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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秦私印(图文)

 小和------ 2016-04-19

 
来源:书法导报    文章作者:赵熊

        最是撩人印半通,雕鉴急就出奇工。心无挂疑天机近,直教吾侪苦觅踪。”这是几年前自作《论印绝句》中的一首,是说秦半通印的。

        说来惭愧,从上初中时开始喜欢刻印,又生活在秦汉故都的西安,待到有机会亲手摩挲古铜印时,已是20年后即20世纪80年代了;又过了10多年,我才开始收藏有属于自己的几方秦汉印。

        虽然早就有“印宗秦汉”的印象及概念,但实际上我学印基本上沿着汉印的路子在进行着,至于秦印的整体面貌,在心里一直是模糊的。待到许多秦私印在眼前突然展现开来时,我即刻被震撼、被感染。它们也终以后来居上的态势,影响了我对古玺印收藏范围的确定。

       秦私印形式的主体,包括圆形、方形和半通三类。印面文字以二字为多一字、三字次之,四字再次之。其章法形式则多以施加界格为标识。从篆刻艺术的角度看秦私印,其最显著的特点,莫过于率真自然、生机勃发。同时,秦私印中又富含变化。这种变化不仅包括文字形态、章法开工,也表现在镌刻手法上。下面,试以印人的目光管窥秦私印的方方面面。

        秦私印的文字形态

        谈及秦私印的文字形态,必然涉及秦印的时代界定,而这也是一直以来困扰着学术界和艺术界的问题。秦印的上限一般指为战国时代,下限则至秦国亡。所谓的战国秦印中是否可能有远至春秋时代的玺印,因为目前尚无相关的文史考古资料作为佐证而不能确定,但笔者个人一直有所存疑及期待。即使暂不考虑春秋与战国的区别,则对秦统一前后玺印的区分也同样令学界和印界无计可施。至于秦亡汉兴的过程中,秦印形式又是如何蜕变的等等,也同样有诸多疑问。如此,在秦印演进的三个节点上都存在着未能清晰的影像,所以,在有些谱籍中将“战国古玺”列为一类,而将“秦印”单列为一类。虽然明明知道“秦印”中有战国印在焉,却也无法仔细甄别、归类。同样,或者也有诸多形式上类于秦印的汉印混迹于“秦印”之中。

       正是秦印演进的这种连续性,使秦私印在文字形态上表现出极大的丰富性。金文遗韵、战国古风、先秦古隶、秦摹印篆,乃至诏版书风、小篆规范,都可以在秦私印中觅得痕迹。如《大夫庆》、《王参》、《享阳》、《必绎》、<秦绎》诸印(图1)中的“庆”、“参”、“享”、“绎”等字,俱见金文风流;《狐申》印(图2)中则有战国文字的特征。关于隶书,其源头可追溯至战国文字的观点,现在已广为认同,从秦私印中同样也有所反映。以三点水作三短横写法为例,《池》、《造活》等印(图3)中皆有所见。

        从理论上说,秦诏版文字疑先于秦统一后的小篆,但如果把“李斯作小篆”理解为一种对文字的规范和整理过程而非创造的话,则类如小篆形体的书写形式在小篆通行前就存在于当时。譬如秦《石鼓文》,堪称金文与小篆之间的过渡形式,“石鼓文”中诸多结构形态与笔画特点都在小篆中得以继承和发扬。摹印篆私诏版书之间最大的共性即在于方折结构,只是前者为适应方形印面而更趋于整饬,使得后者显示出随机、率意的。与摹印篆、诏版书不同,小篆则以其圆活表现出婀娜的美感。此两类文字一方一圆、一阳刚一阴柔,构成了秦私印用字的主体形式。摹印篆在秦私印中比比可见,诏版书的特点在《唐冯》、《周义》印(图4)中则有充分体现。受印面形式的限制,诸如《泰山刻石》那样的经典小篆书体未必能完全再现于秦私印之中,但从《姚定》、《杨》、《尹铣》等印(图5)中.足可体味到秦小篆的艺术魅力。    玺印虽然作为“防伪辨奸”的信物应用于社会,但其同样也在社会中生存与演变。秦私印中因此不乏见非正规的、民间书体文字的借鉴与应用。如《桥婴》印中“婴”字上半,双“贝”部省四画为两画,即可视作当时民间的通俗简便写法。另如《王肃》印(图6), “聿”部下半成断笔,既是当时认同的书写方法,亦可看作对章法疏密关系的一种调整。

        古玺印在文字应用方面,因地域及其文化的差异,形成了诸如“秦系”、“楚系”、“晋系”、“齐系”、“燕赵”等玺印风格,在后来的两汉至三国魏晋时代,则因其所秉有的共性而被统称为“汉印”印风。而秦私印处于战国诸系与汉印之间,既不同于前者的风格纷杂,又不同于后者的整齐划一,着实表现了既丰富多彩又具鲜明个性的艺术形态。

        秦私印的章法特点

        在《论印绝句》中,笔者曾以“古篆雕刊若牧羊,围栏四识令安详。这从纷乱求一统,气韵通达意味长”描述和思考古玺印中印章边框的作用及特点。对于外形不甚整伤的古文字,前人施以边框使章法呈完整效果,的确是行之有效的方法。这不仅反映了前人对玺印的一种“整体”认识,更是其睿智所在。秦人作印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掘光大,将框线丰富为诸如日字、丁字、田字形界格,使印面形式更加趋于平衡和完整,以至于界格形式成了辨识秦印的重要标志之一。

        施以界格的目的,原本在于将印面分割、均布,使章法整饬规范,但秦私印所表现出的却常常与此相反。在约束与自由之间,秦私印给我们展示出许多令人惊奇、令人赞叹的精彩创造。以作二字印所使用的日字格为例,无论是圆形、方形或半通形式,其界格往往并不均分印面,或左右相连,或上下不同。圆形印如《王虺》、《家但》、《恐戏》(图7);方形印如《王都》、《董缓》、《甘缠)(图8)半通印如《孙乘》、《冯季》、《灌印》、《郑明》等(图9)。类似的界格处理方法,同样也使用于三字印中,如方形《上官乙》和圆形《胠之印》(图10) 。粗看之下,这种非均布的界格方法,是为了平衡文字繁简不一造成的差别,籍以达到平衡章法的目的,但其效果却往往出乎预料。占位多的那个字,因其有广阔的地域,故能变化结构、摇曳身姿,在印面上生成视觉中心,并因此改变了施以界格的初始功能。在有些印例中、界格不仅仅起到分割印面的作用,更是作为一种衍生线条,起到补充章法的作用。如《赵但》、《王黝印》(图11)两例中,非常规、多笔画的界格线都是章法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种对界格线的衍生处理方法,客观地反映了秦人对玺印章法的认识高度,即界格不只作为分割印面功能而存在,而是作为章法构成的一个部分,有机地融合于印面诸要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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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不论的是,界格形式早已深植于秦人的审美思维之中,以至于在没有施加界格的印面上,也力图营造出界格的形式感。如圆形单字《识》印(图12),其有意夸张变化两笔斜画,使印面生成如若施以界格的三字排法。如此奇思妙想,非浸淫于“界格”之中而不能有所创造。

       于利用界格变化章法之外,秦私印的另一个特点是通过字法的变化来调剂章法。在字法变化中,常见有解散移位法和笔画疏密法两种。如《郑惊》、《侯策》、《许手》印(图13)中,“惊”、“策”、“手”三字结构具有出乎预料的结构变化。特如“惊”字,变上下结构成左右安排,又因夸张上部横势,其下半部分竟作左、中、右式横列结构。照常理,“惊”字笔画繁多,在施加界格时应多留位置,此印却反其道而行之,“郑”大而“惊”小。显然,“惊”字的变化与整体章法的安排于作者而言,早已成竹在胸。一般来看,这种解散移位的方法,最初的目的或者并不在于生变,而在于使章法趋向平衡均匀。如《王驩》印(图14)的“驩”字,变左右结构为品字形结构;如《市欇》印(图15)的“欇”字,将“聂”分散占据三方,全字遂成田字形均布结构。另如《汪参》、《阴文》等印(图16),则是用笔画疏密来变化章法的典型印例。《汪参》印因“汪”字左半形成虚处,遂将“参”字下半向左斜出,留出右边虚空与“汪”字左半相呼应。《阴文》印中“阴”字的虚实变化缘于“文”字四周皆有虚空而使然。如此上下两部分章法就因“虚’而协调。造种运用字法调整章法,或取均衡、或求变化的例证,在秦私印中可谓俯拾皆是。

        在均衡与变化之间,在约束与自由之间,秦私印无疑创造出了最精彩的典范,并给后世以生动、深刻的启迪。

        秦私印作法与特点

        大凡谈及艺术,多从字法(篆法)、布局(章法)、刀法人手,俗称三法;虽属老套,却具条理性和可操作性。但在谈及古玺印时,于“刀法”一项颇难契合,因为古印作法与后世文人治印相去甚远。前人研究古时作印,大致有铸造和鉴刻二类。铸造之法暂且不论,凿刻之法则后人并无目睹,也只能就实物分析、推测而已。

        就秦私印(不含吉语、成语印)而言,目前所见,皆属凿刻而成;至于具体如何,又各有仁智之见。依据秦私印实物分析,笔者以为其凿刻工具主要有尖锥形和平铲形两类。这两类工具的痕迹,可以印面文字线条的底部形态来区别。以尖锥凿刻文字,其底部呈线状,截面呈“v”形。以平铲凿刻文字,其底部呈平面状,截面呈“U”形;铲形工具刃口又有弧形者,其凿痕截面呈“U”形。

        把玩林林总总的秦私印,依其印面风格,大致可分为精细、严整、粗放、随意四类。除了着眼于章法上的经营之外,凿刻工具及方法的选择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精细类如前举《姚定》、《尹铣》以及《苦成》、《苏慧)等印(图 17),笔画纤细轻灵,起止处多呈尖状,故有可能以尖锥形工具凿刻而成。最整类如《淳旨》、《董台》、《楼昌》等印(图18),则两种工具皆有所用。至于铲形凿刻工具,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宽博的线条痕迹。其实,平铲的刀端可宽可窄,其狭窄者的镌刻痕迹或与尖锥形镌刻痕迹几无分别;加之年代久远,古铜印多有锈蚀,或者因为长期使用,导致凿铲痕迹模糊而不易分辨。另外,有朋友提出古铜印或有先铸造而后手工修整的观点,如此,则凿刻之印也未必都是一次凿刻而成的,凿刻完后再作诸多修饰调整也合乎情理。

        以平铲法作印在粗放类、随意类的秦私印中痕迹最为明显。此类印文线条起止皆方齐刚硬,线条底部则呈平面,一看便可判定为平铲法所凿成。更有甚者,平铲过后并不多作修饰,以致刀口两侧挤出飞边。这种残留飞边的效果;不仅多出现在粗放、随意类的印例之中,在相对严整的印风里也时有所见,前者如《支当》,后者如《吕阴》、《随起》(图19)。

        秦私印中因镌刻工具及方法相异所形成的不同风格,一方面与印匠本身的技艺高低相关,同时或者受时间限制及玺印用途不同的影响。虽然具为凿刻,技艺高低自不必言,时间的从容与急迫也是重要因素。常言“慢工出细活”是有道理的。反之,急促而成,则难以蕴藉典雅。在用途方面,秦私印可判定有实用与殉葬两类。虽然今天所见古玺印多出自墓中殉葬,但其中区别于实用后殉葬与即凿即殉。前者大多具精细、严整风貌,后者则多呈粗放、随意之象。实用印和殉葬印在印基上也有较明显差别:实用印有佩带经历,印基、印钮多有磨损,边缘呈圆浑状;而专门用作殉葬的印即鉴即殉,印基及印钮边隙均方棱明确,有些甚至一如新制。

        后世冶印,曾有人将刀法归纳为“十三刀”之类,其中亦有“平铲法”。不过,此“平铲”与秦时的以平铲形工具鉴印并非一途。后世所谓的“平铲法”大抵用作清整印底留空处,并非以平铲法刻文字。十多年前受秦私印的启发,笔者曾自制平铲刻刀一种,其刃口宽1毫米许,并仿效秦印刻印数种。印刻成后,在他人看来,似乎和时下常规刻刀所作并无太大分别。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因材不同所致。铜硬而石软,铜材不易崩裂,而石材于刀口两侧多有残破,故无法获得如秦私印那种刚健犀利的线质效果。

        如前所述,秦私印的作法只能是一种分析和推测,具体流程如何可能永远是个谜了。不过,以平铲的方式凿印无疑是秦私印作法中最显明的一个特点。

        秦私印的释读

        依笔者所见,秦私印中所涉及的文字形态,大致可分为三个类别,其一为金文—战国古文类,其二为摹印篆—小篆类,其三为俗写、误为类。在第三类中,或可含有一、二类文字的情况。在第二类摹印篆—小篆范围里,因为有大量的汉印文字及标准小篆为基础,是秦私印中比较容易辨释的一类。金文—战国古文类形态杂芜,辨释有一定难度。好在近几十年来,随着大量战国文字资料的出土与研究,许多过去看起来疑难的字形,渐次为专家学者所破译。存在释读困难最多的,当属第三类,即俗写、误写(误刻)的文字。况且,秦私印多为姓名印,作为人名,往往孤立存在,无法如文字篇章那样,在连读判断某为某字。但玩赏古铜印又是一个综合性的学习、欣赏、娱乐过程,除了其中的历史情结、艺术趣味之外,释读文字既是一种研究学习,又不妨看成是和古人做游戏,所以也是一件饶有兴致的雅事。下面,就手头所存秦私印中的一些文字,试作释读分析。

        “启”、“段”、殷。此三字在古玺印中作为姓氏屡有出现,因其篆书结构有相似之处,难免存在释读不同的现象。如印例《112.jpg詨》、《112.jpg得》、《112.jpg盱》、《112.jpg九印》、《112.jpg1122.jpg》(图20)中,“112.jpg”字从“户”从“支”,皆应隶定为“啓”。清王延鼎《说文佚字辑说》:“夫112.jpg,从支,户声,当是“兽”之正字。其本谊为112.jpg户,引申为112.jpg口,故有加口。”王说甚确。印例“112.jpg”为姓,传为夏启后之后。印例如《啓黾》(图21),亦为姓。前人认为“段”和“锻”为古今字,故“段”字与锤击、锤炼相关,其字形“象手推椎于厂中捶石之形”(朱芳圃《殷周文字丛释》。其右部与啓字类同,区别在于左半:规范的“段”字左半“厂”下二短横不相连,连则形近于“户”,但玺印文字往往于此衍笔成讹。如例《段1.jpg》、《段钧》、《段潘》、《段夭》四印(图22)中,《段1.jpg》之“段”最为规范,后三印中则已衍笔近讹。值得注意的是,“112.jpg”姓在秦时已罕见,故有专家认为秦印中的“1.jpg”字宜释为“殷”姓。并且,在旧释“段”字中,左半结构连笔成“户”形者,亦可释为“殷’姓,如前举图22-3书和22-4两印。

       《吴痤》、《吴间》(图23)。二印中“吴”字下部皆从“个”,疑为当时俗体写法。另有《韩諯》、《王端》(图24)二印,“諯”“端”右半似从“帚”,参照“吴”字下部写法,故二字或可作“諯”,“端”释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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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策》(图13-6)。印中“策”字下部从“刾”;为“刺”字异写,其实法最早见于战国简帛文字。印中“菊”字疑为“箣”字异体,原意指箣竹,一种竹类植物。“箣”通“策”。作为人名,宜释此印为
“侯策”。

       《连11221.jpg》(图25)。第二字从尸从录。《说文》:“尸,陈也,象卧之形。”“古代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活人。”(见《汉语大词典》尸部)“户”因“人”而生成,甲骨文及早期金文的单人旁即写如尸形,故笔者初释为“11221.jpg”。《苏州博物馆藏玺印》中序号120印有此字,其释属“112211.jpg”。近与碑林博物馆王庆卫谈及此字,他认为释“11221.jpg”合理,并指出其意当同干“禄”,可谓一语中的。

        《单觽》(图26)。此印关键在于作二字读还是作三字读。印中“单”字下有界格,而秦印中凡施界格者,多为一格一字.极少有一格二字的“合文”形式,故此印疑作二字读,释为“单觽”。如第二字作“觽”字,则右上部崔部混同于“雚”部。

        笔者于古文字学纯属业余,所释文字难免谬误,敬祈方家教正。辑录中尚有不少字形缺释,更待贤者辨释为盼。

        秦代的印匠们以一种无所挂碍的的心态,创造出多姿多彩的玺印形式,给后世留下无可复制的艺术珍品。不仅如此,秦私印中还蕴含有诸多文化历史信息,缘于对篆刻的喜爱,笔者多从艺术的角度审视它们,其中所失不言自明。为了和篆刻界同仁共享其中妙趣,谨辑为一册,未妥之处,尤盼读者不吝赐教。文中观点或与诸贤有相类、相合者,敬希见谅。

        未妥之处,尤盼读者不吝赐教。文中观点或与诸贤有相类、相合者,敬希见谅。

(本文为赵熊新著《风过耳堂秦印辑录》序言,发表时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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