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5年离开香港前的张爱玲
提起张爱玲，大多数人都会想到那段被胡兰成辜负的爱情。纵观张爱玲的一生，她被辜负的又何止是这份情？ -1- 十五岁时我开始痴迷三毛。得知三毛此生挚爱的女作家是张爱玲，还以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故事为蓝本写了《滚滚红尘》，拍成电影后获得了台湾电影金马奖八项大奖，我开始遍寻张爱玲的书。 自此，张爱玲笔下绮丽苍凉的文字，陪伴我度过了迷茫而孤独的青春岁月。 三毛曾与她欣赏的内陆作家贾平凹探讨张爱玲，贾平凹称自己最喜欢张爱玲的《金锁记》。此篇，亦被夏志清盛赞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夏乃将张爱玲作品隆重推荐给台湾读者之人 ）。 然而，在我的印象中，我最喜欢的是张爱玲的散文，她的小说最让我震憾的亦并非被名家称道的《金锁记》，而是《心经》。 当女儿爱上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世间怎样摧残人性的畸恋？ 《心经》给我们带来的，便是这样一种惊心与遗恨。 妙龄女孩小寒爱上自己的生父，两人暖昧难言七八年，母亲却始终是一个被排斥的旁观者。最终，父亲选择与像极小寒的女生远走高飞，小寒与母亲握手言和。 年少时，我看小说不止两三遍，却依然看不明白。或许，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这样骇人听闻的乱伦之恋。??  中年胡兰成
都说张爱玲是一株临水自照的水仙。她也称自己的小说大多有所本。多年后，当我重读张爱玲，似乎也就慢慢懂得，她心中潜藏的恋父情结。
她还说过：我一向是对于年纪大一点的人感到亲切，对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人有点看不起。 或许，正缘于这份“俄狄浦斯情结”，张爱玲的第一任丈夫胡兰成较其年长14岁，第二任丈夫赖雅则比她大了 29岁。 她的这些人生经历与写作灵感，不能说与其父亲张志沂毫无关系。 -2-?  童年的张爱玲与弟弟张子静
张爱玲的童年算是欢愉的。彼时，父母尚和睦，有一个安稳的家，一堆佣人亦给予她姐弟俩无微不至的照顾。 随着母亲黄素琼出国留学，父亲张志沂公然将外面的姘头带回了家。如此看来，张志沂对子女是无暇关爱的。但也还不至于无故伤害。 后来，父母离异。张爱玲随父生活，期间也还有脉脉温情。张爱玲十四岁写出《摩登红楼梦》，张志沂认真看完，还煞有介事地为其拟了六个回目。彼时，父亲对她尚有欣赏和器重。 直至张志沂再婚。继母孙用藩本是前总理孙宝琦之女，往来的闺蜜中不乏民国名媛陆小曼此等人物。但她因染烟瘾，直到三十五岁才嫁给离异的张志沂，两人竟因共同爱好——鸦片情投意合。 若是正常的人家尚好，偏偏父亲继母有如此嗜好，性情难免变得阴晴不定。张爱玲的无助与无奈可想而知。她与父亲的冲突也终因一件小事升级。 十七岁那年，因为张爱玲去母亲黄素琼处只禀告了父亲未报告继母，孙用藩为此狠狠扇了张爱玲一记耳光，却污蔑张爱玲动手打了自己。张志沂不问青红皂白，对着张爱玲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不知道他动手的那刻是否吸食过鸦片，但他的残暴无情却让张爱玲深味人间薄凉，彻底斩断对这个弥漫着鸦片云雾的家的最后一丝留恋。在被张志沂囚禁了半年之久后，张爱玲设法逃了出去，投奔与姑姑同住的母亲黄素琼。?  张爱玲母亲黄素琼
之后，她与父亲张志沂见过一面，只为当面讨要学费。从此父女二人便各安天涯。 父亲在她的心中是旧式的颓废的寡情的。 她说：父亲的家，那里什么我都看不起，鸦片，教我弟弟做汉高祖论的老先生，章回小说，懒洋洋灰扑扑的活下去。 即便她出身簪缨世家，外曾祖父是晚清重臣李鸿章，祖父祖母即张佩纶与李菊耦的爱情被曾朴写进乱世奇书《孽海花》，母亲黄素琼出身名门（其祖父系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然而，张爱玲在没落的贵族生活里倍感孤独和压抑，也练就了她的冷漠和早慧。 难怪她在十九岁时便写下：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3- 看过张爱玲散文的都知道，其母亲偶尔会被提及，但唯有一人，却常常被她写进文章。事实上，这个人也的确走入了张爱玲的生活，成为她青春岁月里的一抹亮色。她便是张爱玲大学时结识的好友炎樱。?  年轻时的炎樱
这是个“生得小而丰满”的混血女郎，我总记得她的俏皮与慧黠。 她在作文里将西方的谚语“两个头总比一个好”篡改成“两个头总比一个好——在枕上”，而看卷子的教授是教堂里的神父！张爱玲戏说：“她这种大胆，任何以大胆著名的作家恐怕也望尘莫及。” 她描写一个女人的头发：非常非常黑，那种黑是盲人的黑。 张爱玲的《气短情长及其他.孤独》中亦写了她的高见：
她还说过惊艳之语：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无疑，这是个颇具灵气的小女子。?  炎樱与张爱玲
炎樱本名“Fatima Mohideen"。父亲是阿拉伯裔锡兰（今斯里兰卡）人，母亲是天津人，家里在上海开摩希甸珠宝店。“炎樱”是张爱玲为她取的名字。 她们是香港大学的同学。尚未毕业，因珍珠港事变中香港沦陷，学校停办。两人便结伴回上海，一同随张爱玲姑姑居住。她们在上海进圣约翰大学，炎樱读到毕业，张爱玲半工半读不久辍学，随后“卖文为生”。 炎樱是年轻而清高的张爱玲身边最好的闺蜜。她们一起逛街，一起体验吃货之乐，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摄影与绘画，一起参加张爱玲的新书座谈会。最要紧的，她还是张爱玲两次婚姻的见证人。第一次是众所周知的胡兰成，他于上海亲手写下“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婚书时，炎樱在场。第二次是在纽约，张爱玲与赖雅成婚，炎樱陪在身侧。 可以说，炎樱曾是张爱玲生命中一段清新美好的旋律。? 张爱玲把炎樱的话缉录成文，专门写出《双声》和《炎樱语录》。她将炎樱的多张照片收录于文集《对照记》。在《我看苏青》、《吉利》、《气短情长及其他》等诸多文章，也都写到炎樱。就连炎樱家的珠宝店，也被她写进小说《色.戒》中。因为炎樱有写作的意愿，张爱玲又将她的文字翻译成《死歌》、《浪子与善女人》等文，发表在《天地》《杂志》等刊物上。?  炎樱亲手设计的《传奇》再版及增订版封面
当然，炎樱亦为张爱玲设计过《传奇》封面，绘画才华与书中文字相得益彰。 总之，和大部分闺蜜一样，她们的审美与情趣是相近的，且惺惺相惜，形影不离。 看过张爱玲散文集的人，自然都会知晓并记住炎樱。而我，当年还曾爱屋及乌喜欢过炎樱。 然而，即便是如此美好的金兰之谊，也敌不过岁月的迢迢。她们终究心生嫌隙，直至疏离。 -4- 1952年，张爱玲离开内陆来到香港，她一度前往日本与炎樱汇合，以为是赴美的捷径，三个月后无功而返。但炎樱在日本显然过得不错。 张爱玲曾对她后来的知己邝文美说：“无论谁把金钱看得重，或者被金钱冲昏了头——即使不是自己的钱，只要经过自己的手就觉得很得意，如炎樱在日本来信说＇凭着自己的蹩脚日文而做过数以十亿的生意＇——我都能明了。假如我处在她的位置，我也会同她一式一样——所以看见一两个把金钱看得不太重的人，我总觉得诧异，而且非常佩服。” 此番言语在盛赞邝文美同时，对言樱是颇有微词的。 在张爱玲最需要帮助的时刻，有能力提供援助的言樱并未挺身而出。相反，倒是曾在香港共过事的邝文美及其丈夫宋淇，给予了她精神上和物质上最大的支持。故而，张爱玲的后半生，炎樱慢慢淡出视野，而邝文美却深深走入了她的内心。她最后将全部遗产留给了这对夫妇朋友。??  张爱玲挚友宋淇邝文美夫妇
1955年，张爱玲离港赴美。在给邝文美的信里张爱玲如此写道：
那时炎樱在纽约。张爱玲初来乍到，许是并未受到期待中的礼遇。 当然，因为炎樱的关系，张爱玲在纽约找到了住所，还因此结识了第二任丈夫赖雅。炎樱亦曾陪她去看望过胡适。但对于曾经情同姐妹的两人，关系似乎还可以更亲密些。 张爱玲与赖雅于1956年结婚后，他们很快离开了纽约。她与炎樱在纽约共度的时光并不长，自此一别，两人更加疏远。 1960年，张爱玲给邝文美的信里再次写道：
彼时，张爱玲四十岁。她的生活里早已不再有炎樱，甚至连对方找了个什么样的归宿也没兴趣知道。 1992年，炎樱给孀居多年的张爱玲写信：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美丽的女生？我从来也不认为自己美丽，但George（炎樱丈夫）说我这话是不诚实的——但这是真的，我年幼的时候没有人说我美丽，从来也没有——只有George说过，我想那是因为他爱我...... 其实，炎樱曾给张爱玲写过好几封信，都未得到回复。在某封信的开头，炎樱说：“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使得你不再理我。”接下来，她又开始夸耀自己挣了多少多少钱，全然不顾张爱玲当时的窘境。 说起来，两人的境遇造成了彼此的渐行渐远。 炎樱或许从没有变过，一如既往地好大喜功，夸夸其谈，但张爱玲却几经辗转，历尽沧桑。 加之炎樱并未设身处地为张爱玲考虑更多，而张爱玲看清这份感情的真面目后亦心生倦怠。 她们的友谊，就像《半生缘》里曼桢对世钧说的：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5- 1991年元月的某个凌晨，三毛于台北荣民总医院用一双长筒丝袜结束了自己48岁的生命。彼时，在美国深居简出的张爱玲已71岁。 张爱玲最信仼的朋友庄信正与她谈及三毛的自杀，张爱玲淡淡地说：她怎么就死了。 是啊，三毛怎么就这般匆忙地去了呢？留给爱她的人们无尽的悲伤与疑惑。??  张爱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而千帆过尽的张爱玲，是绝不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撒手人寰的。即便这一生，她被人不断地辜负，她在亲情友情爱情里不断地失望，但她始终对人生对尘世抱有希望。 她最终安静而冷寂地走向生命尽头。所有的前尘往事皆如浮云飘过，就像胡兰成曾在给她的信中写的： 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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