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碎云一望无际 有的幻化为人的形体 鸟儿再度截断青空 ……
以阿修罗的形象,宫泽贤治自己抵御着把他神圣化的努力,而正是这一自责和抵御使他更加伟大。阿修罗本身就是奇怪的矛盾存在,佛教里所谓:“三善道为天丶人丶阿修罗; 三恶道为畜生丶饿鬼丶地狱。但阿修罗虽为善道,因德不及天,故曰非天;以其苦道,尚甚于人,故有时被列入三恶道中,合称为四恶道。”和基督教传说里的“苦天使”颇相似。 作为农村改革者和童话家的宫泽贤治,把身上的阿修罗压抑颇深,唯独在诗歌中尽情探索自身的深渊(在中国读者的视野里,宫泽贤治被遗忘了这重诗人的身份,直到今年他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前夕,他的诗集的简体和繁体中译本才先后出版)。他唯一的一本诗集命名为《春天与阿修罗》,道出了自身的两面性:生机勃勃的宇宙和来自人性的灵魂试炼。 前者是明显的,在他的诗里,万物熠熠皆有灵,以太在呼息着,元素生灭组合,“胸怀宇宙者,无论身处多么偏远处,总是能超越地方性而存在。”同时代的大诗人高村光太郎这样表达对贤治的赞叹,他还形容《春天与阿修罗》是“诗魂庞大,亲密且泉源性的一个宇宙的存在”。之前那个孱弱的诗人是做不到的,宫泽贤治其时已经成为一个务实的农学家,到田里和农民一起耕作,死前一天还在回答农民的问题。二十年代的岩手县更是一个比较贫困的地区,宫泽贤治每日艰苦劳作之时,抬起头看见鞍挂岭,那是一个火山爆发后的、并非风景式的严酷之地。但就像陶渊明悠然见南山一样,当他看见山顶的雪,就得到自然对他的安慰,况且这还是家乡的原山,根脉所在。 宫泽贤治是东方的特拉克尔(与他同代的奥地利表现主义诗人,一战期间自杀),兼有荷尔德林与尼采晚年的神性/魔性。促成阿修罗的转变的,是宫泽贤治妹妹敏子之死(特拉克尔则因为妹妹之死而沉沦),阿修罗因此不限于自责和个人痛苦。从诗集一系列写给亡妹的诗可见这种发展。他终能抽身注视一个介乎心像和目睹的修罗之道的行人。 既是通过自身不息的修罗道上苦行,也带有妹妹之死的启悟,宫泽贤治《春天与阿修罗》里的诗作愈加自由,达到浑然于时运流转的境界。一首写给种山原的《牧歌》,堪称天成之作,在里面宫泽贤治就像一个农人,他不能改变天气只能看天吃饭,慢慢就摸懂了大自然的脾气,下雨了、淋湿了、不见了就不见了,种山原的草和云如此,人的一生也如此。《诗经》时代的人类就是这样的,阿修罗因历劫尝苦而终归善道,也会是这样的。 作者: [日]宫泽贤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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