。 平儿做人本真。人在贾府，历经世俗淘洗，难免市侩，身染几分看人下菜、随行就市的习性。贾府众多妒美忌能，被宝玉斥为死鱼眼睛的老婆子们的存在，便是明证。另一则显例是，丫头小红，仅仅因为房内无人，乘机进屋为宝玉斟一杯茶，便引起秋纹、碧痕两婢的猜忌，疑其谋夺二人宝玉近侍位置，结果尽遭嘲讽。 大少奶奶尤氏，因为出身贫贱，便被守门婆子轻看慢待，居然心头气梗！身处其间的平儿，本为王熙凤陪房丫鬟，后为贾琏侍妾，却能持守初心，对人真诚。刘姥姥，乡野老妪，林黛玉直呼母蝗虫，妙玉仅仅她喝过茶，便嫌弃茶杯。一对玉人，本自清雅，尚且如此，何论其他奸奴恶婢。偏偏平儿，真心对待姥姥，每次均有衣物相赠。刘姥姥心怀感念，最后贾府落难，平儿开口相求，姥姥毫不犹豫便救下了巧姐。贾琏偷娶尤二姐为妾，被王熙凤发现，最终设计害死尤二姐。余人不是助纣为虐，便是隔岸观火，唯有平儿寄予同情，生前温言安慰，死后洒泪泣别，背着王熙凤拿出体己银子二百两交由贾琏发送。平儿的本真素心，感天动地。 王熙凤生性霸道，拈酸吃醋，四个陪房被她撵走三个，独留平儿在身边，最初之意，或有外显她为妻之贤、内栓丈夫贾琏之心，但最终她与平儿，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试想，若非平儿本真，仅仅凭智周旋，巧于应对，又岂能感动得了王熙凤那副铁石心肠？一个陪房丫鬟，王熙凤生前对坐谈心，死时放心托孤，原因无它，全在于平儿做人本真，不失初心。 平儿处事至善。辅助王熙凤治家，平儿处难临急，从容应对，既明白事理，又兼顾人情，可圈可点之处极多。仅以查办茯苓霜一案，便可窥见一斑。柳五儿被人在包袱中查出茯苓霜，恰好王夫人房中茯苓霜前日被窃，于是作为第一嫌疑人被关押起来。其时王熙凤生病，便让平儿处治。宝玉怜香惜玉，便主动找到平儿，自污清白，愿意出面顶包，希望既解救柳五儿，又免牵扯她人。平儿查出是彩云和玉钏两人所为，但秉持素心，愿意配合宝玉，却不愿就此糊涂结案：“也须得把两个业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不然他们得了益，不说为这个，倒象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烦出这里来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 ”待两人至，平儿自陈一番说辞 “不用慌，贼已有了。现在二奶奶屋里，你问他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他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认。这里宝二爷不过意，要替他认一半。我待要说出来，但只是这次做贼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个姊妹，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样？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可以说，全篇听来，无不周到妥帖。最终平儿果断机智，大事化小，训诫了小窃，宽容了窝主，保护了好人。 天平闲人评论此节：“恩怨刑德，无不包罗。”类似事例，举不胜举。平儿治事之才，处事之善，阖府上下，多有赞誉。李纨就说平儿：“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能干如薛宝钗者，也叹服平儿处事至善，巧于应对。 平儿心田极美。平儿居心，极其仁厚。对王熙凤，她不念其过，不助其虐，忠诚辅佐，居中调度，为王熙凤不知省却多少风波。对丈夫贾琏，她虽无力规过，却也念其本心不坏，平日颇多回护，让他少受很多闲气。对巧姐，更是不负王熙凤临终托孤之意，巧妙周旋，设下妙计，避免被拐。对阖府上下人等，亦多爱护，贾琏的贴身小厮兴儿就说：“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正因如此，在平儿计救巧姐之时，阖府上下才甘心配合，终致成功。 一身兼具真善美，平儿可谓红楼第一好人。这个好，经得起苛求刻检，可谓全矣。后人有平儿赞一段：“求全人于《石头记》，其维平儿乎？平儿者，有色有才，而又有德者也。然以色与才、德，而处于凤姐下，岂不危哉！乃人见其美，凤姐忘其美；人见其能，凤姐忘其能；人见其恩且惠，凤姐忘其恩且惠。夫凤姐固以色市、以才市，而不欲人以德市者也；而相忘若是，凤姐之忘平儿与？抑平儿之能使凤姐忘也？呜呼！可以处忌主矣。” 临终收笔，意犹未尽！且为斯人填词一阙:《减字木兰花·叹平儿》~ 任她骄纵，陪衬深闺浑若梦。伊尚忠贞，佐治功勋贵在平。 今生完了，来世为花休作草。殊恨前厅，晚识良人是此卿。 2016年3月5日于厦门 本文已经作者授权发布，转载请联系掌上历史（ID：lishi8000）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