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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星辰如此月:关于钱钟书与杨绛的阅读记忆

 风过竹笑 2016-03-17

记忆开始于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

如此星辰如此月:关于钱钟书与杨绛的阅读记忆

那时我刚上高中,读书的兴趣还只是停留在古典文学的历史演义和怪力乱神里,除了通读金庸小说七八遍之外,几乎不曾主动涉猎现当代文学;却常在上学路上的书摊上见到一本叫做《围城》的书,青色的书封,搁在一众言情小说周边,被书摊老板不断推荐着,只是不清楚里面的内容,甚至望文生义地以为是讲战争的。

某日课间,前排Z君闲聊时突然提到该书,说是一本著名的婚恋小说,电视已然播过;同桌Y君听罢立即表现出浓厚兴趣。于是三人商量凑钱购买此书,却在每人各出多少及书的最终所有权上起了较大争议,乃不了了之。等到后来自己忍饥挨饿攒了一周的早饭钱跑去书摊时,却发现那书已被人买走,悻悻而归。不久班里便开始传看一本似曾相识的青皮书,读后无不拍手称快,依稀便是那本《围城》,不知为谁抢先。后传来传去,直至秋去冬来,方传至我手中。时已岁末。

那年除夕似乎是自己最后一次肆无忌惮地放烟花了,更是我家搬上楼房、离开大杂院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所以,也是我最后的一次围炉夜读。当新年钟声敲过,春晚进入梦乡,我家的人也分头就寝了。只有我从记事起每年都要坚持守岁,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一味地坚定。更小的时候还要先去绕着院子里的一棵大椿树跑上几圈,嘴里唱着古老的歌谣:椿树椿树你为王,你长粗来我长长。长大后就没有了天真,只是一个人在灯下守着,一盆炭火,一本书,一杯水,如此而已。

如此星辰如此月:关于钱钟书与杨绛的阅读记忆

这书正是《围城》。这当然不是一本关乎战争的书,却恰恰反映了战时的种种世态民生;这也不是一本婚恋小说,然而有关感情和婚姻的情节和思辨却无处不在。小说主人公方鸿渐出场不久便是个不怎么讨好的角色,却因为作者对其形象和性格的精妙刻画拉近了我与人物之间的距离,不由对其境遇感同身受;其在感情上的弄巧成拙,也让年少的我有了最初的怅然。与赵辛楣等前往三闾大学一行堪称本书经典,战时的世相,跋涉的甘苦,人性的博弈,尽收眼底。与孙柔嘉一场婚姻的前前后后,则是小说主题的完美注解: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要出去,婚姻也好,权力也罢,生活本身,也大抵如此。

也正是这本书开启了我对现当代文学的兴趣,令我彻底折服于白话文的优美韵律之前。锺书先生对比喻修辞的信手拈来或刻意而为,让小说处处闪烁着文人的轻薄和智慧的幽默,也让人持续享受着阅读的快乐。

杨绛先生的名字则是在读了《围城》之后才知道的,因为《围城》那篇文采斐然的前言便是杨先生大作。于是高一暑假专门跑去家乡书店的仓库里把几乎能找到的钱、杨两位先生的作品都买了下来,只是钱先生的作品除了《围城》,也就只能找到一本海峡文艺版的《人·兽·鬼》,杨先生也只买到了三联版的《干校六记》和《关于小说》,上海文艺的《春泥集》。而其中我最早阅读和最为喜爱的就是《干校六记》。

如此星辰如此月:关于钱钟书与杨绛的阅读记忆

《干校六记》其实只是杨绛的一篇散文,共3.2万字,却印成了一本小32开的册子。我当年是最喜欢这种薄薄窄窄的小册子即袖珍本的,觉得无论是携带还是阅读都非常舒适和方便,而且更加适合把玩。全书仿沈复《浮生六记》的体例,共分“下放记别”、“凿井记劳”、“学圃记闲”、“小趋记情”、“冒险记幸”、“误传记妄”六记,主要讲述了钱先生夫妇69年被一起下放到河南罗山干校后的日常生活。杨先生的文笔与乃夫大不相同,平实质朴得让人亲切,极具生活气息。干校生活的苦中作乐,在先生的文字中读来,像电影胶片一般清晰感人。杨先生自言回京八年干校琐事仍历历在目,其实,我初读此书至今已近二十年,但那种淡茶般清香的悠悠文笔以及它所带来的阅读快感,仍然清晰可见。

两年后来到北京读书,随身带着的行李箱里放着的书里,就有钱杨二位先生的《围城》和《干校六记》两册。

大学期间,钱先生的书只买了一套花城版的《钱钟书论学文选》,杨先生则补齐了各种单行本,包括三联版的小说《洗澡》、散文集《将饮茶》和《杂忆与杂写》等,尤其是《将饮茶》里的那篇《丙午丁未纪事》,延续了《干校六记》中的文风,通篇洋溢着她与钱先生特有的平凡中的浪漫,逆境中的乐观。那是一股涓涓而流的爱意,那是一种童心未泯的超脱,让人钦佩。小说《洗澡》则作为先生唯一的一部长篇作品,通过平实却又讽刺的笔法,勾画了那个特殊年代里需要洗掉“不干净的尾巴”的知识分子群像,可作为解放后的另一种《围城》来解读。

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在非典前夕遭遇了第二次失恋,在全城封锁的时候遭遇心锁。那年夏天,杨绛先生新作《我们仨》首发,先生以简洁而沉重的语言,回忆了先后离她而去的女儿和丈夫,以及一家三口当年那些快乐而艰难、幸福而又磨难的日子,感人肺腑。我在西单图书大厦买了两本初版本,按照几个月前的承诺贱兮兮的寄给了ex,还写了一封信作为书评夹在书里。而这封石沉大海的书信,也成了我们最后的一次联系。有趣的是,不出我所料,《我们仨》如愿成为当年的畅销书和如今的怀人经典,但三联从第二版开始就把封面从初版的明黄色换成了再版的灰咖色,我的初版本几乎已经绝版。

四年之后,我在家乡迎娶了妻子,带着她游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以及少年时期读书的那些去处。回到北京正好赶上杨绛先生96岁高龄写下的新书《走到人生边上》出版,而这本书也成了我和妻子为数不多共读的作品之一。相比较而言,妻子比我更喜欢先生这本新作,对于人生晚年依然保持睿智思考和“胡思乱想”的老人深为敬佩。记得妻子当时曾对我说,以先生的思维水平和每天八段锦的锻炼习惯,成为百岁老人不成问题。如今看来,果然如是,先生健康长寿,也是我等读者的幸事。

08年前后,我在地坛书市一气儿收获了杨先生多本著译,人文社《堂吉诃德》、网格本《吉尔布拉斯》,以及香港版的散文集《倒影集》等。杨先生其实更是一个翻译大家,《堂吉诃德》的杨译本,既是史上第一个从西班牙语原文译出的汉语全译本,也是永远的经典译本;而其“点烦论”的观点也成为自己翻译理论和风格的基础,点去一字不嫌其少,留下一字不厌其烦,相得益彰。

09年时,人文社版《杨绛文集》八卷本再版,对于没有买到04年初版本的我而言,此次再版自然不能错过,同时还把三联版的《钱钟书集》一道搬回来了家,和杨先生文集永远摆在一起,而两位先生的各类单行本也被我摆在书架的同一个格子里,不离不弃,见证着我20年来不灭的阅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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