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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听说维吾尔人至今还有萨满教活动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奇怪。作为一种原始宗教，萨满教曾是一个遍布整个欧亚草原的宗教，历史上的维吾尔人也不例外，萨满教是维吾尔人最早信仰的一个宗教，因而今天如果还有着一星半点的遗存也属正常。 事实上，早在清末，一个名叫拉德洛夫的俄国的突厥学专家就曾经专门跑到过大阿勒泰地区（包含今天中国境内的阿勒泰地区和俄国的阿尔泰边疆区），来搞突厥语民族的萨满教遗存调查，结果基本是空手而归，虽然后来他也写了个名为《萨满教及其神像》的报告，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佛教、伊斯兰教的冲击下，突厥语民族中，萨满教基本上都不怎么存在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当我在吐鲁番看到那些关于维吾尔人萨满教鲜活的文字、图片和视频资料时，不由暗暗吃惊：萨满教原来至今仍然在维吾尔民间，而且还有着超强的生命力和影响力，而根本不是我以前想象的只有一星半点的痕迹那么简单。
那么，萨满教到底是什么？萨满教和萨其马是什么关系？ 说实话，以前只要看到萨满教这三个字，我脑海里总能浮现出萨其马来——一个标准吃货通常都会这样——如果说萨满教和萨其马有关系的话，那么只有一点，就是作为一种满族人的传统点心，满族人曾经在很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信仰过萨满教。
如果要说到萨满教，说到在现代的维吾尔人中，萨满教是以怎样的一个状态存在的，就不得不简单科普两个概念了 先说说什么是萨满。 萨满一词来自于通古斯语，就是巫师的意思，这个词的本意是“激动不安”“疯狂乱舞”。正好说明白了萨满的一个显著特征，即在进行萨满仪式的时候会神灵附体。 不过萨满教有一个最为特殊的地方是，完全没有统一的神灵，没有其他宗教的“始祖”或者“创世”之说，也没有成文的、统一的典籍和寺堂庙宇，更没有系统的教义。这也就是说，萨满教虽然被一大拨的民族所信仰，但基本上是各玩各的，正因为这一点，萨满教也被认为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或者说，只是一种原始宗教。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萨满教根本没有统一的神灵、庙宇以及规章制度、法律法规，那又怎么确定他们都是萨满教呢？ 这是因为，所有萨满教除了会神灵附体，也就是通灵这个特征之外，还有以下两个重要特征，一个是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就是什么鬼怪都信仰，山有山神，水有水神，石头有石头神，板砖有板砖神，万物有灵嘛，但重点是信仰所谓祖灵、自然崇拜和图腾崇拜。 另一个特征是都会通过巫术和各种神灵进行沟通并为人治病、祈福、算命、圆梦甚至施咒等等。而巫师靠口传身授世代相传，左右人们的生活方式。 正因为如此，所以后世的很多宗教也都有萨满教的影响，比如中国的道教、日本的神道教等等。 那么历史上又有多少民族信仰过萨满教呢？ 嗯，基本上，欧亚草原这一片，所有的民族无一幸免，都信过。比如历史上的肃慎、女真、匈奴、乌桓、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契丹、黠戛斯等等等等，都是。这些民族后世逐渐融合、演化为满、锡伯、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蒙古、维吾尔、裕固、哈萨克、柯尔克孜、乌兹别克、塔塔尔、塔吉克等民族。
因为萨满教是一个跨了多个民族的宗教，因而对于萨满巫师的称呼，则在各个民族中各不相同。 萨满一词来自于通古斯语“珊蛮”（Shaman），至今仍然使用在满族、蒙古族、锡伯族等民族中，但在锡伯人中，除了萨满巫师外，还有专门驱魔的巫师“斗琪”等；在蒙古人中，则还将女巫师称为“奥德根”，男巫师为“勃额”；在达斡尔人中，巫师被称为“雅德根”或“雅达干”；在柯尔克孜人中，巫师则被称为“甘”；在哈萨克人中，巫师被称为“巴克斯”；而维吾尔人中，萨满巫师则被称为“巴合西”（Baxshi）、“毛拉”（Molla）等——有研究认为：所谓巴克斯或者巴合西，其实来自汉语博士的译音。至于毛拉（Molla）：通常大家只是意为这是一个伊斯兰教的称呼。事实上毛拉来自阿拉伯语，意为有学问、学识渊博的老师。毛拉现今的确是主要指受过系统的伊斯兰教教育的人，为伊斯兰教宗教职位，但在维吾尔民间，将毛拉分为《古兰经》毛拉和《黑书》毛拉两种，所谓《黑书》毛拉，即念符咒的萨满巫师。
这还只是狭义的萨满教信仰，亦即只限于通古斯——阿尔泰语系诸民族。而广义的萨满教信仰，则被认为是一种文化现象，不仅仅流传于亚洲北部与中部，甚至包括欧洲北部、北美、南美和非洲。
搞清楚了萨满和萨满教，再简略说说第二个概念，就是回鹘——维吾尔的宗教信仰变迁： 回鹘——维吾尔人历史上除了萨满教之外，还先后依次信仰过摩尼教、佛教和今天的伊斯兰教，这三个宗教都在某个历史阶段被当做过国窖，不对，是国教。当然，中间还小范围穿插过祆教（拜火教）、景教（基督教的一个分支）等等。在吐鲁番市鄯善县的洋海古墓，就曾出土过2500年前，也就是相当于中原王朝的东周列国时期的萨满巫师干尸，而且这个萨满巫师陪葬的还有大麻——其实这不是因为这位巫师没事了要来两口大麻，而应该是通过大麻来达到疯狂状态和神灵沟通。 历史上回鹘——维吾尔人的宗教信仰如此花里胡哨，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处于欧亚大通道之上的回鹘——维吾尔人，总是能比别人面临更多的新思潮，也更具世界性。 其实不光是维吾尔人，我们仔细看一下前面罗列的新疆曾信仰过萨满教的各个民族，就会发现其实他们在今天大部分早已不再信仰萨满教了——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比如蒙古就改信了藏传佛教，满族基本上改信了汉传佛教，突厥语诸民族也与维吾尔人一样改信了伊斯兰教等等。保留萨满教最多的，则应该只是锡伯和达斡尔了。而在国外，保留萨满教信仰最多的则是韩国，也就是朝鲜人。 然而，蒙古、维吾尔、哈萨克、满等民族如今虽然早已信仰了现代宗教，但萨满教的信仰却一直顽强存在，而且影响着生活的各个方面。
那么今天维吾尔人的萨满是怎样的呢？ 我在吐鲁番最先看到的一段萨满视频是巴瑞木江用手机拍摄的。当时他兴致勃勃的点开让我看，然后一脸得意的望着我，脸上基本上写着五个大字：你没见过吧？ 视频里是一间昏暗的小屋，一堆人围着，背景声一片嘈杂，也听不清是念咒还是唱歌，一个人光着膀子趴在地上，而站立在一旁的巫师，则从火中取出一个烧的通红的铁器，舔了一下，没错，是用舌头舔了一下，随后便看见地上放着一个也烧的通红的坎土曼，巫师光着脚就踩了上去，呲呲啦啦青烟直冒，跟煎鸡蛋似的。然后巫师再快速用踩过坎土曼的脚踩地上趴着的那个人背部——这是为患者治病的萨满巫术，治疗的是背部风寒引起的疼痛之类——呃，这我还真没见过。
作为地道维吾尔人的巴瑞木江，酷爱搜集萨满教在维吾尔人间的遗存，我后来发现他基本到了痴迷的程度，而且他不仅是痴迷萨满，在他家中，我看到他所读的汉文书籍也大都是能量场、引力波、心灵感应、天人合一之类的，听他自己说，他似乎也看《周易》，看《哈扎尔辞典》。他还从吐鲁番民间搜集了一大段察合台文的文献，不过他看不懂，我则更看不懂。
在吐鲁番，我很快我了解到，今天的维吾尔民间，萨满遗存几乎无处不在。 比如家里如果有人患病久治不愈，维吾尔人就会想到“用老方法试一试”，请教巫师，按照巫师的指点采取措施；维吾尔家庭饲养的牛、羊等牲畜如果出现生病、不孕、流产、不能成活、产奶减少、酸奶中没有脂肪等，人们也会求助于巫师，举行相关的仪式，来消灾驱邪；更牛的是萨满巫师还会帮助解决剩男剩女问题，找不到对象？没关系，找萨满，萨满会助你一臂之力。 而且和汉民族求神拜佛一样，维吾尔女性大都会求萨满巫师通过神灵保佑婚姻幸福、家庭和睦，而男性则大都会求神灵事业有成、升官发财——这一点大家无论什么民族都是高度一致。除此之外，财物丢失、考试求职、占卜命运等等，维吾尔人也会请求萨满巫师做法。
我后来问巴瑞木江，维吾尔的萨满活动，汉族人要是求助也灵验吗？巴瑞木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样！
在世界所有的宗教信仰中，大体上可分为一神教和多神教两种。 一神教典型的就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除了上帝和真主，其他的都不能信仰和崇拜；而多神教，就是萨满教这种，逮着什么信什么。而中国人最为熟知，也最为典型的就是道教了。道教有着非常繁杂的神仙系统，各路神仙都有，还动不动要在一起聚个餐，搞个蟠桃会。这一点在《西游记》中表现的淋漓尽致——你别给我说《西游记》讲的是佛教，《西游记》的世界观构成是彻头彻尾的道教——事实上整个的道教天庭系统就是一个人间臃肿庞大的行政机构翻版。
萨满教作为一种原始多神的宗教，在维吾尔族的萨满文化中，有腾格里（天）、地、水、山、石、日、月、风、火、星辰、动物、树木崇拜等，如在腾格里崇拜中，维吾尔人认为腾格里为最高的守护神，因而维吾尔人头戴象征天穹的帽子，使用象征天穹的馕坑——没错，你所吃的馕，就和萨满有着内在的联系，事实上馕上的花纹也是来自于萨满的太阳崇拜；再如月亮崇拜，维吾尔人认为：对着月亮便溺，脸上就会长癣，而只有用有孩子的妇女的金耳环刮脸，才能治愈；在土地崇拜中，维吾尔人有着“如果我不办某事，大地就会惩罚我”的谚语等等。 不过我觉得树木崇拜更有意思些，首先，维吾尔人认为，上了年岁的大树，上面都会住着鬼魂或者精灵。所以后来我和巴瑞木江在克尔碱的一个麻扎旁，他特意让我看两棵大树——事实上是一课半，因为是一棵老榆树和半棵枯死的胡杨。据当地人说，曾经有人开着挖掘机不小心碰着了这棵老榆树，回家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躺了十几天。 不过当时我看这棵老榆树的时候，树还没有发芽，全是光秃秃的枝桠，一览无余，不知道树上的鬼魂或者精灵藏在了什么地方。
在今天新疆的维吾尔人中，萨满文化存在于所有维吾尔人聚居区域，而吐鲁番，更成为了维吾尔人萨满文化遗存的重镇。因为多神教的萨满教与一神教的伊斯兰教有冲突，所以今天维吾尔人中的萨满信仰，一方面多以伊斯兰教的符号显现，或者说套着一个伊斯兰教的外壳，比如在念咒语的时候会同时引用《古兰经》的段落、呼喊安拉等；一方面，则隐伏在各种文化习俗中，比如，广为人知的维吾尔舞蹈麦西来普，事实上就是从萨满舞蹈演化而来。其源头主要来自萨满文化中的祭祀仪式和宗教活动，正因为如此，麦西来普这种群众性集会的舞蹈，从出现时便已经相当完整。你难以想象，欢乐热闹的麦西来普，竟然是萨满祭祀、通灵的演化。 其实不仅仅是麦西来普，就连东北的二人转，其源头也是来自于萨满教。
今天，根据不同的需求，维吾尔民间有着各种各样的萨满仪式和风俗。 比如维吾尔民间在乔迁新居、婴儿出生、祭拜时等，都会点燃罗勒草、羊油等进行烟熏，用以驱邪、祈福，做生意的维吾尔人则会用野蜂巢混合糖、羊油、棉籽油点燃进行烟熏，之所以要用蜂巢，是因为希冀顾客会像蜜蜂迷恋蜂巢一样蜂拥而至，从而财源滚滚。据说现在开出租车的一些维吾尔的哥也这么干，道理一样，大家像蜜蜂一样的来坐我的车——但这一点好像在乌鲁木齐这样的地方没什么必要，反正是一到高峰期十有八九是打不上车，有时候为了抢一个出租车，那就根本不是什么蜜蜂一样的，而是斗鸡一样。 再如为祈求重病患者痊愈，维吾尔人会进行扎彩条（旗）仪式，家中年长的妇女会从7个家庭借来7条各色的布条——因为每家的神灵各不相同——用7个布条一边抽打患者，一边念咒语，这样疾病就会被布条勾起而驱走。仪式结束后，这些布条会被扎成一束，交给未成年的孩子，让他们将扎起来的布条拴在野外枯树或独树上，而拿这些布条也有讲究，即只能拿被扎起来的一端，不能触摸布条的其他地方，否则被附着在上面的病就会转移到你身上，而且拴好离开时也不能回头，道理同前。吐鲁番的维吾尔人将这个仪式称为“乔坎”（Ch?k?n baghlash）。现在你知道了，你常在野外或者村庄等等什么地方看到到处绑着五颜六色的布条是干什么的了，没事别乱摸。
维吾尔的萨满巫师在施法的时候，还往往会用到一些法器，比如念珠。没错，萨满巫师念珠占卜时使用的就是用木头、果核、玻璃等材质做成的念珠，样子和佛教、道教中和尚、道士拿着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颗数不同，比如佛教最为常见的是108颗或54颗念珠不同，而维吾尔萨满的念珠少则33颗，多则101颗。 其实世界上有很多种宗教都有念珠，作用也都是用在宗教的祈祷、歌颂、念经、念咒或灵修中等，出了刚才说过的佛教和道教之外，天主教、东正教、英国国教、伊斯兰教、印度教、佛教、锡克教等都有。区别只是念珠数量不同，如道教为81颗，代表太上老君八十一化；天主教的是59颗，是用来念诵《圣母圣咏》（玫瑰经）；而佛教的念珠相对最为复杂，一般有108颗，代表除灭108种烦恼，同时还有54颗、42颗、36颗、27颗、21颗、18颗、14颗等，均代表不同的含义。
萨满信仰者认为，动物的灵魂具有神的力量，动物死后，其灵魂则会留存在骨骼之中——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萨满教信仰。 维吾尔人的萨满仪式中，还有一种特别的法器，这就是坎土曼，这就是巴瑞木江给我看的那段视频中出现的东西。所谓坎土曼，是维吾尔人非常重要的一种农具，类似于锄头，只不过头部不是如锄头般呈瓦片状、梯形，而是呈盾牌状。在具体仪式中，坎土曼通常是用来治疗伤风、着凉引起的不适以及不孕不育。巫师会将7个鸡蛋打成蛋浆，再将坎土曼烧的通红，赤脚踩踏蛋浆后再踩踏烧红的坎土曼，在吱吱作响中，快速的再踩踏患者的患处，反复7次。 这个仪式，与锡伯族萨满中上刀梯一样，完全都是萨满教的。 那么为什么维吾尔萨满会用坎土曼这么个东西来做法器呢？因为维吾尔萨满认为，坎土曼也有自己的神，同时因为所有疾病都是恶鬼所致，而带利刃的物品可以驱逐恶鬼，因此坎土曼成为了一种神器，在维吾尔人的萨满活动中使用非常流行。
那么，在当今的维吾尔民间，萨满巫师都有着什么样的法术？一个萨满巫师，又是怎么修炼成的？要有什么先决条件？他们的日常生活又是怎样的？这些法术中又有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呢？
这个，下一次再聊。敬请留意吐鲁番神秘文化系列之《白魔法与黑魔法：维吾尔萨满的黑白巫术与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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