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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 司马迁

 轻风无意 2016-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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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迁(公元前145年-公元前90年),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一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  。中国西汉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司马谈之子,任太史令,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后任中书令。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被后世尊称为史迁太史公历史之父
           司马迁早年受学于
孔安国董仲舒,漫游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初任郎中,奉使西南。元封三年(前108)任太史令,继承父业,著述历史。他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被公认为是中国史书的典范,该书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早年经历 
         西汉景、武年间(时间不详),在黄河龙门的一个小康之家中,司马迁出生了。 司马迁的祖父司马喜在汉文帝诏入栗米受爵位以实边卒的政策下,用四千石栗米换取了九等五大夫的爵位,因此全家得以免于徭役。 
         年幼的司马迁在父亲司马谈的指导下习字读书,十岁时已能阅读诵习古文《尚书》、《左传》、《国语》、《系本》  等书。汉武帝建元年间,司马谈到京师长安任太史令一职  ,而司马迁则留在龙门老家,身体力行,持续着耕读放牧的生涯。  

学游天下 
          稍稍年长之后,司马迁离开了龙门故乡,来到京城父亲的身边。此时司马迁已学有小成,司马谈便指示司马迁遍访河山去搜集遗闻古事,网罗放失旧闻 。去司马迁在二十岁时开始游历天下  ,他从京师长安出发东南行,出武关至宛。南下襄樊到江陵。渡江,溯沅水至湘西,然后折向东南到九疑。窥九疑后北上长沙,到旧罗屈原沉渊处凭吊,越洞庭,出长江,顺流东下。登庐山,观禹疏九江,展转到钱塘。上会稽,探禹穴。还吴游观春申君宫室。上姑苏,望五湖。之后,北上渡江,过淮阴,至临淄、曲阜,考察了齐鲁地区文化,观孔子留下的遗风,受困于鄱、薛、彭城,然后沿着秦汉之际风起云涌的历史人物故乡,楚汉相争的战场,经彭城,历沛、丰、砀、睢阳,至梁(今河南开封),回到长安时任太史令的父亲司马谈身边。 

回朝为官 
          因为父亲司马谈的缘故,司马迁回京后得以仕为郎中  
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驰义侯授命平定西南夷,中郎将郭昌、卫广率八校尉之兵攻破且兰,平南夷。夜郎震恐,自请入朝称臣。汉军又诛邛君,杀笮侯,冉震恐,请臣置吏。随后汉武帝在西南夷设置武都、牂柯、越巂、沈黎、文山五郡。而此时正随汉武帝东行巡幸缑氏的司马迁在继唐蒙、司马相如、公孙弘之后,再次出使西南,被派往巴、蜀以南筹划新郡的建设。随后又抚定了邛、榨、昆明,在第二年回朝向武帝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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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授遗命 
         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春天,汉武帝东巡渤海返回的路上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作为参与制定封禅礼仪官员的司马谈却因病留滞在周南(今洛阳)未能继续前行,更因此而心中愤懑以致病情加重。奉使西征的司马迁在完成任务后立即赶往泰山参加封禅大典,行到洛阳却见到了命垂旦夕的父亲。  
             弥留之际的司马谈对司马迁说:“我们的祖先是周朝的太史。远在上古虞舜夏禹时就取得过显赫的功名,主管天文工作。后来衰落了,难道要断送在我这裹吗?你继为太史,就可以接续我们祖先的事业了。如今天子继承汉朝千年一统的大业,到泰山封禅,而我不得从行,这是命中注定的啊!我死以后,你一定会做太史;做了太史,你千万不要忘记我要编写的论着啊。况且孝,是从侍奉双亲开始的,中间经过事奉君主,最终能够在社会上立足,扬名于后世,光耀父母,这是孝中最主要的。天下称颂周公,是说他能够歌颂周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扬周、召的遣风,使人懂得周太王、王季的思想以及公刘的功业,以使始祖后稷受到尊崇。周幽王、厉王以后,王道衰落,礼乐损坏,孔子研究、整理旧有的文献典籍,振兴被废弃了的王道和礼乐。整理《诗》、《书》,著作《春秋》,直到今天,学者们仍以此为法则。从鲁哀公获麟到现在四百多年了,其间由于诸侯兼并混战,史书丢散、记载中断。如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贤明的君主,忠义的臣子的事迹,我作为太史而不予评论记载,中断了国家的历史文献,对此我感到十分不安,你可要记在心里啊!”司马迁低下头流着泪说:“小子虽然不聪敏,但是一定把父亲编纂历史的计划全部完成,不敢有丝毫的缺漏。”  

私淑古今贤 
         因为在长安任职,又缝“汉之得人,于兹为盛”的汉武盛世,司马迁得以结识汇聚于长安的天下贤能之士。 包括贾谊之孙贾嘉,公孙季功(或为公孙弘),樊哙之孙樊他广,平原君朱建之子,冯唐之子冯遂,田叔少子田仁,梁人壶遂,杜陵苏建等。 然而,对司马迁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董仲舒与孔安国。
          司马迁与上大夫壶遂讨论文学之时曾说过:“我听董生说:‘周朝王道衰败废弛,孔子担任鲁国司寇,诸侯害他,卿大夫阻挠他。孔子知道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政治主张无法实行,便褒贬评定二百四十二年间的是非,作为天下评判是非的标准,贬抑无道的天子,斥责为非的诸侯,声讨乱政的大夫,为使国家政事通达而已’”  。而纵观《史记》可知董仲舒之公羊学对司马迁的影响主要为:其一,公羊家颂扬汤武革命,主张以有道伐无道,成为《史记》反暴政的思想基础;其二,公羊家"尊王攘夷",主张"大一统"的思想,成为《史记》贯串全书的主要观念;其三,公羊家崇让、尚耻之义是《史记》褒贬历史人物的道德标准。  
            因孔安国为孔子后人,家中有当世失逸的《古文尚书》十余篇,并兼通今古文学。故而司马迁亦尝就《古文尚书》问故于孔安国  ,学习古文经学的故训,以及别择古文资料的古文学,掌握考信历史的方法。而《古文尚书》作为整个古文学的核心,司马迁写上古三代史亦从中作了大量的引用。  
          司马迁曾在《史记·孔子世家》给给予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高度赞扬。  其亦吸收孔子学说和六艺经传的精华,效法孔子精神,继《春秋》作《史记》,完成一代大典。 

讨论改历 
        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汉朝自建立以来已经102年了。汉室建立之初,诸事草创,大部分都沿袭了秦朝的制作。历法则采用了较为贴近的《颛顼历》。尽管如此,《颛顼历》对朔、晦的计算亦与实际情况相异。 于是时任太史令的司马迁和大中大夫公孙卿以及壶遂等人向汉武帝进言说:“《颛顼历》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情况了,因该重新定制历法。”。而御史大夫儿宽恰好懂得经学,汉武帝便命令儿宽去与众博士商议修改历法等事情 。并于同年,命令公孙卿、壶遂、司马迁、侍郎尊、大典星射姓等人讨论定制《汉历》。  

遭受腐刑 
           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年),武帝想让李陵为出酒泉击匈奴右贤王的贰师将军李广利护送辎重。李陵谢绝,并自请步兵五千涉单于庭以寡击众,武帝赞赏李陵的勇气并答应了他。然而,李陵行至浚稽山时却遭遇匈奴单于之兵,路博德援兵不到,匈奴之兵却越聚越多,粮尽矢绝之后,李陵最终降敌。 武帝愤怒,群臣皆声讨李陵的罪过,唯有司马迁说:“李陵侍奉亲人孝敬,与士人有信,一向怀着报国之心。他只领了五千步兵,吸引了匈奴全部的力量,杀敌一万多,虽然战败降敌,其功可以抵过,我看李陵并非真心降敌,他是活下来想找机会回报汉朝的。”  然而,随着公孙敖迎李陵未功,谎报李陵为匈奴练兵以期反击汉朝之后,武帝族了李陵家  ,而司马迁也以“欲沮贰师,为陵游说”被定为诬罔罪名。诬罔之罪为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  
          面对大辟之刑,慕义而死,虽名节可保,然书未成,名未立,这一死如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之死无异。  想到文王拘于囚室而推演《周易》,仲尼困厄之时著作《春秋》,屈原放逐才赋有《离骚》,左丘失明乃有《国语》,孙膑遭膑脚之刑后修兵法,吕不韦被贬属地才有《吕氏春秋》传世,韩非被囚秦国,作《说难》和《孤愤》,《诗》三百篇,大概都是贤士圣人发泄愤懑而作。 终于,在那个“臧获婢妾犹能引决”的时代,司马迁毅然选择了以腐刑赎身死。至此,司马迁背负着父亲穷尽一生也未能完成的理想,面对极刑而无怯色。  在坚忍与屈辱中,完成那个属于太史公的使命。

史记得传 
           司马迁有一个女儿嫁给杨敞。杨敞在汉昭帝刘弗陵时期,曾官至宰相。杨敞有两个儿子,也就是司马迁的女儿给杨家生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杨忠,小儿子杨恽。杨恽自幼聪颖好学,他的母亲把自己珍藏着的并且深爱着的《史记》,拿出来给他阅读。杨恽初读此书,便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住了,爱不释手,一字字、一篇篇,非常用心地把它读完。杨恽成年之后,还把它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总是热泪盈眶,扼腕叹息。在汉宣帝的时候,杨恽被封为平通侯,这时候他看到当时朝政清明,想到他的外祖父司马迁这部巨著正是重见天日的时候,于是上书汉宣帝,把《史记》献了出来,从此天下人得以共读这部伟大的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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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成就  
       文史 
       公元前91年(征和二年),《史记》全书完成。  全书130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余字,包括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十表、八书,对后世的影响极为巨大,被称为“实录、信史”,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列为前“四史”之首,与《资治通鉴》并称为“史学双璧”。

思想 
       司马迁借老子之口说出了被他改造过和发展了的至治理想。保留了道法自然的内核,有意识地剔除了反映原始社会“小国寡人”和奴隶社会“使民”如何的思想,体现了深得道家精髓的“与时迁移”思想。其核心是天道自然,要旨是人民的足欲。

天文 
         在两汉时期的星象家中,首先要提出司马迁。大家都知道司马迁是一个伟大的史学家,而不知他也是一位对天文星象精到造诣的专家。其实只要仔细读其《史记》的《天官书》、《律书》、《历书》,就可明白称他为天文星家专家决非虚誉。
         司马迁继承父亲遗志遗业,完成“推古天变”之任务,并明确表述为“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其结论表述在《天官书》中,即据春秋242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见等星象,联系点天子衰微、诸候力政、五伯代兴及到战国及秦汉之际的社会变乱动荡,而总结出天运三十年一小变,一百年一中变,五百年一大变,三大变为一纪,三纪而大备的“大数”,最后才认为“天人之际续备”。这是司马迁天文学之应用的最重要之范例,在整个星学历史上占有最高地位。
            此外,司马迁又总结了战国以来的天文学的基本原则,表述如下:“我仔细检查史书的记裁,考察历史上的事变,发现在100年之中,五星皆有逆行现象。五星在逆行时,往往变得特别明亮。日月的蚀食及其向南向北的运行,都有一定的速度和周期,这是星象学所要依据的最基本的数据。而星空中的紫宫星垣和东西南北四宫星宿及其所属的众多星辰,都是位置不变的,它们的大小程度和相互向的距离也是一定不变的,它们的分布排列象征着天上五官的位置。这是星象学中作为‘经’亦即不变的依据。而水、火、金、木、土星则是上天的五位辅住,它们的出现隐伏也有一定的时间和周期,但其运行速度快慢不均。这是天文学中的‘纬’亦即经紫变动的部分。把这些固定的和变动的两种星象结合起来,就可以预测人事的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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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背景  
           一、 继父志,任史官
          司马迁,字子长,汉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出生于龙门山下(在今天的陕西省韩城县)。
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司马迁继承父亲司马谈的遗志,当上了太史令,开始从皇家藏书馆中整理选录历史典籍。司马迁的祖先并不十分显要,其家族世代掌管太史的官职。但是司马迁和他的父亲都以此为荣,在他们的心目中,修史是一项崇高的事业。他们为此奉献了自己一生的精力。
          司马谈一直准备写一部贯通古今的史书。在父亲的直接教导下,司马迁十岁时便开始学习当时的古文。后来,他又跟着董仲舒学习《春秋》,跟孔安国学习《尚书》。司马迁学习刻苦,进步非常快,极有钻研精神。
司马迁的父亲病危时,拉着儿子的手,流着眼泪对他说:"......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接着做太史,千万不要忘记我一生希望写出一部通史的愿望。你一定要继承我的事业,不要忘记啊!"这一番谆谆嘱托极大地震动了司马迁,他看到了父亲作为一名史学家难得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也知道父亲将自己毕生未竟的事业寄托在自己的身上。司马迁低着头,流着泪,悲痛而坚定地应允道:"儿子我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我一定完成您的志愿。"
          司马迁做了太史令以后,就有了阅读外面看不到的书籍和重要资料的机会。这为他以后著史记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可是,资料整理工作非常繁复。由于当时的那些藏书和国家档案都杂乱无序,连一个可以查考的目录也没有,司马迁必须从一大堆的木简和绢书中找线索,去整理和考证史料。司马迁几年如一日,绞尽脑汁,费尽心血,几乎天天都埋着头整理和考证史料。
          司马迁一直记得父亲的遗志,他决心效法孔子编纂《春秋》,写出一部同样能永垂不朽的史著。公元前104年,司马迁在主持历法修改工作的同时,正式动手写他的伟大著作史记
二、 直言受宫刑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正当司马迁全身心地撰写史记之时,却遇上了飞来横祸,这就是李陵事件。
这年夏天,武帝派自己宠妃李夫人的哥哥、二师将军李广利领兵讨伐匈奴,另派李广的孙子、别将李陵随从李广利押运辎重。李广带领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孤军深入浚稽山,与单于遭遇。匈奴以八万骑兵围攻李陵。经过八昼夜的战斗,李陵斩杀了一万多匈奴,但由于他得不到主力部队的后援,结果弹尽粮绝,不幸被俘。
          李陵兵败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武帝本希望他能战死,后听说他却投了降,愤怒万分,满朝文武官员察言观色,趋炎附势,几天前还纷纷称赞李陵的英勇,、指责李陵的罪过。汉武帝询问太史令司马迁的看法,司马迁一方面安慰武帝,一方面也痛恨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尽力为李陵辩护。他认为李陵平时孝顺母亲,对朋友讲信义,对人谦虚礼让,对士兵有恩信,常常奋不顾身地急国家之所急,有国士的风范。司马迁痛恨那些只知道保全自己和家人的大臣,他们如今见李陵出兵不利,就一味地落井下石,夸大其罪名。他对汉武帝说:"李陵只率领五千步兵,深入匈奴,孤军奋战,杀伤了许多敌人,立下了赫赫功劳。在救兵不至、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仍然奋勇杀敌。就是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李陵自己虽陷于失败之中,而他杀伤匈奴之多,也足以显赫于天下了。他之所以不死,而是投降了匈奴,一定是想寻找适当的机会再报答汉室。"
           司马迁的意思似乎是二师将军李广利没有尽到他的责任。他的直言触怒了汉武帝,汉武帝认为他是在为李陵辩护,贬低劳师远征、战败而归的汉武帝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于是下令将司马迁打入大牢。
          司马迁被关进监狱以后,案子落到了当时名声很臭的酷吏杜周手中,杜周严刑审讯司马迁,司马迁忍受了各种肉体和精神上的残酷折磨。面对酷吏,他始终不屈服,也不认罪。司马迁在狱中反复不停地问自己"这是我的罪吗?这是我的罪吗?我一个做臣子的,就不能发表点意见?"不久,有传闻说李陵曾带匈奴兵攻打汉朝。汉武帝信以为真,便草率地处死了李陵的母亲、妻子和儿子。司马迁也因此事被判了死刑。
           据汉朝的刑法,死刑有两种减免办法:一是拿五十万钱赎罪,二是受"腐刑"。司马迁官小家贫,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赎罪。腐刑既残酷地摧残人体和精神,也极大地侮辱人格。司马迁当然不愿意忍受这样的刑罚,悲痛欲绝的他甚至想到了自杀。可后来他想到,人总有一死,但"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的轻重意义是不同的。他觉得自己如果就这样 "伏法而死",就像牛身上少了一根毛,是毫无价值的。他想到了孔子、屈原、左丘明和孙膑等人,想到了他们所受的屈辱以及所取得的骄人成果。司马迁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他毅然选择了腐刑。面对最残酷的刑罚,司马迁痛苦到了极点,但他此时没有怨恨,也没有害怕。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把史记写完,"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正因为还没有完成史记,他才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
三、发愤著《史记》
         司马迁从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为太史令后开始阅读、整理史料,准备写作,到太始四年(公元前93年)基本完成全部写作计划,共经过十六年。这是他用一生的精力、艰苦的劳动,并忍受了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拿整个生命写成的一部永远闪耀着光辉的伟大著作。
          全书包括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十"表",八 "书",共五个部分,约五十二万六千多宇。
1、力求真实
      司马迁撰写史记,态度严谨认真,实录精神是其最大的特色。他写的每一个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都经过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并对史实反复作了核对。司马迁早在二十岁时,便离开首都长安遍踏名山大川,实地考察历史遗迹,了解到许多历史人物的遗闻铁事以及许多地方的民情风俗和经济生活,开扩了眼界,扩大了胸襟。汉朝的历史学家班固说,司马迁 "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也就是说,他的文章公正,史实可靠,不空讲好话,不隐瞒坏事。这便高度评价了司马迁的科学态度和史记的记事翔实。
         司马迁要坚持"实录"精神,就必须面对现实、记录现实,这就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忌讳"的问题。可是他在给人物作传记时,并不为传统历史记载的成规所拘束,而是按照自己对历史事实的思想感情记录。从最高的皇帝到王侯贵族,到将相大臣,再到地方长官等等,司马迁当然不会抹杀他们神奇、光彩的一面,但突出的是揭露他们的腐朽、丑恶以及对人民的剥削和压迫。尤其揭露了汉代统治阶级的罪恶。他虽是汉武帝的臣子,但对于他的过失,司马迁丝毫没有加以隐瞒,他深刻揭露和批判了当时盛行的封禅祭祖、祈求神仙活动的虚妄。在《封禅书》中,他把汉 武帝迷信神仙,千方百计祈求不死之药的荒谬无聊行为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出来。
           司马迁想为封建统治者提供历史的借鉴作用,反映的是真实的历史,这是非常可贵的。本着实录的精神,司马迁在选取人物时,并不是根据其官职或社会地位,而是以其实际行为表现为标准。比如,他写了许多诸如游侠、商人、医生、倡优等下层人物的传记。在司马迁心目中,这些人都有可取之处。司马迁首创了以人载事,始终叙述一个人生平事迹的写法。着重写其"为人",并注意其"为人"的复杂性,是司马迁的笔法。他在作传时,把自己的看法寓于客观的事实叙述之中,来表示自己对人物的爱憎态度。比如项羽这个人物,司马迁同情他,以非常饱满的热情来写这位失败英雄。他既称赞项羽的骁勇,又对他的胸无大志、残暴自恃作出批评。可是,在《项羽本纪》中,司马迁并没有发议论,但是他对项羽的爱憎态度却于叙事之中明显地表现了出来。这便是司马迁作传的最大特点,即真实性和倾向性的统一。
2、爱憎分明
         司马迁爱憎分明的感情在史记当中表现得非常充分。他高度评价了秦末农民大起义。陈涉出身贫农,是农民起义的领导者,可司马迁却将他和诸侯并列,放在"世家"当中来叙述。对于一个封建史学家来说,能做到这一点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将陈涉和古代有名的帝王--商汤和周武王相提并论,同时明确地指出,只要封建帝王暴虐无道,人民就有权利起来推翻他。陈涉领导的这支农民军虽然没有取得成功,但却掀起了波澜壮阔的秦末农民战争,最后终于推翻了秦朝的无道统治。对陈涉首先起义、推翻秦朝的历史功绩,司乌迁是完全持肯定态度的。
          对于历史上许多忠于祖国、热爱人民的英雄人物,司马迁也大加赞赏。他当年游历时,曾到过湖南长沙北面的汨罗江,并在江畔凭吊了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这次凭吊极大地影响了司马迁,他的心灵中深深地印入了屈原的诗篇和一生的遭遇。在给屈原作传时,他认为屈原可以同日月争辉,并愤怒地谴责了楚国贵族统治者不辨忠奸的丑恶行径。当年,司马迁还曾到湖南零陵郡瞻仰舜的葬地,对舜的事迹作了实地考查。后来在写史记时,他便把舜的事情写在《五帝本纪》里,赞扬他忧国忧民的高贵品质。司马迁也非常推崇"完璧归赵"和"将相和"故事中的主人公--蔺相如和廉颇,对他们的爱国行为大加赞赏。
          在史记中,司马迁还歌颂了那些为了反抗强暴,置自身性命于不顾的刺客以及救人急难、见义勇为的游侠。比如"凤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荆轲,为报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不惜只身刺秦王,最终血溅秦廷。司马迁对这些人物进行大胆的歌颂,实际上便是对劳动人民的同情,赞赏人民反抗强暴的愿望。司马迁对名医扁鹊、谆于意等有益于人民的人,用很长的篇幅记录了他们的生动事迹和医学理论。这些人在当时都没有社会地位,可在司马迁的心目中,他们远比某些王侯将相高贵。
          对封建统治者的丑恶面貌,司马迁也有比较深刻的认识,并无情地揭露了统治阶级的罪恶。比如《酷吏列传》一共为十个残暴冷酷的官吏作传,其中汉武帝的臣子就有九人。汉武帝当时重用张汤,而"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始为小吏,乾没,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王属交私"。所谓"乾没",即空手得到的意思。这里描写的是张汤为小吏时好用计谋以制服人的情况。张汤得势后,与赵禹一起制定了各种残的法令,其中有一条叫"腹诽之法",即不管有罪与否,只要被指控为对朝廷心存不满,就可以据此治罪。张汤不仅善于巧立法令名目,而且还会迎合汉武帝的心意去处置"犯人"。在他的主持下,往往一个案件会使无数人家受到牵连,以致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这些人的罪恶活动都被司马迁记录了下来,他便是通过这些对汉武帝时期专制统治的残酷和黑暗加以暴露和控诉的。
          司马迁的进步历史观和敢于揭露帝王过失的大胆作风值得肯定。对于历史的演进过程,他的思想也比较完整。他在给予历史正确的评价后,又充分肯定了历史是不断发展进化的这一结论。
3、史家绝唱
        鲁迅先生曾说: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也就是说,作为一部规模宏大、体制完备的中国通史的史记,同时也是一部非常优秀的文学作品。
         在司马迁的笔下,篇幅不多的文字就能非常生动地刻画出一个历史事件或一个历史人物。例如,对《田单列传》中田单防守即墨城的描写。田单用了六条妙计大胜燕国,使齐国得以恢复。"火牛阵"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计策。晚上,田单将紫红色的带有龙纹的布帛披在一千多头大牛身上,又在其角上绑上锋利的刀剑,用油浸透它们的尾巴,再用火点着。于是,一千多头牛带着熊熊火焰,像怪兽一样冲进了燕兵的阵地。而齐国士兵也拿着武器冲向了敌人,还有一些人敲锣打鼓,高声喊叫,以壮声势。摸不着头脑的燕兵吓得争相而逃,结果被杀得丢盔弃甲,燕兵的尸体遍布于战场上,齐国大获全胜。司马迁虽着墨不多,可"火牛阵"就如一幅图画一般出现于读者的脑海中。
          司马迁还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不同类型的历史人物。他对西楚霸王项羽的描写非常精彩。巨鹿战役中,项羽率领大军渡河,然后沉掉所有的船只,并下令只允许带三天的粮食,这便形象而又具体地刻画了项羽破釜沉舟、与秦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和气概。项羽的军队一个抵十个,消灭了数量上远远超过自己的秦军,在推翻强秦统治的战争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项羽在战斗结束之后,召见各路将领,当他们进入项羽的辕门时,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走路。这是对项羽威风的描写。对项羽被围的场景,司马迁描绘得更是感人。项羽慷慨而歌:"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司马迁通过这歌声,完全刻画出了这位英雄在失败以后时慷慨悲壮,而又无力挽回失败命运的复杂心情。接下来,司马迁又对项羽突围后,在东城决战时的勇猛作了描绘。当时项羽只剩下二十八个骑兵,当几千名追兵迫近时,项羽圆睁双目,怒喝一声,把汉军吓得后退了好几里。看到这样的描写,不禁使人觉得这位失败的英雄似乎就在眼前。
          再如,司马迁描写汉高祖入关时与民众约法三章,充分表现出了一个政治家的风度。而汉高祖也具有好谩骂的流氓习气和随机应变的性格。有一回,韩信给汉高祖写信,要求封自己为假齐王。汉高祖非常生气,刚想发作,张良却在一旁暗示他别发作,他立即转过口风说:"大丈夫平定诸侯,要做就做真王,做什么假王呢?"这里用字也不多,却活灵活现地刻画出了汉高祖善于随机应变和玩弄权术的性格。
          司马迁在书中的叙述语言非常生动,人物形象鲜明。他广泛采用口头流传的谚语、成语、歌谣,而且不回避方言土语。他的语言是一种接近口语的"方言",通常叙述和人物对话和谐一致,虽明快但含蓄,话外有音,值得玩味;繁复而简洁,不拘一格,各得其所,一般都为人物特征的描写服务。他刻画人物说话口吻的描写最令人玩味,充分表现了人物的精神态度。为了突出人物形象,他还常常适当地强调、夸张。比如,《高祖本纪》:"(五年)正月,诸侯及将相共请尊汉王为皇帝。......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这一段汉高祖让帝位的话,是直接模拟当时的口语,生动形象地反映了汉高祖惺惺作态的样子,读完不禁觉得汉高祖说话的情景就在眼前似的。再者,司马迁使用古史资料时,一般以当时通用语翻译古语。如《五帝本纪》写尧舜的事迹,取材于今文《尚书·尧典》,把书中的"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允厘百工,庶绩咸熙"等语,翻译为"百姓如丧父母,三年四方莫举乐"、"信伤百官,众功皆兴"等,译文与原文相比较,就会发现更容易读懂。史记的人物传记之所以这么出色,是与司马迁驾驭语言的高超能力分不开的。
         一个人在遭到无辜的迫害以后,通常有两种选择: 要么悲观消沉,要么发愤图强。而司马迁选择了后一条路。他秉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目的,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愤"全部倾注到史记的创作中去。司马迁独创了中国历史著作的纪传体裁,开创了史学方法上全新的体例。司马迁以个人传、纪为形式,以社会为中心记载历史,为后人展示了一部规模宏大的社会变迁史。无论在历史上还是文学上,司马迁都取得了光辉的成就。
          他那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崇高的人格将永远闪耀着不朽的光芒。
古史杂识之 不可鄙薄司马迁
        葛剑雄先生《货殖何罪》(《读书》一九九六年第九期)纵横恣肆,古今事例信手点化,可谓文理俱佳,令人获益匪浅。但说“深感太史公的远见卓识,不仅在一般学者之上,也比当代某些史家高明”,很有模拟不当的意味。关于为史一道,司马迁无人可及大概已是古今共识。再往宽泛处看,司马迁身后还没有任何学人能在对历史、社会、人事诸多方面的综合把握上可与之比肩,这恐怕也不算妄言。
           司马迁说过:“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诏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太史公自序》)司马迁向来将其著述之举视为同《春秋》等量齐观的事业,这一点应该说也做到了。恕笔者孤陋,似乎还没看到什么人对司马迁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的自许说三道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司马迁应该算是完成了圣人般的事业。既然司马迁功同《春秋》,他是否享有过哪怕片刻,如同孔圣人般的社会崇敬呢?答案是,从来没有。于是,司马迁又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沉重的命题:为何写出过“圣人级”专着的作者,得不到圣人级的待遇?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葛先生的上述句式,绝不会转换成“才深感孔夫子的远见卓识……也比当代的某些……高明”。而且从古至今,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转换句式。
            其实,司马迁留下的这个命题,他自己已先行破解过,他说:“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自古而耻之。”(《报任安书》)原来大质已亏的刑余之人已失去了受人尊敬的资格。所以,司马迁又说:“虽累百世,垢弥甚耳。”看来司马迁椎心疾首还不仅仅是因为尘世间的屈辱以腐刑为最,更重要的是经此一创,其人其书再也不会被后人视为圣人圣物。果不其然,不仅后世学人每每发出“史迁不察”之类的词句,即使高明如葛先生者,也不自觉地将他所不值之人以司马迁这杆大秤掂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司马迁的伟大不仅在于能打理前史,也在于其能预见其身后之事。当人们为司马迁惊天地泣鬼神般的文思欷嘘不已的同时,又免不了堕入其生前已存在、身后仍延绵不去的世俗观念中去,从而不会以虔诚的崇敬面对司马迁。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司马迁已先行预见了两千年之后的世态,但也无法料定自己的命运。或许会有人说,司马迁受宫刑是咎由自取。这种认识无疑是指责司马迁烧糊过洗脚水,完全是厚颜无耻地替统治者的残暴张目。且不说司马迁受刑时李陵降否不明,即使坐实,两国交兵,叛来降去,在汉代也是寻常之事,至少在司马迁时代还不是当局用以定罪的名目。在《卫将军骠骑列传》里就记有一个赵破奴,曾被匈奴俘去十年,未闻失侯夺爵。所以对司马迁的受刑原由还应当遵从他本人的说法,即“上以为仆沮贰师”,也就是蒙受了莫须有的腹诽罪。因此,可以断言,两千年前司马迁蒙受的冤屈,是.的罪过。
           当然,葛先生丝毫没有认为司马迁是罪有应得。这可以从文章处处表现出来的对.统治的厌恶及对司马迁的崇敬之情上得出结论。但葛先生的无意识还是受了世俗观念的影响,以至于他把自己不以为然的人和现象与司马迁扯到了一起。须知,不论对什么人来说,只要能与司马迁放在一处较高下,都是一种抬举,而不是相反。另外,有关货殖问题,胡适先生曾有过与葛先生类似的结论,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
            一个人在遭到无辜的迫害以后,通常有两种选择: 要么悲观消沉,要么发愤图强。而司马迁选择了后一条路。他秉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目的,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愤"全部倾注到史记的创作中去。司马迁独创了中国历史著作的纪传体裁,开创了史学方法上全新的体例。司马迁以个人传、纪为形式,以社会为中心记载历史,为后人展示了一部规模宏大的社会变迁史。无论在历史上还是文学上,司马迁都取得了光辉的成就。
           他那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崇高的人格将永远闪耀着不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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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迁遭受宫刑是自愿还是被逼的真相

          宫,即“丈夫割其势,女子闭于宫”,就是对男性施以阉割,割除其外生殖器,有时候只割阴茎,有时候也破坏阴囊和睾丸。对男性施宫刑以后,因为伤口容易腐烂,所以通常在密不透风的“蚕室”中待百日,以保全性命。唐颜师古解释蚕室说:“凡养蚕者欲其温早成,故为蚕室,畜火以置之。而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须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意思是人在受宫刑后,因伤口易感染中风致命,如要活命就要待在似蚕室般的密室内,在不见风与阳光的环境里蹲上百日以上,伤口才能不被感染而逐渐愈合。

女性的宫刑称为幽闭,具体方法上目前无一致说法。有说是监禁,也有说用木棍敲击女性腹部以造成子宫下垂,而消除女性生育能力的。

宫刑于何时出现已是远不可稽,一般相传在远古的夏禹以前已出现,最初是用来惩罚男女之间不正当的性关系。《尚书》中提到宫刑,为五刑中仅次于大辟(斩首)的刑罚。后来宫刑应用的范围越来越广泛,至西周时已不限于风化案件。到了战国时,孟氏之子劝秦王以仁义治国,即被秦王处以宫刑[1]。汉文帝时曾一度废除宫刑及其他肉刑,但至景帝时恢复,并规定某些死刑可以用宫刑代替。汉武帝时宫刑十分普遍,大臣往往因言得咎,而受此刑。自东汉开始,宫刑被用于处置谋反者的未成年家属,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赦免。至隋文帝时,宫刑被废止于刑律之外,之后各代的刑律中亦再没有见到宫刑,直至明朝。

司马迁是受了宫刑的。所谓宫刑,即是割去男人的生殖器官。

  有人说,司马迁写《史记》,由于批评了汉武帝的穷兵黩武,所以惹恼了他,但是汉武帝又不能明里阻止,所以就用除死刑外最残酷的刑罚来惩罚他,打击他的精神和意志,打击他独立进行历史评判的价值追求。这是封建帝王的惯用术,不仅阉割肉体,而且阉割精神。

  作为封建帝王,汉武帝有钳制思想的动机,也有钳制思想的劣迹,但是说他因此而阉割司马迁,还是有些冤枉了他。

  让我们还是回到公元前99年,来回顾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吧。这一年,李陵攻打匈奴战败的消息传来,汉武帝极为郁闷,责问大臣,陈步乐无奈自杀,公卿随后都将战败的责任推到李陵身上。司马迁不以为然。司马迁不以为然,汉武帝应该是不知道的。司马迁的地位不高,他也不敢主动发言,但是这个场合他在场,在伴君如伴虎的时代里,这种情形也就是多了一份危险。

汉武帝突然点名让他说说看法,是他不以为然的表情让汉武帝有所洞察,还是仅仅一个偶然,这已经不能够被复原了。总之,汉武帝让司马迁发言,而司马迁也想发言,于是,他就慷慨陈词起来,中心意思就是替李陵辩护。这一下子,突然,皇帝就恼了,认为他是在诋毁李广利。李广利是这次讨伐的主力,而李陵不过是个协助。为什么一涉及到李广利,汉武帝就那样敏感呢?因为这涉及到他的用人路线,李广利是他的宠妃李夫人的哥哥,而他的用人路线是不允许被怀疑的。

  皇帝发怒,这事就不太好办了。皇帝也没有直接就处置司马迁,而是将他交给了廷尉审理,审理的最终结果是诬上。案情并不复杂,司马迁被判死刑。但是司马迁不想死,不能死,原因我们知道,这就是他在写作《史记》,他在进行着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桩伟业,因此,他想继续活下去。然而,由于得罪了皇上,活下去的想法要实现也就很难。

在当时,基本有三种途径可以免死。第一种途径,祖上有功于国家,有先皇颁发的丹书铁券,这时候拿出来,可以免死。比如萧何的子孙曾经多次犯罪,就拿出了汉高祖发给萧家的东西,得到了赦免。第二种途径,家里有钱,可以多捐,然后免死。这是汉武帝时期的特殊政策。由于对外战争消耗巨大,国家财政紧张,犯人交钱免罪成为一项增加财政收入的重要措施。第三种途径,就是接受宫刑,可以代替死罪。但是这样做,终生抬不起头来,让人觉得为了求生而自甘低贱。

  司马迁的祖上没有功劳,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钱,他只有第三条道路可走,就是接受宫刑,交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当然,这也需要胆量。因为,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宫刑的死亡率很高。在接受宫刑之后,司马迁能不能存活下来,这个也是个未知数。但是他别无选择,除非他放弃《史记》的写作。

  接受宫刑,又叫做下蚕室,也就是行刑后,要将受刑人像蚕一样的养起来,以提高受刑人存活的机率。司马迁就有幸活了下来。

对于以宫刑免死的细节,司马迁并不愿意多说。但是他在著名的《报任安书》中其实是透露了实情的。他说:“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由此,我们也就明白了他的那句非常有名的名言的语境。他说“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如果伏法受诛,其实就是轻于鸿毛,他不想这样去死,即便受到世人的轻贱和非议也要活着。

  司马迁活下来的目的成功了,《史记》名传千古,他又夺回了自己的话语权,尽管是在许多年以后。人们都说汉武帝以宫刑这种下作的手段惩罚他,而不愿深究他当初甘受宫刑的痛苦选择。

 在这一点上,汉武帝确实受了冤枉。首先,具体的处罚措施并不是他确定的,而是廷尉审理的结果。其次,判的是死刑而不是宫刑。但是,他的这点冤枉如果与司马迁的惊世奇冤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围线此事的最可笑的一种看法是,汉武帝顾及历史评价,不敢处死史官,只能对司马迁进行羞辱。所谓不敢处死史官,无非是怕未来的舆论报应。

 这种看法为什么可笑呢,因为在《红楼梦》中,王熙凤曾说过一句话,她说,我是从来不信阴司报应的。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奶奶都不怕的事,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会怕,那又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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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要死即死,决不受此凌辱?”

司马迁刚一进入牢房,就和狱卒顶了起来。狱卒要照例给他一顿“入门笞”,他哪肯接受这个,立即抓住鞭子,要与狱官辩理。

疤眼狱官就在他身后,却没理他,只是把头点了点,向狱卒作了个暗示。旁边的一个狱卒就突然朝司马迁脚弯狠踢了一下,司马迁一踉跄,松了手,于是那鞭子就象毒蛇似地,缩回去后,又呼地一声扫回来。司马迁右颊上,顿时火辣辣地痛,脸上立即肿了一条线。

素以耿直、狂傲、侠义著称的司马迁哪里吃得了这个,他要喊,要反抗,可是两个狱卒抓住了他的手,挣扎不掉。那毒蛇似的鞭子舞得更厉害了。

如果不是御史大夫张汤赶来,喝止了那狱官,司马迁不知会被折磨到什么地步。

鞭笞中止,狱卒仿佛发泄什么似地把他塞进这个牢房。这顿未完成的入门笞,让司马迁懂得了大汉朝监狱的可怕。夜里的见闻,更让他见识了大汉朝监狱的黑暗。几个狱卒当着他的面,在对面牢里用绳子把一个囚犯系在牢栏上,一点点地往上紧,直到那囚犯双脚都踮起了,才轻声喝吼:看你肯不肯拿钱来!疤眼狱官在一旁站着狞笑:别痛钱,没钱你就没命了。

司马迁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干!”

疤脸狱官听司马迁喊得厉害,过来看了看,半训斥半解释地说:“太史公你别看不惯,我们这些人也要吃要喝。既然到这里来了,就得由我们摆布。你呀,慢慢会知道规矩的。”

真是无法无天!司马迁两手紧攥门栏,愤怒地发喊:“你们让廷尉来说话!”

疤脸狱官并不怵司马迁,他心里有底,折磨司马迁,就是廷尉杜周给他暗示过了的。一个太史,有什么傲的本钱?不过,看司马迁的愤怒神色,他还是关上了对面牢房的门。只让司马迁听了一夜的惨叫。

惨叫声伴随着一夜噩梦,司马迁的脑里总浮现着一幕幕惨剧。傲骨铮铮的史官沦为狱吏的折磨对象,心里象有毒蛇在咬。黑暗的监狱给他上了一课。大汉朝还存着这样可怕黑暗的地方。如果要长期面对狱卒的这种摧残,他宁可死。堂堂太史令,决不向这些狱卒低头。

死吧!大丈夫慷慨就死,死而犹荣。然而,头脑深处,似乎还在寻找着一点什么,在牵扯着他,似乎很清楚,能够把握住,但真想把握的是什么,又似乎想不清。

他必须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

他决没想到这次会被下狱。

这两年,他继承父亲遗旨,开始了太史公书的写作。前天早晨,他一早就来到国家藏书的石室金匮,这里堆积着乱七八糟的书简。断简残篇,重见杂出,古今文字,真伪交错。他必须分类整理,从中抄录重要文字,为写太史公书准备资料。他正抄录得入迷时,一个白胖脸的谒者传来了旨意,要司马迁入朝参与廷议。原来前方传来消息:李陵已经投降匈奴。

他在丹墀下礼拜如仪后,本不打算为李陵说些什么,因为他与李陵都是朝中人所传颂的四杰之一,名头响亮,众所周知,他多少得避嫌。但看到那一班朝臣,两天前还在一片讴歌,现在却众口一辞地群起攻讦李陵,文人直率而嫉恶如仇的个性使他实在忍不住,挺身而出,为李陵说了几句 公道话:“陛下,李陵师败身降,罪固深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世无常胜将军。李陵率一支仅八千人之偏师,迎战匈奴数十万大军,被围后,内尽粮矢,处无援军,面临强虏,仍奋勇杀敌,浴血数度,军虽覆没,毙敌万余。臣以为虽古代名将亦不过如此,李陵至少功过相当。”

也许是一时冲动,司马迁说这些话,声音越来越激昂。他又跪伏在丹墀下,没能看到武帝的脸上表情。

汉武帝已经六十三岁,垂垂老矣,在听廷对廷议时,常常是眯着眼睛,似睡未睡地半靠在龙椅上。

实际上,司马迁一发言,皇上的双眼就一下睁开,脸色阴沉下来。圣手搁在龙椅上,微微发颤。

作臣子的,就得研究皇上,揣摸圣意表态,这是朝廷里三公九卿都知道的道理。

司马迁也隐约听说过,圣上的右手如果搁在龙椅上开始发颤,就是龙心震怒的前兆。颤动到三个手指后,就会下旨杀人。

他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堂堂大汉群臣,如果在廷议廷对时,都去看几个手指来表态,岂不成了笑话。但他说这番话时,还是用眼睛瞥过去,想知道圣上的手是不是颤。但是,廷尉杜周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把托着朝笏的手往前移了移,刚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圣上的右手。

但是,朝廷中很多参与廷议的官员都己发现,圣上搭在龙椅右边的那只手,已经有两个手指开始颤动起来。

加上这时,朝臣中有人问他:“太史公说的‘外无援军’,指的是谁?是不是贰师将军?”

司马迁更感到愤怒。贰师将军是李夫人的哥哥,而李夫人圣眷正隆。他虽不象杜周那班人那样巴结贰师将军,但也决无影射贰师将军之意。想不到这班朝臣为阿谀圣上,竟然如此曲解。

旁边廷尉杜周看到武帝颤动的手指,暗暗高兴。向四杰报复的计谋早己启动,但直接指向司马迁的行动,还没有开始。现在正是发动的最好时机。他火上加油地喝斥司马迁:“太史公,你和李陵是好朋友,号称四杰,你是为李陵来游说的吗?”

司马迁跟李陵交好,青年四杰的名声人所周知。现在司马迁竟不避嫌,批逆鳞行事。虽然有不少人知道杜周是有意曲解,意图加害,但大家都不敢做声。

司马迁不相信雄才大略的皇上会如此不顾事实,继续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陛下,臣与李陵确有私交。他在家恭敬,出门守信,见财不贪,不象有的人,贪墨国家财产--”

朝臣们看到,司马迁说到这里,犀利的眼光,恨恨扫了旁边的廷尉杜周一眼。杜周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大家都知道,去年,太史公领衔,四杰署名,曾在这里公开上书,用有理有证的事实,揭发杜周收受犯人贿赂,贪赃枉法的劣行。希望皇上惩除贪墨,肃清吏治。后来,因为事情牵涉到李夫人,奏章不了了之,但杜周还是受到圣上的喝斥。

旁边的御史大夫张汤则微迷着眼睛,仿佛没听到司马迁的讽刺。

司马迁继续为李陵说情:“----臣以为李陵有奇士之风,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此次兵败投降,一是出于不得己,二恐非真降,一有机会-----”

武帝搭在龙椅上右手的第三个手指,仿佛也已经颤了起来,眼见一场圣怒就要爆发,可司马迁还好象不察觉似地仍在那里进言。好几个人在为司马迁的命运担心。上大夫壶遂制止他:“子长,你不要再说了。”

不,文人都有的毛病,狂傲耿直使司马迁激动起来,话已经出口,决不能收回。司马迁继续说下去,甚至把矛头指向了参与廷议的众人:“皇上,两天前,李陵初取功绩,在这里,朝廷上下争居其誉,现有不利,这班小人辈竟又竞相媒蘖陷害,未免太不公平。”

没想到,话未说完,武帝的右手忽然从龙椅上扬起,指着司马迁:“你身为太史,竟不分忠奸,蔑视廷议,再三抗辩。如此为李陵辩护,是何居心?”

司马迁蓦然楞住,武帝一开始就如此盛怒,使他愕然。

武帝呼道:“杜周、张汤,将司马迁打入监牢,支付诏狱。”

看到武帝那震怒的脸色,听到皇上的声音,司马迁也顾不得了,他额上青筋暴涨,还想说些什么辩解一下。已经头发花白的壶遂暗中踢了司马迁一脚。他才不再作声。

杜周得意地笑了,他马上叫来两个卫士:“太史公,请吧。”

司马迁就下在狱中了。

真是没想到哇。这一番尽人皆知、明明白白的真话,竟会导致皇上如此震怒,竟会导致自己入狱,司马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皇上,你难道不知道,臣是一片赤诚吗?

司马迁是很佩服当今皇上的,但他所崇敬的今上,会这样翻脸不认人,让他感到委屈,感到痛苦。更没想到,牢狱,竟然是这般的黑暗。只有亲历才知道狱吏的可怕。那个疤脸狱官怎么说:“那怕你是只百兽震恐的老虎,到了这里,也得乖乖听话。”

这还只是第一夜,第一夜就如此受虐待,他还能忍受吗?

不知廷尉杜周和御史大夫张汤会按律议给他什么罪名,这样的牢狱,住上一个月,他即使不死,刚直的个性也会被磨平。

奇耻大辱啊。

由于被鞭笞的部位疼痛,加上心情痛苦,司马迁一夜没入睡,凌晨时才迷糊了一会,等他清醒过来,已经第二天晨时了。

牢房前面有个一尺见方的窗户,司马迁走到窗前。从那里往外看去,黄土高原已经是秋天了。渭河流域天高气旷,远远的山峰如一片屏障。几朵絮状的白云,象尾巴搭在山上的狗,在慢慢地游动。天上,一只雄鹰在云端里翱翔。

不久前,他和李陵、任安告别,赠剑给李陵时,长安还是春草茵茵。他和任安还对着雄鹰鼓励李陵。现在,才大半年,自己己是狱中的人了。

司马迁叹了一口气,圣明皇上的失常,使他失望。

昨夜入狱,还不知夫人知 道了没有。这段时间为写太史公书,夫人特意从茂陵来到城里太史公府,照顾家务,以便他全力创作。昨夜未回,她一定会担心的。如果她来探监,问起入狱原因,他怎么说?他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几句直话啊。

这一切简直就象一个噩梦。

司马迁对今上是极佩服,极崇拜的。这是一个雄才大略、勇武豪迈的皇帝。今上即位以来,对外东灭朝鲜,置临屯四郡,服海倭三十余部;南击滇国,置盖州等郡,夜朗、邛都俱皆臣附;西攻大宛,连安息,交大秦;北用重兵,把殷商以来侵扰不息一千多年的匈奴逐至漠北,使疆土扩大一倍以上。对内,他权柄独握,削损诸侯;启用酷吏,打击奸富豪强;获白麟、得宝鼎、祥瑞纷呈,司马迁也跟随上泰山,参与了封禅大典。之后,他又参与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协音律,创造一份大汉朝昭昭烈烈的功业。

能够生活在这个时代,参与大汉朝这一幕幕威武雄壮的活剧的演出,司马迁有一种“幸生当世、有与荣焉”之感。

在这种雄阔昂奋的气氛中,司马迁继承父亲的遗志,开始了记载前此历史的太史公书的写作。

然而,只因几句真话,皇上就这么一下翻脸,他完全没有想到。太出意外了!

是不是今上年纪大了,精神出了问题?

司马迁很快又否定了这一念头。皇上决断杀伐,没有精神病的征兆。

只能说明:皇上不信任自己,早就要找自己的岔子了。以皇上的英明,决不会看不出,这次廷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真话实话,是虽苦口却利于病的良药;自己下狱,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抗辩,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己。

到底错在哪里呢?我可是一片赤心哪!

会不会是去年上奏揭发杜周贪墨的事牵涉到李夫人,才有今天的结果呢?

也不会的。司马迁否定了这个想法。杜周贪墨,证据确凿,皇上有一次在出巡途中,还鼓励安慰过司马迁,说他忠心为国。以皇上的圣明看,即使牵涉到爱妃,也不会为去年上疏的事到现在才来惩处自己。

司马迁的心灰灰的,有着无限委屈。他反复回想,发现自从写太史公书以来,一向信任自己的武帝就有些疏远自己:是不是为了已经开始写作的太史公书?

太史公书的写作,已经进行了一小半,重点是雄阔壮烈的本朝,这是他早就定了的。有关本朝的历史,他只列了一些标题,初步准备写哪些人物,一些重要的内容如何交织穿错,以做到重点突出,不重复而又浑然一体。这是一个绵密细致的工程,人物、材料还在搜集、筛选的过程中。作为大骨架的篇章,则开始了写作。已经写成的篇章,朋友们要看,他没有阻止,有些已经流传到街市上。不久前开始写作《项羽本纪》,因为写进了一些自己采集到的第一手材料,譬如写高帝与霸王对垒,面对项羽要烹杀太公时,高帝竟说:“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还有巨鹿之战,司马迁写出后,自己觉得真实而生动,文人得意时,不免有些张扬。有人向夫人借看,夫人因为写的事涉及本朝,本不欲出示。他却说,都是实录历史,没有阻止。于是,《项羽本纪》虽未写完,但已经流传到街市。是不是因为这个得罪了今上?

皇上呀,臣全是实录历史啊!难道高帝不正是凭借这些机智和无赖,才得了天下么?

司马迁又想起夫人来,她来到府里后,他都是下朝即回家。昨天下狱,没有回家。夫人不知怎样着急呢?如果已经知道了自己下狱?她一定会来探视的。

还有,李陵真的投降了吗?如果任安来探监,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真实的信息。

在朝中,司马迁和李陵、苏武、任安交往最密切。四个人年龄差不多,司马迁最大,也只大五六岁。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论大汉朝的大事,希望为国立一番伟业。谈到入港 ,李陵舞剑,任安打拳,苏武击打拍节唱歌,司马迁则吟诗,四人都有些狂态。朝里有人称他们为四杰:李陵剑、子长笔、任安拳、苏武曲。

那时,他们是多么的意气扬扬啊!

自去年上书揭发杜周贪墨之后不久,苏武就被派出使匈奴。司马迁和任安、李陵一同送他。在长安郊外的大树下,苏武特意让副史常胜一行和十多名匈奴使者先上路, 他和司马迁四个喝着酒,讲着最后饯别的知心话。

李陵看着苏武意气扬扬的样子,鼓励他说:“子卿这次去匈奴,相信能够有所作为。别人称咱们四杰,就要在报效国家上做一番事业。”

司马迁却嘱咐苏武:“郭吉和路充国被匈奴拘禁多年,出于偶然才得归国。子卿要谨慎啊。”

任安最年轻,脾气也最急躁,总向往着建功立业。他不同意司马迁的话:“为国立功,当然有风险,但咱们只有这样,才可实现平日 之理想,做一个名垂千古之侠士啊。”

苏武一一和大家饯别,说:“我也知匈奴不诚无信,现既奉恩诏,自当忠于君国,不辱使命。再说,咱们人称四杰,也当做出一些报国为民的大事。”

其他三人都激起了干一番事业的大志向,司马迁听大家说得慷慨激昂,大受感动,特意把祖传的长剑拿出来,赠给苏武:“子卿弟,听你一番慷慨之论。为兄决意把这把家传之剑赠你。”

苏武却犹豫了,他知道这是司马迁家镇宅的名贵宝剑,其锋锐利,削铁如泥。任安和李陵见司马迁一片美意,都劝苏武收下。说:“子长有此美意,子卿不可拒。佩剑出使,自有用处。”

苏武坚执不受赠剑:“我是个文人,出使不须宝剑。子长兄还是吟一首诗送我吧。这剑,留待李陵上阵不更好。”

结果,苏武还是不肯受剑。却接受了司马迁的两首诗。

那次饯别之后才六个月,朝迁果然命令李陵率军出征。李陵兴奋得很,司马迁和任安送他时,又把宝剑赠与他,李陵慷慨接受了:“陵领命出征,蒙赠宝剑,自当尽力。咱们四杰,都要尽自己的能力报效国家。”

转眼一年半了,想不到苏武出使,一去无音;李陵出军兵败,据说竟投降匈奴,但不知真假;自己直言获咎,为此下狱;只有司马迁任郎中时的同事任安,现在是郎中骑将,专管着来往情报,司马迁戏称他为独行侠,他还安然无事。前些日子任安去西南,现在不知回来了没有?

即使任安回来,只怕救自己也无能为力。司马迁下狱,是今上的决断。

怎么办?自己救自己?

张汤昨夜还劝司马迁,你写篇奏章,向今上求情,我来替你交上去。

司马迁思来想去,想到皇上竟然会因太史公书而假借抗辩要杀自己时,不禁失望、委屈而又伤心。伤心到极点,他产生了不满。我也是堂堂男儿汉,没有过错,决不向你求情。你要折磨我,我就以死抗争,让世人看看,司马迁的骨气;让世人知道,司马迁就因几句直话被杀?让历史来评价吧!文人也有一股气,其壮如虹;文人也有一颗心,其赤如丹;文人的头颅掉下来,血殷斑斑。

司马迁作出了死的决定。

他不再喝狱卒送来的霉饭。任那些摆在那里喂苍蝇。

两天了,疤脸狱官见司马迁一粒未进,一滴未下;对狱卒不理,对自己也不理,任他威吓、哄劝、虐待,司马迁总是一派高度蔑视、唯求一死的神情。

疤脸狱官知道,如果司马迁在诏狱未定之前死于狱中,他有一定责任。他百般无奈,向杜周报告了司马迁的情况。

杜周听了,满脸的肉都在抖,他高兴地问:“他在求死?”

疤脸狱官:“好象是这样。”

杜周沉吟着:“这样也好。”

杜周猜测:逼司马迁自杀,这也许是圣上想要的结果。但在自己管理的监狱里发生,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问疤脸狱官:“你看,就是有人劝说,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不会。司马迁高傲,他是决心求死。”疤脸狱官阅人很多,他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小人怕他在诏狱未定之前就死,不那么好交待。”

杜周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妙计,他对狱官说:“你向张汤报告,请他来想办法?”

对,把这棘手的事交给御史大夫。疤脸狱官知道,杜周和张汤暗中较劲,他暗暗佩服杜周的手段。

狱官把司马迁不肯吃饭的事报告了张汤:“小人已经百般劝说,还蒸了白面馍馍,可他就是不理。”

与杜周不同的是,张汤不想马上处死司马迁。他还在揣摸皇上的真实心思。在不明了皇上的真实意图之前,他是不会让司马迁死的。皇上年纪越大,心思越难捉摸。再说,张汤看过司马迁写的太史公书,他是御史太夫,自然有他的情报网络,只要传出来的太史公书,他都看到过。他从内心里佩服司马迁的文才。他希望司马迁能把自己也写进太史公书,只要进入太史公书,不管是什么形象,他就可以千古不朽,一生也就值了。

疤脸狱官低首躬身,恭敬地等着张汤的指示。张汤眯着眼睛,盯着疤脸狱官:这家伙是杜周的人,杜周想折磨司马迁,甚至想逼司马迁自杀,他知道。但在没有摸清皇上意图之前,张汤不想干预杜周的活动,何况杜周宫内有人,李夫人支持杜周;他们报私怨,要害四杰。退一步说,也许杜周揣摸皇上的心思,碰对了呢?张汤不愿和杜周一伙结怨,但他要给这个狱官一点颜色。他两眼发出寒光,盯着疤脸狱官,好一阵没说话,疤脸狱官不敢看他,又不敢不看他,心里紧张,背心竟沁出了汗。

张汤声音低沉地问:“司马迁下狱,你们给他用手段了吧?折磨人是你们的专长。”

狱官诚惶诚恐:“小人绝对没把太史公怎样。”

“没有?昨天要不是我,那一顿例行的鞭笤__”张汤冷笑一声。

疤脸狱官低首下气,一声不吭,只拿眼偷偷瞥着张汤喝茶,脸上汗都没敢擦。

张汤慢悠悠又喝了一会茶,才问:“通知司马迁家里了吗?”

“还没---,是廷---,不,是---没有来得及通知。”狱官结结巴巴地,差点把廷尉杜周的交待供了出来。

张汤交待狱官:“通知他家里,想办法让他吃东西。如果太史公不进食,饿死了,我没办法,只把你们的手指一个个削下来,丢去喂狗!好不好?”

张汤说得简单轻松,口气象交待下人晚餐要吃什么那样。

疤脸狱官一声不敢作,点头唯唯。御史大夫张汤,百官中的地位列在廷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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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决定结束生命。皇上恩断使他失望,狱里的黑暗使他愤怒,对皇上的话反复思索,他产生了精神上的反抗。心里凄苦,也挺激切。他要用死来反抗皇上、用死来抵制折磨,用死来抗诉痛苦。

只有一点遗憾,那就是太史公书。没有人能将它写下去了。即使别人写完,也不是司马迁写的太史公书了。

两天了,司马迁一粒未进,滴水未咽。已经很虚弱了。他闭着眼睛,半靠在狱墙上,一动不动。但狱卒的话使他睁开了眼睛:妻子和女儿来探监了。

郭夫人昨天就来过狱中,但疤脸狱官不让她见到丈夫,无可奈何。她回到茂陵,通知了女儿女婿,又给狱官送了例钱,今天才得以见到司马迁。隔着牢狱的窗户,司马迁两三天内的变化使夫人大吃一惊,他已经形销骨立,只有两眼还闪烁着那种妻子熟悉的独有的俏皮而又深邃的光泽。

女儿抱着外孙杨恽,和女婿一起从茂陵赶来了。

女儿让杨恽喊外公,可杨恽对着这位快要认不出的外公,就是不敢喊,直到司马迁凄然一笑,杨恽才认出外公,刚喊了一口外公,竟哭出了眼泪。

夫人是了解司马迁的。一向刚直的他,哪会受得了监狱的磨折啊。她似乎看出了司马迁的心事,声音响亮地安慰丈夫:“子长,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活下来啊!”

司马迁苦笑笑,他对夫人和女儿说:“别伤心,人生免不了一死。我也是一个有骨气的男儿汉啊。”

虽然郭夫人干练有侠气,但看到平素侠风远播的丈夫一夜间竟改了模样,夫人眼里还是忍不住涌出了泪。她赶紧一把擦掉。丈夫是个宁折不弯的汉子,说这样的话,肯定是决计自杀了。她只能用丈夫最动心的来打动他了:“子长,你千万别那样想,你不能那样做。你还没有儿子,你还有太史公书没写完。”

司马迁看着夫人:“你多保重,不要为我伤心。”

夫人再一次涌出眼泪,她已经感觉到了,丈夫会以死抗争。

是的,司马迁已经作出以死抗争的决定。                    

                          二

看到司马迁快要奄奄一息,狱官又来向张汤报告。

张汤眯着眼睛,问狱官:“太史公家人来探视过了?”

“是的。”狱官小心翼翼。

张汤:“说了些什么?”

狱官把探视的情景说了,他虽然是杜周的人,但也不能得罪张汤。

张汤又紧盯着狱官,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认为司马迁是怎样想的?”

狱官想了想:“看来他是决心自杀。”

张汤又紧问了一句:“廷尉也知道了,他也这样认为?”

狱官的背心又沁出了汗:“这个,小--小人不知道。司马迁要自杀,小人是看出了的。”

张汤冷笑一声:“你知道个屁!司马迁是在以死抗争。”

张汤和杜周都是酷吏,张汤也在猜测皇上的真实意图,皇上到底想把司马迁怎样,他还没有底。在没有摸清皇上的真实意图之前,司马迁是不能死的。张汤知道,杜周敢陷害四杰,除了宫内有人作靠山之外,杜周自以为已经猜准了皇上的意图:皇上想让司马迁死,杜周押上了这一宝。

但他张汤还没猜准,还没有把握。没猜准龙心,张汤不敢贸然行动,他决定亲自找司马迁谈一谈。

廷尉张汤,身材不高,两只老鼠眼,即使眯着,也发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光。他忠于大汉朝的法律,是大汉朝法律的化身。他勤于政事,精通律令,每天在家里也办公事。张汤乘坐的是一辆破旧马车,府内用的是粗使丫头,连一妻一妾都穿着朴实。作为御史大夫,张汤显然有他的优点,操心劬劳,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家也很贫寒,不贪不占,不奢不淫。司马迁原来对张汤的印象是不错的。但自入狱之后,看到狱官狱吏狱卒的作为,看到张汤治下的监狱的黑暗,他原来对张汤的那点好印象就荡然无存了。                          

在牢房接待室,张汤摆了三四样并不奢侈但却精致的饭菜,请人扶来了司马迁:“太史公,今天我们谈谈知心话。”

司马迁望着这个喜欢折磨犯人的酷吏,如果写太史公书,一定要把张汤、杜周这样的人都写进去。可惜的是,自己不能写完了。

张汤小眼睛眯得更细了,让狱卒给司马迁背后加了麻垫:“你太虚了,咱们别拘礼。靠着说说话吧。”

司马迁眯上了眼睛,入狱来的亲历,使他对眼前的张汤,有着厌烦和憎恶。

张汤微笑着:“说实话,太史公,我就佩服你的文才,你写的太史公书,传出来的几篇我读过,真是如椽史笔,过目不忘。今儿咱们抛开别的,就谈谈知心话。”

“知心话?我想不到大汉朝的监狱,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司马迁睁开眼,冷冷扫了张汤一眼。

张汤并不瞒司马迁:“我知道,太史公一定是对有些事情看不惯了。太史公,你现在是在以死抗争吧?”

听张汤这么准确地猜出了自己作出的决定,司马迁感到惊奇,张汤确实是个人物。他费力地点了点头,愤然说:“监狱如此黑暗,我岂能作你们的砧上之肉,受狱吏折磨。”

张汤早己作好了准备:要使司马迁活下去,要唤醒司马迁的生命意识。他虽然眯着眼,但最能猜测知晓人的心理。他知道,这只有从司马迁执着的事业去入手。他微微一笑:“你喝点水呀!--这么说,太史公书,世上不能留全璧了?”

提到太史公书,司马迁的心里突然被 剜一般痛,他喝了口水,黯然地点了点头:“只好如此了。”

张汤已经看出司马迁的内心活动,他不动声色地:“可惜啊。太史公,杜周是一心想把你弄死?你现在这样,我救你也无能为力啊?”

司马迁总想着太史公书,那才真是他心中的梦。

张汤:“如果你能把太史公书写成,你看,我、杜周这些人,能不能写进去?”

司马迁看着张汤,他想不透张汤的意思,他直言不讳地:“ 当然会写进去,你们是大汉朝的酷吏。酷吏!”

“承蒙看得起,能够把我写进太史公书,跟项羽、韩信、陈涉、严颇等一起,不管怎样,我会高兴的。你吃点东西吧---酷吏,就是严格办事的官员。对吧。”

“严格过分,就免不了冤枉。”司马迁冷冷地。

等到司马迁吃了点东西,张汤对司马迁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他的父亲做长安丞。有一天父亲外出,张汤留在家里。父亲回来后,发现桌案上的肉不见了,便要鞭打张汤。张汤说:我没偷吃肉。父亲用审案的语气宣布了张汤的四宗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没偷吃,难道是我吃了?偷吃肉,罪一;偷了又不承认,罪二;使父亲吃不到肉,罪三;逼得父亲不得不痛打儿子,害我不能成为一个慈父,罪四。

“我听着父亲罗列的罪名,一夜不睡,在找那肉被谁吃掉的答案?忽然听见老鼠窸窣声响,从洞里窜出,一看便明白了,原来有偷肉鼠啊。我就一心一意地挖鼠洞,想法把老鼠捉到,还找到一些吃剩的脏肉。这是证据啊,第二天,我就请父亲看我审案。”

司马迁看着说得入迷的张汤,惊异于对方说的话。这些事他也听说过。张汤父亲醒来,张汤跪在床前,说:已抓到偷肉贼,请父亲看孩儿审案?张汤用小小木槌直击鼠头,直至老鼠被打得半死不活。才开始审讯老鼠:你们偷食张府之肉,犯有大罪四:偷吃了肉,罪一;偷了肉,让我父亲认为我偷吃了,陷人入罪,罪二;使我父亲吃不到肉,令我心痛,罪三;害我老父打我,使我不能成为一个孝子,罪四。有此四罪,你服是不服?

张汤一边说着自己年轻时的事,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司马迁的症结,他见识过的犯人多了,揣摸人的心理也有一套。他忽然想到,司马迁一定是对圣上失望,才求死的。他心里想:司马迁是文人,自许侠义奇士,一贯桀骜不驯,又立了死的决心,劝说不如激将。他试探着:“太史公,你看,我从小的时候,就有了审案的才能。对吗?”

司马迁喝了水以后,气色好一些,他微微一笑:“这也是酷吏的特点。”

张汤转变话头:“太史公,你想不想知道皇上的意思。”

“圣上---”司马迁楞住了。圣上对自己几句真话,忽然发那么大的震怒,他确实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张汤在心里感叹:文人啊,你就那么点肚肠,我张汤能盘不出来?

张汤一挥手,让旁边的狱卒离开:“和你说真话吧!皇上岂是因你那天朝堂之上的话就下你狱哇?那不过是几句敢谏的真话直话,另有原因呀。”

司马迁看着张汤,他确实想知道这原因。

张汤神祕地说:“那日廷对完毕,圣上把我和杜周叫去,询问你的罪名,杜周建议把你定为诬上,要处死你!”

“死就死吧?”司马迁谈然一笑。

“圣上当时没说话,要我们再议。可我看出来了,圣上有同意杜周建议的意思。那杜周,你知道,往事不必说了。他是一心讨圣上的好。可我张汤不同,我只能从汉朝的律法出发,来审案办案。我觉得你是忠心,我想定的罪是抗辩。这可轻不少哇。可圣上的真实心思,我哪知道呀?”

司马迁不做声,皇上认可对自己的诬陷,几句真话就是诬上,太残暴了。他一下转不过弯来。

张汤看中了司马迁的弱点:“你是因太史公书得罪过皇上吧?不然,他对你那么宠信,怎么会一下子就同意定为诬上呢?”

司马迁闭上了眼睛,他回忆起自己自从写作太史公书以来的事,有些已经写好的篇章流落到街市,肯定也会有人把这些拿给圣上看。尤其是《项羽本纪》传出后,皇上对自己就更疏远冷谈,原来,症结在这里。他眼皮痛苦地抖动起来。

张汤看到司马迁眼睛的跳动,他暗暗得意,文人,就得用文 人的心思来对付。你傲岸,你自许侠义,我就专顺着你的毛捋,套出真话了吧。

张汤去关上接待室的门,屋里只剩他和司马迁两人。他低声说:“太史公,你想想吧,皇上愿意你死,杜周盼望你死,我呢,倒想救你一救,就希望你能把我也写进太史公书。你想,你以往做的都是为皇上的事儿,你总得为自己也做点事吧?太史公书,确实是本好书呀!你知道不,你已经写好的篇章,只要传到市面,大家都争着看,争着传抄。把编结的牛皮绳剪断,各人先看先抄,再连到一起。”

司马迁不做声,这些事儿,他听说过。《项羽本纪》甚至还未写完,就有人对夫人要求,抄出去传看收费,看一卷可以收三个五铢钱呢!正因为如此受欢 迎,他写起来才越来越有动力。

张汤说:“太史公,你四十岁吧,如果说,你以前都是为了大汉朝,为了皇上,那么,你也应该为自己的事业显一显了。太史公书,本朝的故事才开始,你自己的事业才开始,你就死了,岂不可惜?”

“自己的事业?”司马迁喃喃自语,这五个字给他很大的震撼,确实,人应该有点自己的事业啊?

张汤显得很知心:“你好好想想吧?我要是有你的文才,我就活下去,写完我的太史公书,你用死来抗争,不如用太史公书抗争。”张汤看到司马迁已经触动的表情,心里想,自己的激将法产生效果了。他松了一口气,在试探出皇上的真实意图之前,在摸准皇上的想法之前,他已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得司马迁打消了以死抗争的念头。张汤为自己的能干感到骄傲。

司马迁回到牢房,张汤的话惊醒了他,他陷入了选择中。

是的,以前他参与了大汉朝封禅、改正朔等,但都不属于自己,他司马迁自己的事业是太史公书。大汉朝轰轰烈烈,那么多英雄,张骞使西域,卫青、霍去病击匈奴,桑弘羊理财,司马相如有赋……堂堂太史公,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他反思起与圣上的遇合来。

建元五年,他十岁。那年,国家立五经博士,父亲司马谈为了司马迁的教育,把他接到京都,进太学读书。

在太学,他第一次初见今上,那时的今上,刚过而立之年,年富力强,正是欲展雄心的有为之君。皇上尊儒术,巡太学,在听了父亲的介绍后,摸着司马迁的脸:“好好学,日后跟着朕,作一番事业,作朕的董狐史笔。”

父亲不无骄傲地承诺:“臣一定让他作董狐史笔。”

“作董狐史笔!”在太学读书时,他就常以皇上的话自勉。

后来,司马迁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中博士,不久就作了郎中。

从十岁见到皇上第一眼,他就被皇上吸引,感到敬佩。父亲对他说过皇上的种种业绩。他也亲眼看到皇上励精图治的种种作为。

作为一个文人,司马迁一片赤诚,参与了大汉朝伟大活剧的演出,伟大音乐的合奏,伟大史诗的谱写。

多年来,他崇拜当今皇上,雄才大略的皇上,这是一个文人对所依托的对象的崇拜。他愿意追随皇上,干一番男儿事业,把大汉朝这面旗帜,插入历史。然后,完成父亲遗愿,写完太史公书,用史笔记载历史,记载自己参与的伟大事业。

但是,在人生的关键时候,霹雳一声,震破绮梦。皇帝竟然为了几句忠言,就竟然要置自己于死地。究其真实的原因,不说出来的原因,竟然是太史公书的实录。

司马迁想了起来,前不久的一次出巡时,皇上问他:“你的太史公书,《项羽本纪》,为什么要写高帝说出让项羽烹杀太公的话呢?这样的事有吗?”

他是怎样回答的?对了,自己是这样回答的:“臣询问调查过诸多人,有这样的事。臣据史实录。”

当时,皇上的脸色好象阴沉下来。用讽刺的口吻说了一句:“你真是一支董狐笔呀?”

自己小心翼翼地回答皇上:“实录历史,这是你从小就教导过的。”

皇上接下来是似笑非笑的口气说:“好啊,实录?什么都能实录吗?你准备怎样写朕呢?”

“臣一样据史实录。”自己当时就是这样,不卑不亢地回答了。

当时,皇上的神情,似在讥笑,似在讽刺,又似在夸奖。

原因在这里啊!

因为实录,大汉朝的皇帝,对司马迁开始了摧残。司马迁对皇上也进行了反思。

对皇帝崇拜的金粉在一层层脱落,每脱落一层,司马迁的思想就在痛苦里升华一层,属于自己的思考就多了一层。委屈、痛苦、不平,搅在一起。崇拜皇上的司马迁、委屈的司迁,反抗的司马迁,在一起辩论。灵魂里,一棵反抗的树在生长,一种文人特有的有能量的怀疑和思考,作为精神的养料在血里涌动,在浇灌着这棵树。让它慢慢生长,让它结出思想的果子。这果子越成熟,他的遗憾就越少。皇上这么对待自己,自己决定死,正符合皇上的意图。我不能这样,我要反抗。

皇上就是皇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自己凭借什么来反抗他呢?

只有太史公书!皇上不敢公开说我的太史公书,那是实录的文章。但实录的文章可以渗进我的骨血,渗进我的魂魄,渗进我的反抗精神。我不能死,我要写完太史公书。那是我的事业!

司马迁眼前一亮,他的思想升华了。他的目光从对皇上的崇敬、到怀疑,到平视,发展到审视。文人一旦从某种种误区走出来,就象爬山,会看到更广阔的境界。

他的思想豁然开朗,他开始审视大汉朝的历史。他曾在其间演出过的一幕幕,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都在跟他对话,把自己的性格,展示在他面前。

从眼前的窗洞里看去,黄土高原一片灰蒙,渭河在朝晖中闪着波光。他仿佛看到了“八水来朝”的的长安,看到了黄河边那些赤裸的祖先。他们在猎取野兽,在用水和泥烧制陶器。男人们举着叉,男人的雄风随着野兽的奔踊在黄河边飘动,女人的腰肢在制陶中飘拂。那是雄风与舞歌的合唱。这世界是皇上的?他第一次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太史公书是我的事业!是的。我实录历史,皇上你总不好反对吧。董狐笔,第一次见面,你就说过,要我作董狐笔。你想杀掉我,我要争取活着,张汤说得对,我应该有点自己的事业,如果不留一点自己的事业,人活着还图个什么?我还可以在太史公书里,放飞自己的声音。

司马迁决定,不能死,必须活下去。死是一时的抗争,是浅薄的抗争,是容易的抗争;而艰辛地活下去,艰苦地写出人类历史,艰难的与残暴与专制斗争,才是真正的抗争。

司马迁决定,不能死,要忍受狱中折磨,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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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杜周弯着指头,听着疤脸狱官的报告,脸上的肉在慢慢地抖。他没想到一心要自杀的司马迁竟然听了张汤一席话,又愿意忍受折磨活下去。

李夫人兄妹已经跟他说过:最好弄死司马迁;但皇上的意思杜周还摸不清。他押了一宝:皇上希望司马迁死。

如果司马迁在狱中自杀,很可能正合龙心。如果揣摸准了的话,那他有可能进一步得宠。

他几次把收集到的太史公书给皇上看,皇上呢,每次都不做声,没有表态。但杜周熟悉皇上,他能从皇上丝丝微微的举动里挖掘到皇上的内心信息。他知道,皇上不高兴,对司马迁的写法不赞成,但皇上不好说。那天朝堂上,就李陵的 

事廷对,皇上对司马迁发作,是积怨。太史公书丢了皇家的丑,但都是真事儿,又写得那样好,看过的人都赞赏。皇上想杀死司马迁,但不愿意公开为太史公书的事儿杀他,因此借司马迁抗辩的机会,除掉他。

杜周就是这么猜皇上心理的。皇上有许多事,不说出来,全凭作臣子的猜,猜准了,办的事儿皇上满意,就有升迁的机会。猜不准,就有失宠甚至杀头的危险。作皇上的臣子,就是一场场竞猜的赌博,一局局揣摸的押宝。需要冒险,需要勇气。杜周,有这个勇气,愿意进行这样的冒险。

可恨的是,张汤不配合他,张汤认为司马迁是抗辩。那家伙,他也在押宝,但他押的是皇上不准备杀司马迁。

老滑头,看看咱们谁能讨得皇上的欢心吧?

最好是逼得司马迁在牢里自杀。那样,如果自己猜对押准,与皇上的隐秘心思对榫,等于又押准了一宝;反过来,如果张汤押准了,自己也不会担太多风险:自杀,又不是我定罪枉杀。

司马迁一入狱,他就暗示疤脸狱官:给司马迁来个下马威。文人嘛,哪经受得起监狱的羞辱与磨折呢?

果然,司马迁有了自杀抗争的想法,绝食了。看情形,肯定他不会改变了,杜周才把难题传给了对手张汤:你和他谈话就自杀,你总有点干系吧?

没想到,老滑头张汤,不知使用什么办法,竟然使司马迁要自杀的心思又打消了。这两天,司马迁温顺了,不再与狱卒对抗,再难吃的馍馍,他也拼命吃了。

文人呀,贪生怕死,反反复复,文人不可信,文人的心思难以猜透呀。

杜周指示疤脸狱官:

“对司马迁不能用重刑,尤其是那些容易被察觉查验的肉刑,万一皇上不想杀他,让张汤那老儿猜对了皇上的心思,他要查出什么伤症来,你脱不了干系。你要从精神上心理上多想办法,磨折他,不要让他的心平静了。可以通知他的家里赎他,让他的家人参与进来。”

听说同意让家人赎,疤脸狱官心里活泛了:这可是榨犯人油水的好机会啊。司马迁是太史令,比一般人油水总要肥点吧。他点头:“小人一定这样去做。”

杜周看出了疤脸狱官的内心活动,警告地交代:“你别打什么算盘,司马迁家里穷,不仅没有油水,连赎金都可能拿不出。但你可以乘机激怒他,刺伤他,羞辱他。文人的心理总是脆弱的,你使他的心理崩溃了,他就会自杀。记住,争取逼死司马迁,但不能露痕迹,最好是用心理压力,使他真正的自杀,不准使手段。办成了,我给你记一功。”

疤脸狱官略带兴奋地回答:“是。”

杜周看着天空,心里在想:司马迁呀,我要看一看,你的心里到底有哪些打算?张汤老滑头呀,这一次,杜周跟你赌一把,赌定了!就算你能猜中皇上的真实意图,老子也有多半胜算。

张汤和杜周诏狱的结果,杜周赢了。杜周坚持要定为诬上,张汤只好不置可否。共他几位参与诏狱的刑官都知道那天朝堂上的事儿,加上杜周那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都同意定为诬上。这样,给司马迁定的罪名最终是诬上。张汤和杜周两人一起来向皇上禀报。

武帝已经六十三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绉纹也更加沟壑纵横。他在建章宫闭目养神。心爱的李夫人在轻轻地给他捶着腰。这李夫人就是李广利的妹妹,不仅是绝色,而且特别善于逢迎武帝,更可贵的是,李夫人在房事上不仅主动,而且很有一套功夫,每次都让他心花怒放。武帝几乎离不开她。但是年纪大了,房事亏损,他近来总感觉腰疼。在每天温汤浸脚的同时,需要一个妃子捶腰。几乎所有叫来捶腰的妃子都不满他的意,总是捶得轻了。只有李夫人,不仅房中专宠,连捶腰也恰到好处,让皇上满意。因此,每天让李夫人捶一柱香时辰的腰,成了武帝的必修功课。

他一边闭目享受着捶腰带来的松活,一边在考虑着:该给司马迁个怎样的结果?

他知道臣子们都在研究他,他也在研究臣子们。他知道的很多,但他不到关键时刻不表态。比如说杜周和张汤,都是他信得过、会办事的臣子。杜周虽然贪默,但能豁出去,不计后果,能打开局面,武帝需要杜周,因此,明知他有贪墨之处,贪得的还给李夫人家里敬献例礼。他心里都清楚,但他离不开李妃,仍然让杜周当着廷尉。四杰上疏揭发杜周,武帝心里是赞许的,大汉朝需要这样公忠体国的臣子。但联名上疏,他又有隐忧。李夫人和杜周要报复四杰,武帝知道;杜周在狱里对司马迁折磨,武帝也知道。他纵容对司马迁的迫害,主要是为太史公书的事儿。

武帝认为,皇帝就象猎人,臣子就是猎人的狗。杜周这只狗虽然有毛病,但只要猎人发号令,在野物还在呲牙时就敢于上去拼命撕咬。而张汤呢,虽然温顺,听猎人的号令,却要等到野物已经没有威胁了才上去撕咬。司马迁目前看来,虽然有公忠体国的行为,但还远远不到驯服的时候。还得多折磨折磨。

臣子们猜测他,他也在猜测,驾驭着臣子。不到时机成熟,他的意图不会流露出来。

听胖脸谒者报告张汤和杜周求见,武帝点头示意:让他们进来。

杜周和张汤对着武帝朝拜如仪。武帝一扬手,让二人起来。

正给皇上捶腰的李妃,与杜周交流了一个目光。

杜周:“臣来报告司马迁诏狱的结果。”

武帝听着杜周关于诏狱结果的报告,有一刻忽睁了眼,问杜周:“杜周,定司马迁为诬上,你有没有私怨的因素?去年司马迁上疏,揭发过你收受犯人贿赂,你不会怀恨在心报复吧?”

皇上那一眼使杜周的背上吓出了冷汗,但他发现,皇上的手指并没有震颤,略略放心。他知道,凡武帝指责你时,切不可辩解。他跪伏当阶,默不作声,只让眼泪流下:“臣对司马迁是有一点怨气。可这一次完全按律议罪。臣是一片忠心。”

武帝笑了:“忠心是忠心,不能公报私仇哇。你在牢中,折磨司马迁,你以为朕不知道?”

杜周想不到皇上这个都知道了,不敢再说什么,只把头磕得咚咚响。

武帝看着两人,对杜周说:“起来吧。司马迁是要折磨一番,杀杀他的傲气。朕还是用你当廷尉,还给你添个差事,当长安的执金吾,长安的治安需要你这样的人。朕需要你这样的人管理朕的京都治安。”

杜周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机。自己做的事皇上都知道,皇上没有怪罪,还给他加了担子,廷尉做着,还兼任执金吾。他的眼泪流得更多了,连连磕头:“皇上,臣---臣肝脑涂地,无以回报。”

武帝转头对张汤:“你呢?认为司马迁诬上吗?”

张汤看着武帝,谨慎地选择着言词:“臣认为,司马迁有才华。但太傲,需要磨折磨折。”

武帝微微点了点头:“你想的跟朕差不多。这样吧,司马迁的案子你继续办。司马迁有才,但需要好好地挫挫锐气。诬上是死刑。但是不是死,可以看他的态度。你跟司马迁谈谈,如果他有悔意,让他家里赎命。朕要的是他精神上的臣服,真正的回心转意。”

皇上的表态,使杜周和张汤都落了心。他们盯着对方,目光是互不服气,喜忧各半。

司马迁听说自己的罪是诬上,心里对皇上的认识又深了一层,他平静地接受了,但他要活下去。哪怕监狱生活再难熬,他也要活下去。他是个堂堂汉子,要有自己的事业。

按照大汉朝的刑律,诬上,是死刑。但也允许活。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自赎,一条是宫刑。

宫刑 ,司马迁想都不敢想,那是每个有君子之风的人所不齿的,何况四杰一向以侠义自诩;只有想法自赎。

今上即位以来,为了筹集征讨匈奴的资金,定有律例,死刑者可以出钱五十万自赎。司马迁要想活下去,只有走这条路。

可是从哪里湊足这五十万呢?司马迁一想这个问题,就感到寒心。五十万哪,相当于五个中人之家的家产,夫人、女儿和女婿筹得齐吗?

只有靠朋友了,司马迁排着指头算了一下朋友,贾嘉虽然有过书信来往,但未必靠得上;东方朔算是一个好友,但他本人就是一个滑稽人物,不治家产;挚峻当隐士,本人都需要人接济;早年的同学还有一个倪宽,但已经过世;算来算去,还得靠知心朋友四杰。苏武没有音信,李陵据说投降了匈奴,只剩独行侠任安,他可以并真正愿意出力的。可司马迁清楚,任安虽然行侠仗义,但也不治家产,也是清贫的,断断出不了五十万。怎么办呢?

经过张汤的关照,狱官现在已经把司马迁转到了一个好点的牢房,那些逼打犯人的现象,他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时常传来的折磨犯人的声音,还是使司马迁感到这座人间地狱的可怕。

第二天,司马迁还在考虑自赎的事时,狱官告诉他,妻子郭夫人带着女儿、女婿又来看他了。

在牢门口,郭夫人提一个包裹,和女儿、女婿都看着司马迁。夫人刚刚知道诏狱的结果,脸上还有泪痕。

司马迁看到家人担忧的样子,安慰着家人:“别愁,我这不好好的。都是我连累你们了?”

夫人熟悉司马迁,夫妻俩几十年的生活,已经使她能从丈夫的每处细微之点,发见他的内心世界。从前次看到司马迁后,夫人就知道,司马迁要以死抗争,一直耽心他会自杀,现在看到司迁的平静神情,她略微放心。虽然诬上是死罪,但还是允许自赎的。她刚才已经和女儿女婿商定,无论如何,要赎出司马迁。她把一包衣物交给狱卒检查,平静地告诉司马迁,诏狱结果是诬上。

司马迁已经知道,没想到家里也知道了。诬上?真是诬上吗?司马迁苦笑一声;入狱的真实原因,是谁也不愿说出来的。

女婿是个看门的,话语不多,但老实实在,站在一旁不说话,抱着外孙杨恽。女儿看到到司马迁,忙把用手巾包着的几个白馍递给父亲,叫了一声父亲,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下来。

夫人告诉司马迁,已经到廷尉衙门打听了:可以赎命。家里正在想办法筹集资金自赎。无论如何,一定赎他出去,让他放心。

女儿也说:“爹,我们一定把你赎出去。”

“子长,你想开些,要保重自己。”郭夫人隔着窗栏,替司马迁理了理头发。

司马迁苦笑笑,他平时不太理家,家里都是夫人作主,他不能给亲人更多的压力:“只怕凑不齐。我不治家产,连累了你们。”

郭夫人说:“子长,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杨恽现在认得外公,在窗外摇着小手:“外公,我和妈妈到廷尉衙门打听了,听说你诬上,什么是诬上呀?”

司马迁隔着窗,摸了摸外孙的脸,凄然笑笑:“以后,外公再跟你说。”

女儿也表态,一定想法把他赎出去。

司马迁知道,家里的钱是肯定不够的。他苦苦一笑:“那就想办法赎吧。苦了你们了,看过任安叔叔?他回来了吗?”

女婿告诉司马迁,去找过任安了,他还没回来。家人说,他还要几天。女儿还想说什么,狱卒己经检查好包裹,在催促着探监时间到了。郭夫人阻止女儿再说,把为司马迁准备的包裹递到牢里去。

司马迁接过包裹,安慰夫人:“不要着急,慢慢想办法吧?还有两个月呢?”

司马迁家住在茂陵显武里,这都是迁来的富豪和朝廷公职人员的住宅区。退休的大儒董仲舒、著名的词赋家司马相如也住在这里,他们已经老了,虽然同情司马迁,但他们不会出头为司马迁求情。官员们的院落都在面朝渭水的河岸边。司马迁住的是官员住宅区中最贫寒的院子。这里,只有很少几个人家象司马迁那样贫寒。太史公名份上是六百石一级官吏。实领月俸每月只有七十斛,是长史之一。因为发俸克扣,加上写太史公书,需要大量竹简,他们的日子也紧巴巴。他们连挑水夫都不叫,女婿去渭河汲水,夫人也经常自己去。

郭夫人和女儿离开长安城里的太史府,回到茂陵家里。全家开始筹钱,但家中太清贫了,连夫人的钗鉓、女儿的衣服都 变卖了。所得只凑足八万。离五十万还差得远。只有向几个亲戚朋友借。

可是连连走访的亲戚朋友,听说司马迁是因为触怒圣上入狱的,那些亲戚朋友,平时来往密切,但亲戚只在口头上同情,肯出借的不多,数目也很小。朋友们却没有一个肯借钱,竟然都拒绝了。娘俩和女婿奔走了好些天,竟然借的湊的,才筹到十二万。

女婿天天跑任安那里,看任安回来没有。但来去无常的任安这一次去得久,还没有回来。

从司马迁一下狱,家里为了节省,就只熬粥,放点野菜。做两个馍,也是探监时送给司马迁吃。这天,杨恽看篮里的四个馍眼馋,指头含在嘴里,偷偷拿了一个,正准备往口里塞时,被他妈发现了,妈急忙抢回来,还顺手打了儿子一巴掌,杨恽委屈得哇哇直哭。

郭夫人看到,忙又把馍塞给外孙,责备女儿:“你这样打他做什么?他还小。”

女儿焦虑地说:“妈,亲戚朋友都求遍了,这样节省,什么时候能湊足五十万?”

郭夫人一想到这个,也是焦虑无比,她安慰女儿:“靠朋友借,希望不大了。你爹那些有钱朋友,都不敢得罪皇上。咱们去求老百姓。我想了一个办法,明天,咱们娘俩上大街求人去。”

女儿:“行乞?”

郭夫人:“是的,我想,茂陵的老百姓还是有同情心的。咱们去求他们。你怕丢人?”

郭夫人的娘家,出过著名的大侠郭解,因此,夫人相信,茂陵的老百姓,有侠义之风。

女儿:“娘。为了救爹,我不怕丢人。”

夫人和女儿商量好,找来两块黄绢,让女婿请人写了求乞救夫的招子。第二天就跪到了茂陵的街上。女婿抱着外孙杨恽,手里拿一个竹篮,守在一边。篮子旁边还放一筒竹简,简上是太史公书。

茂陵地方侠气尚浓,也有不少人看过太史公书,佩服司马迁写得好。现在知道司马迁是得罪了今上,虽然不敢公开同情他,但看到司马夫人在大街上跪,丢钱的还是很多,过路的都纷纷丢钱,有的还是成串的五铢。有人丢了钱回去,又叫其他人来丢。每有人来丢,郭夫人和女儿就瞌一个头,道一声谢。两个时辰,竹篮里就装满了五铢钱。女儿数了数,有一万多。看来,这是一个路子。想到筹钱的时间还有近两个月,娘俩心里都感到安慰。

到了申时,娘俩正在清钱的时候,执金吾巡逻的缇骑过来了。杜周任执金吾后,加强了长安和茂陵的巡逻,每天三次。杜周在郭夫人面前停住马,看着那求乞救 夫的招子,知道这讨钱的是司马迁的家人,就得意地停住了。杜周心里产生了报复的念头:你张汤要保司马迁的命,我偏要取他的命,看谁做成吧。

杜周知道,皇上最恨的是朝中臣子朋比结党,聚众滋事。司马夫人在街头讨钱,正好有个生事的由头。

杜周冷笑着问:“是太史公的夫人吧?”

郭夫人看着杜周,知道杜周与丈夫有宿怨,对方那得意的样子使她厌恶。她冷冷地回答:“是的。”

杜周跳下马:“为救太史公筹钱?是吧?”

司马迁女儿恨恨地看着杜周:“管你什么事?”

杜周冷笑一声:“聚集的人多,影响治安,就关我的事了。你们想不到吧?”看到母女俩都不睬自己,他围着竹篮看了看,抓起一把:“还讨了这么多,连成串的五铢都有,太史公挺有人同情嘛!”手一扬,把五铢钱扔在地上,叮叮当当,四处滚动。

杨恽气得跑过去,扬起拳头要打杜周:“你个坏蛋。”被杨恽他妈拉住了。

杜周冷笑道:“我是新任的执金吾,我宣布,你们这是扰乱治安。缴了!”

两个执金 吾不由分说,要收缴篮里的钱,郭夫人和他们论理,被搡倒在街上。

郭夫人虽然素来体质不错,但因为几天没吃什么,加上又急又气,又虚又累,突然“哇---”的一口血吐出来 ,昏倒在地,女儿连忙过去扶母亲。旁边有几个年轻后生看不过,气愤地与搡倒郭夫人的缇骑扭打起来,那个缇骑撞到石头上,鼻子出了血,年轻人中有几个被缇骑扭住,拼命挣扎。

围着的人们不忿气,纷纷议论:“人家为救丈夫,讨点钱,犯什么法了?”

“太史公家里太可怜了。”

“你们欺负人家女人,算什么?”……

人越聚越多,杜周本想让把人多抓几个,看到大家脸上神色,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闹吧,闹得越大,就越好把聚众滋事的罪名给司马迁安上。他喝止手下,把几个抓住的百姓放了。“今儿饶了你们。明天发现你们再这样扰乱治安,统统抓起来。”

杜周带着缇骑走了。那几个与缇骑冲突的年轻人不解恨地冲他们吐唾沫:“你们也知道众怒难犯啊!”

女儿和女婿捡起钱,怕闹出事端,谢过大家,早早就扶着郭夫人回家去了。

讨了一天的钱,又碰上这档事,郭夫人急火攻心,犯病了,躺在床上说胡话。司马迁的女儿也有点发烧,四肢无力,她挣扎着服侍娘。丈夫是个老实头,只会挑水掘地劈柴等粗活,并随时探听任安叔叔有没有回来。

郭夫人被打的第二天,女婿陪着任安来了。

看到任安来到,司马夫人眼前一亮,从床上坐起,仿佛来了救 星。

任安知道司马迁下狱的事,急了。他问了缘由,安慰司马夫人娘俩:“你们不要太着急,我来想办法。我们先去看看子长兄!”

任安就要去探监,夫人挣扎着要一起去。被女儿劝住了:“你虚成这样,我跟任安叔叔一起去吧。”

女儿就带着任安,雇了车,一起来到监狱。司马迁见到任安,十分激动,两眼湿润了。

任安说:“子长,你不用多说,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这次下狱,是杜周一伙陷害你,我正准备访一访,证实这件事。你是为朋友,你没有错。”

杜周要害自己,司马迁知道。可自己下狱,是皇上的意思,杜周的陷害恰好为皇上提供了借口。但司马迁想到任安一向迷信皇上,佩服皇上,一直准备为皇上建功立业。他不想把这中间的缘由说给任安。只是语气痛楚地说:“评判对错,不是你我的权力啊!”

任安安慰司马迁:“我一定把这事的原委弄清楚。”

司马迁又问:“少卿,你这次去外面,探听到子卿的下落没有?”虽然自己下狱,司马迁还是关心着苏武,四杰之中,是苏武最早去出使匈奴,但快两年了,一直没有信息。

任安兴奋地说:“我打听清楚了,子卿在北海牧羊,皇上可能正派人去交涉。如果消息确实,子卿有回来的一天。”

“那就好,如果咱们四杰能有再聚会的一天,多好。可惜-----”司马迁话没说完,停住了。

任安也不再作声,两个人都为李陵的事,叹息了起来。李陵投降匈奴,毕竟是四杰名声的伤害。

司马迁问:“少卿,你消息灵通,李将军投降匈奴,是真是假?”

任安说:“我确定不下来,正设法想去跑一趟,探听真实信息。”

司马迁说:“子卿平时有侠士之风,我只怕他是假投降。”

任安脾气有点冲动:“那当然最好。我这次去看他,如果他是真降,真是堕了咱四杰的名头。看他有何面目见我?”

司马迁摇头:“你去有用吗?即使他是假降,现在只怕也无法挽回了。皇上已经把他的全家----”

司马迁不再说下去,想起李陵全家被杀的惨景,想到自己牢中的见闻,想到疤脸狱 官的多次讽刺,他的心又痛苦起来。

临别时,任安告诉司马迁,无论如何,要把他救出来。“咱们四杰的名声不能任别人泼污水。你安心等着吧,男儿大丈夫,应当干一番事业。再说,长安还有许多人等着你的太史公书新卷看呢!”

司马迁没看到夫人来,问女儿:“你妈呢?——病了?”

女儿点着头,告诉父亲:“是我不让她来。”

司马迁知道,夫人若不是病得厉害,是会来探监的,想到因为自己弄得全家不安宁,他心里刀剜似地痛苦。

任安第二天,就把家中所有,彻底变卖一空,可他家里也不富裕。总共只有十五万钱,加上司马迁夫人原来已经筹集到的十来万,总数己凑到三十万。要赎司马迁,还有将近二十万的钱没有着落。

“怎么办?”任安问夫人,他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了。

夫人睡了一晚,精神略好了些,她嘶哑着喉咙说:“先交这些,交去,让他在牢里好一些。明天,我们再到茂陵街上去。”

任安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表示反对:“乞讨?那怎么行!”

郭夫人说:“为什么不行?到了这地步,你还能顾及四杰的名声吗?再说,咱们乞讨,也是一种抗争,茂陵同情我们的人很多呢!”

任安知道郭夫人是郭解的族人,也有些侠义之风,心里很佩服。他问了第一天讨钱的情况,尤其是和缇骑冲突的经过,想了想,答应了:“这也是个法子,我和你们一起去。一天一万多,两个多月,能救子长。”

司马迁的女儿担心地说:“昨天杜周说了,不准讨钱呢!”

任安不屑地说:“杜周,他算什么?不管他的。我有一班朋友,正想试一试他的真面目。”

任安想,正希望杜周来呢?这次司马迁下狱,有迹象证明是杜周陷害,明天杜周如果来了,自己正好旁敲侧击,查询一下原因。

第二天,任安陪着司马迁夫人、女儿,一起来到了茂陵街上,他慷慨激昂地把为救太史公求捐的缘由说给人们听。郭夫人的族人也为司马夫人说话。动员街市 上的人捐钱。听说是救太史公,人们都很齐心,铜罐里不断有人投零钱,甚至一整串一整串的五铢投进去,到渭河边升起做午饭的炊烟时,那铜罐已经快满了三次,夫人的麻包里也已经有了重甸甸的大半包。

投钱的人多,也不散去,聚了一堆,约有百多人。他们议论着近年来的国事,有的慷慨激昂。

但是,杜周带着一队执金吾的缇骑来了,他们把任安一伙围了起来,杜周问任安:“任安,你身为北门郎官,不安民,还在这里聚众闹事?”

任安早看不惯杜周唯皇上之意行事的小人作派,他讽刺说:“我们为救太史公捐钱。聚众是有的,闹事却未必?不象有的小人,得意不认人。”

杜周早作了准备,缇骑来得多,但他看到任安也在时,心里改变了主意:任安是郎官,要抓任安,须得太尉的命令。

但杜周更暗暗高兴:你小子任安来了,正好,我巴不得把事越闹大越好呢!

“看你是郎官,放你一马。其余的,给我拿下。”

缇骑把几个带头议论的百姓抓了几个,任安气得面色胀红,但两个缇骑用戈逼住他,郭夫人娘俩拉住他,不让他闹事。

杜周让把几个抓住的百姓押走,警告说:“这几个闹事分子,先关押了。大家都散了,明天,茂陵再不准聚众滋事。如果你们再敢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任安气得面如土色,他高喊:“明天我们偏来,看你怎样?”郭夫人拼命拉住了他。

杜周知道,任安一定不服气,明天还会闹事,而且闹得越大越好。等他取得太尉的命令了,再把任安抓起来。现在,他不能抓任安,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张网等鸟。

任安心里一肚子火,他对郭夫人说,准备明天多叫几个朋友,一起上街,看杜周怎么样?

杜周把任安怂恿司马夫人在茂陵街头讨钱的事报告了太尉田蚡:“——我看,讨钱只是个名,聚众闹事才是真。”最后,他这样说。

太尉是武帝的舅舅,是亲戚,但亲威也有失宠的时候。皇上乾纲独断,田蚡近来也感到他作为舅舅,越来越难以捉摸外甥的意图了。亲情中有了裂痕,在权力争夺中失宠,是有危险的,也是他最担心的事。因此,就司马迁下狱的事,他也在揣摸武帝的真实意图。皇上到底想对司马迁怎样,田蚡也没底。从李陵出事那天廷对的情景来看,皇上恼司马迁是无疑的,但皇上最终准备打算怎样处置司马迁,田蚡还在揣测之中,四杰得罪李夫人,遭到报复,田蚡是知道的。四杰虽然名头响亮,但李陵一降,已经名声扫地;何况司马迁只是个文人,不大的官儿。司马迁要得罪圣上,也只有手里的笔,皇上怪罪他,也只有太史公书的事儿。田蚡也想方设法,收集了已经写出的太史公书,他从书中看出了一股不平之气,这股不平之气才是司马迁下狱的缘由。但皇上又允许司马迁家里自赎,看来,皇上可能是爱才,如果司马迁的太史公书没有这股不平之气,可能皇上还是要用他的。

田蚡就这样推测着皇上的心思,他也决定照这个推测去做。他一边听着杜周的报告,一边在心里思谋:杜周和司马迁有隙,他是知道的,但杜周得宠,当着执金吾,而皇上又最恨聚众闹事。他斟酌着指示杜周,茂陵的治安必须维护,任安如果确有聚众闹事之举,可以逮捕,严厉处置,“但是,要有确切的证据。不能望风捕影,造成冤狱。”

杜周连连点头,有太尉的口风就好办。我做一个套子,只要滋事出乱子,你任安也好,司马迁也好,不怕不中我的套子。

司马迁在狱中度日如年,他知道,筹足自赎金,一定十分艰难。虽然平日不管家里的金钱开销,都由郭夫人办好菜饭叫自己,才去吃饭,但每月的俸禄是知道的。入狱之后,他开始计算家里的开支和收入。越算越感到绝望,俸禄能够维持开支就已经是奇迹了,郭夫人能够当好家,让自己穿着体面,真是不易。现在还要筹集五十万,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每次夫人探监,都安慰自己,想来夫人和女儿为筹自赎金,一定要历尽艰辛。作为文人,养家糊口都没尽到责任,现在还给亲人带来这种磨难,想到这里,司马迁心里深深地自责。疤脸狱官又经常的拿讽刺性话语折磨,司马迁越发感到痛苦。他只有在心里为太史公书打腹稿,想象着应当怎样写出历史英雄们的坎坷,用这个来打发那漫长的监狱日子。

这天,他看到狱中来了几个新犯人,一问,才知道这几个是为了给自己集赎钱,在茂陵被执金吾的缇骑抓的。

他心里很感动,这几位与自己非亲非故,却敢于为自己下狱。真是侠义之风,他又想起了大侠郭解。这些人,应该写进历史啊。自己以往的太史公书,没有重视这些,应该补进去。

任安邀集了几个朋友,准备明天去茂陵街上,为司马迁声冤,跟杜周对着干。他很有雄心地对郭夫人说,你探监时跟子长说,无论如何,哪怕再大的事,我们也要救出司马迁。

“你不要把事情太闹大了?”夫人担心地劝任安。

“怕什么?人越多,声势越大。”任安劝郭夫人放心。任安想,只有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到皇上面前。英明的皇上出面,他才有可能为司马迁申冤。

任安不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聚众闹事。杜周已经讨到了太尉的上方宝剑,己张了一张网,等着他了。

太尉田蚡想好了,他想试一试司马迁,看他愿意不愿意改太史公书,如果愿意改,和皇上的心思对得上路,自然可以救他。

这天下午,张汤来到了司马迁的牢房,他带来了已经流传的太史公书。

“子长呀,你家里已经交来了三十万赎金,不够哇。”

司马迁没想到家里竟然能凑足三十万,郭夫人、女儿、任安为自己尽力了,自己没给亲人带来幸福和安宁,反而需要她们为自己费尽心机,真是有愧呀。他看着张汤,苦笑笑:“三十万,看来我获救的希望已经是六成了。还有一个多月吧。”

张汤说:“子长,你有一个好妻子啊。为筹集赎金,娘俩和女婿三人上茂陵街头求人呢?都累得吐血了。”

司马迁知道夫人和女儿女婿为集钱,一定经历了千辛万苦,但没想到夫人会上街,会吐血,都是自己没用啊。

张汤说:“我有一个主意,你也知道,你下狱,为的就是太史公书不满皇上的意,你就重写一篇《孝景本纪》,我可以呈皇上看,如果皇上赦你,家里大可以不必这么艰难地筹集赎金了。”

司马迁看着张汤那细眯的眼睛:“你是说,改动太史公书?”

“是哇。这是救你最好的法子。眼下的关键是通过这重写的一篇,表示你的心已经改变,表示你将怎样改太史公书。让皇上看到你的想法。”

司马迁看着张汤,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通过这一篇的修改,表现我写太史公书原则的改变?”

张汤笑了:“对,不愧是聪明人。你只要重写太史公书,我想,皇上不光原谅你,还会重用你。”

司马迁的心扉洞开:“还要重用我?是谁的意思?是皇上吧?”

张汤仿佛在责怪司马迁太不懂世情:“太史公,皇上哪会这样明说,这要靠我们作臣子的揣摸呀?”

如果我写太史公书的原则变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司马迁断然拒绝了张汤的建议:“不行,我是史官,秉笔实录,这是不能变的。”

张汤看着司马迁:“你再想想吧,何苦为实录不实录的,让自己和全家受苦呢?我等会来听你的信。”

司马夫人和女儿把已经筹集的三十万赎金,用两个麻布袋装着,交到廷尉衙门后,领了签收的单据。答应乘下的赎金,在期限内缴清。娘俩回到太史公府,商量着下一步筹钱的办法,听到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杨恽跑去开了门。

一个穿青衣、提着包袱的男子走进了司马迁的官邸。

“是太史公的家吗?”来人说。

郭夫人警惕地看着来人:“是的。你有什么事?”

“你们不是正在为救太史公筹自赎金吗?”来人问。

郭夫人想,可能是司马迁的朋友,就点了点头。

来人放下包袱,出示了一卷竹简,对郭夫人说明了来意。他希望司马迁改动太史公书:“我想请太史公改动太史公书。”

出示的是一卷《孝景本纪》。

来人指着《孝景本纪》中一个段落,告诉司马夫人,只要改动这里就行。

郭夫人看《孝景本纪》这一段:“孝景皇帝者,孝文之中子也。母窦太后,孝文在代时,前后有三男,及窦太后得幸,前后死,及三子更死,故孝景得立。”

来人指着这一段说,只要司马迁把这变个说法,他可以捐五十万,救司马迁出狱。

变个说法,郭夫人很聪颖,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那就是改动得要让后人看出,孝景皇帝(今上父亲)即位是完全正常自然的,而不是前面三个哥哥都“死”后才即位的。司马迁原来的说法是历史事实,如果这一改,就篡改了历史事实。

来人看着郭夫人,表示,如果太史公答应改,他愿意出五十万钱,赎太史公的命;也可以报告皇上,争取司马迁出狱;连同这回茂陵被抓的,也可以一起释放。

郭夫人犹豫着,她熟稔司马迁的性格,别的都可以,改动太史公书,他一定不会同意的。再说,这些篇章,有的已经流传到街市上去了。

“你是太尉派来的,对吧?”郭夫人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来人不置可否:“你不用管我是谁派来的,只要太史公肯改,我答应的一定办到。”他把竹简放下,走了。

他确实是太尉派来的。太尉田蚡揣摸着皇上的意思。如果司马迁改动太史公书,那么,以往写的都可以按皇上的意思改动,司马迁有了重改太史公书的意思,他就可以出面,向皇上求情,救司马迁了。皇上允许司马迁自赎,一定有这个意思在内。

来人走后,司马夫人和女儿对着来人留下的竹简,商量起来。

女儿的第一感是接受,改动一下文章,这就可以救爹的命呀?

郭夫人深知司马迁的个性,“你爹会答应吗?他是把实录太史公书看得比命还重要的。”

女儿:“咱们就去看他,把这告诉爹,看爹的意思。还有,任安叔叔明天准备上街的事,也跟爹说一下。如果爹愿意改太史公书,任安叔叔他们就可以不上街了。人多闹事,我看那杜周不怀好意,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啊?如果为这事再抓一些好心人,爹也不会安心的。”

郭夫人也知道杜周可能是圈套,担心任安中套子,但要救司马迁,她没有阻止任安。预感告诉她,任安想把事情闹大,是想闹到皇上跟前去,这样的后果怎样,她心里没底,她也决定跟丈夫商量一下。

虽然已经很晚,娘俩又赶到狱中,把任安准备邀集朋友明天上街,太尉派人来家里要求改动太史公书的事情向司马迁说了。郭夫人还把自己对杜周明天可能会报复抓人的预感也跟司马迁说了。

“爹,你看这事要怎么办呢?能不能答应他?”女儿问父亲。

司马迁一听,就知道是怎样一回事,张汤已经说了,自己还没有答应 ;那边却又跟家里说。总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改动已经写成的太史公书,或者说,让自己的史笔变得失掉骨气。

面对这么一种交易,他该怎样呢?

司马迁再一次陷入痛苦。他是堂堂太史公,他手里的笔就是武器,就是人格,就是精神。父亲从小就教育自己作董狐史笔,不实录,还能是董狐史笔吗?

女儿希望爹出狱,说:“爹,你改一下,救你就有希望了。”

司迁看着妻子,那眼睛传递了无限话语,可变成声音却只有五个字:“你希望我改?”

妻子和司马迁四目相对,她读懂了司马迁的无限话语:“子长,我依你,你怎样,我就怎样,你要作董狐史笔,不会改太史公书的。”

司马迁点了点头:“你回去,来人再到的时候,你告诉他,太史公书,我不能改,也不会改。这一改,就违 背了事实。我宁可死,也不能玷污手里的笔,也不能玷污史官的清誉。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仅有的就是写史的这支笔和自己的人格。如果用这些作交易,那样活着,还不如死去!”

司马迁交代妻子和女儿,回去后要劝劝任安,不要冲动,最好不要上街。如果中了杜周的圈套,给无辜的百姓带来灾难,那是司马迁最不愿看到的。

郭夫人看着司马迁的眼睛,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担心地说:“少卿可能想把事情闹到皇上面前去,为你申雪冤枉。他说已经掌握了杜周陷害你的一些证据。”

司马迁急了,任安的脾气和性格他了解,这样做,完全有可能。但任安不了解皇上,迷信皇上,自己也是下狱以后,才对皇上了解了一点。任安把事情闹大,只会连累无辜,对自己出狱反而不会有好处,这正好为杜周和皇上提供了四杰合谋,聚众闹事罪名的口实。他急切地对夫人说:“你回去一定要劝阻他,事情越闹得大,越没有好处。”

夫人和女儿看司马迁严肃的神情,不再说什么,娘俩答应着走了。

妻子和女儿刚走,疤脸狱官就出现了,他对司马迁冷冷地讽刺道:“太史公有脸活着,真是爱惜生命呀!你知道吗?全家为赎你,都上街头乞讨,你妻子病得奄奄一息。还硬撑着四处奔走。为你一个人贪生怕死,让全家受罪,还连累他人,你还算是一个侠士吗?你还有人性吗?我要是你,早自己了结了。”

如同霹雳轰顶,司马迁看着这位屡次讽刺自己的疤脸狱官,一时万感交集,脸色青涨。他想呼喊,说不出来,他举着手,指着对方,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却一时气憋,摇晃几下,几欲倒下。

疤脸狱官暗暗想,有气了吧,受不了气,自杀才好呢?他还想再讽刺几句,在司马迁那已经受伤的心上再插两刀,以达到自己的愿望。御史大夫张汤来了。

张汤喝止了疤脸狱 官,把司马迁扶到监房接待室,等司马迁缓过气来,他问:“太史公,我的建议考虑得怎样了?”

“我----,”司马迁因狱官的话,沉浸在气愤、痛苦与自责中,一时不明张汤话的意思。

张汤半是安慰半是启发地说:“这狱官虽是小人。他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太史公家里筹钱,也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再拖,赎金没凑齐,家里亲戚倒可能先垮了。”

司马迁看着张汤,痛苦地说:“我愿意这样拖吗?这样拖下去,对全家亲人都是折磨。”

张汤推心置腹地说:“子长,我为你打算,现在要解脱这困境,你有一条死路,三条活路可走。就看你自己怎样选择了?”

司马迁呆呆地看着张汤,这位御史大夫,到底是想救自己,还是想杀自己,他弄不明白。他自言自语地问:“一条死路?怎样死?”

张汤笑了:“那还不简单,你撞墙就可以死,用剑可以死,也可以吊死。当然,最好的死法是服毒,我那里有鹤顶红,只要一入口,就可以很快很干净地走了。但是,我相信太史公不会选择死的,你的家人也不希望你死!”

司马迁却仿佛看到了死亡在向他招手,他问:“三条活路?哪三条?”

张汤说:“三条活路,也就是上中下三策,上策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就是重写一篇太史公书,让皇上看到你修史的想法和原则,争取皇上的宽恕;这是最好的上策。当然,这样可能影响你一个史官的声誉,或者与你的写作原则矛盾。但比起生命,比起亲友的折磨来说,这是最好的上策。”

“中策呢?”司马迁已经对妻子表示过,不能改动太史公书。

“中策吗,就是拖下去,继续筹赎钱啊。这你应该知道,你家里筹到三十万,已经山穷水尽,还有二十万,我想是很难筹齐的了。你夫人女儿上街乞讨,都吐了血。你还不知道吧?中策虽好,但一下难做到,你和全家亲人都还要继续受无望的磨难呀!”

想到夫人筹钱的艰难,司马迁摇了摇头:“下策呢?”

张汤看着司马迁的眼睛:“下策也很好,既可以解脱你家里的磨难,也可以保全生命,那就是,宫刑。”最后两个字,张汤是轻轻地说出来的。

“不。”司马迁象火烙一般,连忙摇头。

张汤推心置腹地竖起三个手指:“三条活路,我已经跟你把话说完了,你自己选择吧!”

司马迁喃喃自语,他心里明白,张汤说的是实话。

“还有----跟你说实话吧,任安准备动员朋友为你上街声冤,约好的日子就在后天,但杜周已经征求太尉的许可,只要任安和他的朋友一上街,就按聚众闹事,图谋不轨罪抓起来。”

张汤的话一声声敲着司马迁的心,他觉得心在发麻发痛。他看着张汤,表明了态度:“不,三条活路我都不走,我选择死。”

“什么?你又选择死?”张汤有点意外地看着司马迁。

司马迁想:太史公书是不能改的,宫刑是不能接受的,家人和侠义无辜的百姓是不能再连累的,自己只剩死一条路了。他果断地对张汤说:“你给我把鹤顶红拿来吧!”

张汤不再叫他太史公,而是说:“子长,你不是已经选择过一次死吗?这第二次,还是仔细考虑考虑!不要一时负气,后悔终生啊。”

司马迁毅然决然地:“活路己尽,我决定死!就算为了不连累妻子女儿和无辜百姓,我也只有死!”

司马迁第二次作出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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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决定活下去,接受宫刑。张汤心里暗暗高兴:他猜对了,不用劝说,司马迁就主动提了出来,愿意接受宫刑。他在皇上那里说的话,竟然不费力就有了应验,看来,自己的估计是对的。司马迁为他的太史公书,能够忍受一切。

但司马迁的神情让张汤心里没底,直觉又告诉他:即使司马迁主动接受宫刑,要他按照圣上的意思去写太史公书,只怕也做不到。

不管怎样?让司马迁接受宫刑,至少目前他可以交差了。

圣上的意图张汤现在明白了。武帝是惜才的, 通过监狱、通过宫刑来折磨一下司马迁,打掉他的傲气,让他活下来为皇上写史。

张汤也读了司马迁的文章。他佩服司马迁,是一种骨子里的佩服。他希望司马迁把自己写进太史公书。酷吏就酷吏吧,能与那么多名人为伍,我张汤也值了。

张汤谨慎地对司马迁说:“你选择这条路是对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家里已经缴来的三十万钱,行刑一完毕,我让他们立马退回去,让嫂夫人放心。重要的是,你可以安心地把太史公书写完,你的事业可以流传下去。”

全家听说司马迁要接受宫刑,都呆了。

郭夫人问来报信的人:“这是真的?”

疤脸狱官心里窝火,把司马迁写的绢帛递给郭夫人:“你看吧,这是太史公亲自写的,他交待要交给你。”

女儿不相信地冲着疤脸狱官嚷:“你瞎说,我爹他怎么会---我们不是已经交了三十万赎金吗?”

女婿也不相信地说:“不会吧?”

夫人双手抖着,看着司马迁写的帛书,那熟悉的字体在她的眼前跳舞,她明白了丈夫的选择是真的。当即,无声地落下了泪。但随即抹干泪,对哭嚷着的女儿说:“你爹他这是为了不连累任安叔叔他们,为了痛惜我们。”

女儿随即大声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得了?爹呀--”

因为让司马迁自杀的计谋又一次落空,疤脸狱官挨了杜周的训,心里悻悻的无处发泄。张汤又让他来通知司马迁的家里,现在看到流泪的一家,他幸灾乐祸地说:“哭什么?你爹贪生怕死,保全了性命,这是好事嘛!再说,你爹写了,要你们办好那件事,是什么事呀?”

郭夫人听了疤脸狱官的话,迅即拭掉泪珠。虽然司马迁帛书里的意思很含糊,只交待说一定要办好那件事,但郭夫人凭着对丈夫的熟悉和了解,已经猜透了信里的意思:劝阻任安他们,一定不能落入杜周的圈套。她心里很快打了几个转转,故意对疤脸狱官说:“那件事你还不知道吗?把我们已经缴去的钱退给我们,现在,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

疤脸狱官尴尬地回答:“是这个事呀,太史公一旦行刑完毕,我们就退给你们。御史大夫已经交待过了,放心。三十万,一分不会少。”他看到一家怨愤的目光,心虚地走了。

郭夫人制止女儿:“哭什么!已经这样了,哭有什么用?!”

杨恽看到妈妈和外婆哭,心里忐忐忑忑,不敢做声,只是抱着妈妈的大腿,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妈妈。

等疤脸狱官走后,夫人果断地对女儿女婿说:“你爹走这条路,既为了太史公书,也为了不连累任安叔叔和那些同情我们的无辜百姓。现在不能哭,你带杨恽,我和恽他爸要马上去劝阻任安他们,他们原定今天上街。要劝阻他们,别去闹事,中了杜周的圈套。”

杨恽扬着手也要跟着去,他妈劝不住,正要伸手打他,被 夫人拦住。夫人想起了什么,蹲下来,扶着杨恽,严肃地对外孙说:“恽,你外公是为了太史公书才这样的。你将来成人,无论如何,要把外公的太史公书留传下去啊。”

杨恽点着头,庄重而又带着稚气地回答:“外婆,我跟你去,要把外公的书藏起来,不让他们抢去。以后给好多好多的好人看。是吗?”

郭夫人紧紧地抱着外孙,悲喜交集,不知什么原因,眼睛里又落下泪来。她果断地说:“走,咱们都一起去。”

张汤在牢里摆上了酒,准备对司马迁行刑。他举酒敬了司马迁一杯:“我敬重你,为了自己事业。你拒绝了死亡,你选择了活着,选择了太史公书。我敬佩你。你是一个真正的文人。”

司马迁不屑跟张汤说什么,他默默地喝了张汤敬的酒。他熟悉张汤,在一定意义上说,张汤也熟悉他,理解他,虽然张汤是皇上的鹰犬,但张汤也确实希望他活下来。他不知应该恨张汤还是感谢张汤。

 蚕室是一间单独的房子,房里密不透风,有三重门,却没有窗。门关紧之后,又在蚕室里升起炉火,蚕室里的温度就越来越高。喝了酒,司马迁更感到热不可耐。蚕室里的行刑人的助手过来脱下了司马迁的长衣,把他扶上蚕床。让司马迁仰面躺在床上,助手在司马迁脸上蒙了一块青布,按住了司马迁的双肩,

司马迁感觉自己象头猪,是任人宰割的动物。心在抖动,在诅咒,在歌唱。一条条毒蛇在心上搅。一团团火在心里烧。一把把刀在心头搅。他紧咬着牙。也好,品尝人类深极的苦痛吧,他的眼前出现了孙膑,出现了西伯,出现了李斯,出现了韩信,出现了项王……出现了历史上那上活得光彩死得热烈的人物。自己熬过这一关,自己努力创作,也一定能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咬着牙,要挺住。

张汤恭恭敬敬地站在司马迁旁边,看他受刑。司马迁选择宫刑,不可能是对皇上屈服,但他对皇上有了交待。

待司马迁的脸上蒙布之后,行刑者和另一名助手出现了。行刑者示意助手脱去司马迁的袍裤,分开按住他的双腿,用绳索捆住,把手也被绑了。然后他仔细地用热胡椒水把司马迁的阴茎附近洗了几遍,用一根极韧的丝绑了,一端系在架上,他用手感觉了一下阴茎的大小,亮出了镰刀状的刀子。司马迁对自己说,一定得挺住。虽然这种选择是屈辱的,也可能是皇上的安排。但以后的事实,以后的太史公书,将会证明自己的选择不是屈从,不是投降,而是反抗,是抗争。一旦疼痛过后,他一定要写《太史公书》,把皇帝的愚蠢、残酷记录下来,给后人看。他要写尽朝廷里的贪官污吏,写下监牢之内的魑魅魍魉,他一定要熬得住。

    行刑者看看旁边那用来堵尿道的白蜡状的针形栓,和用来准备包扎的几层布帛,他感到奇怪,因为这个受刑者似乎出于意料的平静,既没有因为害怕而抖动,也没有因为仇恨而咒骂。截然不同于以往接受宫刑的人。这似乎产生了无形的压力,使行刑者心头空虚。他为了壮胆,突然大喊一声,随着喊声,手起刀落,司马迁只感到一阵裂心的疼痛。

司马迁再一次选择了活着。蚕室里刑罚的结束,是司马迁化蛹为蝶的开始。

任安已经聚了一伙人,准备在茂陵街上为司马迁申冤,他已经打听清楚,司马迁下狱是出于杜周的陷害,有了证据,任安就一心想把事情闹大,闹到皇上那儿去,好为司马迁申冤。联络的这些朋友也都 有侠肝义胆,大家明知道杜周摆了一个圈套,缇骑要抓他们,但约了的朋友都 来了,大家正要出发时,郭夫人一家赶到了。

郭夫人传达了司马迁的意思,劝阻了他们。

听说最好朋友太史公要接受宫刑,任安怎么也不相信,他对郭夫人说:“嫂子,你别信他们的,子长一定是被逼迫的。”

郭夫人沉痛地说:“少卿,你们听我的。他的笔迹我认得,这确是子长的意思。现在杜周已经出动了大批缇骑,张网捕鱼,目 标就是要抓你们。子长这样做,是怕连累大家。少卿,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再把事情闹大,已经失去意义。请大家理解子长的心意。不要上杜周的圈套。”

任安绝不相信司马迁会主动接受宫刑。但郭夫人态度这么坚决地劝谏,他只好按捺住火气,遣散了大家,他对郭夫人说:“嫂子,我一定要弄清事实的真相。”

任安准备独自去找杜周算账。

杜周精心设定的套子,没有能够捕到猎物, 有些泄气。司马迁又接受了宫刑,他气得把疤脸狱官狠狠训了一顿。最后吩咐疤脸狱 官:“张汤采取什么行动,都要随时向我报告!”

司马迁接受宫刑,任安无论如何想不通。作为朝中闻名的四杰,司马迁年纪最大,是他们的大哥,任安一向佩服大哥。他绝不相信司马迁会主动接受宫刑。一定是被逼的,杜周、张汤这一伙墨吏们蒙蔽皇上,逼迫陷害忠良,太可恨了。任安多次要去探监,向司马迁询问缘由,通报外面的情况,同时也验证一下事实。但是,张汤以司马迁还在蚕室里,不能漏风为由,拒绝了任安的探 访。

进了蚕室,就得两月。

任安几次三番找张汤,执拗地要见司马迁。

“子长是自愿接爱宫刑的。你看,这是他在狱中写的太史公书。”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张汤把司马迁写的竹简给任安看。

任安十分痛苦,作为曾经英气勃勃、名声四播的四杰,如今苏武远使,只有依稀在北海牧羊的信息,还待去证实;李陵已经投降匈奴,尽管他不愿也不想相信,但越来越多的信息证明这是真的;现在,他崇敬的大哥,竟然又接受了宫刑。到底是大哥贪生怕死,接受宫刑呢?还是被杜周一伙逼迫陷害?任安弄不清。他曾想去杜周的家里讨个说法,跟杜周短兵相接地拼一番,又被郭夫人劝止。他每天去监狱,又见不到司马迁。为了消除痛苦,任安不断地喝酒,最后,他想,既然司马迁在蚕室至少还得两个月,他索性去北方一趟,查证清楚苏武跟李陵的真实信息,回来以后,再跟杜周一伙算账。

既然要去漠北一趟,就必须一定见到司马迁。任安没有找张汤,而是直接买通疤脸狱官,说自己一定要见到司马迁,如果蚕室不能通风,能够是隔墙跟司马迁说上几句话也行。

隔墙说话?疤脸狱官想起杜周的吩咐,通知任安第二天听音信。当即把任安想见到司马迁的消息报告了杜周。杜周正想找事呢,想了想,吩咐疤脸狱官:“让他们隔墙说话,你听他们说些什么?”

“让任郎中跟太史公说话?”疤脸狱官不知道杜周想干什么 ,疑惑地问。

“对。你要听清他们见面说些什么?”杜周交待。

第二天晚上,任安来到狱中,疤脸狱官引他到了蚕室的门外,他对着钉牢了的门喊:“子长,子长———”

司马迁在黑暗的蚕室里,正在构思太史公书,骤然隔墙听到任安的声音,又惊又喜又担心,声音都 有点颤抖了:“少卿,是你?”

任安两手敲着门,说:“是我,我在门外,你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漏风,只好隔着墙说话。”

司马迁两手扶墙,移到门口这里,虽然隔着木板,但听起来声音清楚些。“少卿,你和朋友们都 好吗?没出事吧?”

“没有,嫂夫人拦住了我们,子长,我已经查证明确,是有人陷害你。”

司马迁想起了任安的个性,杜周一定会派人在监 听,他说的话有可能成为杜周陷害的借口,于是他谨慎地说:“我触怒了皇上。”

任安隔着门,激动得很:“子长,你接受宫刑 ,是被 逼的吧?”

司马迁回答:“没人逼,是我选择的。”他想,任安旁边一定有人监听,再说,自己想过的那么多想法,三言两语又怎么说得清呢!

墙外的任安沉默了,显然,他对司马迁主动接受宫刑想不通。好半响,任安才说:“子长,我想去漠北一趟,你恢复还要两个月,等你出狱,咱们再细说。”

司马迁知道,任安还在为他们四杰的名誉而战,还在迷信皇上。任安又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他去漠北,显然是去打听李陵和苏武的消息。

司马迁说:“好吧,你一定要想法见到李陵和子卿,替我向他俩问好。”

这一次任安探监,没得到什么,倒是增添了痛苦,司马迁的态度和声音,仿佛都失去了住日的刚性。任安也知道,有人在监听,隔墙说什么,也许大哥有什么隐情,还是等他从蚕室出来说好了。

任安跟郭夫人打了一个招呼,就起身了。他打算在司马迁出狱后回来。郭夫人看任安日夜烦躁,连着几天都在劝慰他,怕他闹出事端,连累无辜,答应了他。于是,任安飘然一身,离开了长安,踏上了去漠北的道路。

两个月了,渭河里的冰块已经消融干净。河边的杨树芽,长成了喷绿的细条儿。穿上了单衣的姑娘和女人们,开始赤着脚 ,在渭河里洗衣。

司马迁活了下来。这是一种极端耻辱的苟活,蚕室两月,已经完成了他精神的蜕变。肉体的痛苦尤在其次,撕咬他的是精神上的痛苦。那是一种深入到每个毛孔的无法喻说的痛苦。痛苦升华了他对于皇上的评价。每当痛苦至极,无以解脱,司马迁就在心里喊:你独裁,你残暴,你掌握了话语权更掌握了生杀大权,你尽可以割断我的咽喉,阉割我的男性,但我可不可以呼吸?可不可以思想?可不可以展示你真实的历史?在痛苦之中,他心与神游,与古人相通,明白了许多过去想不清的道理。所有有力量有生命的文章,都是作者痛苦的结晶,痛苦的升华。他决定用生命之血渗透到《太史公书》的写作中去。这种痛苦,升华了他对于将要在太史公书里描写的古人的感受,几乎是一种感同身受,他对于要写作的人物,有了更进一步的把握,这完全是从自身痛苦出发的一种认识。他的所有感觉,全都化成了有颜色的声音,化作了黄钟大吕般的音乐,弥漫在要表现的对象上,那些同时代的人。一个个以鲜明的个性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感到自己创作的灵感犹如火山爆发、春潮涌动一般。

还在蚕室中,司马迁就开始了太史公书的构思。他对自己笔下的历史人物有了比常人更深切的体味,抱了定与书中人物共患难的决心。

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激情在催促着他,他要写出韩信的发迹与委屈,写出项羽的光彩与末路,写出朱家郭解的磊落与豪气……他要用不同于皇上的标准,写出活在烈烈轰轰的大汉朝的一系列生龙活虎的人物。他感觉自己一支笔生气贯注、光华润泽,有机天成。

但是,在狱中,他只完成了《项羽本纪》,其他的人物传记,他只能在心里打腹稿。这些大汉朝的风云人物,虽然已经在心中呼之欲出,但他没有把这些写成文字。他考虑到皇上的原因,这些截然与皇上价值标准不同的文章,只能藏之名山,遗之后人。在眼前拿出来,那是一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让成熟的文章在心里涌动而不形诸笔墨,也是一种痛苦,这是一种怀胎成熟而不能分娩的痛苦,但司马迁忍受着这种痛苦。在这种创作状态下完成的《项羽本纪》,司马迁自己也感到满意。在写项羽的死时,他融入了自己的激情,项王别姬时唱的垓下歌,项王最后斩将搴旗的壮举,项王宁死不过江东、直面故人吕马童的豪放。他表现得淋漓尽致,英气干云。

张汤和田蚡看到《项羽本纪》,看到了项羽壮烈的死,都被震撼了。真正 壮烈凄美的文笔,真的撼人心魄的华章。两人都从文章中发现了一股不平之气,又不得不拿给皇上看。

汉武帝知道司马迁已经接受了宫刑,但司马迁能不能重写太史公书,按照他的标准来写本朝,他心里还是没有底。他把完成的《项羽本纪》看过之后,就更担心了。司马迁是有才气的,也是桀骜不驯,难以驾驭的。如果宫刑还不能打掉他的傲气,就得再给他一点打击,使得司马迁那点傲气变成媚气才好。武帝问张汤:“司马迁接受宫刑时,表现怎样?有没有怨气?”

张汤告诉皇上:“司马迁是主动提出接受宫刑的,受刑时很平静,没有半点怨诽之色。”

“是吗?”

“司马迁想活下去,写完太史公书。”

武帝说:“他能按朕的要求写太史公书,今后大汉朝的历史,就有了一支最好的笔。从《项羽本纪》看来,他的才气还在嘛。”

“夫人早说过,宫刑只影响生孙子,不影响才华。”张汤看到李夫人在门边看着,有顺水人情、只赚不亏的机会 ,当然不会放过。

“他现在要写的是本朝,朕有点不放心。”

“只从项羽本纪一篇,还是看不出来。应该等一等,等他写出更多的篇章,就知道了。”张汤回答皇上。

任安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奔走在漠北的道路上,在单于的王庭,他终于见到了李陵。

李陵已经是匈奴仰仪公主的丈夫,见到任安,听到任安责备他怀报国之心而出征,以叛国行动而结束时,他开始还有点尴尬,随后即委屈地向任安诉说了他的委屈与不平。

原来李陵出征,是朝廷的蓄意安排,是杜周一班小人进谗的结果,也是皇上对四杰的忌刻、儆处。指派给他的兵马不足五千,且皆系步兵。遭遇匈奴大军时,他派人向贰师将军求救,贰师将军的回答是:“他李陵不是自诩四杰吗?何不在战场上真正打出四杰的名头呢?”原来皇上和妹夫李广利,早就有让四杰名声扫地的打算。自从司马迁指责杜周贪墨的事牵涉到李夫人,他们早就欲报复了。

联名上奏章,揭发杜周的事,任安自然明白。但听说牵涉到李夫人兄妹,他们蓄意报复,任安很吃惊,将信将疑。虽然那封揭发的奏章因为牵涉到国丈,后来有始无终,英明的皇上不是狠狠批评杜周了吗?李陵莫不是为自己辩护?

李陵继续诉说自己的苦衷:他率军与匈奴大军打了八天八夜,杀敌一万五千,己是三四倍于己方,而贰师将军仍不派骑兵来救。他弹尽粮绝,为了保全士卒,不得己被俘,暂时投降,心内还有效范蠡未殉会稽、曹沫不死三败之意,没想到皇上族杀李陵全家,单于又仁敬相待,礼遇倍加,尤其是仰仪公主,说的话令他茅塞洞开,他不得己才栖身异国。

任安听李陵的经历,虽然十分同情,却还是责备他,不该背叛明主,自毀四杰名声:

“子卿,你贪生怕死, 四杰的名声毁于你,现在还跟我来说什么不公正待遇?”

谁知仰仪公主反对任安:“任侠士,你说要效忠于皇上,你们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要忠的要立德立功的,不就是汉家一个皇帝么?”

任安看到仰仪公主明艳的脸上射出光芒的眼睛,听到她与众不同的言辞,连忙说:“当然。”

仰仪公主说:“我看任先生也错了。我们应该爱人,应该爱辗转生息在这王土之上的千千万万民众。你是汉族,只忠于汉族一个皇帝;我是匈奴族,也忠于一个单于。为了这一个人,大家打打杀杀,世界就不和谐了,分崩离析了。我来到世上二十年,就亲眼看到了匈奴与汉朝二十年的战火。各民族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无数男子死于战火,无数女子成为寡妇。李将军已经尽力,他被俘后,我单于以利诱之,以女许之,他都不为所动,他只是与我们和解,还没有谈到降字,你们汉朝的皇帝误听到一个传言,就杀害了他的全家。他寻找时机重返故土的路断了,无家可归,才答应投降,招为驸马。现在你还责备他不忠于明君,我问你,你的皇上真是明君吗?在没有确证李将军的行为时,就杀了他的全家,这只能是暴君的行为。我已经证实,李广利早在你们揭发杜周贪墨,牵涉到他妹妹之后,就有了报复你们四杰、害李将军之心了,处心积虑,李将军躲得掉吗?”

任安心里受到震撼,皇上听到李陵为匈奴练兵的传言,一怒之下就杀了李陵全家。但后来证明那个为匈奴练兵的不是李陵,而是另一个降将李绪。李陵仅仅是栖身匈奴。这些,他是知道的。

仰仪公主随即叫来了一个汉兵,他曾是将军李广利帐下的一个小校,他告诉任安,李广利听到李陵被围的消息,不仅不救,反而在帐中置 酒庆贺:“你们四杰上表肃贪,连累到李夫人。现在罪有应得。我要让你们四杰一个个倒大霉。看你四杰还有什么说的,苏武出使,一去不归,李陵这下倒霉了吧。他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他投降,那我更有文章可做,看你四杰还找不找事?”

听到仰仪公主和小校一番话,任安如五雷轰顶,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杰一心要为之报效的皇上,竟然容许钟爱的夫人设计,陷害忠心耿耿的臣子。他把自从司马迁上疏弹劾杜周以后的事实一件件对照起来疏理,可以说是件件对榫。看来,朝中以杜周、李广利兄妹为首的集团,早就要报复四杰了。

皇上是不是知道?他是默许?支持?反对?任安一下搞不清。

仰仪公主,这个愿嫁李陵、愿使汉族和匈奴和解的姑娘的一番话,使任安茅塞顿开。揭开帷幕,许多原来陷于朦胧中的事情,都获得了一瞬间的照耀和贯通,任安有了一种顿悟。尤其是公主后来那几句话,简直跟郭夫人的话同出一辙。

任安不由得对仰仪公主另眼相看,他说:“公主说得对,我这回去就查实,看是不是杜周李夫人早就要陷害我们了。我要找出证据,在皇上面前辩白。”

“皇上,你们汉家的皇上,未必是可信的。你们呀,就是迷信皇上。”仰仪公主觉得任安迷信皇上,到了可笑的地步。

随后,仰仪公主、李陵一道,陪同任安,一起去看望在北海牧羊的苏武。三个朋友一番聚会,说起各自的遭遇,都纷纷感慨。李陵和仰仪公主劝说苏武归顺,苏武拒绝了。任安暗暗称赞苏武的骨气,李陵值得人同情,而苏武,不仅值得同情,而且令人从心底里佩服。

任安回来时,李陵和仰仪公主送他直送到王城外三十里。仰仪公主已经得到了任安的敬佩。分别时,李陵最后把司马迁赠他的长剑取来,对任安说:“请你把这把剑还给子长先生。虽然我李陵现在声名扫地了,但我一直不会忘记他的友谊的。四杰的名声倒了,友谊还在。”

任安犹豫了片刻,收下了长剑。仰仪公主的的一番话,使任安惭愧,李陵的话,使任安心情复杂。他想起因此事下狱、被施以宫刑的大哥司马迁,他必须为大哥昭雪。他告别李陵夫妇,又日夜兼程,赶回长安来。

三个月后,司马迁伤口栓愈,出了蚕室。在禀报皇上,获得许可后,张汤让他回到茂陵家里疗养,由妻子照顾护理。

现在一家人团聚了,但司马迁却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蚕室历炼,他对人生有了一种新的感悟。观察、感觉都比原来细腻了,他现在能从一些微小的举动和表情里感到妻子和女儿、女婿的心思。亲人们在他面前惭愧,惭愧没有凑足钱,赎得他囫囵回家,而让他不得不接受宫刑。

“别那样,都过去了。保住命就好。”司马迁安慰着家里人。他原来脾气很刚硬,碰到什么看不过的事,就要马上出头。现在经宫刑以后,连脾气也变了,妻子和女儿越就着他, 他心里越压抑。脾气越不好在亲人面前发。郭夫人感到,丈夫越来越温和,连声音都快失去阳刚之气。

他开始尽情地创作,太史公书的腹稿已经成熟,只待分娩。刑余之人,司马迁虽然不自觉卑下,却不愿意见客。他整 天都呆在家里,在奋笔疾书,把太史公书写下去。妻子在旁边,一片一片地为他准备竹蔑。为了不耽误创作,在那支用惯了的蒙恬笔之外,夫人又买来了两支蒙恬笔,这是当时最贵的笔。她把三支笔都掭得尖尖的,放在砚台上,让丈夫一伸手就能拿到。司马迁开始进入创作的喷迸状态,每天至少一千五百字。写累了,一个人出去一会,沿着渭河散一散步,一边看景色,一边思考,进行着下一段要写作内容的构思 。每天清晨和黄昏,他乘着人们不多的时候,爬一爬家后面不远的小山。太史公书现在进行得很快。多的时候,一天能写三千字,竹简都有两百多斤。司马迁自己都感到创作顺利。这归功于他在狱中的腹稿,他已经与那些古人一起受过了煎熬。他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只有在创作中,司马迁才能忘记自己宫刑 的痛苦,一旦看到家人同情的目光 ,他就敏感地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刑余之人的痛苦。散步之后,他觉得身子很虚,每动一步都象有要散架的感觉。他原来是很决断的,但现在做什么,却有一种软弱感。郭夫人越细心地体贴他,他就越发感到自己与侠义的夫人比起来,有惭愧之感。回到家中,常常不知往哪儿去。坐在那儿,也总象有种忘记什么的感觉。他变得非常敏感,他发现了自己生理上的变化,脸开始变白变胖,皮肤变得细腻起来,嗓音也开始尖细。他害怕这变化,这说明一个雄武阳刚的司马迁在离开他。他担心亲人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他,但家人不这样了,不照看他了,他又心里失落。觉得亲人们冷淡隔膜。几次无端地发火,弄得女儿和妻子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对他才好。有时,司马迁无端地摔打东西,想恢复过去那刚直果敢的作风。摔打之后,心里又暗暗后悔: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直到有一天,郭夫人严肃地对他说:“子长,你不用这样,家里都尊重你,你要安心休养,全心创作。你这样,我们该更伤心了。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

听了夫人的话,司马迁心里就更加惭愧。

在张汤的过问下,已经缴去的三十万钱退回来了。那些关在牢里的百姓也放了。杜周尽管心里痒痒,但他得知是皇上的意思时,不再说什么。

夫人每天给司马迁做好的吃,骨头汤、羊胞衣、鹿肉、河鱼等,小杨恽也跟着吃一点。可司马迁不管吃什么 ,都觉着没味道 。他的痛苦是精神上的。全家人都知道,但没人敢安慰他。只有小杨恽,这天性未泯的孩子,才能使司马迁从痛苦中暂时耸身摆脱。他一有空,就先把太史公书的故事说给杨恽听:高祖怎样,韩信又怎样,完璧归赵、鸿门宴、垓下之围,那一幕幕故事,一出出悲喜剧,由司马迁说出来,尤其具有力量。司马迁说到那些英雄们的死和受难时,更容易动感情,连小杨恽也跟着激动。口述是创作的准备,越讲得多,写作起来就越顺畅。有时,他讲的太好了,夫人和女儿都不由自主地围拢来听。杨恽和女儿还不时对疑难之处发问,让司马迁的口头创作有了批评者和挑剔者。这样,历史故事在表述中就能够补苴罅漏,越来越完善。因为被阉,司马迁男性的声音逐渐变得尖细,但讲故事时,那种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气魄,却丝毫未衰,甚至更具感染力。

现在,全家最大的事业就是太史公书,郭夫人知道,只有这个,才能减轻丈夫精神上的苦痛。全家都在为太史公书的写作努力。这是一件文化上的大事业,一座历史文学的辉煌殿堂。只有在这一点上,司马迁感到宽慰。司马迁每写好一卷,郭夫人和女婿就誊出两个副本,一个埋在院子里的小枣树下,一个存放在女儿家。郭夫人和女儿反复告诫外孙:一定要保守秘密,等他长大了,到适当的时候,再把书传出去。

夫人每看到一卷司马迁写好的太史公书,心里都有一种满足与共鸣 。她觉得丈夫的笔更流畅了,本朝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标志着司马迁创作的一个新高度。司马迁把郭夫人的父亲郭解也写进了太史公书,他对妻子说,这是对岳父的纪念,也是太史公书的需要。郭夫人看到丈夫为岳父写的一行行生气勃勃,带有金石声的文字,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更感到丈夫的伟大。虽然丈夫已经失去了生理上的男性力量,但精神上,丈夫永远是雄风勃勃。她庆幸,丈夫已经进入了创作的最佳境界,情感在奔泄,欲求在跃 动,精神目标在不停地闪烁,心灵与要表现的对象做到了高度相通相融。

因为是写本朝的历史,所以,凡有人要想看的,郭夫人一概拒绝。她怕给司马迁带来风险。全家众口一辞,保守秘密。司马迁也同意不给外人看。

这些人物,司马迁很熟悉,可以说,心与神游,在宫刑前后,他已经与这些人物多次神交,他懂得了古人的喜怒哀乐,明白了那些英雄,那些名人,那些从生命的煎熬中挺 过来的历史明星的内心世界。

在太史公书中,本朝的历史,是密度最大的。从创作太史公书开始,司马迁就决定用五种体例,本纪、世家、列传、表、书,来再现历史。而这五种体例中,他最着重于人物,黄河边的历史是黄河边的人创造的。他是在编一张网,他要透过这张网,反映大汉朝和黄帝以来真正的历史面貌。虽然他已经掌握了丰富的史料,对于人物也已经有了一种心理上的认同。但要处理好这张网,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太史公书是一幢宏伟的历史文化殿堂,司马迁以人物为中心搭建 起这座殿堂。虽然以人物为中心,但是为了使历史整体化,不能把一个人的所有材料都用在他的传记里,心须合理分配,在其他人的传记中,用上这个人的材料,以互相呼应,增加整体感。他把为人物立传的写作,放在第一等的地位。每一篇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司马迁是这些生命的创造者、维护者、发扬者。因此,他力求每个生命的完美,他写《魏公子列传》,信陵君仁厚而爱士,几乎成了一个无瑕疵的人物,但信陵君之畏秦,不敢收留魏齐,不能欣赏虞卿之为了友谊而抛弃相印,却写在《范睢蔡泽列传》里。这样,材料互见,既有了历史的真实,又保持了人物列传自身的艺术与完美。但是,这样做,司马迁创作太史公书就增加了难度。这样写必须对所有要表现的人物和事件都心里有数,不仅对于网的纲要有数,而且在写每一篇,组织每一个结点每一个细目每一个环扣时都要看到那张大网。人物传记用材料不能太多,要细细斟酌,很费取舍,但司马迁感到值得。他想,这种互见法,能够更好地反映历史整个面貌。他依靠这种大量的脑力劳动,来抵消宫刑后的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他打破了原有的创作手法,在一些关键之处,毫不吝惜笔墨。他的笔更流暢了,他在是用自己的血,铸写那些历史人物,他在用自己的心,感受那些历史人物。他写作的速度很快,有时甚至郭夫人和女儿两人都誊写不及,需要小杨恽来帮忙。

司马迁很少见人。他不愿见人。夫人在借钱之后,对于朋友亲戚也有了新的认识。朋友很多,知心难求,唯一 一个任安,又已经去漠北打听李陵苏武的消息去了,来去至少一个多月。因此,朋友亲友来了,都是郭夫人应酬。他,一个接受了腐刑的人,对自然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对众生有了新的观察角度。他极少上街,显武里市场很近,他出狱之后,却从未涉足。有时是黄昏时分,有时是清晨,渭河边人很少时,他才一个人走出院子,去河边散步,有时候,妻子陪着他。看着苍凉落日在群山中沉入,看着白亮亮的晨曦划破夜幕,大自然的壮观景象,有助于他对历史对人生的理解。

司马迁活下来了,在创作中活下来了。

皇上派谒者来看司马迁,询问太史公书的创作,司马迁推托说还没有写好,回绝了谒者。第二次谒者来,要拿写好的篇章。司马迁说一篇也没写好。第三次来,要拿写完的的片段,司马迁干脆说没有动笔。明知司马迁在写作太史公书,但跑了几次,新作的一句话也没有见到,碰到的尽是司马迁那冷漠蔑视的目光,胖脸谒者心里很恼火。禀报时自然要带上了不利司马迁的感情色彩。皇上听了,也有些恼。听张汤禀报,司马迁主动接受了宫刑。武帝心里总有些怀疑,他不放心。因为他从“项羽本纪”里看到了一股气。一股由才气胆气呆气傲气骨气豪气狂气血气勇气凝结而成的文气。这股文气,冲溢竹简,光华四射。既使武帝佩服感叹,也使他不舒服不放心。李夫人和杜周陷害司马迁,皇上是知道的。小伎两瞞不过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但是,他不仅默许,还借机发作,让司马迁下狱。为什么?他想折磨一下司马迁,改造一下司马迁,逼迫司马迁改变写史的原则。他需要司马迁的文气在皇权的轨道里流动。当初四杰联合上疏,弹劾杜周贪墨,武帝还是很欣赏的:这才是国家的梁柱之才,大汉朝需要这样的人才。之所以对杜周和李夫人暗中报复四杰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他需要李夫人,李夫人奇妙的房中技巧,使他离不开李夫人;二来,他也想看看,司马迁经不经受得起挫折和打击。三来,李夫人说四杰结帮闹事,他也有同感 。他最恨的就是臣子结帮结派。四杰联名上疏,也是第一次,他不允许以后有人仿效。他需要的是臣子们个别向皇上负责,但不允许臣子们结成帮派。他希望看到司马迁出狱之后,以一种新的观点和原则来写太史公书,现在,司马出狱之后的太史公书,他看不到,自然更加恼火。

杜周这一段又得意起来,司马迁被彻底摧垮了,听说现在连脾气都改了;当时那么桀骜不驯的一个太史公,现在竟然很温顺。憋了快两年的恶气现在出了。四杰的名声扫地了,就剩一个莽撞家伙任安,能掀起多大的浪?不过,杜周对任安还是很忌刻的:那家伙本领强,要想一个对付的办法。听说任安去了北边,杜周哼了一声:李陵投降匈奴,是铁板上钉钉,翻不过案来的。你去北边,无非是寻找烦恼而己。杜周派人随时打听着任安的行踪,一旦从北边回来,立即向他报告。

这一天,胖谒者陪着张汤,坐一辆高木轮车,奉皇上旨意,来显武里看望司马迁。郭夫人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他们。司马迁看到胖谒者那目空一切的表情就十分厌烦。胖谒者却幸灾乐祸,他的气现在可以出了,你司马迁再傲,现在不也成了宦竖。张汤问了司马迁的身体情况后,询问起太史公书的事来,要司马迁把新写作的太史公书给他。

司马迁说:“没有写,现在头脑昏昏 的,不能写作了。我一个阉人,只能呆在家里,哪里还敢耀武扬威呢?”

郭夫人对胖谒者说:“子长他不愿见人,不敢抛头露面,也没有写东西。”

张汤也没再坚持。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和胖谒者回去复命了。胖谒者吃了司马迁夫妻的讽刺,心里又气又恨:“没想到司马迁还这样傲?你一个阉人,还讽刺我,我就再搞一下你。”

建章宫,胖谒者向武帝报告:“司马迁在创作太史公书,但他不肯拿出来给皇上看。”

“创作太史公书?你看到了?”皇帝正闭着眼,在让李妃捶腰,听了胖谒者的话,他睁了片刻眼睛,看着谒者。

谒者看到武帝眼神,皇上的眼神自有一种威望,谒者有些心虚。他磕着头报告:“说实话,臣没亲眼看到。但司马迁肯定 在写太史公书,而且肯定有怨诽之词。”

武帝又闭上了眼睛:“唔,你在他那儿受气了吧?”

谒者瞌头:“是的,司马迁瞧不起小人。他家一天称一百斤竹简,不写书,要竹简干什么?”

“他是会写的。躲在家里写的,不愿拿出来。你有什么 好办法,把他写的太史公书拿给我看呢?”

谒者听到皇上的问话,赶紧说:“应该让他出来,让百官看到他。不能让他在家里创作。”

武帝想,虽然谒者没亲眼看到过,但谒者的话是不错的,司马迁一定在写太史公书,也免不了怨诽之语。司马迁作过郎中,武帝在他作郎中时,就已经了解司马迁。尤其要紧的是,司马迁的太史公书开始在写本朝,他越不肯拿出来,越说明他文气还没有进入皇上的轨道。这是决不能继续的。

司马迁已经接受宫刑,又准备让他修本朝的历史,就不能让司马迁躲在家里写太史公书。虽然当面点破了谒者的小报告,从反应来看,这种点破是必要的,谒者确实与司马迁有过节。作为皇帝,他的话加强了自己的权威。但司马迁在家里写太史公书,免不了怨诽之语。应该让司马迁参与自己朝中的事业。对,让他来当官,露面,放在自己身边。一来可以杀杀他的锐气,二来可以亲自观察,看司马迁有没有不臣之心,武帝相信,只要把司马迁放在身边,就能把司马迁那股羁縻不住的文气,纳入自己的掌中,为大汉朝的历史增添辉煌。

既然要司马迁出来,又要他修史,就要给他一个甜头,一个职位。这个职位不能太小,太小了不能拢络他的心;但决不能给他实权,他现在还有傲气。这个职位还要能够让司马迁了解朝中的所有大事儿,为他修史提供第一手资料。

这天上朝时,武帝宣布,新设中书令,品级要比太史令高。新的中书令,由出狱后的司马迁担任:

“朕让司马迁做中书令,让他历练历练,把朕的所有诏书文件都 过一下手,让他知道朕是怎样一位皇帝,朕需要他为本朝修史。”

随即,皇上派胖谒者来到司马迁家里,宣布了任司马迁作中书令的圣旨。

面对跪着的司马迁全家,胖谒者严肃而得意地把皇帝的诏书念完:“——着司马迁明天就上朝履职。钦此。——有才的人还是行啊,皇上又重用你了。”

郭夫人看着谒者的神态,看到司马迁痴呆的神情,连忙接过了诏书。

谒者得意地笑了,他变态地揶揄:“司马迁,你不是说刑余之人,不愿出门吗?你不是讽刺我耀武扬威吗?这下你比我更厉害了,在百官面前展览,不是更耀武扬威了吗?一个跟我们一样的阉人,看你还瞧不起我们。”

谒者走了,司马迁看着诏书,每一个字都象毒火一样在眼前烧。谒者宣诏后的那几句讽刺,一直在他的耳朵里炸响。

“在百官面前展览!”天啊!---

我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难道你还要让我再一次被摧垮吗?

我接受了宫刑,耻辱已经受了,没有名节了。我只准备悄悄地在家里创作太史公书,藏之名山,遗之后世。我只想在隐忍的发奋中渡过余年。我不愿意见人,不愿意把这副不完整的身子展露在别人面前。

没想到啊?你,天子竟然偏偏违我的意, 要把我受到的耻辱展览给大家。中书令,一个新设的官儿,说得好,“领赞尚书,出入奏事,秩千石。”看起来“尊宠任职”,实际上还不是一个听候使唤的奴隶,一个天子跟前的玩物。这个提拔的目的,已经由谒者说出来了:展览他,把受了宫刑的司马迁放在百官面前展览。

我不能接受,我不愿意再出头露面了啊!

但是,这是天子的圣旨,是不能违抗的圣旨啊?

司马迁一向有侠士之风,他竟然平静地接受宫刑而活下来,已经令很多朋友不理解了。他难以应答朋友们关心的问候,只好悄悄地躲在家里,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太史公书的创作。

现在,他又要出现在朝中,又要面对每一个人的目光。这些目光各不相同,有怜悯、有讥讽、有疑问、有幸灾乐祸、有蔑视瞧不起……但每一线目光都是鞭子,都是折磨灵魂的刀剑。他受得了吗?

司马迁如呆木头一般坐在那里,看着那让他作中书令的诏书,久久不动。

令司马迁和郭夫人啼笑皆非的是,家里竟然来了很多祝贺的客人。皇上重用司马迁、任他为中书令的消息传了出去,“子长升官了!”“是个月秩一千石的中书令。”“不得了,听说尚书都得巴结他呢?”亲戚们竟然都来祝贺,一些很久不谋面的朋友也上门来拜访,郭夫人无奈地接待了一茬又一茬。大家不管司马迁本人的想法如何,只管说着祝贺的话。小院子里挤满了人。年轻的逗着杨恽,媳妇们围着司马迁的女儿问话。几个同族的长辈提议办席祝贺,意外地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因为大家知道,廷尉衙门把三十万钱的赎金退给了司马家。这么大一笔钱,不吃白不吃。何况司马迁还升了那么大的官,这是连亲戚朋友都感到自豪的。尽管大家看不到司马迁,各自还是发表着贺辞。

族中长辈们一致建议(并不完全是建议,相当于命令)必须办酒饭庆祝一下,并且指派了几个帮忙的后生和媳妇,有的负责照 应客人,有的负责备办菜饭。郭夫人不得不拿出钱来,交给采买的人,家里开始备办饭菜,洗的洗、切的切、涮锅碗瓢盆,通知客人申时开宴席。在司马迁入狱时,郭夫人找亲戚朋友借钱,这些亲戚朋友一个个都离得远远的,脸色难看人难找,“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现在听说司马迁要入朝当中书令了,竟然又都一个二个找上门来,他们脸皮厚,不感到尴尬,不感到羞耻,反倒让郭夫人替他们尴尬难堪。

任安风尘仆仆,回到了长安。这一趟漠北之行,给了他最大震撼。在得知李陵的真正遭遇,是出于杜周和李夫人一伙的有意加害时,任安心里十分不平。一心报效皇上,报效国家的四杰,出于清除奸腐的高尚目的,联名上疏弹劾贪赃枉法的杜周,仅仅因为牵涉到李夫人,反过来竟然受陷害。任安心里既痛苦又愤怒。现在他还有最后一点,希望他所崇拜的皇上不曾参与这一阴谋。他决定一回到长安,就开始调查,他要掌握确实的证据,到皇上面前为李陵辩护,为司马迁辩护,为四杰的名誉辩护。

为了弄清心中最后的疑团,他来不及见司马迁,就夤夜来到了杜周府里。他不通过下人求见,一来不愿让他人知晓此事,二来他想让杜周知道自己的厉害,再多的卫兵也阻拦不了他。他翻墙来到了杜周的书房,突然出现在杜周面前。杜周刚想拔剑,任安的剑尖已经指着他的心脏:“杜周,好久没见面了。”

杜周一惊,想抵抗,但任安的剑尖时刻不离前胸,他放弃了:“任安,有话好说,何必这样?”

任安问他:“你说实话,报复四杰,陷害李陵,陷害司马迁,什么时候开始的?出于什么目的?”

杜周眼珠一转,索性哈哈笑起来:“是这事啊!任安,你这样,用剑指着长安执金吾,胆量还不小啊!四杰中,三个都受难,就你没有,你应该感谢我。”

“哼,害了我们,我是该感谢你一剑。”

“不是我,你早被捕了。长安街上扇动民众闹事,我是故意放你的。”

任安真想给他一剑,忍住了:“杜周,我告诉你,针对四杰的陷害,早就开始了。李广利故意不发兵,朝中又激怒司马迁,这都是你们谋划好的。”

杜周哈哈笑过之后,有了对付任安的办法。他告诉任安,四杰联名上书,说他贪墨,从根本上就错了。是呀,他是从犯人那里收受了一些银子,但花到哪里去了呢?是国丈——李夫人的父亲起府邸,亏了一些,又不好跟皇上明说,才要他从庭尉衙门想办法,帮国丈填上亏空。四杰联名上书,矛头名义上对着他杜周,实际上是对着李夫人,对着国丈,对着皇上来的呀,“——当然罗,你们怎么会有好果子吃?要不是我为你们求情,四杰早被寻衅处死了。是我的坚持,才给了四杰机会呀——”

“哼!照你说,我们还真该感谢你了?”

“当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结果,要怪你们自己不争气。我不仅不报复,还坚持给了你们机会呀:让苏武出使,他处事不慎,被匈奴扣押了;让李陵出征,他本可以为国立功,至少也可以成为烈士,可他却投降了;让司马迁写史,司马迁偏偏要按自己那一套写,触怒了皇上,又只想偷生——”

任安忍不住说:“我大哥完全是被你们逼的。”

“我逼的?任安,你枉为四侠之一啊。司马迁受宫刑,恰恰不是我逼,而是皇上的意思!再说,他自己愿意,主动接受宫刑,他不是素有侠风吗?。”

“皇上?自己愿意?明明是你谗害太史公,你却归于皇上。”任安大吃一惊,精神几乎要崩溃。皇上会这样?不,这一定是杜周的说辞。我必须维护四杰的荣誉,在皇上面前辩白,彻底弄清事实的真相。虽然这样想,任安的心还是象刀搅一样,杜周这几句话,恰 恰击中了他的痛处。他的剑尖晃动了一下:“你们这班蒙蔽皇上,扰乱朝纲的奸狗!”

杜周暗暗得意,任安,你是我的对手吗?我再施小计,或者,借你的手除去司马迁?他继续说:“任郎中,你知道吗?皇上这次又升你大哥的官了,中书令。为什么任用一个受过宫刑的司马迁做中书令,就要在百官面前展览他。”

任安:“展览什么?”

“展览他受刑 的耻辱呀?等大家看够了,再随便寻个借口除掉他,还不是易如反掌。你尽管去问你大哥。这下,四杰中就你一个保全名节了。你现在再把我刺死,好哇!我是殉国事,是为国死难的臣子。你呢?是报私仇,毀了自己名节,也毀了四杰中唯一一个余下的名节。”

任安气得浑身打颤。

杜周继续哈 哈 大笑。

任安的剑动了动,终于还是收回了长剑。现在刺死杜周,确实成全了这条狗。还是先去找大哥司马迁商量商量,任安对大哥竟然接受宫刑,实在想不通,他盯着杜周:“今天暂且饶了你。”说罢收剑,昂然而出。

杜周看着任安一纵身跳上墙头,消失在墙那边,他“哼”了一声,狞笑着开始布置罗网。

第一次选择死,是多么的可笑。以死抗争?你的命对于那个至高无上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那一次,你选择活下去,是对的,选择太史公书,是对的,只有活着,只有太史公书,才是自己的武器。

第二次,你为了妻子,为了长安的百姓,为了不让无辜的为自己捐钱的百姓钻进杜周布置好的笼子,你选择死,也是对的。尽管你后来主动选择了宫刑,选择了耻辱,但实际上,宫刑是另一种死的形态。那时想到的就是,活下去,悄悄地活下去。把我的太史公书写完。两次选择了死,却又选择了活。

现在是第三次选择死了!如果不死,那将是一辈子耻辱的茍活,一辈子在人们的蔑视中活着。

岂止三次,接受宫刑以来,死亡的诱惑和苟活的耻辱一刻也没有被忘记,由自己决定的死亡作为人拥有自由的最后一次证明,常常在头脑里萦绕,自己在怀念死,在羡慕死,在向往死。

不能死?我要活!

哪怕活着再耻辱再艰难再痛苦,我都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创造 ,才能反抗。我要在艰难活着的行程中,发奋努力,创造自己生命的久远价值。

为了史记,为了人生的价值,司马迁终于第三次选择了活。

第二天,他接受诏令,作了中书令,开始了朝中皇帝与尚书之间传达事务的工作。但他从那以后,只是被 动地履行职责。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太史公书的创作上。他忍 辱发奋,一个人创作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

司马迁几次找机会,要对任安说一说自己选择的理由,但每次见到任安,任安都认为他贪生怕死,不肯听他的解释,三言两语就走。

任安找齐了杜周一伙陷害四杰的证据,他把这些证据和奏章也送到了皇上那里,他要为四杰争个清白。没想到,皇上虽然看到了他的奏章,知道了那些证据,却没有任何答复举动。任安这时才知道,陷害四杰,皇上是默许、赞同的。任安十分愤怒,他反过来,决定连络戾太子,以谋大事。任安后来由郎中改任护北军使者,在征和二年的戾太子之变中,太子给任安节,要他发兵,任安受了节,却没敢出门。武帝知道后大怒:“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下安吏,诏狱结果,任安与田仁一同被腰斩。

任安狱中临死前,给司马迁带信,想见面,司马迁为自身安全,怕遗人口实,没有与任安见面,但却给任安写了一封长信,诉说了自己的内心伤痛和忍辱偷生的理由,说明了自己是怎样选择活着的,表达了他对人生价值的看法。这信,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报任安书》。

苏武在匈奴一直留了十九年。他回来时,司马迁已经不在人世。

李陵一直留在匈奴,武帝死后,昭帝继位,霍光和上官杰辅政当权,派李陵的另一个老朋友任立政招李陵回来,李陵回答任立政说:“大丈夫不能再受辱!”仍然留在匈奴,于元平元年病死于匈奴。

至于司马迁,从任中书令的那天起,就抱定了一个原则,隐忍苟活,谨慎小心,他决不再让别人抓住任何辫子和口实,要留下宝贵的生命来完成太史公书。他虽然作着中书令,但却冷眼旁观 ,不再献言献策,不再参与朝廷的活动和决策,只是一架上传下达的冰冷机器。这样,武帝虽然任命司马迁作了中书令,也随时能够观察到司马迁的行动,他希望司马迁象以往那样,参与改正朔、易官制,为他的大汉朝奉献青春的激情,为他的大汉朝写出烈烈轰轰的历史,但是武帝失望了。司马迁只是冷漠而守规矩地完成他的工作,在皇帝和尚书之间传达事务,很难从他的工作中挑到错误,当局和最高统治者都不好奈何他。司马迁新创作的太史公书,始终没有呈给皇帝看。连是否在写作太史公书,武帝都不好下判断。抱不合作态度,这大概也是历史典籍中,关于司马迁升任中书令之后,没有任何记载的原因。一个谨慎旁观、没有任何自己言论的人,是确实没有什么可记载的。

太史公书的写作,却是继续下去了,但从那以后,转入了秘密创作阶段,司马迁知道自己创作的太史公书会触怒最高统治者,因此,他秘密地写作,没有公开自己的新作。直到他死后,外孙杨恽才把外公写的太史公书全书公诸于世。这部五十多万字的奇书,一旦公诸于世,就以它的过人胆识、深邃思想和熠熠文采光照于世,赢得了人们的喜爱,成为二十四史中成书最早成就最高的一部。后人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三次选择死,又三次选择活的经历,使司马迁对生命和死亡的价值有了独特的感悟。在《史记》里,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壮丽的死亡场面:屈子披发徜徉,抱石沉江;荆轲悲歌易水,一去不返;项羽在可以逃脱的机会中,无颜见江东父老,拔剑向颈;李广并无必死之罪,只因不愿以久经征战的余生受辱于刀笔吏,横刀自刎……写到死,司马迁的笔端倾注着慷慨的激情,至今尚能震撼人心。因为这不仅仅是他和历史人物的对话,写作本身也成了司马迁自己对死亡的心理体验。

司马迁是怎样死的,史籍中找不到记载。这大概跟他后期抱定的与朝廷不合作生活态度有关,一个对朝廷没有献一点言一丝策、也没见到创作文字的史官的死,大概也不需要记载。因为,司马迁后期创作的太史公书篇章,在他生前是秘密的,直到他死后很久才公诸于世。

天地无私草木秋,史诗宏篇照古今。今天,《太史公书》——这司马迁一个人独力秘密完成、具有独特风格的史书(后人更名为《史记》),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文明宝库中光芒最亮的明珠之一。

自然,忍辱发奋,立志创作的司马迁,也成为中华民族文明星空中最璀璨的巨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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