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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生修真】离乡远游

 吾行的天涯 2016-03-11


远游或离乡远游是早期全真道倡导的另一种心性修炼方式。如果说全真道乞讨偏重于使教徒介入社会生活,那么远游就重在教徒走进大自然,在风云雨露,群山万水中领略自然的教诲。离乡远游同时也意味修行者必脱离家庭、故乡,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全新环境。虽然自重阳创教始,全真教自始至终都强调教徒必须出家修行,但全真教的出家并不是简单地对佛教剃度制度的模仿,而是出于其内丹修行尤其是心性锻炼的内在需要。因此相应地他们强调的并非出家脱世的外在形式,而是看重离乡断情。

从全真教史看,全真教徒都有远游的经历,教祖王重阳就是由陕西云游至山东,并最终仙逝于开封。重阳之后,七真也无不谨遵教诲,离乡修行。马丹阳、丘处机之栖隐陕西,谭处端、刘长生之遁迹洛阳,都是践履远游修道的教谕。甚至,在蒙元之后全真教拥有本教固定的宫观和优越的生活条件,远游参道这一修炼法门仍然没有被废除,相反反而作为一种宫观生活规则固定下来,今存明陆道和所编《全真清规》,就明确规定教徒必须云游参访。关于离乡远游对全真教修道事业的重要性,《重阳教化集》刘愚之序引重阳之语有一解释颇有见地,其云:

重阳先生招先生(丹阳)而诲之曰:子知学道之要乎?要在于远离乡而已。远离乡则无所系,无所系则心不乱,心不乱则欲不生。无欲欲之是无为也,无为为之是清净也。以是而求道,何道之不达?以是而望仙,何仙之不为?今子之居是邦也,私故忧忧,不能息于虑;男女嗷嗷,不能绝于听;纷华种种,不能掩于视。吾惧终夺子之志,而无益于吾之道也。


王重阳在此特别指出离乡远游对于修道者心性修持的助益。盖修道者一旦离乡,则脱离旧有的世俗生活轨道,摆脱各种情感纠葛,如此无疑有助于修道者以证道解脱为究极人生目标,建立起新的生活世界。不仅如此,全真教倡导教徒离乡修行,还包含另一层意义,此即与离乡紧密相联的云游、远游。所谓远游,依据全真教文献的论述,主要包含两方面意义:其一远游首先指修道者游历各种自然景致,尤其是翱翔于山水之间,从自然物的各种存在态中汲取生命智慧。这在道教中有时又被称为“观化”。其次远游同时也指修道者游历社会人生,通过备睹世态炎凉,历尝人生酸甜苦辣,体察天道盛衰荣枯,以期最终领悟生命的短促,人生的变幻不实,由此反衬道体的恒常不灭,真实无妄。

远游、云游不仅是传统道教,而且也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青睐的一种重要的生命体验形式。这一方面表明中国传统文化自发端始就具有亲近自然,倾听自然之音,汲取自然智慧的特色;另一方面也说明中国古代文化具有重视活泼泼的社会人生经验的传统。经验高于理论似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重要价值准则。

在全真教的诸种文献中,王重阳的《重阳立教十五论》最早论及远游。该文第二论的主题就是云游,其文云:

凡游历之道有二:一者看山水明秀,花木之红翠,或玩州府之繁华,或赏寺观之楼阁,或寻朋友以纵意,或为衣食而留心。如此之人,虽行万里之途,劳形费力;遍览天下之景,心乱气衰。此乃虚游之人。二者参寻性命,求问妙玄,登峨险之高山,访明师之不倦,渡喧轰之远水,问道无厌。若一句相投,便有圆光内发,了生死之大事,作全真之丈夫。如此之人,乃真云游也。

王重阳在此区分出两种云游,其所述第一种显系指世俗之山水游历。对此,他讥之为虚游。他认为只有以参访明师,修道炼真为目的的云游才是真云游。他的这一区分有些过于绝对、僵硬。其实真假云游的分别,只在一心之间。修道者只要发心向道,那么他们在自然、社会的万事万物之中就都能体味到天真活泼的道趣。相比之下,马丹阳对修道者云游的看法就显得更为洒脱,更有道趣。他说:“升平快活,莫过于闲道人。若住庵稍倦,结一两个作伴,挂搭腋袋,拖条拄杖,且歌且游。撞着好山好水,且为盘恒,不可贪程途” 马丹阳在此并非单纯倡导修道者娱情山水,而是秉承道家亲近自然的传统风尚,在自然中寻求生命的启示。对此,参照《丹阳神光灿》中“赠姚钰”词,我们当会有更深的体会,其词云:

道家活计,坦荡蓑衣。住行坐卧相宜。悟彻清贫快乐,绝尽狐疑。生涯逍遥自在,水云游,海角天涯,无系绊。纵闲闲来往,有甚归依。

这种洒脱不拘的心态与山间纯洁的流水,天空无拘的白云相映衬,正是修道者真心本性的真实呈露。其实亲近自然正是道家一以贯之的传统。众所周知,道家自创始人老子始,就特喜爱以自然物的存在状态来摹状道。《道德经》偏好以柔弱流动的水之存在特性铺陈玄窅难测的道体,认为水的存在切近于道。就老子对道的这一言说方式,早期全真教经过适当改造后予以继承。例如郝太古门下全真高道王志谨就进一步扩大自然物的范围,选择虚空、天地、日月、山水、风云等九种典型的自然事物之存在特性以演述、铺陈心性本体的存在状态。他认为修道者应从天之清、地之静、山之定、水之柔、日月之明,云之飘、风之无碍、虚空之包容中获得启示,仿效这些自然物的存在个性以拓展自己的精神境界,以期使自己的精神达至湛然灵明的圆满存在态。其云:

汝岂不见许大虚空,及天地、日月、山水、风云,此不是眼前分明见得底,便是修行底榜样,便是入道的门庭也。且如云之出山,无心往来,飘飘自在,境上物上,挂他不住,道人之心,亦当如是。

又如风之鼓动,吹嘘万物,忽往忽来,略无滞碍,不留景迹,草木丛林碍他不住,划然过去,道人之心,亦当如是。又如太山,巍巍峨峨,稳稳当当,不摇不动,一切物来,触他不得,道人之心,亦当如是。又如水之为物,性柔就下,利益群品,不与物竟,随方就圆,本性澄淡,至于积成江海,容纳百川,不分彼此,鱼鳖虾蟹,尽数包容,道人之心,亦当如是。又如日月,容光必照,至公无私,明白四达,昼夜不昧,晃朗无边,道人之心,亦当如是。如天之在上,其体常清,清而能容,无所不覆;地之在下,其体常静,万有利而一不害,道人之心,亦当如是。如虚空广大无边际,无所不容,无所不包,有识无情,天盖地载,包而不辨,非动非静,不有不无,不即万事,不离万事。有天之清,有地之静,有日月之明,有万物之变化,虚空一如也。道人之心,亦当如是。

对于这种凭藉参究自然以拓展心境之思想取向,中国古代文化曾创造一个很好的术语予以概括。此即《礼记·经解》所称的“自然之教”。所谓“自然之教”就是认为天地间存在的各种自然事物都蕴含一种存在意义,人栖居于天地之间,对于做为自己生存环境的自然物,并非只限于建构起一种实用层面的关系,而且还应更进一步,经由所谓的反身而观,在自然物的存在之中寻求最高存在意义的启示。为了便于清楚阐述,在此我们不妨借用一个解释学术语予以进一步说明。    

广泛存在于中国古代文化中,尤其是以道作为典型代表的“自然智慧”,实际是把自然世界这一先于人类社会而存在的源初世界,视为一种具有本源意义的原始文本。由于作为最高实体的道之存在具有遍在性、贯通性等存在特性,因此自然世界作为一种文本无疑也和社会、历史一样是最高实体-道的展现。换句话说,自然世界也是道的自我表述之一种形式。进而如果考虑到自然世界与人类社会存在相比,具有时间的在先性与存在的朴素性,因此自然之作为文本其对于道的表述反而更具有初始性和明晰性。因此,人之栖居于自然世界之中,除在物的向度以物相刃相靡,利用、宰制万物,使万物呈现其物性外,更重要的应在与物的周旋之中,转入一道心,通过参究物之道性藉以呈露人之道性。这实在是一种双向互返的生命运动。当然人要想做到这点并不容易,首先必须转变生存态度,在心中诱发出对自然的尊重、亲近、仿效之情,而不是简单的对自然加以占有、压迫和征服。这种对自然态度的转变其实就是全真教通过远游陶冶、锻炼心性的首要意义。

不仅如此,全真高道还常常通过移情法,借用各种自然物以建构起理想生活世界,藉以表达修道者对真心本性生命存在的体验。今存《正统道藏》收录近十种全真高道诗文集,几乎都属于这一思路。在此,我想例举丘处机《磻溪集》一首题为“自吟”的诗,予以说明。诗曰:

万顷碧湖为旧业,一蓑烟雨任平生。

醉来石上披襟怀,觉后林间掉臂行。

每到夜深人霁处,蟾光影里学吹笙。

诗中诗人挑选江湖、烟雨、林石、深云、蟾光等自然事物构筑起一个简单、质朴的生活世界;而遨游于此世界之中的诗人,以烟雨中的逍遥快乐,醉境中的披洒襟怀,林间的掉臂而行,深夜月影中的吹笙等洒脱无拘、悠然自得的生活态度,栖居于这一世界之中。诗人通过人与物的这一交互映衬,双方浑融一体,终而物因人而生趣,人因物而纯朴。于是经由此种人与物之嬉游,一种质素、浑全、洒脱的道境就跃然于纸上。全真诗文之美、之真,于此亦坦露无余。

全真教徒以一种悠游的心态栖居于世间,其始因修道炼性而云游,其终则以人生为悠游,他们经由云游化尘情为道心,在物性中体究道性,最终达至一种人与物,道与心互融无间,全体呈现的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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