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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秉江:亚里士多德论灵魂求真的五种形式

 昵称30232863 2016-03-27

  亚里士多德是西方分析理性的系统奠基人,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将人的灵魂运作分为Nous,Sophia,Episteme,Phronesis和 Techne五种形式,使人类思维第一次获得了自我反思的规定和明晰的分类。对意识的反思分类在柏拉图那里就开始了,他把灵魂划分为三个层次:理性、激情和欲望,这对亚里士多德有着明显的影响。亚里士多德认为:“灵魂中有三种东西主宰着行动和真理:感觉、努斯和欲望。”(The Basic Works of Aristotle,p.1023,Random House Inc.1941,New York)在《尼各马可伦理学》卷六1139b中,亚里士多德才明确地提出“让我们假定灵魂通过肯定和否定来把握真理的方式有五种:techne(英译 art,汉译“技艺”)、episteme(英译scientific knowledge, 汉译“科学”或“科学知识”)、 phronesis(英译practical wisdom,汉译“实践智慧”、“精明”、“明智”)、Sophia(英译 philosophical wisdom,汉译“哲学智慧”、“智慧”)和nous(英译intuitive reason,汉译“努斯”、“神学智慧”、“直观智慧”)。”

  以下我们来分别看一下这五种灵魂运作的形式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Nous

  Nous 在不同的语境中一般有以下含义:a)与感性知觉相对立的理性和知识。b)个体灵魂的理性部分。c)赋予万物以理性秩序的宇宙精神。d)在斯多葛学派那里,nous 等同于logos 。e)在新柏拉图主义那里,nous是至善(the absolute good)的呈象,其中包含着宇宙理性。Nous的其动词形式noein,以及由此引伸出的另外两个重要哲学术语 noesis,noema。Noein 的意思是“知觉到,意识到(being aware of) 。 其含义最先是指“嗅到”(to smell),到《荷马史诗》中它开始与“视觉”密切关联,而noesis被柏拉图在其著名的“线喻”中用作为四个认识阶段中的最高阶段的名称,指对 idea自身的认识,一译“纯理智”,康福德译为“理智直观”(rational intuition),与idea之词根idein(看)较为符合,亚氏的nous英译也为“直观知识”(intuitive knowlegde)。胡塞尔使用noesis,指“意向活动”,noema则是对应于“意象活动”的“意向对象”。

  最早将Nous作为一个哲学术语来探讨的是阿那克萨哥拉,表示一种与物质(matter)相对立的理智和精神,以及一种秩序的赋予者。英文用mind和 soul来翻译nous,nous是一种心智,但不仅仅是一种人的心智,而是一种宇宙理性和宇宙秩序,这种外在的宇宙秩序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和人的心智内在同构,它直观地在心灵中显现但却超越了人的心智。柏拉图把nous描述为灵魂中的不朽的理性部分,nous被理解为某种可以不用依赖于前提而直接认知真理 的神圣之思。Nous 后来在东正教中被理解为被神所赋予的灵魂之眼(eye of the soul)。 柏拉图进一步在《蒂迈欧篇》中把创世者将理性秩序赋予混沌质料而创世的功劳归之于nous,nous是某种最接近于神并可以直观神的终极存在。新柏拉图主 义者普罗提诺将nous描述为太一流溢出的第一个层次,然后从nous流溢出世界灵魂和人的灵魂,nous最接近太一,因此是一种次一级的神(a second god )。太一是不具有任何言说限定的终极存在,而在nous这个层面上获得了理智和可言说的规定性,也正是nous把这种理智的规定性赋予给世界,它是所有潜在事物的产生之源。和柏拉图一样,普罗提诺把nous看成是神的理智,也就是最高的理智。Nous 不仅是人的理智,它同时更是神的理智,略类似于中国文化中的“天理”“人性”二者之合,当然中国文化的天理人性重伦理道德,而nous尽管有道德成分,主 要还是认识论的含义。而斯多葛学派将nous等同于logos,理解为一种决定个体命运的宇宙理性,个人的理性要无原则地服从这种宇宙理性。

  亚里士多德断言nous是一种有别于感官知觉的理智,而在《分析后篇》中,亚里士多德区别了理智和nous,认为nous是把握始因的,而理智是派生的。亚氏认为:“Nous 是phronesis(实践智慧)的相反者。因为nous相关于终极前提。”(Basic Works of Aristotle,p.1030), 而科学知识、技艺和实践智慧被当作这种nous所衍生的三种理智形式来说明。“如果使我们获得真理的心智状态不是这三者(实践智慧、科学和哲学智慧)之 一,把握它的原则就只能靠nous来获得。”(BWA.p.1027)“努斯既是起点,又是目的。”(BWA.p1033)在《灵魂论》第三书中亚里士多 德认为人的所有知识能力都对应于某种感官,唯有nous不对应于任何感官。他进而将nous分为主动nous和被动nous。被动的nous受到知识的影响而成为知性(dianoia), 而主动理性是不朽的第一因。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承继了柏拉图的思想,把反思自身的nous等同于第一推动者。在《尼各马可伦理学》卷十中,亚里 士多德认为contemplation(静定玄思)是最高的精神活动,即努斯(nous)的活动。而nous 是神的活动,是对神的、对第一推动者的认识。亚里士多德又认为nous的活动也就是noesis,也就是对终极存在的直观认识。在他看来。尽管我们的感觉 是外来的,但感觉能力本身不是学来的,各种知觉导向一个单一的永恒记忆(single persistent memory),再导向回忆辨识(recoginition)灵魂中呈现的普遍共相,这种对共相的被辨识状态就是nous,意指“心智”(mind)“理 智”(intellect)或直观“intuition”。(Aristoltle---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Philosophy.p.50.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因此我认为把亚里士多德的nous译为“神学智慧”,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Nous既是存在论意义上的,又是认识论意义上的,既是神的,又显现在人的意识 中。这可能正是我们今天分类学科所难以明细定义的,但又恰恰是意蕴深含的东西。中国文化中后几种智慧都不差,特别是phronosis(政治智慧)和 techne(技术),被发挥到了极端的高度,中国文化中的四大发明,都是techne层面上东西,而可能最缺乏的就是这种超验的终极nous之思。

  二、Sophia

  Sophia 是这五种灵魂活动中最令人熟知的一个词了,因为“哲学”(philosophy)一词,就是由philo(pursuit,“追求”,“爱”)加 sophia(wisdom,智慧)所构成。我们可以很明确地把sophia定义为“智慧”,但智慧是什么,叫人难以界定。亚里士多德明确认为 nous(神学智慧) 和episteme(科学知识)的结合产生中间层次的智慧,即sophia。罗素在其《西方哲学史》序言中认为神学以独断的方式言说终极存在、科学以实证 的方式描述有限经验,而哲学则介乎于二者之间,哲学试图以思辨的方式兼顾神学的无限和科学的实证,罗素的意思,亚里士多德已经在相当大的程度上用 sophia表达了。

  Sophia 既是一种人的智慧,也是一种神圣的智慧,作为神圣智慧,它和nous的区别何在呢?亚里士多德认为:nous是关于终极存在和终级始点的智慧,而始点(first principle)“不是sophia的对象,因为爱智者的特征就是要依靠证明。”(BWA.p1027)说明相对于nous,Sophia是有前提的,次一级的智慧,它需要nous作为其前提,尽管不能说sophia完全就是人的智慧,但相对于nous,它的确更接近于人的智慧,从nous到 sophia,神圣性明显降低,而人性的东西在加强。如果把nous的活动对应于contemplation(静定玄思),那么meditation(沉 思)和speculation(思辨)则可以大致对应于sophia的活动。

  在诺斯提(Gnostics)宗教中,Sophia是一个女性神,是万物之母,是logos的阴性层面,是宇宙之母和宇宙之父的女儿。著名的索非亚教堂的sophia是指神圣的智慧,这种神圣智慧通过圣母玛利亚(诞生耶稣)而传到人间。按照《比斯替苏菲亚书》(Pistis Sophia),Sophia居住在大日法则(solar logos)之中,其行星坐骑(planetary vehicle)是维纳斯(Venus),而维纳斯是爱与美的女神。希腊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神像(Athena Lemnia),也被称之为sophia。Sophia也可以等同于印度教中的Buddhi(庹哪壬),她是智慧和预言之神Ganesha(格涅沙)的妻子。众多宗教文献共同表明sophia的阴性层面含义,因此sophia自然后来成为一个很通用的女性名称。如果是天表示阳,地表示阴,则Nous有在天之阳的含义,而Sophia之女性特征自然表示生活于大地之上的人的智慧维度。

  Sophia是一种灵明之思,是一种超验之觉,它是宇宙理性在人性层面的展示和显明,它闪烁着人性通往神明的幽深光照,同时它又光照着人的理性运作,烛明着人的数学逻辑之思。

  亚里士多德明确说:“Sophia显 然是各种知识形式中的最为完善者。有智慧的人不仅要知道从始点推出的结论,而且要把握那些始点。所以,智慧必定是努斯与科学的结合,必定是最高级最完善的科学知识。”(BWA.p.1027-8)Sophia是人与更高级的存在者所共享的东西。他认为,phronesis(实践智慧)与自己的利益相关,因 此有许多种,而sophia不一样,只有一种,sophia是与众多特殊存在不相关的唯一的一种智慧,它所探讨的对象是纯粹的、超越的、不变的存在,它所 涉及的是关于普遍性的知识,因此sophia正是哲学层面上的智慧。他认为象阿那克萨哥拉和泰勒斯那样探讨超乎寻常人的想象而又没有实用性的对象,而对他 们自己的利益全然不知晓的,就叫sophia。古希腊哲学从泰勒斯开始就有超越性特征,泰勒斯的望天实际上是展望未来和永恒,而不局限于眼前和当下,亚氏 在《形而上学》982b中说 “古今人们开始哲理探索,都应起源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异……他们探索哲理只是为了想要摆脱愚昧,他们为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的目的。”。

  相比于Phronsis的实用性和当下性,Sohia是关于一般存在和知识原则的智慧,是超验的普遍智慧。而相对于数理逻辑确定性的 episteme,Sophia又是一种超越简单真假问题的美善及品位问题。科学之真,艺术之美,道德之善,皆被涵括在sophia的人性完善追求之中。 王羲之《兰亭集序》的飘逸笔法已经远远不再是一个字迹符号的对错问题,品位与审美也应该被涵括在逻辑与数学理性的episteme之上的sophia 中。没有人生的领悟,艺术的品位,道德的升华,很难说是一个哲人(philosopher),哲学高于其它具体学科,远不是他为其他学科提供方法,而是基 本层次上的超越。

  三、Episteme

  Episteme英译为scientifical knowledge,意指观念的体系,是由一系列的演绎形式所表达的必然如此的普遍真理。亚里士多德把episteme定义为摆脱了含混模糊性的精确性思维,其言说对象是非流变性的,这些对象是永恒的必然存在者。Episteme 别于其下的techne(技术)和phronesis(政治智慧),在于episteme是超验性与恒定性,它是普遍必然和永恒的、非境遇性的,没有时间 的变化参与其中;而phronesis与techne是episteme在具体境遇中的应用,是特殊的和变化的。Episteme 的最典型例子是数学,亚里士多德认为几何学是episteme演绎理性最好的例证,几何学从公理开始的演绎,是最为理想的普遍必然的知识形式。这与充满流变和偶然的日常经验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因此也就完全不同于处理日常经验事务的phronesis和techne。在《形而上学》第二书中,亚里士多德明确指出数学的精确定只有在不包含质料的纯粹形式中才能获得,因此人们不能希望通过研究自然界而获得数学的精确性,因为自然中包含着诸多的质料。更准确地说,演绎知识是从第一原则开始,经过系统的推理而得出的,因此episteme的最大特征是演绎理性,而不是经验观察和归纳,知识赖以被建构的第一原则不是从经验中得出的。关于自然的探讨,我们只能使用某种比episteme低一等的知识。后来的物理学化学知识,是渗透了经验观察的理性科学,其方法是数学和逻辑的演绎,而其内容是经验的归纳,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这种观点看,这种应对自然的知识还不算是纯粹的episteme。

  episteme 的最典型特征可以在逻辑学的矛盾律中表现出来,也就是A=A,A≠非A。日常经验世界是一个流变不居的A=非A的世界,在这个偶然的流变世界中,苹果既是 泥土又不是泥土,猴子既是人又不是人。但人还拥有一个语言的共相世界,,这个世界是永恒确定的,3不等于2,直不等于圆。亚里士多德是形式逻辑的奠基者, 黑格尔说在亚里斯多德之后,形式逻辑几乎没有什么发展。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第二书中对“无限性”概念的否定就是认为人们所谓的“无限”只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模糊性的延伸,不足以成为一个确定的知识对象。 因此Episteme可以理解“科学知识”,但不是现代实证科学知识,而是希腊意义上数学和逻辑理性的科学知识。

  概念的确定性是一个有限的言说,它不能以直观的形式通达终极存在本身。Episteme 自身蕴含着某些原则,但原则自身缺乏自明辩护性,如几何学的演绎需要一个不可被演绎的前提公理,这个前提几何学本身不能自身证明。正因为如此,episteme之上还存在着sophia和nous,这与柏拉图“线喻”中dianoia之上有noesis的层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四、Phronisis

  Phronisis 通常被译为“实践智慧(practical wisdom)”,也译为“精明(prudence)”,廖申白中译本译为“明智” “明智(Phronisis) 的人的特点就是善于考虑对与他自身是善的和有益的事情……如果某人在实现某个目的方面精于计算,我们也说他在那个方面明智。”(《尼各马可伦理学》 1140a25)也有人译为“政治智慧”。亚里士多德说:“明智是一种与善恶相关的、合乎逻各斯的、求真的实践品质。所以我们把像伯里克利那样的人看成是明智的。”(《尼 各马可伦理学》1140b10)众所周知,伯里克利是希腊著名的政治家。“政治学与明智是同样的品质……城邦事务方面的明智,一种主导性的明智是立法学,另一种是处理具体事务的,而占有着这两者共有的名称,则被称作政治学”。(《尼各马可伦理学》1141b25)

  Phro- 在希腊语中指“横膈膜”,而nesis指一种智慧,按照希腊传统,横膈膜以上是高尚的东西,如思维和理性,横膈膜以下是消化和排泄功能,是低级的东西,亚里士多德将这种实践智慧看成政治学等可变的和境遇性的,有功利目的所限定的,非普遍性的东西。 “episteme所要解答的是普遍的、必然的事物” (《尼各马可伦理学》1140b35)其主要方法是逻辑证明,而phronesis则主要关注达到某个目的的具体实践行为,不包含逻辑证。如果说 episteme所探讨的是A≠非A确定性知识,那么phronesis就是探讨A既=A,A又=非A的不确定知识。普遍必然者为永恒,具体偶然者为当下,所以前者高尚于后者。但phronesis又高尚于techne,因为phronesis的行为是出于自身目的,与善和德行相关联,而techne作为纯粹技艺,其制作目的源于外在,这就是政治家与匠人的差别。亚里士多德说:“既然人不可能去考虑那些必然的事物,明智(phronesis)就同科学以及技艺不同。明智不同于科学,是因为实践的题材包含着变化。明智不同于技术,是因为实践和制作在始因上不同。”(因为制作的目的是外在于制作活动的,而实践的目的就是活动本身----做得好自身就是目的。)(《尼各马可伦理学》1140b5) Phronesis指在确定目标及达到目标的手段中的智慧,亚里士多德认为phronesis 不简单的就是一种技术(skill),它不仅是达到某种目的的能力,而且还是对这种目的进行反思的能力的品质。德性不仅仅是合乎正确的逻各斯( logos),而且是与后者一起发挥作用的品质。德行不仅仅是一种理论思辨,德行还是一种道德行为实践,德行需要生活实践,所以 phronesis 需要年龄上的成熟。“明智是同具体的事情相关的,这需要经验,而青年人缺少经验,因为经验是日积月累的。”(《尼各马可伦理学》1142a15)

  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区别与优劣评判在哲学史上是一个源远流长的话题。别于东方经验人类学经世致用的特点, 西 方哲学的核心内容是为知而知,为学而学。但尽管西方哲学的基本特征是超验的知识论追求,任何伟大的思想家都仍然心怀一种潜在的伦理动机,就是学术研究最终要能指导人的生活,指导人如何过一种有价值有意义的善的生活。柏拉图的最终理想是建立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由逻辑学和形而上学关注转向伦理学和政治学的研 究,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之后,目光转向实践理性和美学目的论问题。胡塞尔可以说是最为纯粹的哲学家,其最后一本著作也开始关注欧洲科学的危机。但西方哲学家的理论关注与中国哲学家的确有很大的差异,西方哲学家们总是在进行了严格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奠基之后,才开始建构起伦理和政治社会理论,洛克和霍布斯是 最好的例子,但中国哲学家们是单刀直入,思想主题直接是经世致用的政治学和伦理学,pronesis意味隆重,以至于认识论和方法论的系统探讨常常被遗忘 在社会政治与家庭伦理等实用问题关注之中。

  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何者更具有价值的问题,也是哲学史上争论颇多的问题。亚里士多德是推崇理论理性而贬低实践理性的人,他认为理论理性追求普遍必然,而实践理性满足于偶然当下。他说:“如果说政治和明智(phronesis)是最高等的科学,那将是荒唐的,因为人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等的存在物。而且,人们说智慧总是指同样的事情,而说实践智慧则是指不同的事物。”(《尼各马可伦理学》1141a20)。知识智慧是超验性的而实践智慧是时效性的,实践理性是一种日常意识形式,我们人类的绝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外部世界的交往过程中 。 这与康德认为实践理性高于理论理性截然区别。实践理性包括应然的设定,和实施的过程两部分,也就是实践理性可以分为价值设定和工具实施两个部分,亚氏强调后者而康德强调前者。康德实践理性注重前者,关注我们应该做什么,关注目的和绝对命令,关注行为的根据和存在论理由;而亚里士多德的实践理性则注重于后 者,即实施的工具理性,实施的过程和方法。所以康德的实践理性高于理论理性,而亚里士多德的实践理性低于理论理性。但除了康德在本体意义上强调实践理性外,大多数哲学家都是在实践操作意义上来理解实践理性。

  五、Techne

  Techne 的词根是tekhn,原意是“木工”的意思,在《荷马史诗》中,techne和sophia都叫本领和技艺,后来高明的医生和诗人的高等技艺才叫 sophia,并更进一步归属哲人的专属——哲思,而一般意义上的制造技艺就只能叫做techne了,于是sophia和techne在价值上存在着差异。希腊人认为存在可以分为绝对静止的理念存在,自然生成的存在和人工制作的存在,techne 与第三者有关。永恒静止的理念价值最高,其次是自然存在,最后才是人工制作的存在。对于古希腊人来说,所有的制作技艺包括医药、音乐都称为techne。 Techne兼有art(艺术)和craft(工艺)两种含义,我们今天把对象性产品的制作叫做技术(techne),而把艺术娱乐的制作称作艺术 (art), 而在古希腊文化中,这两者没有做什么截然的区分。但古希腊人认为工艺(craft)是产出性的,而艺术(art)是自身满足的,因为手工艺的目的是出产自身之外的产品,而艺术的目的就在自身之内。技术是生产性的,其活动直接产出产品;而艺术的产出就是艺术活动本身。而也正是techne这种出产的结果外在于自身的性质构成了与phronesis的区别,phronesis(实践理性)的目的是自身设定的,在自身之内,而techne的特点体现在其目的的外 在性中。Phronesis涉及到善和美德的问题,因为在亚里士多德那里,phronesis的实践主要是指伦理和道德的实践,道德实践中善和美德的价值 依赖于行为主体,而不象techne一样其价值依赖于一个与行动本身相分裂的产品,phronesis的价值就体现在自身行为之中,是一种具有自身目的的自觉道德行为。而techene的目的选择并不在自身而是在自身之外的一种实用选择,其行为价值体现在其所制作的产品之上,因为是一种目的外在论,其行为本身并不能自觉其行为的目的,是一种纯粹无价值评判和责任意识的操作应用。例如药物学知识既可以用来治疗疾病而引起健康,也可以在一个邪恶目的支配下被用 来毒害人。而莫名其妙的是古希腊人认为手工艺的制作是一种积极行为而艺术的自为目的性是一种消极行为,这似乎与亚里士多德推崇contemplation 的自足性而抑制deliberation的外在依赖性的基本路向大相径庭。或许有一个理由可以提供解释:制造者(Deuouge)在古希腊语中同时是“工 匠”和“创造者”的含义,而“创造者”也就是“造物主”的含义,也正因为此,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何者在价值上优先,是一个纠缠西方哲学几千年的难题。

  Techne 也涉及到episteme的问题,因为制作也是一个理性的应用问题,它是达到某种实用目的的理性方法,只不过episteme是纯粹的永恒观念,其标准是 体系的完善性和逻辑的一贯性,是非时间性的普遍必然性本质探索;而techene涉及到境遇和变化,是时间性的,其目的是通过制作而达到一个既定目标的完 成。亚里士多德认为:“木匠和几何学家都研究直角,但其方式不同。木匠只要那个直角适合他的工作就行了,几何学家则关注真,他要弄清的是直角的本性和与特征。”(《尼各马可伦理学》1098a30)。因而能够实际运用的类似手工艺(craft)的知识叫做techne,techne是知识的实际运用而不是 理论地和审美意义的运用。相对于episteme的超验永恒性,techne的最大特点是暂时性,如铅字排印技术一旦在激光排印技术出现后,就基本完全丧失掉了其价值。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曾认为Techne会对自然的秩序和和谐构成威胁,亚里士多德也认为技术制作是人类对自然不完善的模仿。这与《庄子.天地》篇中“有机 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心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者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有非常近似的意指。联想到圣经中原罪说,知晓善恶为一种罪,再看今天技术的发达和人类征服欲望的膨胀与自然环境的破坏,真就佩服古代先哲们的先知先觉。人化世界和自然世界的分水岭是人的技术 应用,技术一方面成为满足我们物质欲望的得力工具,另一方面技术也催生了人类狂妄自大的信心,对技术的反思和对技术无可奈何的依赖成为当代人类把无法摆脱的魔咒,现代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和海德格尔等都对技术的负面效应进行了反思和批判,奇怪的是技术在一片谴责声中高歌猛进。相对于人类在地球上上数十万年 的生存历史,今300年的工业社会所给我们生活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其说是是科学的进步,不如说更大意义上是技术的进步,在某种意义上技术成为现代人赖以生存的基本条件,对技术的反思产生了一门完整的技术哲学。

  亚里士多德第一次在人类思想史如此详尽地对人的意识和实践行为进行了分类,是分析理性对人自身反思的成功典范,尽管前此柏拉图在其“线喻” 中也对人的认识行为进行了四个层级的分类,但柏拉图只涉及到人的认识能力,而没有涉及到实践能力,其后西方哲学直到康的才更加详尽地反思人类自身意识和实践行为,就此而言,亚里士多德关于灵魂活动五种形式的分类的确具有重大的历史和理论意义。

  【参考文献】

  黑格尔,1997年:《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商务印书馆。

  亚里士多德,1991年,《形而上学》,吴寿彭 译,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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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rnas,J.,1995, Aristotle——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Philosoph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Husserl,1931, Ideas: general introduction to pure phenomenology[M] . :258-259 .

  Plato,1941,The Republic of Plato.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Russell,1945, 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New York.

  Stumpf,2003,Socrates to Sartre. 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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