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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 三线

 三门龙 2016-04-22
很早以前,我就动心想写写我从小生活的三线企业,这两天应报社编辑约稿,我二话没说立刻就答应了。我知道,在我的内心,有一种喷涌的急于想诉说的冲动,想去告诉更多人关于那个年代,关于这样一个特殊群体——三线人的喜怒哀乐!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开始施行的“三线建设”,让许多象我爸爸一样的第一代三线人,义无反顾地离开优裕的城市生活,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贵州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开始了以荒山为伍、和清贫作伴长达数十年的艰苦创业。
爸爸毕业于成都无线电机械学校,于1962年分配到北京广播器材厂工作。1968年他怀着对三线建设的满腔热情,成为第一批在北广厂戴上大红花站在主席台上奔赴贵州的三线人。至今诉说起那段往事,我还能从爸爸湿润的眼睛里看到他对这段经历的刻骨铭心。也正是因为爸爸的义无反顾,我和姐姐的人生轨迹就和三线军工厂有了牵扯不断的交集。
可以说都匀的城市化起步得益于三线建设,当时中央集中了大量的部委直属企业:112、113、504、116、506、883、305、306、115等一大批083系统的大型企业,在十几年间相继迁入都匀,十几万工人、技术人员、工程师和他们的家属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让都匀一夜成为一个以重工业为主的工业城市。这一大批的三线建设者在都匀这块热土上贡献了他们的青春,就象我爸爸所说:“来时都是些年轻帅气的年青人,现在却已是白发苍苍!”厂房墙上粉刷的“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子孙”的横幅标语,总结了三线建设彻底改变几代三线人生活轨迹的真实状况。
我是名副其实的三线第二代,在都匀大山深处的112厂出生、长大,可是,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我,没人能考证出我的家乡。我一直困惑该如何向别人介绍我的故乡,我既不会说父母亲祖籍的四川话,也不会说贵州都匀的本地话,四川人不承认我是四川人,都匀人也不承认我是都匀人,我固执地衷情于自己的口音,在心灵深处,我始终将生我养我的军工厂当成心底永远的故乡。
军工厂的生活,是从早上第一声冲锋号开始的。爸爸担任过多年的厂宣传部长,当广播员有事不能上岗时,爸爸会在清晨六点之前走向广播室,准时在早晨六点拉响起床号,安静的山谷在军号声中变得躁动起来。你会相信吗?不是在车水马龙的北京、上海,只是在都匀的大山深处,112一厂区二厂区大门口,就象两个巨大的水闸门,上班的人流、自行车流川流不息,大家“师付”、“同志”地打着招呼,一派忙忙碌碌,生机勃勃的场面。职工们踩着喇叭里吹响的集结号开始一天的工作和生活,也踩着下班的解散号结束一天的忙碌,消失在家属院的红楼里。这里酷似部队,却不是部队。
那时的军工厂,俨然就是一个完整的小型社会,学校、医院、小卖部、幼儿园、食堂一应俱全,如果不是有特别的需要,完全可以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生活,不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我就是在这样的封闭空间单纯简单地长大,直到初中毕业到都匀一中读高中。军工厂的成长经历让我养成了单纯、简单的思维方式,很少受到世俗的熏染。
印象中童年里最快乐的事,就是从松树堡二厂区后面下到小河边去玩,采野花、掰螃蟹、捉小虾,爸爸在那条小河里教会了我和姐姐游泳。妈妈清晨带着我爬上办公楼后山上采蘑菇。妈妈是采蘑菇的高手,那些躲在树丛中、灌木下的松菌、紫菌、金针菇全被装入竹筐中,有一次妈妈采了一朵足有一斤重的松菌熬了一锅,鲜如鸡汤的滋味至今让我想起都口水直流。
军工厂的男孩子喜欢打弹弓、滚铁环,女孩子喜欢跳皮筋、丢沙包,最喜欢的就属看露天电影了!小孩子在厂里的灯光球场上,早早就用粉笔在地上画上一个个方框,压上砖头之类的写上有人,生怕别人抢占了有利地形,甚至为抢占地盘发生斗角。看电影的人非常多,白色荧幕的正面、反面站满了人,整个灯光球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蔚为壮观。我至今还记得有一次放映电影《一双绣花鞋》,片子里的更夫在漆黑的夜里敲更,本来情绪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因为极度害怕,还没到最恐怖的时候就尖声地叫了起来,引得周围一片暴笑,恐怖也就瞬间散去了。现在我还记得就是在这样的夜里,各家各户的大人孩子在等待电影放映的时候,拿了小板凳坐在广场上聊天的情景。就在那个时候,我常常抬头看浩瀚的星空,爸爸教会我认北斗七星、牛朗织女星。那时的银河就象我在三线生活的点点滴滴,散落在我的记忆深处,突然会在某天想起,既温情又怅然。
20年后,当我再一次站在当年的灯光球场仰望天空的时候,这时的112厂

已是满目疮痍,就象众多的三线企业一样,随着国家战略的调整,军品骤减,纷纷倒闭。昔日的小伙伴已是天南海北,各自去奔自己的生活,他们是否还记得大食堂的舞会、灯光球场的比赛、曾经的骄傲和拮据。又有多少三线子弟经历了和我一样的下岗、飘泊、打工、再就业的历程。所有的一切,骄傲的、开心的、悲伤的、心酸的,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了过去。看到现在建在原来厂址上的工业新区,那里已不再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早已融入了地方经济发展的大潮,三线的子弟们也分散到了全国各地。
偶然的机会我加入了一个长红QQ群,才发现有那么多过去的长辈、同学,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现在的生活各自不同,也是在那里,知道厂里有相当一部分人已永远离开了人世。终于有一天,一群古稀之年的老人,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年青时奋斗过的厂里,他们相互搀扶着回到曾经奉献过青春、热血的厂房,看到他们蹒跚的脚步,花白的头发,激动的神情,满眼的热泪,人们是否能理解这群三线人内心的情感?但我知道,无论他们现在身处何地,并不能抹杀他们跋山涉水而来,虽然没有留下惊心动魄的故事,却永远在平凡中执守着他们属于三线人的理想与信念,就象当初他们踏上贵州这片土地时插上高山的红旗,永远在岁月里渲染出红色的壮丽!



奔赴三线


老厂房


我住的红楼




下图中第一排的小女孩是我姐姐


下图中抱着孩子的人是我爸爸,小孩是我姐姐



厂里的流水线


年青时的父亲(右一)


拔河比赛


绿茵湖水库



三线子弟





(所有图片来自长红qq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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