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居住，对自然变化的感觉，似乎总要迟钝许多。翻翻日历，春分过了，才恍然明白：下个节气该是清明了。
若在农村，农人见麦苗返青，地里的大葱发出嫩芽，抑或梁间燕子飞来，便知春天到了，根本无需翻黄历。
依照最简单实用的生活经验，农人们可以准确判断季节的变换。甚至一些特色美味的上市，也不是看日历的“脸色”。我小时，春季最喜欢吃的，莫过于一种叫“黄煎鱼”的海鲜。漫长的冬季，萝卜白菜红薯，餐桌上主打的食物，多半是耐储存的“硬货”。当父亲看看门外地里冒出翠绿的葱芽，便鼓动鼻翼，浅浅咧嘴笑了。他说，葱芽出土，黄煎鱼就该上市了。
我对于春季的好感，多半是因了这黄煎鱼。父亲匆匆赶集去，回来时筐里有个大纸包，打开看时，是一条条巴掌长的淡黄色小鱼。太阳还未过午，母亲已经将鱼洗净，在和好的面糊里一蘸，迅速投入热油中。伴着吱吱啦啦的油响，黄煎鱼出锅了，屋子里满是鲜香的气息。因为对这种滋味的眷恋，我来台州后也曾想找一样的鱼。超市里的黄鱼看起来很像，但买来照老法一做，根本不是同一回事。从那之后，我再也没烧过黄鱼。
身在南方，总有种客居的感觉。每到传统节日，我总习惯将当下和过去，将台州和故乡，默默比对一番。尽管这种时空的比对并无意义，但这习惯却从未停止。近几年，清明节和端午节被定为国家法定节日。于我而言，清明也只是简化为三天假期而已。而在故乡，在台州，传统依旧在延续。
清明节这天，我远在山东的乡亲们，身心愉悦地享受着春光。一大早，家庭主妇将柳柏扎捆，对称地插在大门两侧。前一日傍晚采下的柳枝，枝叶还未绽开，而一朵朵柳花毛茸茸地排成一溜住在枝条上。柏树虽四季常青，春天也格外青翠。以前，山东乡下榆槐居多，后改种杨树，柳树始终只在河边生长，数量格外稀少。柏树也是几个村才有一两株，极为难得。主妇便差孩子们跑上七八里路，折柳采柏。我读小学时，曾到别村折柳枝，爬到树上却被大人赶下来。原来，承包柳树的人怕折损严重，只好将求柳枝者全部驱赶才罢。
关于插柳的习俗，资料说是为了纪念农事祖师神农氏的。在山东，除了门口插柳，有些地方还有戴柳的习俗，寓意吉祥。不过，在内心里，一提到柳树，我总是想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句子。我想，只要不再往下念，没有后面那两句，感觉总不会太悲惨的吧。
插柳之后，农妇们收拾锅灶，添水生火，将洗净的鸡蛋一一放入锅中。等孩子们起床，鸡蛋早已煮好了。吃过早饭，农妇们将留好的鸡蛋打包，交给即将踏青的孩子们。不管农活多忙，清明节当天，孩子们都有游玩的特权。不会骑自行车的，就在母亲带领下，爬一爬附近的小山。会骑车的孩子，则成群结队，约好了去老营顶，或是浮来山，再远的就是马亓山。
我在初中时，曾骑自行车，去四五十里外的地方爬山。如今，那些山，近半被开发成旅游区了。母亲说，旅游区都修了栈道，爬山也只是爬台阶，没有意思了。至于这踏青的习俗，大抵由来已久，我的老乡孔夫子先生，很高兴地加入“浴乎沂，风乎舞雩”的队伍。想必，他老人家有这种闲情逸致，也是在万物清明、春意盎然的时节吧。
世易时移，旧有的习俗有些变了，有些却在台州保留下来。至于清明节插柳的习俗，康熙《台州府志》载：“家家插柳于门，或籫之。”我特意问过临海和温岭的同事，他们都说，目前家家户户都不会这样做了。倒是端午节插艾叶于门户的习俗，就连城市里都还保留着。我居住的小区，同一楼道十二户人家，端午插艾叶三有其一。
这踏青的习俗，在台州，却还保留着。以城市人的生活特征来看，平日居于斗室，混迹钢筋水泥森林，每日行色匆匆，郊游休闲便显得格外有吸引力。加上当下物质生活的满足，追求生活品质也成了必然。因此，这踏青的习俗，正符合都市人休闲放松的心理需求，沿袭下来也便在情理之中了。不过说来好笑，我到台州后便没在清明节踏青郊游过。对清明节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跟着市林业局辗转黄岩、温岭等地进行森林防火检查和文明宣传。
台州的清明节，于我而言，最明显的特征便也在吃食上。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青团。离清明还有十来天，超市里已有包装各样的青团出售，除非是应景，我也极少买。以懒人的逻辑，每年单位食堂里总会提供，也算是非常贴心了，尤其是对于我这样对制作工艺毫不知情的人。从同事及熟人的嘴里，我也陆续知道，制作青团的重要材料，是一种读音为“青”的植物，表面看起来像草，需要从田野里挑选采摘，或鲜食或晒干。新采来的青，洗净剁碎，掺入糯米粉和面粉，和成绿色面团，内裹肉菜或豆沙，蒸熟便可食用。
台州是个让人觉得神奇的地方。以我的感受，老家山东的风土人情，一市之内大致相同，包括语言、习俗及生活方式。但台州的特别，便在一市之内各县（市、区）的个性上，就连方言也是各有差别。虽然吃青团是台州大部分县市的习俗，但在海岛玉环，这种习俗却不那么盛行。想想也是，台州兼具山海之利，史上玉环曾是独立的小岛，文化不完全相同也是自然。
在台州方言里，青团也叫青圆，听起来顺耳，既能摹状，也能勾起食欲。形容圆的食物，山东人不用“圆”，因此台州的“肉圆”也就被叫成了“肉丸”。因为我的关系，母亲知道了“肉圆”这个名词。老人家避讳，近两年过年，她都别扭地说，家里做了肉圆，或者干脆说，吃的是肉团，总之是不肯再叫“肉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