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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味的食物一定是最爱你的人做的

 Tieyeye 2016-04-27


今天的晚餐格外简单。下班回到家,从冰箱里取出新鲜的洋槐花,洗净,打入两颗鸡蛋,加些葱、姜、食盐、调料,和入面粉,搅匀。打开煤气灶,小火,锅里倒入油少许,将调成糊状的槐花摊成饼,两面煎得焦黄,出锅。槐花饼闻起来非常香,吃起来清香中带一丝甜,多么熟悉的味道,几十年不曾变。每年槐花盛开的时候都让我无限怀念不断远去的人生岁月,怀念再也不会拥有的美好时光。




这些槐花是我周末千里迢迢、风尘仆仆从山东老家带来北京的。我的行李箱里,只有一小包红薯干,一小包油炸的爬叉,其余的空间,都被槐花填满。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已经越来越不愿意在离家的时候被各种农副产品弄得自己负重累累,可是父母亲人一如既往的恨不得把家里能带走的都塞进行李箱,能用这些自家地里产的最寻常的瓜果豆米换来儿女在城市里减少些花费,是他们最朴素的愿望。


这些年来,经常会因为一些熟悉的场景勾起我浓浓的思乡情结,家却越来越回不去。这次回老家,动因也是那天夜里走在小区成排的槐树下,突然间槐香阵阵,丝丝入鼻,沁人心脾,整个人心情都好起来,我也知道,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小时候,槐花汤、榆钱饭是每年这个时节的时令食物,虽不是无上美味,却令人欣喜;现如今,这些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普通食物,成为我脑海里怀念故乡的引子,多年不见,愈发想念。


周日的早晨,还不到六点钟,天色已经放亮,89岁的姥姥叫我起床,不知什么时候,饭已经做好。早餐非常简单,菜是腌制的香椿芽打入两颗鸡蛋蒸熟,一颗咸鸭蛋,花卷,还有红薯干稀饭。香椿芽腌得齁咸,也只有够咸才能保存得住不会长毛变质,吃时即便是加了鸡蛋冲淡依然咸得难以下咽。若是时光倒退十五年,这些不易变坏的咸菜,农村寄宿学生每次回家都会用瓶瓶罐罐装够吃十天半个月的带来学校,有芥菜疙瘩、雪里蕻、酱菜等等,这些咸菜共同的特点就是咸,能省下不少菜钱。学校简陋的餐厅里,总是摆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咸菜瓶子。时隔多年,大家的物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这些北方农家必备的越冬菜,越来越少见了。




红薯干,秋季将收获的红薯切片,晾晒干,能保存到第二年春天,煮在粥里不容易烂,有嚼劲,因为晾晒时淀粉还来不及转化为糖分,所以也不会太甜。我小时候晒红薯干已经少见,因为大家已经远离饥饿。听母亲讲,红薯干在他们年少时是很重要的主食,饥荒的年代,姥爷连夜潜出村往返几十里地到临县用偷偷纺的棉线换些红薯干之类的杂粮,藏在衣服里天亮前躲开生产队的岗哨回到家里,若是被生产队的岗哨抓到,粮食就会被没收充公,还可能被游街批斗,为了生存下去,这些风险都顾不上了。靠这种方式,一家老小十来口人才没有饿死一个。即便是这样,姥爷的一个妹妹还是被迫远嫁他乡。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过年看到从东北回乡探亲的二舅和姥姥坐在床前拉家常,二舅问姥姥:"娘啊,您说实话,我们家兄妹这么多,那三年究竟饿死过人没有?"然后母子俩抱头大哭。后来,姥姥告诉我,村里不少人家都饿死过人,正是靠着一家人的努力协作,女人偷偷纺些棉线,男人黑夜跑几十里地到有些富余粮食的地方换些红薯干之类的杂粮,才勉强得以维生。


姥姥的院子里,除了寒冷的冬季之外,都种满了葱、蒜、土豆、南瓜、西红柿、黄瓜、茄子、白菜、萝卜等各种常见蔬菜,自己根本吃不完,大多数成熟以后都送给了邻里,可是老一辈的人因为贫苦的生活过得太久了,重口味已经成为难以改变的习惯,不咸吃不下,尽管盐分太多对身体不好。姥姥家的院子里还有梨树、桃树、葡萄树各一棵,除了葡萄树被冻死了大半棵,残存的枝条刚刚抽芽,梨树、桃树都已经结了果子。曾经只栽了几棵的草莓也连成了片,这种繁殖力很强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每年都在扩张地盘,结出的果子永远不会像城市里卖的那样肥硕,吃起来却更放心。


我帮姥姥把她已经做不了的体力活做完了,然后就去采摘槐花。去年回去的时候听说姥姥居然扶着梯子爬上了屋顶去摘南瓜,一幅小脚老太太颤颤巍巍、摇摇晃晃攀附在梯子上的画面立刻浮现在面前,想着都令我害怕。那次我也是一再劝告姥姥,不能再有这样危险的行动了,有需要也应该找年轻人来帮忙。中学时代,姥姥家处于我们家和学校的中间,所以每次从学校往返,我都要先拐到姥姥家,看姥姥的高血压药短少了没有,也帮她把里里外外收拾一下。那时候,姥爷还没有像现在一样患上严重的老年痴呆症。虽然已经七十几岁,还要每天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做些小生意,回到家也还是闲不下来。等到真的闲在家里以后,慢慢的就谁也不认得了,直到现在每天不知饥饱,看见食物就要抢着吃,或许是饥饿的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吧。




姥姥一生要强,即便是老迈年高,除非万不得已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在她眼里,人一旦老到要给别人添麻烦了,就会讨人嫌了,不招人待见了。所以从我小时候就看到,姥姥所有的邻里、亲友交往,都是以不让人吃亏为原则,她每年都会在院子里种满瓜果蔬菜,若是受人恩惠,则记挂于心,时时想着报答。那时候,每次从学校来到姥姥家,姥姥都能用当下最普通的食材做出美味的食物,槐花、榆钱、马蜂菜、灰灰菜、荠菜都是自然慷慨馈赠的不用耗费人力劳作的食材,菜卷子、包子、饺子、炸丸子、打卤面,都是姥姥的拿手饭,在学校连续几周的咸菜馒头之后,我总是容易吃到很撑。姥姥的屋里屋外,还放了各种坛坛罐罐,都是各种吃不完的瓜果蔬菜腌制的酱菜,这些菜,都是用来分散给前来串门的亲友的,包括我,每次回学校都要带上一两罐。


在几位街坊邻居的帮助下,等我从房顶下到地面,姥姥已经把我从树上够下来的槐花撸完,装到塑料袋子里。收拾完毕,开车从姥姥家回到家中,从车上拿下三大袋槐花,母亲说,其实她两天前已经摘了一大袋槐花放在冰箱里给我准备着,因为早采了两天,花骨朵也更多,更嫩。


在我的记忆深处,所有和槐花有关的食物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莫过于母亲做的槐花汤。那时候的槐花汤,用料非常的简单,洗净的槐花撒些盐,用面拌好,下在烧开的滚水里,面筋也是不可少的,再打两颗鸡蛋,搅成蛋花,蛋花、面筋和槐花煮成胶着状态,出锅时淋几滴香油,我能吃下三大碗。面筋,这种面粉洗去淀粉只剩下植物蛋白的食物,过去经常作为鸡蛋的替代品,在另一种家乡小吃胡辣汤里,也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成本低廉、制作方便,口感却很是独特,出自面粉却不同于面粉,看似鸡蛋却比鸡蛋劲道,也是人的一种智慧。除了做汤,槐花也可以用面粉拌了蒸着吃,炒着吃。早先蔬菜大棚没有流行的时候,吃到榆钱、槐花,就意味着青黄不接的时间过去了。




这些年的走南闯北,各地美食吃遍了,虽然口腹之欲总能以不同的体验被满足,可是真正能让人回味无穷的、时时都会想起的,还是小时候就已经刻入记忆中的最熟悉的寻常味道,无法被替代,更难以被超越。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姥姥、姥爷已经步履蹒跚,父亲、母亲也是满头白发,而我因为在外谋生,每年也难见他们几次,更难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留在家中照料。有好几次,我梦见自己成了孤儿,泪流满面,直到醒来。人生最大的痛楚莫过于,自己的长大,代价是他们的老去,无法挽回,难以弥补。无论走多远,见识多少花花世界,留在心中的,依旧是那些记忆中虽已远去却日渐清晰的寻常美味,那是爱的味道。


2016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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