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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肥

 圆角望 2016-04-29

沈东子(桂林)·零度漂流

1919年底到1920年初,英国作家毛姆来中国走了一趟,一共20余天,回国后写了本游记《中华投影——中国生活素描》,收入各色人物速写58篇。大约在北平见到了背粪的掏粪工,对这个行当印象深刻,他在书中说,中国人是世上最能忍受异味的民族。北平有掏粪工,粪桶背在背上,比如有个很有名的掏粪工,叫时传祥,书上有他背粪桶的照片。南方的粪桶则挑在肩上。我没挑过粪,但见人挑过,小时候经常见,见人担着两个粪桶,一晃一晃地从街上走过,如果迈着碎步急急赶路,那一定是满载而归了。

大城市叫掏粪工,是工人,桂林是小城市,还没阔绰到这一步,挑粪的都是附近郊区的农民兄弟。他们是有自己地盘的,比如我们大院的公厕,来往的总是几个熟悉的面孔,时间久了,见面还相互问候呢,当然不是问“你吃了吗?”也不好说“你掏了吗?”就点点头,含混地“呵呵”两声,传达一种友善就是了。守住自己的地盘,比四处寻觅更划算,从道理上说,守住十个人与跑十处公厕,收获是一样的,但是节省了体力。要是守住的是个繁忙之所,收获还更大。

盛夏可以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个农民伯伯蹲在公厕旁的树阴下,将长柄粪勺放在槽沟口,卷上纸烟点着,气定神闲,等待如厕的来人。我们的公厕是不分男女的,每个小隔间都有门,但所有小隔间的粪蛋蛋,都会顺着同一道槽沟滑落进露天的粪池,为了防止生蛆虫,不时会扔进去夹竹桃的粉色花朵,据说那种花有剧毒,相当于杀虫剂。那位伯伯像钓鱼一样,边抽烟边观察粪勺,等粪蛋蛋一个接一个滚落下来,装满一勺就翻进粪桶,然后从容等待下一勺。最窘的是大姑娘小媳妇,往往如厕后赶紧离开,因为他分明认得出来,那些热乎乎的粪蛋蛋是她们留下的,不过在那个年代,他似乎更钟意粪蛋蛋。

时光来到上世纪70年代末,桂林因为有漓江和象鼻山,忽然成为国际旅游城市了,当局大概觉得挑粪有碍观瞻,决心加以整饬,可毕竟是座小城市,一下又不能改建所有厕所,怎么办呢?想出一个办法,粪还是可以挑的,但必须在晚上七点或八点以后。于是在城郊结合部,忽然出现了壮观的一幕,每当夜幕降临,数百只粪桶严阵以待,只等规定的时间一到,就呼啦啦涌进城内,消失在大街小巷。

毛姆说中国人是世上最能忍受异味的民族,这话并不完全是贬损,他接下来说,我们英国人以视黄金为粪土而骄傲,中国人则视粪土为黄金。这个观点在法国作家雨果那里得到完整解释,雨果在小说《悲惨世界》里说,中国人的天分在于,他们意识到人粪比动物粪便更有“养分”,当西方农民还在辛苦用饲料换取家畜粪便时,中国农民已经懂得自己的肠子就可以制造肥料。用城市的粪肥养育乡村田野,再把乡村的瓜果提供给城市,这何尝不是一种良性循环呢,按如今的话说,这叫有机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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