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姜夔和他的“白石词”

漫谈姜夔和他的“白石词”

    说起南宋的中后期词坛，有一位开山大师。因他早年曾卜居湖州苕溪的白石洞附近，因号白石道人。姜夔，就是崛起的清雅词派的开拓者。姜夔早岁孤贫，依娣居于汉州，后来过维扬等地，寓居合肥，又漫游吴越，并长期住在杭州。他有极高的音乐天赋，能自制新的曲谱，以清刚的诗笔写出空灵高雅的“白石”词，成为南宋雅词的典范。

　　姜夔在庆元三年的时候进《大乐议》论雅乐，次年复上《圣宋饶歌鼓吹》，得以试于礼部，惜未第。他终身布衣，浪迹江湖，常以诗文和词曲游于名公贵人之门，过着清客式的生活，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和身世漂泊之叹，死后因贫不能葬。著有《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诗集》等。

    以上是对姜夔本人的一些基本情况的介绍。刚才说了姜夔是个清贫自守的布衣游士，性格耿介清高，又极富才情和雅趣，精通音乐，擅长书画诗文。而他的词，在题材内容方面主要承袭周邦彦写恋情和咏物的传统，并没有更多的扩展；但受其高雅而多情的自身性格的影响，在词的音调上和意境方面，往往具有清越、高旷的格调。下面就着重介绍一下他的词。即使是写恋情也能摆脱娇柔的轻浮态度，不用雕饰不堆砌，风情独特，无一点尘浊气息。

　　《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姜夔的恋情词与表现美女体态和艳遇缠绵不同，他着重描写的是离别后的刻骨相思，将经过冷却的恋情雅化，用山头冷月和水面冷香加以衬托，写得冷艳，有一种清越绝伦的格调。

　　《念奴娇》：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受个人的身世际遇窘困处境和国势日非之时事的影响，姜夔深感前途渺茫暗淡，多用清冷的词境来寄托他落寞的心绪，发抒幽愤，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而疏旷空灵，如《淡黄柳》：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叹古悲今，诉说苦情，对凄凉孤寒体会深刻，加之沉郁伤感的气质，使所写词境总是笼罩着清冷的寒气，如瘦石孤花、清笙幽鼓，语无不隽，韵无不婉，在词境与修辞两方面，都有清空幽眇的妙趣，格调高雅。

　　如《玲珑四犯》：

　　叠鼓夜寒，垂灯春浅，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

　　姜夔的词以文人士大夫的那种高洁清雅的意趣为主，很少有世俗的香艳妩媚语，也没有豪壮激烈的情怀；多追求言外之意，词采偏向于淡雅素净，故词境以疏朗开阔居多。特别是他的咏物词，往往从侧面入笔，将人生飘零的失意、国事日非的感触，与物象景色结合起来，别有寄托而意味深长。如《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张炎以“清空”、“骚雅”作为对白石词的总评，得到后人的一致赞同也是十分准确的。“清”，是清雅的人品，清刚的手法，清虚的情韵，无论是咏怀、酬应、咏物，还是写恋情，都选择与“清”的情思相应的景象事物，去取神理而不酌色相，呈现出“以清虚为体”空灵淡远的风格特征。白石词时有“野云孤飞，去留无迹”之感。

　　下面说说我最喜欢的两首词，一个是以清苦的景象，表现词人生平的萧瑟，意清句隽。

    《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感时伤世的幽渺心绪，渗透于对名城扬州满目疮痍的残破景象的描写中，传达出冷月无声的清虚清韵和凄凉感受。作者忧国伤时的无穷感慨，主要通过环境描写来渲染气氛，从侧面烘托出来。善于遗貌取神，于虚处着笔，避免直接暴露，追求言外之意，笔调清幽窈渺，意境空灵含蓄。

    下面一首是以江西派的瘦硬的笔法入词，以键笔写柔情，除了清空之外，还内蕴一种清刚劲峭之气。

    《暗香》：

　　旧日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此词为咏梅篇，因姜夔常以梅花象征恋人。梅边吹笛，即是烘托梅花，也是写高士雅趣；“冷香”为梅花散发的气味，亦是高士清韵。姜夔以清刚之笔写出了高士的寂寞情怀和孤高雅洁，在写法上多用单行散句，并吸收乐江西诗法的技巧，创造出一种古雅峭拔的语境。

　　“白石词”的影响较之于“辛词”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直接影响了史达祖、吴文英、张炎等人，还下开了清代朱彝尊等浙派词人的先驱。许多人跟着他走，变本加厉的在声调格律和字面锻炼上用功夫，结果产生了不少流弊。或者过于无病呻吟。由此看来，学习一种好的词风当然是好事，但还是要斟酌研究，慎重思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