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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与恶 当我们说到善的时候，会想到一串词：尊重、关心、爱护、团结、帮助、宽容、努力、勤劳......；当我们提到恶的时候，也会想到一串词：脏、乱、吵、斗、骂人、打人、骗人、坑人、整人、杀人、急功近利、不守规矩、投机取巧……。这些词都是用来描述人的善和恶。如果我们把这些描述善和恶的词做一个总结，用一个词来表述，那就是尊重和不尊重。善，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尊重；恶，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不尊重。 但是，人的这些善与恶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是人的本性吗？为什么有的人善，有的人恶？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善，有时候恶？善、恶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是基因的还是文化的？《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荀子却说：人之初，性本恶。人之初，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人为什么会有善与恶？善与恶是怎么形成的？能够被改变吗？怎么改变？ 这些问题不回答，一个人就不知道应该朝什么方向去努力，怎么去努力；社会就不知道朝什么方向去发展，怎么去发展；人类就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去演变，怎么演变。要回答这些问题，就要从人的本性、生命的本质和生命的起源和演化说起。 生命的本质 地球上存在着上千万种的生命物种。它们大到鲸鱼和大象，小到病毒和细菌，“高级”到具有复杂大脑、能思考和发明工具的人，“低级”到没有大脑、只知道简单吃喝的单细胞生物。尽管它们的形态各有所异、寿命各有长短、行为千差万别，但每一种生物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性：自我复制，一物生一物，一命生一命。当一种物质能够自己复制自己的时候，生命便产生了。也只有当一个物质能自己复制自己的时候，这个物质才具有了生命，才叫生物，才能一代一代地“生”下去、传下去。如果复制停止了，生命也就终止了，生物就成了死物。因此生命就是复制，所有生命存在的目的和意义就是自我复制。每一种物种，每一个生命都有复制的欲望和复制的能力，都要为自己的复制而努力。人，也是一样，人的生命复制就是生儿育女、传种接代。不具有传种接代的欲望和能力的人其生命就不能繁衍继续，在生命结束后就从地球上永远消失了。如果一个物种集体丧失了生育生命的欲望和能力，这个物种就从地球上永远消失了。 竞争，恶的起源 复制生命就需要原料，生命复制的原料就是各种生物的食物。植物的食物是土地，食草动物的食物是植物，食肉动物的食物是食草动物。而地球上每一种生命复制所需要的食物原料都是有限的，并且同一个物种需要的食物来源相同。同类生命在有限的同一种食物环境中生存就需要竞争，为生存的竞争就是你死我活。一个桃子两个猴子争，你吃了我就没有，我吃了你就没有。一个雌性动物两个雄性动物争，谁争到了，谁才能生儿育女，谁的生命才能延续。争到的雌性动物越多，繁衍的量就越大。没争到的，生命就不再繁衍，到此结束。而争的结果必然是斗，斗的最高形式就是杀。因此，争和斗，在资源有限的环境里是生命存在的必需，也是生命繁衍的必需。为了争，生命需要自私，为了争，生命必须残酷。生命不为己，天诛地灭。竞争能力弱、不能为自己争和斗的生命在竞争中就被自私自利、竞争能力强的生命淘汰了。为了生存和繁衍竞争，生命就必需自私自利、不顾一切地打压另一个生命。自私自利，打压别的生命就是对另一个生命的不尊重，就是“恶”。因此，当生命的复制受到资源限制的时候，竞争就开始了，恶也就产生了。竞争，就是恶的起源，也是生命繁衍的基本机制。 进化，恶的发展 生命在自我复制的过程中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有的变化使得一个物种竞争能力更强，生命复制的更快更有效；有的变化使得物种的竞争能力变弱，复制的效率降低。那些增加竞争能力和复制效率的变化使得这些生命体在争夺有限的食物和交配对象中获胜，这些性状和物种就被环境选择和保留了下来，并得以繁衍。而那些竞争能力变弱的和不变的生命慢慢就被竞争能力强的生命所淘汰，逐渐从地球上消失了。使生物生存和繁衍竞争能力增强的基因变化就是进化。这个现象和过程就是物竞天择、物种进化的过程，也是物种进化的原理。因为这个原理，地球上的生命从40亿年前开始出现到现在，不停地复制和变化，不断地竞争和淘汰，竞争的能力是越争越强，竞争的程度也随之越争越恶。生物的进化就是竞争力的强化和竞争程度的恶化。40亿年过去了，现在还能在地球上活下来的都是生存竞争和复制能力顽强的物种。与此同时，生命的种类也在增加，新的物种以老的物种为食物，从而逐步由低到高形成了一个虾米吃污泥、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植物吃土地、食草动物吃植物、食肉动物吃食草动物的、自下而上的食物链。人，是目前生物进化的最高级动物，也是在这个食物链的最顶端，是植物、动物两界通吃的动物。从动物的竞争能力和程度来说，人也是竞争能力最强和最恶的动物，也是最不尊重其它生命的动物。人生下来如果没有后天的文明教育，在竞争的环境里就会成为世界上最恶的动物。因此，避免和减少竞争和加强文明教育是防止和抑制人的恶性发展的必要和必然途径。 分化，另一种演化 Evolution，这个当年达尔文用来描述物种变化和发展的英文词，翻译成中文时有人翻译成进化，有人翻译成演化。严复最早翻译的时候是翻成“天演”，即“演化”。而“进化”是日本学者的翻译，后来一直在中国沿用。现在有中国学者开始重新使用“演化”这个词。而演化和进化这两个中文词在善和恶的道德意义上有着重要的区别。虽然演化和进化讲的都是物种的变化。但“进化”只是“演化”中的一种，指的是变化后的物种比变化前“先进”了，“优秀”了，生存竞争的能力增强了，后者在竞争中把前者淘汰了。因此进化是越变竞争力越强，越变越“恶”。而“演化”中除了“进化”，还包含着长期以来被忽略了的“分化”。分化是使生物适应新的食物源和新的生存环境的物种变化。环境的多样性提供了分化的可能。分化是中性的变化，没有褒贬、没有高低、没有贵贱、没有先进与落后。分化后的物种和分化前的物种生活在不同的生存圈子里，互相不造成竞争，后者不淘汰前者。彼此互不干涉，和平共处。环境越多样，分化的可能性也越大。自然界的分化机制也给人类创造多环境提供了一个榜样，人类在创造文化和工作环境的时候，可以向大自然学习，根据不同人的特长和兴趣创造出多种多样的文化和工作环境让不同的人都有互不相争、和平生存的机会。分化，是另一种演化，是不导致同类相争相恶的变化。 合作，善的起源 但是，人和所有的生物难道就只有恶吗？他、她、它们难道没有善的一面吗？生物在演化的过程中不需要善、也从来没有产生过善的基因吗？当然不是，生物的生存和繁衍同样也是需要善性和善行的。 首先是每一个生命个体为了生命的繁衍需要对子一代生命的关心和照顾，其次是每一种生命的个体之间为了种群的繁衍而需要的互相的关心和照顾。这些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关心和照顾都是有利于生命的生存和繁衍的性状，因此也同样在生命演化的过程中被选择和保留了下来。 生命的发展和演化是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单干到合作的过程。生命从分子开始，从单分子到多分子，从多分子到细胞，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多细胞到多器官，既有分子间的合作，也有细胞和器官间的合作。个体生命的演化是如此，生物种群的演化也是如此。动物从独居动物到群居动物的演化也同样是环境对合作的选择。合作和单干相比，既有进化的优势，也有分化的优势。合作在生存竞争中比单干进步，更有竞争优势，同时也是对单干的淘汰。因此，合作是进化。然而合作的另一个功能是开辟单干无法做到的新的生存资源，不和单干的同胞竞争，不需要打压和淘汰同胞，因此合作又是分化。不管合作是进化还是分化，合作使得物种比单干生存和繁衍得更好，因此自然也选择了有合作功能的生物。合作，就需要合作者之间互相尊重和爱护，互相理解和配合。因此，合作是善的起源。而分化给善的发展创造了机会，促进了善的发展。人是进化程度最高的动物，也是最懂得合作和最能合作的动物，因此也是最善的动物。 然而为己的“恶”是绝对的、无条件的，是生存必需的；对其它生命的善是相对的，有条件的。善的条件就是首先要保证自身的生存和繁衍，在保证自己生存、繁衍和利益的基础上尊重和爱护其它的生命。善也不是无限的，善的对象通常是和自己利益一致的合作者。共同利益下的合作是善的前提和保证，没有合作就没有善，鼓励合作才能鼓励善。合作的越多越广泛，善的对象就越多，善就越大。因此，人类的文明文化应该是创造和促进合作的文化。 人之初，性可善也可恶 世界上的动物历经数十亿年的演化到今天，大部分都是既能竞争，也能合作的群居动物。人是群居动物的一种，是从低等动物演化而来。人和其它动物一样在演化过程中既获得了竞争性，也获得了合作性，既有竞争的本能，也有合作的本能。和其它动物相比，人在进化的最高端，既是竞争性最强的个体动物，也是合作性最强的群居动物和社会动物。因此，人的身体里既有竞争的基因，也有合作的基因。人之初，既有恶的潜能，也有善的潜能。在物质资源丰富的环境里，竞争非生存和繁衍所必需，人的竞争恶性收敛，合作的善性得以发展；而在物质资源匮乏的环境里，人与人间的竞争就成了生存和繁衍的必需，人的善性被抑制，恶性得以泛滥。因此，人的内在的善与恶是受外在的环境所左右的。比如亲人、朋友、熟人间是处在合作的环境，因此相互的关系以善为主；而和陌生人在百货商场争抢便宜货、在车船码头争抢回家过节的车船票，则是处在竞争的环境中，人与人的关系就以恶为主。由于人所生活的环境有很多种，人在不同环境里所表现出来的善和恶也就各有不同。人的生活环境也在不断地变化，人的各种善与恶也随之不断地变化。 因此，善、恶共生。生物演化中有竞争、有合作，竞争产生恶，合作产生善。和同胞的竞争是“恶”，和同胞的合作是“善”。善和恶都是人的天性，都是生物演化、自然选择的结果。 从动物人到文明人 人类大约在一万年之前才开始有文明，才开始制造物质，创造物质文明；才开始对世界、对自己和社会进行思考，建立管理和约束人的动物本性的道德、信仰、规矩、制度等精神文明。人类在没有文明之前，和其它的动物相比除了在智力上高于其它动物之外，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每天的生活内容也不过是吃、喝、拉、撒、睡和交配。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也和所有的动物差不多，在生存资源匮乏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同胞争、斗、打、杀、奸，无恶不作。从近代人的战争史可以看出文明前的动物人可能比其它的动物竞争更激烈、手段更残忍、结果更恶劣。 人类是在有了文明文化之后，才有了善和恶的概念，才知道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尊重和友爱，才有了一夫一妻制和家庭关系，建立了最基本的合作体制。中国才有了孔孟之道和儒家文化，世界才有了各种宗教、伦理道德、科学和共产主义。人类所创造的所有的文明文化都是用以限制和管制人类的竞争和恶，促进人与人的合作，教导人类扬善弃恶、把人从动物人变成文化人和文明人。一万年来人所创造的文化环境虽然象自然环境一样，通过死刑淘汰了一些极端恶的人，通过表彰促进了善者的婚姻，对善人和恶人有一定的选择作用，但一万年人类的文明史和数十亿年的生物进化史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不足以改变人类的基因和本性，改变人类在动物的进化过程中所获得的竞争恶。人从猿进化成人花了数百万年的时间，而人从动物人到文明人的进化，即人的文化的进化，是在短短的一生中完成的，是一生的进化。今天的人和一万年前的人在基因上并没有显著的不同。如果一个人在出生后没有文明教育，他、她就和一万年前的动物人一样野蛮。今天的人类社会出现的各种恶人和恶现象都是文明教育缺乏、法律制裁不严、合作机制不够的结果。 人的欲望，比和贪，欲望的“顶” 为了竞争，动物就演化出了争的动力：欲望。动物的欲望是生存和繁衍的生理需求。动物是为了满足生理的欲望而争而恶。动物的基本生理欲望是两个：一个是食欲，一个是性欲。食欲是为了维持生命，性欲是为了繁衍生命。维持生命的最终目的也还是为了繁衍生命，不过是为了更多、更有效的繁衍生命。但动物的生理欲望有个顶，动物食欲的顶就是饱。吃饱了、喝足了，动物就满足了，欲望就到顶了。再吃再喝就装不下，比吃比喝就会撑死。动物的性欲也有个顶，完成了交配、到了一定的年龄，性激素没有了，性欲也就没有了。欲望有了顶就不会贪，不贪就不会无止尽地争、抢、斗，恶就有个限度。 人是动物的一种，人也一样有欲望。但人是一种特殊的动物，人的特殊是特殊在人有和其它动物不一样的大脑。人的这个特殊而高级的大脑让人有了非同凡响的智力，能够制造工具、创造物质、改造自然。人的大脑也把性升华成了美，创造了音乐和艺术，有了比其它动物的性更复杂的情和爱。人的大脑改变了人，让人从其它动物中脱颖而出，有了其它动物所不具有的精神世界，有了智慧和情感。然而，世界上任何的事情都具有两面性。人的大脑在给人类带来创造和爱情的同时，也给人带来了谎言与欺骗、恐怖和战争、罪恶与痛苦。这些人类的罪恶与痛苦来自于人的动物生理欲望之外的第三个欲望：精神欲望。 人的精神欲望和生理欲望一样，也是两个：一个是名，一个是利。名，归根结蒂也还是为了利，名是为了更多、更有效的获取利。因此，利益是所有精神欲望的最终目的和意义。精神的基础是物质，精神生活也是生命活动的一部分，最终同样都是为了生命的繁衍，或是基于繁衍但脱离了繁衍内容的人文形式。比如男人追逐权和色是生命繁衍的一种表现形式，女人追逐美和财是保证自己和儿女生存的一种表现形式。 然而人的精神欲望和动物的生理欲望不一样，没有顶。人的精神欲望没有顶是因为精神欲望的内容是“比”，人的智力让人会“比”。人的精神欲望顶是人比人比出来的顶，是人爬人爬出来的顶，是暂时的顶、相对的顶。只要有人继续比、继续爬，这个顶就永远没有止境。因为人的精神欲望没有顶，人就有了贪，无限制地争夺名和利。人的贪就是为了爬上这个精神欲望顶，并保住这个顶。比是贪的激素，越比越贪。比和贪的结果就是争，争就免不了恶。因此，比、贪和争一样，都是恶的源泉。 然而比又是人的天性，是人的精神产物，是智力进化的推手，是人的智慧和创造的动力。没有比就没有人，就没有人所创造的物质文明。既然人的比是天生的，无法让人不比，那就得象人的生理欲望有个顶一样，给人的精神欲望装个人为的顶，把人的比欲限制起来，让人可以比而不贪。这个顶就是资产拥有的顶。个人要有个个人资产的顶，国家也要有个国家资产的顶。有了这个顶，贫富就不会悬殊，生产就不会过剩，资源就不至于浪费，污染就会减轻，人与人就不需再斗，国与国就不用再争。否则，人会越比越贪，越贪越争，越争越恶。 因此，人类社会要建立促进合作、限制比和争、惩罚贪和恶的法律和制度，建设鼓励尊重、友爱、合作的文化教育体系。社会的每一个人要自觉地克服与生俱来的比、争、斗的天性。只有提倡合作、弘扬尊重、限制竞争才能使个人成为幸福的人，家庭成为美满的家庭，社会成为和谐的社会，世界成为和平的世界。
本文发表于2014年第一期的《科学家》杂志，略作修改后转载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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