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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何止爱茶

 天然首选 2016-04-01

进山寻茶
一片茶叶的哲学
他们何止爱茶
美国人威廉·乌克斯在上世纪初撰写的《茶叶全书》中有这么一句话:“陆羽是一名弃婴,身世可与《圣经》上所记载被抛弃在芦苇丛中的圣人摩西相媲美。”这话可说是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陆羽在茶史上的地位。陆羽虽没有把茶饮提升到宗教信仰的高度,但他开启了茶叶茶饮的新时代,“茶圣”的称号实至名归。

陆羽堪称一位传奇人物。他的确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唐开元二十三年(735年),竟陵(今湖北天门)龙盖寺住持智积禅师在湖边拾到他。智积擅《易》,占卦辞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于是姓陆名羽字鸿渐,其人立于世上。

陆羽在智积大师身边学会煮茶、诵经,却因更愿修习世俗的儒家学问,在12岁那年从寺中出走。孤身一人闯世界的少年陆羽进了家戏班子作了优伶。陆羽本人其貌不扬,还有些口吃,却幽默机智。唐天宝五年(746年),竟陵太守李齐物在看到陆羽的出众表演后,赏识他的才华和抱负,就赠他诗书并引荐他去找一位隐士邹夫子学习。六年后,陆羽拜别邹老师下山,当年,礼部郎中崔国辅贬到竟陵任司马,陆与崔二人成为密友,常一起外出游玩,品茶鉴水。

754年,陆羽出游巴山峡川考察茶事,与他相伴的就有崔司马赠予的白驴、乌犎牛。他的行程从四川转至陕西、河南,据说途中逢山采茶,遇泉品水。755年底,安史之乱暴发,陆羽不得不跟着流民渡过长江往南走,又走过安徽、江苏、浙江,此时陆羽怕已是锦囊充盈,心得满获。760年,陆羽来到苕溪(今浙江湖州),隐居山间,潜心写作《茶经》。
据陆羽为自己写的传记《陆文学自传》中所说,这段时间他常一叶扁舟往来于山寺间,身上仅有粗麻织成的短上衣、形如犊鼻的围裙,藤皮编的鞋和轻薄的手巾;往往独行山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自曙达暮,至日黑兴尽,号泣而归。所以当地人传说,陆先生大概是楚狂人接舆转世吧。

唐代宗曾诏拜陆羽为太子文学、太常寺太祝,陆羽都没去应职。《全唐诗》收有陆羽一首歌: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这是陆羽的内心写照。

陆羽幼时跳出佛墙修习儒家学问的理想,在他接触了世俗社会、学业有成之后恐怕已慢慢淡化。若能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探究陆羽的心理,我愿意套用郑均的一句歌词:我梦寐以求的,是真爱和自由。陆羽爱茶,爱自然天地间茶的香气,爱那种由一片茶叶引领的人与自然的交流,宁愿与山水、茶饮一生共度,不受官禄约束。这是儒家文化主导的主流社会中的“另类”。

陆书的《茶经》是世上第一本茶书,陆羽走过山山水水,寻过高山野地多种多样的茶树,也一定访过众多采茶、制茶、爱茶的人们。他的书中讲茶的起源、形状、功用、品质,也细谈采茶制茶的事项、用具,又叙述煮茶烹茶的方法、器皿以及饮茶的风俗、历史,更有品饮茶汤的感观体验和审美享受。他将唐代全国茶区的分布作了归纳,并对茶叶品质的高下作出品评,今天江苏宜兴的阳羡茶在唐时被奉为贡茶,就是因为陆羽的品评赞赏。“陆羽在书中树立的一些相关原则,直到现在还在沿用。”中国社科院茶史学者沈冬梅女士这样说。

事实上,饮食之乐、口腹之欲,自古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除非它上升到礼仪的层次,与祭祀、等级相关。直到乾隆主持编纂的《四库全书》中,《茶经》及其之后的诸多茶书,还是被排在“附录”中的,位列博古、金石、钱币、香谱之下的“另册”,算是混迹于知识谱系中无关宏旨的“杂碎堆”里吧。尽管如此,香港学者郑培凯仍发出感叹:《茶经》的问世,在人类物质文明发展史上是一件头等大事,因为它肯定了茶饮生活的知识性地位!

史料稀缺,所以想要了解古人乐茶、寻茶的事迹,不易。好在大量的诗词歌赋文章留了下来,使得文人品茶爱茶的审美闲趣在历史的影壁上映着些图像,也算有迹可寻。您若爱茶,大概听过这样一首《七碗茶歌》。


《七碗茶歌》

一碗喉吻润   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 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  平生不平事 

    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
   
     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茶的功效、对茶饮的审美愉悦,诗歌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首诗出自唐代诗人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短短的七句诗,传唱千年不衰,人以诗名,诗又以茶名,其影响力几与《茶经》齐名。所以后人认为,唐朝对茶业影响最大的三件事,除了对茶征税,剩下的两件就是陆羽《茶经》和卢仝《茶歌》的问世。

卢仝是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嫡系子孙,出生于河南济源,少年时便已获才名,20岁之前隐居嵩山少室山,不愿仕进。朝廷曾两度要起用他为谏议大夫,均不就。因作诗讽刺宦官专权,曾受到时任河南令的韩愈称赞。可惜甘露之变时受到连累,“阉人于脑后加钉而死。”死时年仅40岁。然而藐视强权、一生爱茶的卢仝始终是个干干净净的人。据清乾隆年间《济源县志》载:在济源县西北十二里武山头有“卢仝墓”,山上还有卢仝当年汲水烹茶的“玉川泉”。卢仝自号“玉川子”,便是取其泉名。

陆羽《茶经》之后最有影响的茶书怕是要数宋时蔡襄的《茶录》。蔡襄,字君谟,北宋名臣,任福建路转运使时,蔡曾悉心研究荔枝的品种和种植加工,所著《荔枝谱》被赞为“世界上第一部果树分类学著作”;喜爱植物学的蔡襄在建安(今福建省建瓯)主持制作贡茶精品“小龙团”,仁宗皇帝甚为珍惜,乃至达官显贵也不可多得。欧阳修当时听说了蔡襄的作为,表示遗憾,说像蔡襄这样学有道艺的人,何必从“茶铛水瓮”这等饮食细事中立名。说归说,欧阳修一样爱茶,对大小龙团赞誉有加。 

蔡襄的名不止立于建安贡茶,他还是北宋数得着的书法家,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并称“北宋四大家”。所以他写完《茶录》后,手稿被秘书偷走。后来一知县买得这份稿本,将其刊刻流传。蔡襄又对这个版本加以勘正,修定后刻于石碑,以永其传。

《茶录》在“论茶”篇专论了茶叶的“色、香、味”品质,提出“茶有真香”。比起陆羽将传统上茶叶与香料、佐料同煮的汤水称为“沟渠间弃水”,蔡襄这句话更像一个宣言。蔡襄在书中精到论说了炙茶、碾茶、藏茶等相关工艺,对制茶工具、品茶器具也有独到见解。他说候汤最难,煮水火候不到茶末则浮,过火则沉,整个过程须随时观察,水沸时出现蟹眼一样细小水泡,水就老了——可见蔡大人对茶饮用水的苛刻。《茶录》既是茶叶专著,又是书法经典;虽是“饮食细事”,却堪称珍宝。

作为书法家,蔡襄每次挥毫作书必以茶为伴。欧阳修有次请蔡襄为他书写《集古录目序》刻石,就以大小龙团和惠山泉水作为“润笔”奉上,深得蔡公欢心,称这润笔“太清而不俗”。蔡襄好斗茶,他在杭州任知府时,营妓周韶擅诗,好藏奇茗。有次蔡襄跟她斗茶,“君谟屈焉。”想必即使输了,蔡君谟也会开心大笑吧。蔡襄年老时因病忌茶,却仍是“烹而玩之”,茶不离手,自谓“衰病万缘皆绝虑,甘香一事未忘情。”对茶之痴,可见一斑。蔡襄一生在官场起伏,人际之外的茶香世界当是他最愿亲近的美境。

文人爱茶,文人以飞扬的才情、诗性的智慧开掘茶叶茶饮的深蕴,赋予它人文的韵味,推动茶文化的发展。说到宋代文人与茶,怎能不提苏轼。


苏轼嗜茶。长期的地方官和贬谪生涯,从峨嵋之巅到钱塘之滨,从宋辽边境到岭南、海南,苏轼的足迹遍及各地,也因此有机会遍尝各地名茶。自云“我官于南今几时,尝尽溪茶与山茗。”他对尝过的名茶都有诗词来刻画滋味,留下一路茶吟;他将茶比作“佳人”,诗曰,“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云。”“戏作小诗君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对佳人自当细心呵护。东坡先生尤其讲究用水,说“精品厌凡泉”,留下名句“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要亲身到钓石旁汲取流水深处的水源,要用充分燃烧的炭火烹煮,煮茶的火候更要恰到好处:“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水沸到气泡升起发出似松涛之声,最能发新泉引茶香。东坡的煮茶水温似与蔡襄要求的温度有些出入,但同样说明蔡襄的论道,候汤最难。其实不是难,是有追求。

佳人、佳茗都讲究个“色”,衣着包装不可忽视,茶饮器具很须讲究。所谓“定州花瓷琢红玉”,才堪配活火发新泉、飕飕作松鸣而出的茶汤。在宜兴任职时,苏轼还设计了一种提梁式紫砂壶。后人为了纪念他,将这种壶式命名“东坡壶”。松风竹炉,提壶相呼——这该是东坡先生汲水烹茶的鲜活画面。

先生贬至黄州时,生活困顿。当地书生替他向官府申请了一块荒地,先生取名“东坡”,并在东坡之上种了茶树,“不令寸地闲,更乞茶子艺。”先生一生仕途坎坷,却从来以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胸怀面对世事,宠辱不惊、进退自如。以“东坡居士”为号,便是一种自我超脱的境界吧。

后世文人对先生无限景仰,莫如坐想:不怕,我还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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