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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東:诗是一种方式_南昌诗群

 城头一呼 2016-04-29
2015-12-29 11:20
1.你为什么写诗?
2.对你来说,诗是什么?
1980年10月的一个下午,我坐在上海师范大学主楼第五层的期刊阅览室里,面前是一本已有些破旧的《世界文学》((1980年第1期)。我刚过了19岁生日,考进那所大学的中文系也才一个多月。三个月前,在预备高考的紧张夏日,我曾偷闲翻看过艾略特的《荒原》,终因不知所云而没能卒读。当时,我对诗的理解主要来自《唐诗三百首》之类的读物,我还不曾写过诗或填过词。秋天的阳光照得橘黄色的杂志封面微微泛红,这正是一个宁静安逸,适合闲览的下午。
但是,突然,仿佛被人在背后狠拍了一掌,我从漫不经心的状态中惊醒了——我看到这样的诗行出现在纸上:
姑娘们如卵石般美丽,赤裸而润滑,
一点乌黑在她们的大腿窝内呈现,
而那丰盈放纵的一大片
在肩胛两傍蔓延。
她们有的直立着在吹海螺
其余的拿着粉笔
在书写奇怪而不可理解的文字:
这是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长诗《俊杰》中的一小节,它带来震颤!它那宏伟快捷的节奏凸现给我的是一群如此亮丽的诗歌女神!于是,一次作为消遣的阅读变成了一次更新生命的充电,诗歌纯洁的能量在一瞬之间注满了我,令我下决心去做一个诗人。
黄昏到来,我带着抄满埃利蒂斯诗篇的练习本下楼。在回宿舍的路上,诗歌已不仅是“僧推月下门”或“僧敲月下门”了,它是灵魂革命、绝对信仰、肉体音乐、精神历险和真正的生活!第二年春天,在一堂沉闷的哲学课上,我写下了我的第一首诗。
埃利蒂斯成为我和诗歌间最直接的导线,但如果要回答“为什么写诗”这个问题,却不能简单地停留在透明清澈的大师那里。埃利蒂斯第一次打开了我诗歌的视野,诱发了我身体内部语言的激情,而一个诗人的真正源泉,必定是他心灵的激情。这种心灵的激情,与诗人的童年经验、友谊和挫折、恋爱、肉体的损伤、处身众人之中的孤独、对四季的敏感、对风景尤其是海的渴望、对往事的追忆和对来世的预想都十分有关。在我这儿,这种心灵的激情更出于展开音乐的企图。似乎是因为我对音乐的暗中热爱和实际上对它的无能为力把我引向了诗歌。我愿意引用另一位诗人,美国人阿什伯利的话来说明我这种由于音乐而选择诗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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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我感到我能在音乐中最好地表达我自己。我喜爱音乐的原因,是它能使人信服,能将一个论点胜利地推进到终结,虽然这个论点的措辞仍然是未知量。保存下来的是结构,论点的建筑方式,风景或故事。我愿在诗歌里做到这点。”
或许我可以这样来回答:我写诗是因为我充满了演奏的欲望。我的乐器是语言,我的乐谱是时光、景色、女性、沉默、书籍、有待升华为精神的物质生活和几乎从未间断的回忆、梦幻和孤独寂寥。
这样,在说出“为什么写诗”的时候,我已经涉及了“什么是诗”。对我来说,诗就是以语言去接近和达到音乐的方式。在这里,音乐并不是通常的比喻性,也跟人们对这个词的惯常理解有所不同。——在我的诗学范围里,音乐是绝对和终极,是所谓理想的诗。而这种理想的诗,妄图用异于日常话语的纯粹语言来演奏……这决定了它不可能仅仅诉诸听力。纯粹语言并非日常话语在某一方面(譬如说,语义)的减缩和消除,相反,它是对日常话语的扩充和光大,是语言的各个重要侧面同时被照亮,并得以展现。而节奏——诗人因心灵的激情而强化了的生命律动,是令那语言的激情朝向音乐的关键。这一点,我大概可以抄录自己几年前的一则笔记来重复和补充:
“理想的诗歌是诗歌音乐之诗。它唯有依靠升华自日常话语的纯粹语言才可能成就。……纯粹语言虽然与只重语义、不顾及语音的日常话语不同,却并不倒影式地简单相反——只重语音而清除语义,企图让节奏仅仅作用于人的嗓音,去产生一种“声音的诗”(听的诗)。纯粹语言……不取决于减少语言的某一成份来突出它的另一方面,它取决于语言在节奏之中新的完善。——诗人的生命律动唯有作用于语言的各个方面和所有成份,才有可能产生出一首理想的诗,一首可以被称为音乐的诗。”
最后我想表明,诗歌对于我仅仅是方式,它不是最好的,也并不最合适,但它是最后的和最万不得已的。其中的部分原因,我前面已经提及——在于我缺乏真实的音乐才能而唯有借助语言。诗是一种方式,而不是一个目的。一个诗人的目的,是自由和美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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