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园诗话》中的对联录赏（一）

袁枚《随园诗话》中有对联若干，现抽空摘出，并在必要时略加注释。我手上的《随园诗话》是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的，1991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于耐圃相公，构蔬香阁，种菜数畦，题一联云：“今日正宜知此味；当年曾自咬其根。”鄂西林相公，亦有菜圃。对联云：“此味易知，但须绿野秋来种；对他有愧，只恐苍生面色多。”两人都用真西山语；而胸襟气象，却迥不侔。

    ◎时习之按：于敏中（1714—1779），字叔子，一字重棠，号耐圃，江苏金坛人，乾隆二年（1737年）进士，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
    鄂尔泰（1677—1745），字毅庵，西林觉罗氏，满洲镶蓝旗人，康熙三十八年（1699）举人，官至保和殿大学士、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
    真西山即南宋著名理学家真德秀，人称西山先生。所谓“用真西山语”即真德秀《西山问答》中说的“咬得菜根，何事不可为。”
    此二联梁章钜《楹联丛话》皆收载，但“但须绿野秋来种”作“但须绿野亲身种”。

●江宁涂爽亭，善小儿医，能诗，年九十余。有句云：“船底水鸣风力大，芦中雁语月光高。”余小女病危，爽亭活之，因来往甚欢。辛丑九月，以书来诀，一切身后事，亲自检校。予挽联云：“过九秩以考终，从古名医，都登上寿；痛三号而未已，伤吾老友，更失诗人。”

      ◎时习之按：辛丑当是乾隆辛丑即1781年。
      “三号”出《礼记·丧大记》关于人死后招魂仪式的记载：“皆升自东荣，中屋履危，北面三号，卷衣投于前，司服受之，降自西北荣。”
      此联《楹联丛话》收载，联文相同。

●凡神庙扁对，难其用成语而有味。或造仓颉庙，求扁。侯明经嘉繙，提笔书“始制文字”四字。人人叫绝。或求戏台对联。姚念兹集唐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斯人莫道世间无。”又，张文敏公戏台集宋句云：“古往今来只如此；淡妆浓抹总相宜。”苏州戏馆集曲句云：“把往事今朝重提起；破工夫明日早些来。”俱妙。或题诸葛庙，用“丞相祠堂”四字，亦雅切。

      ◎时习之按：侯嘉繙（1698-1746），字元经，号夷门，浙江临海人。袁枚曾为其作《侯夷门墓志铭》。“始制文字”系《千字文》语，故曰“用成语”。
      “此曲只应天上有；斯人莫道世间无。”分别为杜甫、杜牧诗句。
      张照（1691-1745）字得天，号泾南，亦号天瓶居士，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进士，官至刑部尚书，谥文敏。“古往今来只如此”实为唐杜牧诗句，袁枚或偶记忆有误。“淡妆浓抹总相宜”则尽人皆知系苏轼诗句。
      《对联话》收载第二联，《楹联丛话》收载第三联，文字均同。

●诗人陈制锦，字组云，居南门外，与报恩寺塔相近。樊明徵秀才赠诗云：“南郊风物是谁真?不在山巅与水滨。仰首陆离低首诵，长干一塔一诗人。”陈嫌不佳。余曰：“渠用意极妙，惜未醒耳。若改‘仰首欲攀低首拜’，则精神全出，仅易三字耳。”陈为雀跃。樊博学好古，尤精篆隶之学。余所得两汉金石文字，皆所赠也。卒后，余挽联云：“地下又添高士伴；生前原当古人看。”

      ◎时习之按：陈制锦、樊明徵皆江苏句容人。

●商宝意有甥吴鉴南潢，为诗人尊莱之子，亦能诗。严海珊赠云：“何无忌酷似其舅，严挺之乃有此儿。”真巧对也。

      ◎时习之按：商盘（1701～1767），字苍雨，号宝意，浙江会稽（今绍兴）人，雍正八年（1730）进士，官至云南元江知府。
      严遂成（1694—?），字崧占（一作崧瞻），号海珊，浙江乌程（今湖州）人，雍正二年（1724）进士，只做过中下级官员。
      此联为集句联，上联出《资治通鉴》所记桓玄对何无忌的评价。何无忌之舅即率领北府军参加过淝水之战的东晋名将刘牢之。下联出《唐才子传》所记杜甫对严武所说的话。严挺之是严武之父。

●随园有对联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故是李侍郎因培所赠，悬之二十余年。

      ◎时习之按：李因培（1717～1767年），字其材，号鹤峰，云南晋宁人，乾隆十年（1745）进士，累官至侍郎、巡抚，后因罪过先降调，继入狱，最后“赐自尽”。
      此联是集句联，上联出《兰亭集序》，人所熟知。下联出《左传·昭公十二年》的记载：“左史倚相趋过。（楚）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楹联丛话》收载此联，文字相同。

●苏州黄子云，号野鸿，布衣能诗。有某中丞欲见之，黄不可，题一联云：“空谷衣冠非易觏，野人门巷不轻开。”

    ◎时习之按：黄子云（1691～1754），字士龙，号野鸿，江苏昆山人，居吴县。

●余门生谈羽仪，字毓奇，家富而好买书；自署一联曰：“闭户自知精力减；贮书还望子孙贤。”

●锡山邹世楠过孟庙，梦悬对句云：“战国风趋下，斯文日再中。”觉而异之。遍观廊庑，无此十字。后数年过苏州，得黄野鸿集读之，乃其集中句也。岂孟子爱之，而冥冥中书以自娱耶？田实发题孟庙云：“孔门功冠三千士，周室生虚五百年。”似逊黄作。

      ◎时习之按：邹世楠系康熙60年（1721）进士。
      黄野鸿即黄子云，已见前文。
      田实发字梅屿，安徽合肥人，雍正八年（1730）进士，乾隆初曾任徐州府教授。
      此二联《楹联丛话》均收载，梁章鉅几乎全文照抄《随园诗话》，但“周室生虚五百年”作“周室生当五百年”。

●（童）二树名钰，山阴诗人。幼时，女史徐昭华抱置膝上，为梳髻课诗；及长，少所许可。独于随园诗，矜宠太过。奈从未谋面。今春在扬州，特渡江见访。适余游天台，相左。嗣后，寄声欲秋间再来。余以将往扬州，故作札止之。旋为他事滞留。到扬时，则童已殁十日矣。闻其临终时，帘开门响，都道余之将至也。故余入哭，作挽联云：“到处推袁，知君雅抱千秋鉴；特来访戴，恨我偏迟十日期。”

      ◎时习之按：童钰（1721－1782），字璞岩，字二树，浙江山阴（今绍兴）人，画家（因前一小节也是写童钰的，故本小节起始未冠姓）。
      徐昭华，字伊壁，号兰痴，浙江上虞人，生卒年均不详，约清圣祖康熙四十年（1701）前后在世。嫁骆加采。

●永州太守王蓬心，为麓台司农之后，工诗画。余游南岳，过永州，与其子访愚溪、钴母潭诸处；夕归，太守出小像索诗，而自画《芝城话旧图》见赠。题云：“一别东吴思旧雨，重来南楚鬓添霜。谈天犹是苏玉局，缩地难逢费长房。江水悠悠不知远，山风习习渐加凉。两人情态都如昨，作画吟诗爱夜长。”彼此落笔时，各挑灯倚几。蓬心笑谓余曰：“此夕光景，可似五十年前，同赴童子试耶?”记其书斋对联云：“岂易片言清积牍；还留一息理残书。”

      ◎时习之按：王宸（1720—1797）字子凝，号蓬心，江苏太仓人，时官永州知府。
      王原祁（1642-1715）字茂京，号麓台、石师道人，江苏太仓人，系王宸曾祖，康熙九年（1670）进士，官至户部侍郎。
     “愚溪”与“钴母潭”皆柳宗元《永州八记》中地名。

●沈子大先生梦至一处，上坐二儒者，皆姓周，素不识面，笑向沈云：“‘羲画破天烦妹补’，君可对之。”沈沉吟良久，忽唐孙华太史从外来，曰：“我代对‘羿弓饶月待妻奔’，何如?”两周为之拍手。唐字实君，沈之业师也。

      ◎时习之按：沈起元（1685—1763）字子大，号敬亭，江苏太仓人，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官至光禄寺卿。
      唐孙华（1634年—1723年）字实君，别字东江，江苏太仓人，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进士，官至礼部主事兼翰林院行走。

●予过苏州，常寓曹家巷唐静涵家。其人有豪气，能罗致都知录事，故尤狎就之。两家妻女无嫌，如庞公之于司马德操，不知谁为主客也。……静涵有姬人王氏，美而贤；每闻余至，必手自烹饪。先数年亡，余挽联云：“落叶添薪，心伤元相贫时妇；为谁截发，肠断陶家座上宾。”

      ◎时习之按：“都知录事”似指艺妓。
      “落叶添薪仰古槐”系元稹《遣悲怀》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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