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使用的颜料是石色(矿物质颜料)与水色(溶于水的颜料)，也可以说是不透明颜料与透明颜料，两者结合起来使用，以期达到画面浓淡相间、虚实变化、丰富多彩的效果。所以，画家除了对石色应有深刻的了解外，对水色的了解和使用也很重要。
传统中国画使用的水色品种很多，以植物制成的占大部分，亦有石质的、土质的和动物质的。现代中国画颜料基本上是化学合成的。近几十年来，传统中国画的水色有被化学颜料取代的趋势，尤其是工笔画更是如此。当然传统中国画颜料并非都是好的，有些色质不稳定的颜料应当被优良的现代颜料所代替或增补，有些则应在制作工艺上加以改进，但那些确实好的传统颜料就应当挽救，因为它们已有失传的危险。正如徐悲鸿先生所说：“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所采入者融之。”徐先生这段话是指中国画而言，对中国画颜料也同样是适用的。
《鄂尔多斯迎宾》
作为多年的教师，我接触很多年轻画家，发现他们对中国画颜料的知识非常贫乏，故写此文谈谈中国画的传统水色及现代水色。下面介绍传统中国画水色。
常用色：
1. 朱膘
色相呈桔红色，用天然矿石砍砂(硫化汞)制成，属于石色范畴，但作为砍碟是作透明颜料使用的。砍碟是在制作砍砂时，用水飞法分离出来的砍砂粉末最上面的一层极细的部分，.硅”之意即硅砂细粉最上面的“碟”，因其质地特别细腻故可以作水色用。古代画家多用朱膘画女性面部，细润微红，且色质稳定不变。朱膘自唐代普遍使用，留存至今的唐代绘画人物脸部、皮肤及花卉等的朱膘色都很纯正。因朱膘色质稳定色相明丽的缘故沿用至今。
2. 胭脂
色相呈深红色，偏冷而又沉着，是古今画家喜爱的颜料。属植物性颜料，系用红蓝花、茜草、紫草茸(紫梗)合制而成。胭脂也是染料，可染制布帛，又是古代妇女的化妆品，用以点染腮红和口唇。古代绘画和女性化妆均用胭脂饼，即将做好的胭脂汁用丝绵(制成小圆饼状)吸入色汁，晾干后取一小片溶于水中，待色汁溶出即可使用。至清代“老姜思序堂”颜料铺成立后，将胭脂色制成汁液后加入胶水，待半干时切成小块，晾干后成为胭脂膏，为方便画家使用，至今“老姜思序堂”仍以此法制作和销售。日本亦沿用此法制胭脂，但不制成膏，而是将兑好胶水的胭脂汁倾入一小白瓷碟中，晾干后装入小纸盒，为碟装胭脂，画家用时用水笔蘸色碟色即随笔而下。目前锡管装胭脂色色相偏红是一种化学颜料。
《台湾排湾族新娘》
3. 西洋红
色相在透明画法中呈冷红色，在粉状画法中呈暗红色，为一种昆虫所制，是动物性颜料。现在锡管装的国画颜料“曙红”，1966年前称“西洋红”，是一种仿西洋红的化学颜料，不是真正的西洋红。
真正的西洋红价昂且名贵，曾讹传为“猩猩血所制”。我在德国马克斯·多奈尔所著《绘画技术体系》一书中查出西洋红是一种名为胭脂介的昆虫所制的颜料。胭脂介或称胭脂虫，英文名为Kermes，是一种古老的颜料和染料。据法国画家克劳德·依维尔所著《油画技法·古方今用》中讲：它是“西班牙人发现新大陆后，从墨西哥带回来的胭脂介(约1518年)，以它制成的胭脂红(Carmin)便是Kermes的音译名字”。
我国颜料专家王定理在《中国画颜色的运用与制作》一书中讲：“我国有一种胭脂虫其分泌物为红色，但不如洋红之色鲜。……它不像胭脂那样咬纸。……齐白石擅用洋红点染花卉，色艳而生动。”
西洋红引进中国绘画是较早的，据于非闇所著《中国画颜色的研究》中讲：是在1582年以后，他认为明代曾鲸的肖像画中就是使用了西洋红。按这个时间算，西洋红引进欧洲才不过60余年。明末我国与东南亚、阿拉伯国家贸易频繁，通过商船转口东南亚带回西洋红颜料是完全可能的。也有可能是欧洲的传教士带来中国。于非圈还讲:西洋红以法国制的最好。
最近展出的中国美术馆藏吴昌硕画展中，我看到吴昌硕所绘的荔枝就是用西洋红粉末画的，色相深红且有立体感，非常漂亮，那是水粉色深红所不能达到的效果。齐白石所绘樱桃亦喜用西洋红粉末。60年代初，山西画家刘子麟先生曾送我一小瓶西洋红粉末至今珍藏，只作教学标本用。最近听说荣宝斋有真正的进口西洋红粉末销售，一小瓶为40元。西洋红引进中国已有400多年，早已成为中国画传统颜料之一，这一优良传统希望不被画家们抛弃。
《丰年祭旗手》
4. 藤黄
色相呈柠檬黄色。亦为从国外引进的植物性颜料。在日本画颜料中称“草雌黄”。它是亚热带地区海藤树的树脂。原产地为越南、缅甸等国。我国多从越南进口，故亦称“月黄”。因其为树脂类，本身含胶性故不需再加胶液，直接从小圆柱形的色块上用水笔蘸取，色即随笔而下。
其色有微毒不可入口，但可以入中药。其色对宣纸有一些腐蚀作用，注意不可多用。它与花青调和会形成各种绿色，而中国画水色中是缺少绿色的，只能用藤黄加花青和其他水色调成各种绿色。
其制法是：藤黄为落叶乔木，属热带金丝桃科植物。在其树皮上凿孔，在所流出的黄液下面角竹筒接取，待干后即为圆柱形藤黄颜料，无需再加工泡制。
近数十年多用化学颜料铬黄代替。
5. 赭石
色相呈浅棕色。原料来自赤铁矿石，因原料产地不同而有赭褐、赭黄、赭红之分。属于石色范畴，但将矿石研磨至极细状态，也可以作为水色使用。赭石产地在我国分布很广，在北方有河北、山西等地，记载中讲以古代州所产储石最好，即今五台山一带。广东所产赭石偏红，质地细腻，即所谓赭红一类。
赭石在绘画中是一种重要的颜色，属中间色。据了解，欧洲画家也选用赤铁矿石做赫石的原料，他们称ruth赭，是选用铁矿中的私土，古书记载是“在铁矿场内小溪流中采得”。
从我个人收集到的赭石标本来看，矿石结构比较松散，用手一捻就有色粉附着手上，质地十分细腻，估计此类矿石做水色储石会好用。而有的矿石结构紧密坚硬，研制后粉末不会太细，可做覆盖力较强的石色赫石用。目前锡管捕石质地不够细腻，与其他色很难调和，应当改进。我个人喜欢用天津产的熊猫牌水彩色中的赭石，它能与任何水色调和，且色正，属于带黄色的赭石。虽可能是化学颜料但甚为可取。另外，“老姜思序堂”所精制的一种赭石膏质量亦佳。
《台湾排湾族父女》
6. 花青
色相呈深蓝色。它是用化学颜料调配不出的一种蓝色，既明净又沉着，虽然属于植物性颜料(植物性颜料大部分不稳定)却流传了千年以上，中国画家大多离不开它。
花青是由蓝靛，或称淀青、靛青制成。据《中国颜色考》中讲：“制蓝靛之植物约有四种，一曰马蓝，产于中国中部及西部。二曰木蓝，此属荚豆科之灌木，产于印度及中国南部。三曰落蓝(即本草之大青)，与不列颠古代所产之Woaa相似。四曰蓝，草本，产于满州、湖北等地。”
关于蓝靛的制法，《本草纲目》中讲:“淀，石殿也，其滓澄殿石下也，亦作淀，俗作靛。南人掘地作坑，以蓝浸水一宿，入石灰搅至千下，澄去水，则青黑色，亦可干收，用染青碧，其搅起浮末，掠出阴干，谓之靛花。”绘画所用花青是取蓝靛中之最精良部分加胶收膏使用。目前锡管装花青颜料估计因原料价格不高还会用真原料，只是制作不够精良。笔者1987年在广西侗族村寨边曾亲眼看到有石头砌的大坑在用石灰沤制蓝淀，他们主要是用于染布匹。
《云南苗女》
欧洲和印度亦采用蓝靛做颜料和染料，所用植物为木蓝，也是用植物的叶子做原料加石灰发酵而成。欧洲画家主要用于水彩画和丹配拉画(蛋彩画)。法国画家克劳德·伊维尔所著《油画技法·古方今用》中木蓝植物插图与我国《本草纲目》书中描绘的形态是一样的。《本草纲目》中讲:“木蓝，出岭南，……长茎如决明，高者三四尺，分枝布叶。叶如槐叶，七月开淡红花，结角长寸许，累累如小豆角。其子亦如马蹄，决明子而微小，迥与诸蓝不同，而作淀则一也。”
据了解制作现代牛仔服装的蓝色布料，无论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都是由蓝靛染成。不过现代的蓝靛已添加了固色剂以避免褪色。由此得到启发，我国的花青颜料要解决褪色问题也只需增加固色剂就可以解决。1993年我在贵州听安顺蜡染厂的人讲，北京染料厂就有此种不褪色的蓝靛销售，他们目前的现代蜡染和扎染制品的染料就是从北京购进的。
花青色在中国画中很重要，而花青色的质量始终使画家头疼。如果制造中国画颜料的厂家能考虑改进花青色，是否可以购进北京染料厂的不褪色的蓝靛做原料来制花青色，如能试制成功，中国画家们将皆大欢喜，厂家还可以外销欧洲赚取外汇，并将扩大中国颜料的影响。
《摘火把果的姑娘》
7. 黑色
黑色是中国画(包括水墨与工笔)最重要的颜色。黑色自古以来主要是指墨色，其他黑色还有黑石脂、百草霜、烟煤、漆等都没有墨色透明。中国制墨历史久远，至少有两千年历史，流传下来的关于制墨的典籍也很多，如宋代晃贵之的《墨经》、明代沈孙的《墨法集要》等等，其中记载制墨方法多种多样。中国墨(指墨锭)是一种优良的黑色透明颜料，其主要化学成份为碳（C）。墨色用途较广，是因为用墨色加进其他透明色颜料可以调出许多中间色来，如墨色加赭石、加藤黄、加花青、加胭脂等，或墨色加数种透明色就可调出无数种中间色。古书上记载的“檀色”就是墨加赭石调和而成。
《台湾阿美族姑娘》
流传至今的墨，常用的有以下三种:
油烟墨:它是用桐油等油类烧烟制成，其黑色偏暖，实际上是一种极深的褐色，所以能与其他透明色调和成中间色，而且很协调。中国画家们作画多选用油烟墨。
松烟墨:是用松树枝烧烟制成，其黑色偏冷，多用于书法。绘画中在描绘女性头发和男性须眉时用松烟墨较多。
漆烟墨:是用大漆烧烟制成，其黑色细润而有光泽，用于作画也较合适。古代画家也有用生漆作颜料的，如宋徽宗赵估曾用生漆点鸟眼，使其炯炯有神且有立体感，接近现代的丙烯画颜料的效果。
我个人作工笔画多年，黑色常用墨锭研出的墨汁。我的老师刘凌沧教授、黄钧教授都曾说过墨锭要用保存十年以上的稍旧的，因其胶性已减弱比较好用，百年以上的墨锭胶质已接近消失并不好用。我个人认为墨汁画工笔画是不相宜的，因其颗粒太粗无细润感，尤其是淡墨色变化又太少。用墨锭研墨时，砚池一定要洗净不留宿墨，只有这样研出的墨色才无任何渣滓，极细润好用。
《戴银冠的苗女》
不常用色:
1. 紫铆(音矿)
据于非闇所著《中国画颜色的研究》中介绍:“又叫紫梗，又叫紫草茸。产于我国西南边疆上。可入药，电气工业上也需用它。它是一种天然的树脂—虫胶。远在唐代张彦远，就说它是‘蚁铆’，是制成紫红色的原料。它不溶解于水，研细兑胶就可使用。”王定理则认为“紫铆”是中国所产的胭脂虫的分泌物。
目前中国颜料中缺乏紫红色，如果能在中国西南地区找到胭脂虫制成紫红色颜料，就可代替西洋红的进口。现在中国有英国进口的温莎·牛顿牌水彩西洋红(Carmine )，博雅艺术公司北京经销部销售，每支价格为263元。我想如果中国自己能找到胭脂虫，加工生产出西洋红价格应当大大低于进口价。
2. 檀木
于非闇讲:“又叫苏木。是染木器用的。色深紫，也可熬水收膏使用。”中药店有售。
《并蒂鸡冠花》
3. 槐花
于非闇讲:“用未开的槐花蕊制成的是嫩绿色，用已开的花制成的是黄绿色。制法都是采下来用沸水一烫，然后捣成饼，用布绞出汁来即可。尤其是在使用石绿时，必须用它罩染。”
4. 黄萦
于非闇讲:“北京叫黄木，是四川出产的。颜色深黄可防蠢虫。可以煎熬成水，兑胶收膏使用。”《纸墨笔砚笺》谓唐人以黄粟染纸，名硬黄纸。《齐民要术》中亦曾言及。
5. 生桅子(桅黄)
于非闇讲:“中国药店可以买到。捣碎去皮煎水，兑胶使用，可以代替藤黄。”中央美术学院已故刘凌沧教授曾亲自指导学生使用生桅子颜料，当时主要是加进染旧绢的底色颜料中。
6. 红狐色
王定理在《中国画颜色的运用与制作》中讲:“为国槐之花蕾制成。在国槐花将要开时采下，用开水冲烫。稍加碱面，用乳钵研捣成粹末。放在阳光下晒约一小时，用纱布包裹压拧出汁水，置于碟中，蒸干后收存。其色透明，红中微黄。用于加染黄色服饰及壁画的云气均为比较理想的颜色。使用时稍加胶水用指捻开，以笔蘸着使用。亦可代拷石用。”
《筛月》
7. 土黄
蒋玄怡著《中国绘画材料史》中讲:“考元明画家，对于土黄颇多使用。”“此种颜色颇为重要”，“土出钟山之麓，因近孝陵，禁取难得”，“所谓土黄，实为黄色土加以锻制而已，其色近似雄黄。但雄黄有起化学变化之危险，土黄则不致因时间久远而变色或惨淡。”
以上不常用色，为古藉中所载，近人已很少了解和使用，但不可不知。近来很多日用产品都倾向选用天然物质为原料以避免环境污染，或许天然物质作为绘画颜料还要回归。
《金芭蕉》
中国画家自古以来就曾引进了外来的颜料。例如汉代就有“胡粉”(亚铅华)的引进;唐代有回青(石青的一种)、沙绿(石绿的一种)和藤黄的引进;明末引进了西洋红;清代引进的更多，有大量的化学颜料的引进，在咸丰初年(1851年)以后，有洋蓝(德国制)、洋绿(德国制)的引进等。至近现代中国画有使用外来的水彩色、水粉色、丙烯色等水胶质的颜料就更多了。但大多数画家对外国的、中国的化学颜料缺乏了解。我也没有做深入的研究，但欧洲的化学颜料经过了二百年的考验之后，总结出以下几种系列的化学颜料色相较好，而且色质比较稳定。
1. 镉属颜色系列
即暖色系列，由淡黄至紫红，其中有深浅不同的色阶，如镉黄、镉红。这些颜料的色粉性质稳定，染色力很强。
2. 钴属系列
即冷色系列，如钴蓝、天蓝等色性都较稳定，但染色力弱。
3. 铬属系列
有铬黄、铬绿、氧化铬绿等。
4.钛白、锌白，色质稳定
5. 茜素红锻(植物颜料，经化学处理)
它是从茜草根部提炼出来的红搬，在光线中最稳定。我国胭脂也有茜草制的，现在水彩色中多用人工合成茜素红，是从煤焦油中提炼出来的。
《洋兰》
水彩色和水粉色的特点和制作方法也应了解。其方法是将染色料固定在一种惰性物质上制成的。惰性物质是染料的依托物质，呈白色细粉末状，常用的是氧化铝。日本的水干颜料的依托物质是胡粉(蛤粉)或方解石粉。而欧洲古代的依托物质是白翌土或瓷土(高领土)，因此颜料与染料不同。但中国古代的颜料大多数的情况下与染料一样，并没有依托物质。现在国内有进口的水质水彩画颜料销售，就是没有依托物质的颜料，瓶装、非常透明，估计色彩一定很透明、很亮的，或可一试。
《忆版纳》
综上所述，古代中国与古代西方在颜料的选材、制作上大体是同步的，甚至有不少相同之处。目前中国在颜料的制作与生产上是落后于发达国家的，与中国画家们在艺术上的探索是不同步的，这就大大地限制了中国画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国画家们在选用进口颜料时因对颜料知识贫乏也往往不知所措，一个简便的方法，就是先分清进口颜料中“艺术家用”和“学生用”两大类;再看看标志上的☆的数目，一个☆色质不稳定，两个☆稍好，三个☆色质稳定。进口颜料虽好，但价格是中国颜料的数十倍或百倍，所以我国还需在颜料生产和研究方面努力。中国画要“走向世界”，尚需要做许多具体的工作。我们不只在观念上与世界艺术要接轨，在画材上、颜料上、技法上也要与世界艺术接轨，这是一项伟大而又艰巨的工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