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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與佛學思想

 無情360 2016-04-18

梁任公先生,是中國近代學術史上一顆彗星,無論於政治上、學術上、文化上、史學上,乃至佛學上,都有他的地位。由於他卓越的智慧,偉大的抱負,加之他的鋒利的筆調,拔山倒海的氣魄,吐出人所欲言而未能言出的心聲,給人一個深遠的影響,和鼓舞的啟示。許多的學者們,給人的影響,都是短暫的,康有為有先生過去了,章太炎先生過去了,胡適之先生過去了,然而梁任公先生的影響,卻在我們每一個人心坎裏,仍未過去。尤其他留給佛學界的功績,卻是永遠的、普徧的、深邃的。許多佛教學者們.其影響力往往僅限於某一宗派,或某一經論,而梁任公先生的影響力,不僅於佛教界,並擴至廣大社會群眾,無不受其偉大思想影響與啟示。

梁任公先生,名啓超,字卓如,別署飲冰室主人,任公是他的別號。廣東新會人,生於清同治十二年(一八七三)正月二十六日。八歲為文,十二歲補博士弟子員,十七歲受公羊學於康有為先生。光緒甲午中日戰後,啓超提倡變法,並於上海辦時務報,發國人新思想,以徐致靖之荐,德宗召見之,與譚嗣同、楊深秀、康廣仁等六人,同參新政,旋以保皇黨反對,遂遭失敗。譚、楊等皆被殺,啓超遁走日本。民國三年,熊希齡組閣,啓超任司法總長,時僅三十九歲。迨袁氏欲謀稱帝,乃與蔡鍔密謀倒袁之策,並赴兩粵,佐張榮廷宣告獨立,袁氏卒飲恨以死。啓超晚年不談政治,專以著述講學為務,又深究佛學,知人生雖幻,而精神決不與軀殼同朽,故一生奪鬥,至死不倦,皆得力於佛學的修養。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一月卒,世壽五十七。著有「清代學術概論」、「中國近三百年學術思想史」、「墨子學案」、「先秦政治思想史」、「飲冰室文集」等。

梁任公先生,從民國九年(一九二○)起,即開始研究佛學,他寫的「佛教之初輸入」、「千五百年前之中國留學生」、「佛教與西域」、「印度史蹟與佛教之關係」、「佛典之翻譯」、「翻譯文學與佛學」等,皆於這時寫成。這些文章,皆編入「佛學十八篇」。民國十年(一九二一),他在東南大學講學,常到支那內學院,聽歐陽竟無講佛學。他的「大乘起信論考證」,即作於民國十一年。民國十二年,又寫了一篇「印度與中國文化之親屬的關係」。梁任公先生對於佛學研究的興趣,極為濃厚,其取材也很廣,大都是他從千辛萬苦中收集得來。

從梁任公遺作中,我們知道他對佛學研究,不同於一般人恪守陳規,不是談玄說妙,就是寫因果輪迴故事。任公別有風格,所以他對佛學研究,富有諸多創見與啟發性,是不可忽視的。

第一、富有啟發性 梁任公佛學的寫作,不特富有啟發性,更有其學術價值。他在「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文中,便列有「佛學時代」,由此可知佛學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不僅具有深遠的影響力,並有他的地位。梁任公開章明義就說道:「吾昔嘗論六朝三唐之間,為中國學術思想最衰時代,雖然,此不過就儒家一方面而論之耳。當時儒家者流,除文學外,一無所事。其最錚錚於學界者,如王(通)、陸(德明)、孔(穎達)、韓(愈)之流,其於學術史中,雖謂為無一毫之價值可也。雖然,學固不可以儒教為限,當時於儒教之外,有放萬丈光焰於歷史上者焉,則佛教是已。六朝三唐數百年中,志高行潔,學淵識拔之士,悉相率而入於佛教之範圍。此有所盈,則彼有所絀,物莫兩大,儒教之衰亦宜。」由於佛教不特為一文化的宗教,且為中國學術思想中重要的一環。梁任公先生在文中,除敘述佛學逐漸發達的歷史,及大小乘十三宗傳承的歷史外,特別強調中國佛學之特色!他說:「中國之佛學,乃中國之佛學,非純然印度之佛學也。不觀乎日本乎,日本受佛學於我,而其學至今無一毫能出我範圍者。未嘗能自譯一經,未嘗能自造一論,未嘗能自創一派,以視中國瞠乎後矣!此寧非我泱泱大國民,可以自豪於世界者乎!吾每念及此,吾竊信數十年以後之中國,必有合泰西各國學術思想,於一爐而冶之,以造成我國特別之新文明,以照耀天壤之一日。吾頂禮以祝,吾跋踵以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請謳歌隋唐間諸古德之大業,為我青年勸焉!」中國之佛學,其特色有四:

一、自唐以後,印度無佛學,其傳皆在中國。
二、諸國所傳佛學者皆小乘,唯中國獨傳大乘。
三、中國之諸宗派,多由中國自創,非襲印度之唾餘者。
四、中國之佛學,以宗教而兼有哲學之長。

梁任公先生於佛學了解之尺度,於此可知矣!並以佛耶兩教傳入中國,而佛教大盛,耶教不能大盛者,何也?他說:「耶教唯以迷信為主,其哲理淺薄,不足以饜中國士君之心也。佛教本有宗教與哲學之兩方面,其證道之究竟也,在覺悟;其入道之法門也,在智慧;其修道之得力也,在自力。佛教者,實不能與尋常宗教同視者也。中國人惟不蔽於迷信也,故所受者,多在其哲學之方面,而不在宗教方面。而佛教之哲學,又最足與中國原有之哲學,相輔佐者也。中國之哲學,多屬於人事上,國家上。而於天地萬物原理之學,究窮之者,蓋少焉。英儒斯賓塞,嘗分哲學為可思議、不可思議之二科,若中國先秦之哲學,則毗於其可思議者,而乏於其不可思議者也。自佛學入震旦,與之相備,然後中國哲學乃放一異彩。宋明後學問復興,實食隋唐間諸古德之賜也。」

第二、富有鼓舞性 世人對佛教多不甚明瞭,往往誤認佛教為消極,為厭世,為迷信。殊不知此僅一班邪教而言,若以佛教而論,佛教不僅屬於一種純正宗教,且為一種哲學。梁任公於「宗教家與哲學家之長短得失」一文中,特別強調宗教精神,對於人類富有啟發鼓舞作用。他說:「歷史上英雄豪傑,能成大業,轟轟一世者,大率有宗教思想之人多。其在泰西克林威爾再造英國者也,其所以犯大不韙而無避,歷千萬難而不渝者,宗教思想為之也。女傑貞德再造法國者也,其人碌碌無他長,而惟以迷信,以熱誠感動國人而摧其敵,宗教思想為之也。……其在我國,則近世哲人與宗教兩者,皆銷沉極焉!然若康南海,若譚嗣同,皆有得於佛學之人也。其所以能震撼宇宙,喚起全社會之風潮,則不恃哲學,而仍恃宗教思想為之力。」於是梁任公,更鼓舞起如簧之舌而言曰:

一曰、無宗教思想,則無統一。

二曰、無宗教思想,則無希望。

三曰、無宗教思想,則無解脫。

四曰、無宗教思想,則無忌憚。

五曰、無宗教思想,則無魄力。

由於宗教思想,不特於社會國家,以及個人就業前途,都有莫大的鼓舞性,這裏所謂宗教,當指佛教而言,蓋佛教者,乃世界最偉大之宗教也。

第三、富有創造性 由於他的思想卓越,他對佛學的研究,不喜歡談玄說妙,或嚼古人的濫調,或註經解說,或數公案。由於他豐富的學識,又飽受歐美新知識,故對佛學思想的研究,不特富有啟發性,更富有創造性,形之於文章,不特新舊兼容,理論與歷史並重,且包羅萬象。一方面以新的觀念,引起國人於思想上,學術上,信仰上,發生劇烈改革,一方面矯正國人以往對於佛教之誤會,故無一言不針對社會群眾,無一語不為國家社會。而於字裏行間,絕無令人驚怕之處,娓娓動聽,百讀不厭。庚子以後,國內知識分子對於西方宗教,多持反對熊度,康有為欲建立孔子為真教,章太炎反對,梁任公亦反對,乃作「保教非所以尊孔論」。蔡元培欲以美術代替宗教,國人亦多不表贊同。一個國家不能沒有信仰,國父曰:「有了信仰才有力量」。質言之,一個國家有了信仰,則國家才能有進步,一個國民有了信仰,才能有希望。於是梁任公發揮他超人的慧解,發表「論佛教與群眾之關係」,力闢國人對佛教之誤會──或指為迷信,或認為厭世。梁任公以拔山倒海之氣魄,暢所欲言,贊仰佛教信仰之偉大。其文曰:

一、佛教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
二、佛教之信仰為兼善而非獨善。
三、佛教之信仰為入世而非厭世。
四、佛教之信仰乃無量而非有限。
五、佛教之信仰乃平等而非差別。
六、佛教之信仰乃自力而非他力。

由此可知,梁任公對佛教之信仰,不同凡常,佛法博大精微,更非一班淺學者流,所能洞悉其萬一。

第四、富有歷史性 梁任公治學的方法,是理論與歷史並重,故對佛學的研究,亦多以理論與歷史兼顧。一面運用全新的的見解與方法,以整理中國佛學思想與學說,一面用以喚起國內知識界,瞭解佛教有助於中國學術思想的發展。這種治學方法,並非始自梁任公,實得力於日人的著作,唯梁任公得之,卻運用自如,加之以他迷人的敘述力,以及新舊融化於一爐的氣魄,於是他的文章,獨創一格;既不講究規律,也不求諸琢鍊,意之所到,筆亦隨之,無意不宜,無意不盡,不僅易於領會,並有用之不竭,取之不盡之妙。這一方面的著作,佛學研究十八篇,幾全屬於是。

其有關佛學著作中,若中國佛教興衰沿革略說、佛教之輸入、印度佛教概觀、佛陀時代及原始佛教教理綱要、佛教與西域、又佛教與西域、中國印度之交通、佛教教理在中國之發展、翻譯文學與佛典、佛典之翻譯、佛家經錄在中國目錄之位置、見於高僧傳中之支那著作、大乘起信論考證、佛教心理學淺測等,這些著作,初看好像屬於普通的寫作,其實,卻是從千頭萬緒中整理出來,那有條不紊,且極生動的筆力寫出的文字,不特新舊兼色,而無一句一字不有所據。文章內容,既不艱澀,也不枯燥,一般人都看得懂,似若淺顯袒露,卻又是十分華藻精深,疏暢活潑。不唯有聲有色,有條有理,更是栩栩生動,不溢不漏,他的文字吸引力有如電力一般。由於梁任公既有豐富的歷史知識,故對佛教史學的整理,實為中國佛教近代史上僅有之第一人。我國佛教大德,一向只在理論上談玄說妙,金剛經、彌陀經、圓覺經、大乘起信論、心經等註疏講義,無慮千百萬種。就中不乏有心得而有研究價值者,但多數是嚼古人濫調,東拉西採,亂石鋪街,幾無一是處,更少涉及於歷史考據者。

第五、富有情感性 一篇文章寫得好,不僅要敘述簡明,文字流暢,更要有豐富的熱血情感,和生動的壯氣,流露在字裏行間,始能吸引得住讀者的注意力。梁任公的文章,由於富有豐富的情感,在敘理方面,往往在別人筆下是死句,但在梁任公筆下,卻成為活句,如生龍活虎一般。當康有為欲立孔子為真教時,梁任公不惜與老師挑戰,慷慨陳詞曰:

「嗟呼!嗟呼!區區小子,昔也為保教之驍將,今也為保教黨之大敵。嗟我先輩,嗟我故人,得毋有惡其反覆。……雖然,吾愛孔子,吾尤愛真理;吾愛先輩,吾尤愛國家;吾愛故人,吾尤愛自由。吾又知孔子之愛真理,先輩故人之愛國家,愛自由,更有甚於吾者也。吾以是自信,吾以是懺悔,為二千年來翻案。吾所不惜,與四萬萬挑戰,吾所不懼,吾以是報群教之恩義,吾以是報我國民之恩義。」

由於梁任公生動的筆力,慷慨的陳詞,不僅在字裏行間富有充分情感,更有熱血,更有如萬馬奔騰的氣魄。於是誰也不敢再提倡建立孔子為真教矣!當袁世凱欲稱帝,梁氏擬發表「異哉所謂國體哉」一文,袁世凱深以為懼。以任公文筆富有煽動力,鼓舞性,嘗欲以二十萬大頭,要求梁氏不發表,而為梁氏所拒。梁氏文章發表後,果然掀起全國反袁稱帝,紛紛獨立討伐,袁氏終於飲恨而死。由於梁任公文筆富有情感,更有不可思議的煽動力量,於此可知矣!

綜上所敘,梁任公不特為我國近代史上,一位卓越的政論家,也是一位睿智深邃的佛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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