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药学报1986年第1卷第3期第34-37页 脾胃疾病治法梗要 徐 景 藩 (南京中医学院附属医院) 脾胃疾病常见有噎膈、胃脘痛、呕吐、嘈杂、痞胀、泄泻等等。其治法甚多,但归纳起来以升降、润燥、消补、清化等八字为要。既各具特点,也互有联系,运用是否得宜,直接影响疗效。现就个人体会,简述于下: 一、升降——相辅相成 升清、降浊是脾胃疾病治疗学上的重要理论与大法。升与降之间的关系,一般来说,以降为基础,降是前提,没有降就无所谓升。 (一)降 降是下行、通降之意。水谷——外界营养物质自口经食管至胃、肠,都属于降的过程。降也是胃肠道正常蠕动的功能。如若降的功能有所异常,则可能引起水谷在胃肠中滞留、甚至阻塞,导致“不通”。但是引起“不通”的病理因素较广,包括食积、湿阻、气滞、血淤、虫积等,而其中以气滞因素最为普遍、常见。胃气郁滞不解,可以导致胃气上逆。“不通”的症状表现,主要如胃脘、腹部痛、胀、痞、满、或大便秘结。胃气上逆者轻则噫嗳、呃逆、恶心,重者引起呕吐,反胃。 降法的内涵:降法主要有降气与通腑两类,而以降气为基础。 降胃气,亦即和胃降气,针对胃中气滞,或气滞而兼上逆者。由于肝主疏泄,胃中气机调畅与否,常与肝气之疏泄密切相关,治气降气,常兼疏肝理气。凡因气郁经久而化火,气火上亢者,降气亦兼降火。 降气、理气的药物,一般能增强食管、胃、肠的蠕动,使消化道平滑肌兴奋性提高,并通过植物神经的调节作用,改善消化液的分泌和吸收功能。对于胆汁返流性胃炎或返流性食管炎等疾患,也能通过“降”的过程,使返流得到纠正或改善。此外,和胃降逆的药物具有止吐、改善食物返流,促进胃肠道气体的吸收而使嗳气频多、痞胀不适等症状得以缓解。 降法的具体运用:用于消化道的降气药,一般属理气药。按个人经验,枳壳(或枳实)、陈皮、檀香(或降香)、佛手片等较为常用。降胃气之上逆者,常配以煅赭石、旋覆花、法半夏、刀豆壳、柿蒂、公丁香等。如兼胃中气虚或阴虚者,配以益气、养阴而防伤气、滋腻之弊。降盯气之亢逆失疏者,常用炙柴胡、香附、郁金、八月扎、青皮等。临床上肝胃气滞常同时存在,故上述药物往往据证而配合选用。 腑气不畅,大便秘结,固然有虚有实,但肠腑气滞也常是重要的病理因素,降气、理气药物也常在辨证选方中参用之。 (二)升 升主要是指吸收、运化,使水谷之精微行及全身,通过血脉以供生理活动之需。 升法的内涌:改善吸收功能,制止过多的分泌。使过快的蠕动得以减缓(肠管),改善肛门括约肌的功能,使其兴奋性有所增强,包括提肛肌兴奋性的增强。 升法的具体运用,包括补气升阳、敛液、举陷。由于清阳少升或不升,脾气虚弱,脾虚生湿(内湿),所以,祛风胜湿一法基本上也属于升法范畴。临床上凡是大便溏薄而次多,腹部鸣响,食少神倦,甚至泻利滑泄,肛门脱出,凡此种种,均属脾气不升或清阳不升,当用升法。 升与降法虽不同,但两者又有相辅相成之功。如胃降而脾得以升,阳升而胃体得充,胃用有源,胃始得以营正常的通降功能。升降还具有调节动态平衡,疏导三焦气机的功用。因此,有时必须将升降两法恰当地并用,升中寓降,降中有升,两者相伍,增强功效。 例如脾胃气虚又兼气滞之证,用药以参、芪主升而补气,配以枳壳、木香主降而理气。中虚气陷而兼气滞者,加入升麻,沉香以调升降,或配荷叶、茯苓,亦是一升一降。又如消化道气滞血淤证常用的血府逐淤汤,方中桔梗、牛膝即是一升一降,使行气活血药物更好地发挥治疗作用。又如胃阴不足之证,也常兼有气滞,于滋养胃阴方中加入调升降之品则奏效尤良。如木蝴蝶配佛手片,杏仁配青皮、竹茹配瓜萎、代代花配刀豆壳等等,均为理气调升降而不致辛燥耗阴之品。临床上不少消化道疑难病证,能在升降治法中认真推敲,相伍配用,常可提高疗效。 二、润燥——各得其宜 东垣详于治脾,药以甘温居多,叶桂重视养胃,补前人之不足,各有所长。人体禀赋有阴阳偏胜,饮食起居与情志劳逸亦有不同,致病之因不一,证候表现有异,故不能片面地以“脾喜刚燥,胃喜柔润”(叶桂《临证指南医案·脾胃按》)为常法,应根据病情,施润投燥,各得其宜。 (一)润 润是滋涵濡养之意。润泽消化道的药物,一般多数能滋养脾胃之阴。脾胃之阴液充则胃纳脾运健旺。润剂能改善并纠正脾胃阴液耗伤而呈现燥热的病理。 润法的内涵:保护食管、胃、肠道粘膜,促进消化管腺体分泌功能,修复炎症、溃疡等病理变化,并使排便畅通。 润法的具体运用:润法适用于消化道疾患的干燥证候。如吞咽食物有干涩感,胸骨后灼痛不适,胃脘灼热嘈杂,胀痛,口干口疮,便秘,舌质干红等症,均适用本法。润养胃经之品有沙参、麦冬、石斛、玉竹、芦根等,润养脾经药物如怀山药、扁豆、建莲肉、火麻仁等。白芍、蜂蜜则胃脾均润。食管失濡,可加藕汤、藕粉、梨汁、蔗汁。阴血不足者可加地黄、枸杞子,夹淤者配以桃红、归须,胃阴不足而兼郁热者,可酌配知母、天花粉、玄参等。乌梅与白芍相伍,酸以敛阴,又生胃津。 (二)燥 补脾胃之气,温中焦之阳,化脾胃湿浊(包括痰饮)之品,均属消化道的燥剂。燥剂可改善脾胃气虚、阳虚、运化无权、水反为湿、湿浊(或痰饮)内留的病理变化。 燥法的内涵:使过快的胃肠蠕动得以减慢而复正常;减少胃肠液的过度分泌,纠正有余的液体病理;促使胃肠道对水分及消化液的吸收。 燥法的具体运用: 1. 燥脾湿:脾病多湿。如泄泻不论久暴,一般都有不同程度的湿,故治泻每多酌用燥药。根据暴泻的病因,分别用祛风、散寒、消滞、分利等法与化湿燥剂配合。久泻脾必虚,脾虚必有湿,尽管有兼肝气侮中,肾火不足等证,然终以脾虚为基础,常需应用燥剂:一是补气健脾甘温之品,如党参、白术之属;二是运用祛风燥剂,风以胜湿,如羌活、防风等药;三是一般温中化湿如陈皮、半夏、炮姜、木香等品。 2.燥胃湿:胃病有湿,湿阻气滞,脘痞不饥,苔腻不渴,有适用平胃散(或不换金正气散)之证者,临床并不少见。经过燥剂祛湿,苔腻渐化,诸症随减。一般以慢性浅表性胃炎佼多见,也有少数胃窦部萎缩性炎症或浅表兼萎缩性胃炎症,部分腺体萎缩,亦可表现上述证候,总以辨证为要,切勿拘于“萎缩”云云而一概投以滋剂。 又如胃中有痰饮,症状表现可为脘腹痞胀、漉漉有声、泛涎或多酸、或呕吐大量未消化食物及痰涎,头眩神倦,舌苔薄白,舌质偏淡或淡红。一般轻则胃中潴留液较多,排空功能较差,见于胃位置低(下垂)、胃张力低者较多。重者胃窦炎症严重,或溃疡、炎病引起幽门不完全梗阻,经常呕吐,甚至类似反胃之朝食暮吐。温中化饮,和胃降逆,苓桂术甘与姜夏之类,均为常用的燥剂温药。 胃酸过多,分泌有余,即是湿。湿在胃,为危广,故临床上欲求制酸,有时需从化湿药中考虑,希其燥以胜湿。 上述用润用燥,各有适应,但有时对同一患者需要润燥并顾。如较常见的脾胃阴虚夹湿证候,滋养之品与化湿药相配,润中有燥。既要润其阴,又要燥其湿,却又不可过燥伤阴。或取权宜之计,先化其湿,湿去而专护其阴。又如脾胃气虚而兼阴虚之证,补气偏温,滋阴属凉属润,应以证为依据兼顾并用。常用的怀山药,微温而不燥,轻补而不滋,甘以养阴,一药而兼补气阴。黄连、半夏消痞和胃,燥湿泄热,配以瓜萎之润,常用以治疗胃炎,仿小陷胸之意而去胃中痰浊,亦属润燥兼顾之例。 三、消补——常需兼施 胃主纳,胃既有病而仍需纳谷,易成食滞,理宜消滞。脾胃虚弱,运化无权,当据证而补气或补阴,由于补药易滞气,故投补以治脾胃病,必须佐以行气之品。消滞必兼行气,气行则滞得消,故消补兼施又是脾胃病之治法特点。 (一)消 消指消除食滞,增强脾胃磨谷的功能,亦即去其胃中宿食,助其消化。 消法的内涵:消滞之品多数能直接作用于胃粘膜腺体,增加胃液分泌。有的药物能通过胃泌素的增加而间接促进胃液分泌。其次,消滞之品可以增强胃肠蠕动,使胃中食糜排入小肠。配用导滞药物,促进排便以使食滞下泄。此外,从广义而言,行气活血之品,亦属消法。 消法的具体运用:此法用药已为医家熟知,毋庸详述。如乳制品所伤,引起脾胃病发作,脘痞胀痛,便溏或泄,宜用山楂、藿香,舌苔白腻加炒苍术。瓜果冷饮所伤,常用丁香、肉桂。豆制品所伤,宜用莱菔子或莱菔汁。根据所伤饮食内容而选用药物,是中医药治疗的特色之一。 (二)补 虚则补之。消化道疾病中脾胃气虚、阳虚或阴虚者,需相应地给予补气、补阳、滋阴乏法。上述润法升法已包含有“补”的内容。 补的内涵:对胃肠道粘膜病变有修复作用。提高免疫机制,改善消化道内分泌、运动等功能,有时常表现双相作用,如蠕动过缓者可使之适当增快,蠕动过快可以适当减慢。 补法的具体运用:胃、十二指肠溃疡,表现为中虚证候者,黄芪内服可使溃疡愈合。胃部尤以胃窦部慢性萎缩性炎症者,补气、补阴药均有改善病灶,使之逆转为浅表性炎症或正常胃粘膜的可能,与此同时,使肠上皮化生,不典型细胞增生等病理改变得以改善。气虚者常用炙黄芪、炒党参、炒山药、炒白术、茯苓、炙甘草。白术用量宜适中,一般每日6-10克,通常可以多用山药,少用党参。胃阴虚者每以麦冬、白芍为主药,佐用适量白芨以和络护膜,增强其效。怀山药气阴俱补,故胃阴虚者也可配用。 消化道疾患伴有肾阳不足,心肝血虚,肺失肃降等证,或脾胃本病由肾、肝所及或病及肾、肝,互为影响者,分别配以温肾、治肝或肃肺、养心等法,兹不一一列述。 四、清化——相机而投 水谷不归正化,即是湿,消化道病易见湿证。湿浊亦可化热。食积、气滞、素体阴虚、嗜食酒辛等等因素,均可生热。上述湿、热病理因素可见于食管、胃、肠等病。胰腺属脾脏,系脾所包含的“散膏半斤”(《难经·42难》)。胰腺疾患的主要病理因素同样也不外乎湿、热。 湿、热的症状表现是比较明确的,但两者往往错杂并见,故清(热)与化(湿)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应随证而相机用药。 (一)清 清热包括清胃、肠和肝经之热。 清热法的作用:一是调整胃肠的异常蠕动,二是抑制植物神经功能的亢进,三是作用于消化道病原体(细菌和病毒),四是有利于消炎并促进溃疡、糜烂的修复、愈合,促进消化道的凝血机制。 清法的具体运用:清胃热一般如黄芩、蒲公英、石见穿、生甘草等。兼行气止痛者如青木香、白残花。兼养胃阴者如知母、芦根。清热解毒者如黄连、白花蛇舌草、菝葜、银花等。清肝经郁热如丹皮、黑山栀、贝母(《本草正》“入足阳明、厥阴”)、黄芩。肝阴不足者,可用白芍、枸杞子、生地、穞豆衣、百合。上述肝、胃之热常兼而有之,用药当互相参合。 肠中热,宜清肠。黄芩、黄连、秦皮、白头翁、黄柏、马齿苋等为常用之品。菖蒲(石菖蒲或水菖蒲)根善清肠热。大黄酒制亦清肠热,兼能导淤。 如胃肠热损血络,吐、衄、下血,则宜及时运用清热宁络之剂。如芩连泻心之类,清胃止血。地榆、侧柏、仙鹤草等亦善止血,不论吐血、便血均可参用。 黄连、黄芩为消化道较广泛适用的清热药,不论食管、胃、肠的热证,均可在辨证方中酌量参用,惟其性味苦寒,贵在用量与配伍恰当、适时而投。 (二)化 化指化湿,适用于消化道湿浊内盛之证。由于脾恶湿,脾病多湿。胃的下部(胃窦部)湿易停聚。故化湿是脾胃病颇为常用而较重要之治法。又因消化道与肝胆密切相关,脾胃之湿与肝胆之湿互为影响。外邪湿浊为患,伤脾胃之阳者占多,湿邪在肝胆每易与热相合,成为湿热互结。湿为阴邪,胃中有湿,不同程度影响胃腐熟水谷之功能。为此,消化道湿浊有病理上的特殊意义。 化湿法的内涵:一是消除有余的胃液、潴留液,抑制胃、肠道的异常分泌。二是减缓胃肠道的蠕动。三是促进胃肠吸收功能。四是消除消化道的病原体(细菌和病毒及其毒素)。 化湿法的具体运用:常用者如苦温化湿,以祛脾胃之湿浊,苍术、厚朴与陈皮、半夏相伍。湿盛及表,胃中不和,藿朴夏苓汤,不换金正气散亦常选用。偏于胃湿,湿碍胃阳.胃气呆滞,脘痞胸闷不畅者,佩兰、砂仁、蔻仁亦常配用。湿遏中阳者,参以温通之桂枝,走泄之附片。湿蕴经久,机窍不运者,菖蒲、薤白亦不失为良药。 治湿浊宜取其下泄之机,故茯苓、泽泻、车前子、薏仁等分利之品,亦常参用之。 清热勿过滋,以防生湿。化湿勿过温,以防伤阴、助热,胃中湿热常与食滞互为影响,宜在清化法中参以消滞。湿热在胃,久而不祛,气机窒滞,易致血淤,故有湿热而兼血淤者,三棱、云南白药,均可参用。阴虚而兼湿热者,宜兼顾用药,有时须先投润剂如沙参、麦冬、石斛、芦根之属,先润其液,然后化湿,或润燥参合用之,湿才可化。若阴虚湿热久恋不去,舌质红而苔腻逐渐加厚,投药效果不佳,选方遣药顾此失彼者,其予后常较不良,从临证体会,有些病例趋向恶性病变,在诊断上先见于舌,此亦消化道疾患的特点之一。 (收稿日期1986年5月2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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