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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长廊彩绘故事之五十八清遥亭至石丈亭5玉堂春

 高山仙人掌 2016-03-28

玉堂春(第16间廊内南侧)

颐和园长廊彩绘故事之五十八清遥亭至石丈亭5

(接前)

    却说公子一到北京,将行李上店,自己带两个家人,就往王银匠家,探问玉堂春消息。王匠请公子坐下:“有现成酒,且吃三杯接风,慢慢告诉。”
    王匠就拿酒来斟上。三官不好推辞,连饮了三杯。又问:“玉姐敢不知我来?”
    王匠叫:“三叔开杯,再饮三杯。”
    三官说:“够了,不吃了。”
    王匠说:“三叔久别,多饮几杯,不要太谦。”
    公子又饮了几杯。问:“这几日曾见玉姐不曾?”
    王匠又叫:“三叔且莫问此事,再吃三杯。”
    公子心疑,站起说:“有甚或长或短,说个明白,休闷死我也!”
    王匠只是劝酒。
    却说金哥在门首经过,知道公子在内,进来磕头叫喜。三官问金哥:“你三婶近日何如?”
    金哥年幼多嘴说:“卖了。”
    三官急问说:“卖了谁?”
    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缩了口。公子坚执盘问,二人瞒不过,说:“三婶卖了。”
    公子问:“几时卖了?”
    王匠说:“有一个月了。”
    公子听说,一头撞在尘埃,二人忙扶起来。公子问金哥:“卖到那里去了?”
    金哥说:“卖与山西客人沈洪去了。”
    三官说:“你那三婶就怎么肯去?”
    金哥叙出鸨儿假意从良,杀猪宰羊上岳庙,哄三婶同去烧香,私与沈洪约定,雇下轿子抬去,不知下落。公子说:“亡八盗卖我玉堂春,我与他算帐!”
    那时叫金哥跟着,带领家人,径到本司院里,进的院门,亡八眼快,跑去躲了。公子问众丫头:“你家玉姐何在?”
    无人敢应。公子发怒,房中寻见老鸨,一把揪住,叫家人乱打。
    金哥劝住。公子就走在百花楼上,看见锦帐罗帏,越加怒恼。
    把箱笼尽行打碎,气得痴呆了。问:“丫头,你姐姐嫁到那家去?可老实说,饶你打。”
    丫头说:“去烧香,不知道就偷卖了他。”
    公子满眼落泪,说:“冤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
    丫头说:“他家里自有老婆。”
    公子听说,心中大怒,恨骂亡八、淫妇,不仁不义!丫头说:“他今日嫁别人去了,还疼好怎的?”
    公子满眼流泪。
    正说间,忽报朋友来访。金哥劝:“三叔休恼,三婶一时不在了,你纵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许多相公在店中相访,闻公子在院中,都要来。”
    公子听说,恐怕朋友笑话,即便起身回店。公子心中气闷,无心应举,意欲束装回家。朋友闻知,都来劝说:“顺卿兄,功名是大事,婊子是末节,那里有为婊子而不去求功名之理?”
    公子说:“列位不知,我奋志勤学,皆为玉堂春的言语激我。冤家为我受了千辛万苦,我怎肯轻舍?”
    众人道:“顺卿兄,你倘联捷,幸在彼地,见之何难?你若回家,忧虑成病,父母悬心,朋友笑耻,你有何益?”
    三官自思言之最当,倘或侥幸,得到山西,平生愿足矣。
    数言劝醒公子。会试日期已到,公子进了三场,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观政。三个月,选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轿马迎请父母兄嫂。父母不来,回书说:“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长未娶,已聘刘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亲。”
    公子一心只想玉堂春,全不以聘娶为喜。
    正是:
                                且将路柳为连理,翻把家鸡作野鸳。
    且说沈洪之妻皮氏,也有几分颜色,虽然三十余岁,比二八少年,也还风骚。平昔间嫌老公粗蠢,不会风流,又出外日多,在家日少,皮氏色性太重,打熬不过。间壁有个监生,姓赵名昂,自幼惯花柳场中,为人风月,近日丧偶,虽然是纳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边。一日,皮氏在后园看花,偶然撞见赵昂,彼此有心,都看上了。赵昂访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走动识熟,且是利口,善于做媒说合,乃将白银二十两,贿赂王婆,央他通脚。皮氏平昔间不良的口气,已有在王婆肚里,况且今日你贪我爱,一说一上,幽期密约,一墙之隔,梯上梯下,做就了一点不明不白的事。赵昂一者贪皮氏之色,二者要骗他钱财。枕席之间,竭力奉承。皮氏心爱赵昂,但是开口,无有不从,恨不得连家当都津贴了他。
    不上一年,倾囊倒箧,骗得一空。初时只推事故,暂进挪借,借去后,分毫不还。皮氏只愁老公回来盘问时,无言回答。一夜与赵昂商议,欲要跟赵昂逃走他方。赵昂道:“我又不是赤脚汉,如何走得?便走了,也不免吃官司。只除暗地谋杀了沈洪,做个长久夫妻,岂不尽美。”
    皮氏点头不语。
    却说赵昂有心打听沈洪的消息,晓得他讨了院妓玉堂春一路回来,即忙报与皮氏知道,故意将言语触恼皮氏。皮氏怨恨不绝于声,问:“如今怎么对付他说好?”
    赵昂道:“一进门时,你便数他不是,与他寻闹,叫他领着娼根另住,那时凭你安排了。我央王婆赎得些砒霜在此,觑便放在食器内,把与他两个吃。等他双死也罢,单死也罢!”
    皮氏说:“他好吃的是辣面。”
    赵昂说:“辣面内正好下药。”两人圈套已定,只等沈洪入来。
    不一日,沈洪到了故乡,叫仆人和玉姐暂停门外。自己先进门,与皮氏相见,满脸陪笑说:“大姐休怪,我如今做了一件事。”
    皮氏说;“你莫不是娶了个小老婆?”
    沈洪说;“是了。”
    皮氏大怒,说:“为妻的整年月在家守活孤孀,你却花柳快活,又带这泼淫妇回来,全无夫妻之情。你若要留这淫妇时,你自在西厅一带住下,不许来缠我。我也没福受这淫妇的拜,不要他来。”
    昂然说罢,啼哭起来,拍台拍凳。口里“千亡八,万淫妇”骂不绝声。沈洪劝解不得,想道:“且暂时依他言语,在西厅住几日,落得受用。等他气消了时,却领玉堂春与他磕头。”
    沈洪只道浑家是吃醋,谁知他有了私情,又且房计空虚了,正怕老公进房,借此机会,打发他另居。
    正是:
                                  你向东时我向西,各人有意自家知。
    不在话下。
    却说玉堂春曾与王公子设誓,今番怎肯失节于沈洪,腹中一路打稿:“我若到这厌物家中,将情节哭诉他大娘子,求他做主,以全节操。慢慢的寄信与三官,教他将二千两银子来赎我去,却不好。”
    及到沈洪家里,闻知大娘不许相见,打发老公和他往西厅另住,不遂其计,心中又惊又苦。沈洪安排床帐在厢房,安顿了苏三,自己却去窝伴皮氏,陪吃夜饭,被皮氏三回五次催赶。沈洪说:“我去西厅时,只怕大娘着恼。”
    皮氏说:“你在此,我反恼,离了我眼睛,我便不恼。”
    沈洪唱个淡喏,谢声“得罪”,出了房门,径望西厅而来。原来玉姐乘着沈洪不在,检出他铺盖撇在厅中,自己关上房门自睡了。任沈洪打门,那里肯开。却好皮氏叫小段名到西厅看老公睡也不曾。沈洪平日原与小段名有情,那时扯在铺上,草草合欢,也当春风一度。事毕,小段名自去了。沈洪身子困倦,一觉睡去,直至天明。
    却说皮氏这一夜等赵昂不来,小段名回后,老公又睡了,翻来复去,一夜不曾合眼。天明早起,赶下一轴面,煮熟分作两碗。皮氏悄悄把砒霜撒在面内,却将辣汁浇上。叫小段名送去西厅,“与你爹爹吃。”
    小段名送至西厅,叫道:“爹爹,大娘欠你,送辣面与你吃。”
    沈洪见是两碗,就叫:“我儿,送一碗与你二娘吃。”
    小段名便去敲门。玉姐在床上问:“做甚么?”
    小段名说:“请二娘起来吃面。”
    玉姐说:“我不要吃。”
    沈洪说:“想是你二娘还要睡,莫去闹他。”
    沈洪把两碗都吃了。须臾而尽。小段名收碗去了。沈洪一时肚疼,叫道:“不好了,死也死也!”
    玉姐还只认假意,看看声音渐变,开门出来看时,只见沈洪九窍流血而死,正不知什么缘故。慌慌的高叫:“救人!”
    只听得脚步响,皮氏早到,不等玉姐开言,就变过脸,故意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想必你这小淫妇弄死了他,要去嫁人?”
    玉姐说:“那丫头送面来,叫我吃,我不要吃,并不曾开门。谁知他吃了,便肚疼死了,必是面里有些缘故。”
    皮氏说:“放屁!面里若有缘故,必是你这小淫妇做下的,不然,你如何先晓得这面是吃不得的,不肯吃?你说并不曾开门,如何却在门外?这谋死情由,不是你,是谁?”
    说罢,假哭起“养家的天”来。家中僮仆、养娘都乱做一堆。皮氏就将三尺白布摆头,扯了玉姐往知县处叫喊;正值王知县升堂,唤进问其缘故。皮氏说:“小妇人皮氏,丈夫叫沈洪,去北京为商,用千金娶这娼妇叫做玉堂春为妾。这娼妇嫌丈夫丑陋,因吃辣面,暗将毒药放入,丈夫吃了,登时身死。望爷爷断他偿命。”    王知县听罢,问:“玉堂春,你怎么说?”
    玉姐说:“爷爷,小妇人原籍北直隶大同府人氏,只因年岁荒早,父亲把我卖在本司院苏家,卖了三年后,沈洪看见,娶我回家,皮氏嫉妒,暗将毒药藏在面中,毒死丈夫性命。反倚刁泼,展赖小妇人。”
    知县听玉姐说了一会。叫:“皮氏,想你见那男子弃旧迎新,你怀恨在心,药死亲夫,此情理或有之。”
    皮氏说:“爷爷!我与丈夫,从幼的夫妻,怎忍做这绝情的事。这苏氏原是不良之妇,别有个心上之人,分明是他药死,要图改嫁。望青天爷爷明镜。”
    知县乃叫苏氏,“你过来,我想你原系娼门,你爱那风流标致的人,想是你见丈夫丑陋,不趁你意,故此把药药死是实。”
    叫皂隶:“把苏氏与我夹起来。”
    玉姐说:“爷爷!小妇人虽在烟花巷里,跟了沈洪,又不曾难为半分,怎下这般毒手?小妇人果有恶意,何不在半路谋害?既到了他家,他怎容得小妇人做手脚?这皮氏昨夜就赶出丈夫,不许他进房。今早的面,出于皮氏之手,小妇人并无干涉。”
    王知县见他二人各说有理,叫皂隶:“把他二人寄监。我差人访实再审。”
    二人进了南牢不提。
    却说皮氏差人秘密传与赵昂,叫他快来打点。赵昂拿着沈家银子,与刑房吏一百两,书手八十两,掌案的先生五十两,门子五十两,两班皂隶六十两,禁子每人二十两,上下打点停当。封了一千两银子,放在坛内,当酒送与王知县。知县受了。次日清晨升堂,叫皂隶把皮氏一起提出来。不多时到了,当堂跪下。知县说:“我夜来一梦,梦见沈洪说:‘我是苏氏药死,与那皮氏无干。’”
    玉堂春正待分辩,知县大怒,说:“人是苦虫,不打不招。”
    叫皂隶:“与我拶起着实打。问他招也不招?他若不招,就活活敲死。”
    玉姐熬刑不过,说:“愿招。”
    知县说:“放下刑具。”
    皂隶递笔与玉姐画供。知县说:“皮氏召保在外,玉堂春收监。”
    皂隶将玉姐手肘脚镣,带进南牢。禁子、牢头都得了赵上舍银子,将玉姐百般凌辱。只等上司详允之后,就递罪状,结果他性命。
    正是:
                               安排缚虎擒龙计,断送愁鸾泣凤人。
    且喜有个刑房吏,姓刘名志仁,为人正直无私,素知皮氏与赵昂有奸,都是王婆说合。数日前撞见王婆在生药铺内赎砒霜,说:“要药老鼠。”
    刘志仁有些疑心。今日做出人命来,赵监生使着沈家不疼的银子来衙门打点,把苏氏买成死罪,天理何在?躇踌一会,“我下监去看看。”
    那禁子正在那里逼玉姐要灯油钱。志仁喝退众人,将温言宽慰玉姐,问其冤情。玉姐垂泪拜诉来历。志仁见四旁无人,遂将赵监生与皮氏私情及王婆赎药始末,细说一遍。吩咐:“你且耐心守困,待后有机会,我指点你去叫冤。日逐饭食,我自供你。”
    玉姐再三拜谢。禁子见刘志仁做主,也不敢则声。此话搁过不提。
    却说公子自到真定府为官,兴利除害,吏畏民悦。只是想念玉堂春,无刻不然。一日正在烦恼,家人来报,老奶奶家中送新奶奶来了。公子听说,接进家小。见了新人,口中不言,心内自思:“容貌倒也齐整,怎及得玉堂春风趣?”
    当时摆了合欢宴,吃下合卺杯,毕姻之际,猛然想起多娇,“当初指望白头相守,谁知你嫁了沈洪,这官诰却被别人承受了。”
    虽然陪伴了刘氏夫人,心里还想着玉姐,因此不快。当夜中了伤寒。又想当初与玉姐别时,发下誓愿,各不嫁娶。心下疑惑,合眼就见玉姐在旁。刘夫人遣人到处祈禳,府县官都来问安,请名医切脉调治。一月之外,才得痊可。
    公子在任年余,官声大著,行取到京。吏部考选天下官员,公子在部点名已毕,回到下处,焚香祷告天地,只愿山西为官,好访问玉堂春消息。须臾马上人来报:“王爷点了山西巡按。”
    公子听说,两手加额:“趁我平生之愿矣。”
    次日,领了敕印,辞朝,连夜起马,往山西省城上任讫。即时发牌,先出巡平阳府。公子到平阳府,坐了察院,观看文卷。见苏氏玉堂春问了重刑,心内惊慌,其中必有跷蹊。随叫书吏过来:“选一个能干事的,跟着我私行采访。你众人在内,不可走漏消息。”
    公子时下换了素巾青衣,随跟书吏,暗暗出了察院。雇了两个骡子,往洪同县路上来。这赶脚的小伙,在路上闲问;“二位客官往洪同县有甚贵干?”
    公子说:“我来洪同县要娶个妾,不知谁会说媒?”
    小伙说:“你又说娶小,俺县里有一个财主,因娶了个小,害了性命。”
    公子问;“怎的害了性命?”
    小伙说:“这财主叫沈洪,妇人叫玉堂春。他是京里娶来的。他那大老婆皮氏与那邻家赵昂私通,怕那汉子回来知道,一服毒药把沈洪药死了。这皮氏与赵昂反把玉堂春送到本县,将银买嘱官府衙门,将玉堂春屈打成招,问了死罪,送在监里。若不是亏了一个外郎,几时便死了。”
    公子又问:“那玉堂春如今在监死了?”
    小伙说:“不曾。”
    公子说:“我要娶个小,你说可投着谁做媒?”
    小伙说:“我送你往王婆家去吧,他极会说媒。”
    公子说:“你怎知道他会说媒?”
    小伙说:“赵昂与皮氏都是他做牵头。”
    公子说:“如今下他家里吧。”
    小伙竟引到王婆家里,叫声:“干娘!我送个客官在你家来,这客官要娶个小,你可与他说媒。”
    王婆说:“累你,我转了钱来,谢你。”
    小伙自去了。公子夜间与王婆攀话。见他能言快语,是个积年的马泊六了。
    到天明,又到赵监生前后门看了一遍:与沈洪家紧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来吃了早饭,还了王婆店钱,说:“我不曾带得财礼,到省下回来,再作商议。”
    公子出的门来,雇了骡子,星夜回到省城,到晚进了察院,不提。
    次早,星火发牌,按临洪同县,各官参见过。吩咐就要审录。王知县回县,叫刑房吏书,即将文卷审册,连夜开写停当,明日送审不提。
  却说刘志仁与玉姐写了一张冤状,暗藏在身,到次日清晨,王知县坐在监门首,把应解犯人点将出来。玉姐披枷带锁,眼泪纷纷。随解子到了察院门首,伺候开门。巡捕官回风已毕,解审牌出。公子先唤苏氏一起。玉姐口称冤枉,探怀中诉状呈上。公子抬头见玉姐这般模样,心中凄惨,叫听事官接上状来。公子看了一遍,问说:“你从小嫁沈洪,可还接了几年客?”
    玉姐说:“爷爷!我从小接着一个公子,他是南京礼部尚书三舍人。”
    公子怕他说了丑处,喝声:“住了,我今只问你谋杀人命事,不消多讲。”
    玉姐说:“爷爷!若杀人的事,只问皮氏便知。”
    公子叫皮氏问了一遍。玉姐又说了一遍。公子吩咐刘推官道:“闻知你公正廉能,不肯玩法徇私,我来到任,尚未出巡,先到洪同县访得这皮氏药死亲夫,累苏氏受屈,你与我把这事情用心问断。”
    说罢,公子退堂。
  刘推官回衙,升堂,就叫:“苏氏,你谋杀亲夫,是何意故?”
    玉姐说:“冤屈!分明是皮氏串通王婆,和赵监生合计毒死男子,县官要钱,逼勒成招。今日小妇拼死诉冤,望青天爷爷作主。”
    刘爷叫皂隶把皮氏采上来。问:“你与赵昂奸情可真么?”
    皮氏抵赖没有。刘爷即时拿赵昂和王婆到来面对。
  用了一番刑法,都不肯招。刘爷又叫小段名:“你送面与家主吃,必然知情!”
    喝教夹起。小段名说:“爷爷,我说吧!那日的面,是俺娘亲手盛起,叫小妇人送与爹爹吃。小妇人送到西厅,爹叫新娘同吃。新娘关着门,不肯起身,回道:‘不要吃。’俺爹自家吃了,即时口鼻流血死了。”
    刘爷又问赵昂奸情,小段名也说了。赵昂说:“这是苏氏买来的硬证。”
    刘爷沉吟了一会,把皮氏这一起分头送监,叫一书吏过去:“这起泼皮奴才,苦不肯招。我如今要用一计,用一个大柜,放在丹墀内,凿几个孔儿,你执纸笔暗藏在内,不要走漏消息。我再提来问他,不招,即把他们锁在柜左柜右,看他有甚么说话,你与我用心写来。”
  刘爷吩咐已毕,书吏即办一大柜,放在丹墀,藏身于内。刘爷又叫皂隶,把皮氏一起提来再审。
  只问:“招也不招?”
    赵昂、皮氏、王婆三人齐声哀告,说;“就打死小的,那呈招?”
    刘爷大怒,吩咐:“你众人各自去吃饭来,把这起奴才着实拷问。把他放在丹墀里,连小段名四人锁在四处。不许他交头接耳。”
    皂隶把这四人锁在柜的四角。
  众人散尽。却说皮氏抬起头来,四顾无人,便骂:“小段名!小奴才!你如何乱讲?今日再乱讲时,到家中活敲杀你。”
    小段名说:“不是夹得疼,我也不说。”
    王婆便叫:“皮大姐,我也受这刑杖不过,等刘爷出来,说了吧。”
    赵昂说:“好娘,我那些亏着你,倘捱出官司去,我百般孝顺你,即把你做亲母。”
  王婆说:“我再不听你哄我。叫我圆成了,认我做亲娘;许我两石麦,还欠八升;许我一石米,都下了糠秕;缎衣两套,止与我一条蓝布裙;许我好房子,不曾得住。你干的事,没天理,教我只管与你熬刑受苦。”    皮氏说:“老娘,这遭出去,不敢忘你恩。捱过今日不招,便没事了。”
    柜里书吏把他说的话尽记了,写在纸上。刘爷升堂,先叫打开柜子。书吏跑将出来,众人都吓软了。刘爷看了书吏所录口词,再要拷问,三人都不打自招。赵昂从头依直写得明白。各各画供已完,递至公案。刘爷看了一遍,问苏氏:“你可从幼为娼,还是良家出身?”
    苏氏将苏淮买良为贱,先遇王尚书公子,挥金三万,后被老鸨一秤金赶逐,将奴赚卖与沈洪为妾,一路未曾同睡,备细说了。刘推官情知王公子就是本院。提笔定罪:
  皮氏凌迟处死,赵昂斩罪非轻。王婆赎药是通情,杖责段名示警。王县贪酷罢职,追赃不恕衙门。
  苏淮买良为贱合充军,一秤金三月立枷罪定。
    刘爷做完申文,把皮氏一起俱已收监。次日亲捧招详送解察院。公子依拟,留刘推
官后堂待茶。问:“苏氏如何发放?”
    刘推官答言:“发还原籍,择夫另嫁。”公子屏去从人,与刘推官吐胆倾心,备述
少年设誓之意,“今日烦贵府密地差人送至北京王银匠处暂居,足感足感。”刘推官领
命奉行,自不必说。
    却说公子行下关文,到北京本司院提到苏淮、一秤金依律问罪。苏淮已先故了。一
秤金认得是公子,还叫:“王姐夫。”
    被公子喝教重打六十,取一百斤大枷枷号。不够半月,呜呼哀哉!
    正是:
                                  万两黄金难买命,一朝红粉已成灰。
    再说公子一年任满,复命还京。见朝已过,便到王匠处问信。王匠说有金哥伏侍,在顶银胡同居住。公子即往顶银胡同,见了玉姐,二人放声大哭。公子已知玉姐守节之美,玉姐已知王御史就是公子,彼此称谢。公子说:“我父母娶了个刘氏夫人,甚是贤德,他也知道你的事情,决不妒忌。”
    当夜同饮同宿,浓如胶漆。
    次日,王匠、金哥都来磕头贺喜。公子谢二人昔日之恩,吩咐:本司院苏淮家当原是玉堂春置办的,今苏淮夫妇已绝,将遗下家财,拨与王匠、金哥二人管业,以报其德。上了个省亲本,辞朝,和玉堂春起马共回南京。到了自家门首,把门人急报老爷说:“小老爷到了。”
    老爷听说甚喜。公子进到厅上,排了香案,拜谢天地,拜了父母兄嫂,两位姐夫、姐姐相见了。又引玉堂春见礼已毕。玉姐进房,见了刘氏说:“奶奶坐上,受我一拜。”
    刘氏说:“姐姐怎说这话?你在先,奴在后。”
    玉姐说:“奶奶是名门宦家之子,奴是烟花,出身微贱。”
    公子喜不自胜。当日正了妻妾之分,姐妹相称,一家和气。公子又叫:“王定,你当先在北京三番四复规谏我,乃是正理,我今与老爷说,将你做老管家。”
    以百金赏之。后来王景隆官至都御史,妻妾俱有子,至今子孙繁盛。
    有诗叹云:
                                 郑氏元和已著名,三官嫖院是新闻。
                                 风流子弟知多少,夫贵妻荣有几人?
                                   摘自《新编绘图今古奇观》第五卷 玉堂春落难逢夫

 

第17间廊外北侧(吕无病)

颐和园长廊彩绘故事之五十八清遥亭至石丈亭5

原文
    洛阳孙公子名麒,娶蒋太守女,甚相得。二十夭殂,悲不自胜。离家,居山中别业。
    适阴雨昼卧,室无人,忽见复室帘下,露妇人足,疑而问之。有女子褰帘入,年约十八九,衣服朴洁,而微黑多麻,类贫家女。意必村中僦屋者,呵曰:“所须宜白家人,何得轻入!”
    女微笑曰:“妾非村中人,祖籍山东,吕姓。父文学士。妾小字无病。从父客迁,早离顾复。慕公子世家名士,愿为康成文婢。”
    孙笑曰:“卿意良佳。但仆辈杂居,实所不便,容旋里后,当舆聘之。”
    女次且曰:“自揣陋劣,何敢遂望敌体?聊备案前驱使,当不至倒捧册卷。”
    孙曰:“纳婢亦须吉日。”
    乃指架上,使取《通书》第四卷——盖试之也。女翻检得之。先自涉览,而后进之,笑曰:“今日河魁不曾在房。”
    孙意少动,留匿室中。女闲居无事,为之拂几整书,焚香拭鼎,满室光洁。孙悦之。
    至夕,遣仆他宿。女俯眉承睫,殷勤臻至。命之寝,始持烛去。中夜睡醒,则床头似有卧人;以手探之知为女,捉而撼焉。女惊起,立榻下,孙曰:“何不别寝,床头岂汝卧处也?”
    女曰:“妾善惧。”
    孙怜之,俾施枕床内。忽闻气息之来,清如莲蕊,异之;呼与共枕,不觉心荡;渐于同衾,大悦之。念避匿非策,又恐同归招议。孙有母姨,近隔十余门,谋令遁诸其家,而后再致之。女称善,便言:“阿姨,妾熟识之,无容先达,请即去。”
    孙送之,逾垣而去。孙母姨,寡媪也。凌晨起户,女掩入。媪诘之,答云:“若甥遣问阿姨。公子欲归,路赊乏骑,留奴暂寄此耳。”
    媪信之,遂止焉。孙归,矫谓姨家有婢,欲相赠,遣人异之而还,坐卧皆以从。久益嬖之,纳为妾。世家论婚皆勿许,殆有终焉之志。女知之,苦劝令娶;乃娶于许,而终嬖爱无病。许甚贤,略不争夕,无病事许益恭,以此嫡庶偕好。许举一子阿坚,无病爱抱如己出。儿甫三岁,辄离乳媪,从无病宿,许唤不去。无何许病卒,临诀,嘱孙曰:“无病最爱儿,即令子之可也,即正位焉亦可也。”
    既葬,孙将践其言,告诸宗党,佥谓不可;女亦固辞,遂止。
    邑有王天官女新寡,来求婚。孙雅不欲娶,王再请之。媒道其美,宗族仰其势,共怂恿之。孙惑焉,又娶之。色果艳;而骄已甚,衣服器用多厌嫌,辄加毁弃。孙以爱敬故,不忍有所拂。入门数月,擅宠专房,而无病至前,笑啼皆罪。时怒迁夫婿,数相闹斗。孙患苦之,以多独宿。妇又怒。孙不能堪,托故之都,逃妇难也。妇以远游咎无病。无病鞠躬屏气,承望颜色,而妇终不快。夜使直宿床下,儿奔与俱。每唤起给使,儿辄啼,妇厌骂之。无病急呼乳媪来,抱之不去,强之益号。妇怒起,毒挞无算,始从乳媪去。儿以是病悸,不食。妇禁无病不令见之。儿终日啼,妇叱媪,使弃诸地。儿气竭声嘶,呼而求饮,妇戒勿与。日既暮,无病窥妇不在,潜饮儿。儿见之,弃水捉衿,号啕不止。妇闻之,意气汹汹而出。儿闻声辍涕,一跃遂绝。无病大哭。妇怒曰:“贱婢丑态!岂以儿死胁我耶!无论孙家襁褓物;即杀王府世子,王天官女亦能任之!”
    无病乃抽息忍涕,请为葬具。妇不许,立命弃之。
    妇去,窃抚儿,四体犹温,隐语媪曰:“可速将去,少待于野,我当继至。其死也共弃之,活也共抚之。”
    媪曰:“诺。”
    无病入室,携簪珥出,追及之。共视儿,已苏。二人喜,谋趋别业,往依姨。媪虑其纤步为累,无病乃先趋以俟之,疾若飘风,媪力奔始能及。约二更许,儿病危不复可前。遂斜行入村,至田叟家,倚门侍晓,叩扉借室,出簪珥易资,巫医并致,病卒不瘳。女掩泣曰:“媪好视儿,我往寻其父也。”
    媪方惊其谬妄,而女已杳矣,骇诧不已。
    是日孙在都,方憩息床上,女悄然入。孙惊起曰:“才眠已入梦耶!”
    女握手哽咽,顿足不能出声。久之久之,方失声而言曰:“妾历千辛,与儿逃于杨——”
    句未终,纵声大哭,倒地而灭。孙骇绝,犹疑为梦;唤从人共视之,衣履宛然,大异不解。即刻趣装,星驰而归。既闻儿死妾遁,抚膺大悲。语侵妇,妇反唇相稽。孙忿,出白刃;婢妪遮救不得近,遥掷之。刀脊中额,额破血流,披发嗥叫而出,将以奔告其家。孙捉还,杖挞无数,衣皆若缕,伤痛不可转侧。孙命舁诸房中护养之,将待其瘥而后出之。妇兄弟闻之。怒,率多骑登门,孙亦集健仆械御之。两相叫骂,竟日始散。王未快意,讼之。孙捍卫入城,自诣质审,诉妇恶状。宰不能屈,送广文惩戒以悦王。广文朱先生,世家子,刚正不阿。廉得情。怒曰:“堂上公以我为天下之龌龊教官,勒索伤天害理之钱,以吮人痈痔者耶!此等乞丐相,我所不能!”
    竟不受命。孙公然归。王无奈之,乃示意朋好,为之调停,欲生谢过其家。孙不肯,十反不能决。妇创渐平,欲出之,又恐王氏不受,因循而安之。
    妾亡子死,夙夜伤心,思得乳媪,一问其情。因忆无病言“逃于杨”,近村有杨家疃,疑其在是;往问之并无知者。或言五十里外有杨谷,遣骑诣讯,果得之。儿渐平复,相见各喜,载与俱归。儿望见父,嗷然大啼,孙亦泪下。妇闻儿尚存,盛气奔出,将致诮骂。儿方啼,开目见妇,惊投父怀,若求藏匿。抱而视之,气已绝矣。急呼之,移时始苏。孙恚曰:“不知如何酷虐,遂使吾儿至此!”
    乃立离婚书,送妇归。王果不受,又舁还孙。孙不得已,父子别居一院,不与妇通。乳媪乃备述无病情状,孙始悟其为鬼。感其义,葬其衣履,题碑曰“鬼妻吕无病之墓”。无何,妇产一男,交手于项而死之。孙益忿,复出妇;王又舁还之。孙乃具状控诸上台,皆以天官故置不理。后天官卒,孙控不已,乃判令大归。孙由此不复娶,纳婢焉。
    妇既归,悍名噪甚,三四年无问名者。妇顿悔,而已不可复挽。有孙家旧媪,适至其家。妇优待之,对之流涕;揣其情,似念故夫。媪归告孙,孙笑置之。又年余妇母又卒,孤无所依,诸嫌如颇厌嫉之,妇益失所,日辄涕零。一贫士丧偶,兄议厚其奁妆而遣之,妇不肯。每阴托往来者致意孙,泣告以悔,孙不听。一日妇率一婢,窃驴跨之,竟奔孙。孙方自内出,迎跪阶下,泣不可止。孙欲去之,妇牵衣复跪之。孙固辞曰:“如复相聚,常无间言则已耳;一朝有他,汝兄弟如虎狼,再求离逖,岂可复得!”
    妇曰:“妾窃奔而来,万无还理。留则留之,否则死之!且妾自二十一岁从君,二十三岁被出,诚有十分恶,宁无一分情?”
    乃脱一腕钏,并两足而束之,袖覆其上,曰:“此时香火之誓,君宁不忆之耶?”
    孙乃荧眦欲泪,使人挽扶入室;而犹疑王氏诈谖,欲得其兄弟一言为证据。妇曰:“妾私出,何颜复求兄弟?如不相信,妾藏有死具在此,请断指以自明。”
    遂于腰间出利刃,就床边伸左手一指断之,血溢如涌。孙大骇,急为束裹。妇容色痛变,而更不呻吟,笑曰:“妾今日黄梁之梦已醒,特借斗室为出家计,何用相猜?”
    孙乃使子及妾另居一所,而己朝夕往来于两间。又日求良药医指创,月余寻愈。
    妇由此不茹荤酒,闭户诵佛而已。居久,见家政废弛,谓孙曰:“妾此来,本欲置他事于不问,今见如此用度,恐子孙有饿莩者矣。无已,再腆颜一经纪之。”
    乃集婢媪,按日责其绩织。家人以其自投也,慢之,窃相诮讪,妇若不闻。既而课工,惰者鞭挞不贷,众始惧之。又垂帘课主计仆,综理微密。孙乃大喜,使儿及妾皆朝见之。阿坚已九岁,妇加意温恤,朝入塾,常留甘饵以待其归,儿亦渐亲爱之。一日,儿以石投雀,妇适过,中颅而仆,
    逾刻不语。孙大怒,挞儿;妇苏,力止之,且喜曰:“妾昔虐儿,中心每不自释,今幸销一罪案矣。”
    孙益嬖爱之,妇每拒,使就妾宿。居数年,屡产屡殇,曰:“此昔日杀儿之报也。”
    阿坚既娶,遂以外事委儿,内事委媳。一日曰:“妾某日当死。”
    孙不信。妇自理葬具,至日更衣入棺而卒。颜色如生,异香满室;既殓,香始渐灭。
                                         摘自《聊斋志异》<吕无病>篇
译文
    洛阳孙公子名叫麒,娶太守女儿为妻。感情非常好,婚后二十天妻子得一场大病而亡,公子悲痛万分。所以离家到山里居住。
    有一天白天阴雨不断,卧室内只有孙公子一人,忽见门帘下露出一双妇人的小脚,奇怪地问是谁。有一女子挑帘进来,见她年约十八九岁,衣服朴素,面色微黑多麻,象贫家女。想必是村中要租屋的人,呵斥道:“我喜欢洁身自爱的人,你出去吧!”
    这个女子微笑着说:“我不是此村的人,祖籍在山的东面,姓吕。父亲是文人。我的字是无病。跟从父亲迁居到此,母亲早亡,无人关心我。仰慕公子是世家名士,我愿给你做一个女书童。”
    公子笑着说:“你的主意非常好。但我和你一起住,实在有所不便,容我回禀妈妈,再聘清你。”
    吕无病接着说:“我孤陋寡闻、还非常笨,岂敢有什么奢望?只想供你在案前驱使,不至于倒捧书卷。”
    公子说:“雇婢女需要选择良辰吉日。”
    于是指着书架上,让其取《通书》第四卷——这是在考察她。吕无病寻找到,先翻看一下,而后递给公子,笑着说:“今日河魁不曾在房。”
    公子让她少走动,把她藏在屋内。无病闲着没事,为他打扫、整理书柜,焚香擦鼎,满屋光亮整洁。公子很高兴。
    到了晚上,让仆人到别的地方睡觉。她低眉顺首,殷勤备至。让她睡觉去,才持烛而去。夜里睡醒一觉,感到床头象有人躺着;用手摸才知道是无病,摇醒她。无病惊慌坐起,立于床榻之下,公子说:“为何不到别的地方睡觉,床头岂是你睡觉的地方?”
    无病说:“我非常胆小。”
    公子爱怜,让她在床内躺下。忽然气息飘来,清香如莲之花蕊,感觉奇怪;叫她与之共枕,不觉心荡神移;与之同房,非常高兴。想到藏匿并非良策,又害怕一同回家会招来非议。孙公子有个姨妈,离他家只隔十几个房子,想让她先在姨妈家安身,然后再结婚。无病称是个好办法,便说:“姨妈我认识,不用通禀,请让我先走一步。”
    公子想送,她翻墙而去。孙公子的姨妈,是个寡居的老太太。凌晨起来打开门,无病挤进来。老太太询问,她说:“你的外甥让我来问候姨妈。公子要回来,路远缺马,留我暂时住在此处。”
    老太太相信了,让无病住下。孙公子回来后,假称姨妈家需要婢女,想赠送,派人把无病换回来,他俩形影不离。时间越长越宠爱她,后纳为小妾。大户人家来给他提亲也没同意,有终生只娶无病一人的决心。她知道后,苦劝他娶正妻;于是娶许氏为妻,而始终宠爱无病。许氏非常贤惠,也不争宠,无病对许氏也很恭敬,妻妾关系和睦。许氏有一儿子叫阿坚,无病爱如己出。儿子三岁,离开乳娘,跟无病一起睡,许氏叫不动。没多久许氏因病而亡,临终前,嘱咐孙公子:“无病最爱我儿,让她管就可以,把她扶正也可以。”
    安葬后,孙公子要履行妻子的遗言,并告诉亲朋好友,他们都说不合适;无病也不答应,这才不提。
    本乡有王天官家的女儿新近寡居,来求婚。孙公子本来就不想再娶妻,王家又来求婚。嫁妆丰厚,亲戚们仰望其家的势力,都来劝公子答应这门婚事。孙公子一时没了主意,把新娘娶回家。果然很漂亮;就是骄横霸道,衣服用具不愿用旧的,动辄就砸毁丢弃。孙公子因爱而放纵她,不忍心扫她的性。进门数月,独罢孙公子不放,无病到她眼前,哭笑都是过错。经常迁怒于孙公子,数次找茬打架。孙公子很苦恼,常常一人独睡。王氏又大怒。孙公子不堪忍受,找借口离家出走了,这是躲避悍妇之难。王氏因他远游而把怨恨都撒向无病。无病鞠躬请安大气不出,看她的脸色行事,但她始终不快。夜里让无病在床下睡,小儿奔来与其睡在一起。每当被叫起来干活,小儿就啼哭不止,她厌恶责骂小儿。无病急忙叫乳娘来,可抱不走,哭得更加厉害。她愤怒地跳起来,毒打一顿,这才跟乳娘离去。小儿被吓病了,不吃东西。她不让无病见小儿。小儿终日啼哭,她大声呵斥乳娘,让她把小儿扔到地上。小儿声嘶力竭,哭着要喝水,王氏警告不让给他喝。天到黄昏,无病发现她不在,偷偷地给小儿水喝。小儿看见无病,放下水拉住其衣角,号啕大哭不止。王氏听说后,气汹汹地跳出来。小儿闻声不哭,被吓晕死了。无病大哭。她大怒:“贱婢哭什么!你岂敢以小儿的死来威胁我!别说孙家的骨血;就是杀了王府的孩子,王天官家的女儿也能做到!”
    无病止住哭涕,想为他买一个棺材。她不允许,命人立即丢弃。
    王氏走后,偷偷地抚摸小儿,发现他身体还有余温,小声对乳娘说:“快抱走,在野外等我,我一会儿就到。他死了咱们就一起埋了,活着就一起抚养他。”
    乳娘说:“好。”
    无病进入屋里,带着金银首饰出来,追到乳娘。一起查看小儿,已经苏醒。二人大喜,寻找别的住处,投奔姨妈。乳娘顾虑其小脚拖累她俩,无病在前先行,快如风,乳娘极力奔跑方能跟上。大约二更时分,小儿病危不能再走。于是拐弯进村,到田老汉家,倚门服侍小儿,敲门借房,拿出首饰换钱,巫士、医生都来了,病好了。无病掩面而泣说:“乳娘好好地看着孩子,我去寻找他爸爸。”
    乳娘刚惊讶其昏头,无病已经不见踪影,惊骇不已。
    那一日孙公子在都城,刚想上床休息,无病悄然进入。他惊讶地跳起来说:“刚睡就做梦呀!”
    无病握着他的手哽咽不已,顿足不能出声。很久才说:“我历经千辛万苦,与你儿逃到杨——”
    一句话未了,放声大哭,倒地消失不见。孙公子害怕极了,还怀疑是做梦;叫来从人一起看,衣服鞋子还在,他们非常奇怪。即刻换衣服,星夜奔驰。到家后知道儿死妾逃,抚胸大哭。慢慢地问王氏,她反唇相讥。孙公子大怒,拿出刀子;婢女老妈保护着不得近前,掷刀刺她。刀背打中前额,前额流血不止,披头散发嗥叫跑出,奔回娘家告状。孙公子被捉住,杖责无数,衣服都被打成一条一条的,伤口痛得不能翻身。孙公子请求回家养伤,待其病好后在来。内人兄弟闻听。大怒,率领多人骑马上门,孙公子也集合起强健的仆人持械防御。两边叫骂不绝于耳,一整天才散去。王家还不罢休,告到官府。孙公子带人进城,自己前往应诉,诉王氏的罪恶。县官不感为其伸冤,送到广文处惩戒孙公子以取悦王家。广文朱先生,大户人家子弟,刚正不阿。廉洁守法。愤怒地说:“公堂之上的我们是天下赃官的老师,勒索得到的伤天害理之钱,是吸人脓疮者!此等乞丐相,我做不到!”
    他拒命不受。孙公子安然而归。王家无可奈何,于是示意亲朋好友,出面调停,想向孙公子赔礼道歉。孙公子不接受,来回十余次也没有结果。王氏伤口渐渐好了,他又想出走,又怕王氏不能接受,所以只好在家忍着。
    妾亡子死,深夜独自伤心,想起乳娘,一问详情。想起无病说的“逃到杨”,附近有一村叫杨家疃,怀疑其在那里;前往询问并没有知道的。五十里外还有一处叫杨谷,派人骑马前往讯问,果然在那。小儿渐渐康复,相见都非常高兴,坐车一起回家。小儿看见爸爸,大声喊叫地哭起来,孙公子也潸然泪下。王氏闻听小儿尚在,气愤地奔出来,将要责骂他。小儿刚哭,张开眼睛看见王氏,惊恐地投入父亲的怀抱,象请求藏匿。抱着看他,气息已绝。急忙呼叫,叫了一会才苏醒过来。孙公子愤怒地说:“不知受到怎样的严酷虐待,才使我儿如此胆小!”
    于是写下休书,送王氏回家。王家果然不接受,又把她送还孙公子。孙公子没办法,父子住在别院,不与王氏来往。乳娘于是详细地讲述了无病的情况,才知道她是鬼。被其义举所感动,建起衣冠冢,题碑曰“鬼妻吕无病之墓”。没多久,王氏生下一男,用手掐死了。孙公子更加愤怒,又休妻;王家又将其送回。孙公子于是写状纸告到官府,都因为天官而置之不理。后来天官死了,孙公子控告不已,这才判令其归家。孙公子从此不在娶妻、雇婢女。
    王氏回家后,悍妇之恶名名噪一时,三四年无人给提亲。王氏顿觉后悔,而已经复水难收。恰有原孙家的老妈,正巧到其家。王氏优待之,对之痛哭流涕;揣摩其想法,好象怀念前夫。这个老妈回来后就告诉了孙公子,他一笑置之。又过了一年有余王氏母亲死了,她孤苦伶仃无所依靠,人见人烦,王氏住所又变小了,她白天都动辄哭涕。一穷人丧偶,兄长商议准备丰厚的嫁妆把她嫁出去,王氏没答应。常常暗中托付行人告诉孙公子,哭诉自己已经后悔,他听不进去。一天她率领一个婢女,偷着骑一毛驴,来到孙家。他刚从家里出来,她迎着他跪在台阶下,哭泣不止。他想离开,她拉着他的衣服又跪下。他推辞道:“如在结合,那有不拌嘴的时候;一旦吵架,你的兄弟如狼似虎,再要求分离,怎么能办得到!”
    她说:“我私奔而来,没有回还的道理。留就留下,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并且我从二十一岁嫁给你,二十三岁被赶出,就是有十分过错,难道没有一分情义吗?”
    于是摘掉一个手镯,把两脚合在一起绑上,袖子放在上面,说:“这个誓,你难道不记得吗?”
    他眼含泪光,让人扶她进入屋内;他又怕王氏使诈,想得到其兄弟的证言。她说:“我私自出来,有何颜面再求兄弟?你如不信,我藏有死的证据在此,我要断指以证明我的话。”
    于是从腰间拔出利刃,在床边伸左手砍断一指,血流如注。他惊骇万分,急忙为她包扎。她花容失色痛苦异常,但没有呻吟,笑着说:“我现在黄梁之梦已醒,特借用你家表我心意,有什么可猜疑的?”
    他让孩子及妾到别的房子住,自己早晚往来于这两处。又每天找良药医治她的手指,一月后手指渐好。
    她从此不吃荤喝酒,闭门念佛。过了很长时间,见家道败落,对他说:“我这次回来,本想不问他事,现在见如此过活,恐怕子孙们会有饿死的。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再管理家政。”
    于是集合婢女老妈,每天让她们纺纱织布。家人认为她这是自找没趣,怠慢她,私下里讥讽她,她充耳不闻。还是督促她们干活,懒惰的人就被鞭打不贷,她们才害怕。她还垂帘督促主人给仆人安排活计,使各项工作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孙公子大喜,让儿子及小妾向她学习。阿坚已经九岁,她更加在意体贴爱护阿坚,早上进私塾,常留着好吃的等其归来,小儿也渐渐地喜爱她。一天,小儿用石头打鸟,她恰巧路过,打中她的头颅并摔倒在地,
    好长时间没说话。孙公子大怒,鞭打小儿;她苏醒后,极力制止,并且开玩笑地说:“我昔日虐待他,久久不能释怀,今天有幸销掉一罪孽。”
    孙更加宠爱她,她常婉言谢绝他的宠爱,让他和小妾一起住。好几年过去了,屡次生孩子都没成活,说:“这是我昔日杀子的报应。”
    阿坚结婚后,就把外边的事委托给儿子,家里的事托付给儿媳。一天她说:“我某某日要死了。”
    他不信。她自己买好棺材,那天更衣入棺而亡。面色如生前,异香满堂;入殓后,香气才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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