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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 | 陈忠实:一辈子一部《白鹿原》,足矣

 青梅煮茶 2016-04-29

 

摘要

一位作家倾注全部心血创作出一部最优秀的作品,有没有第二部、第三部已经不重要了。



去年春节后,陕西作家陈忠实从大众视线“消失”了。在被查出口腔癌后,他不断入院治疗,其间有过好转,但癌细胞最终转移到肝脏。29日7时45分,陈忠实在西安西病逝,享年74岁,文坛陕军一颗巨星陨落。前一天前往医院探望的贾平凹说,陈忠实“瘦得厉害”,“老陈是一位很坚持的作家,一位杰出的作家,为中国文学作出了重要贡献。”

 

在医院治疗期间,陈忠实说自己“刚好集中读了些书”,“去年获茅盾文学奖的五部作品读完了四部,王蒙、格非、李佩甫、苏童,只剩金宇澄的《繁花》还没来得及看,想了解一下别人是怎么写上海的”。一边读、一边思考情节如何处理,有时读得比较慢,去年11月的一次短暂亮相上,陈忠实总结,“这几个月,是我读书比较集中、思考也比较多的一个时期。”

 

“有一本垫棺做枕的书”

 

无论际遇如何,陈忠实始终与书、与文学为伴,在阅读、在思考、在创作,人们都在期待着他的“复出”。“去年秋天,我去西安出差,行前给陈先生打了电话,说去看他。电话那头,还是那口浓重的陕西口音说,‘好啊,来了请你吃饭’。”上海作协散文专委会副主任、解放日报“朝花”副刊编辑朱蕊回忆,那次前往西安,行程安排很满,最终没能拜访陈忠实,未想成为遗憾,“他写作很认真,费心费力,向他约稿,他总是说,‘我要好好想想’。虽然是名作家,但他热情、没有架子。”

 

“他是一个很厚实的人,对我来说就像大哥一般”,上海文艺出版社原副总编辑魏心宏结识陈忠实在1978年,当时46岁的陈忠实在家乡陕西灞桥担任公社党委副书记,20多岁的魏心宏与他一见如故。1982年,他与陈忠实的长谈促成中篇小说《康家小院》的问世,后来发表在《小说界》上,“4万多字篇幅,是老陈最早写的中篇之一,在这之前,他写的都是短篇。直到今天来看,这仍然是一部十分优秀的作品。”

 

1986年,陈忠实开始构思创作《白鹿原》,当时已经成为陕西省作协专业作家的他在西安市区建国路71号旁分到了一套房。“为了写作,他又搬回了乡下老家的祖屋”,魏心宏回忆,每次到西安,陈忠实总会拉着他到“原”上转转,这是他挥之不去的精神原乡。“写《白鹿原》与其说是老陈的主动选择,不如说是他的创作进入了一个苦闷期。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当代文学站到了十字路口,作家们面临两种选择,要么紧贴现实、反思现实,但面对诸多束缚;要么干脆远离现实。陈忠实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之前他的作品多以写1950、60年代的农村为主,他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把笔触伸向历史的更深处?”

 

后来,陈忠实独自一人躲进“原”上小屋,创作《白鹿原》的故事,人所周知。对于这部倾注毕生心血的作品,他曾说,“我想给我死的时候,有一本垫棺做枕的书。”


《白鹿原》就是在这张小桌上创作的。

白鹿原实景。

 

“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

 

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杂志常务副总编辑的何启治是《白鹿原》诞生的见证者。“我终于拿定主意要给何启治写信了。”陈忠实曾这样回忆,《白鹿原》书稿在1991年末全部完成,1992年春节过后的某个晚上,“可以确定《白鹿原》手稿复阅修饰完成的时间后,我终于决定给老何写信报告《白鹿原》完全脱手的消息了,忐忑不安地要奔文学书业出版界的高门楼了。这是一封期待了四年而终于可以落笔书写的信,我将第一次正式向他报告长篇小说《白鹿原》写成的消息。”

 

接受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记者采访时,今年80岁的何启治对当年情境历历在目。“我是1973年认识陈忠实的,当时他只写了一部短篇小说《接班以后》。我去西安组稿,有人推荐了陈忠实。此后20年间,虽然工作几经变动,但我们二人一直保持着联系。1989年至1990年,我在美国探亲,1990年6月回到国内,10月便收到陈忠实一封信,信中透露《白鹿原》初稿已经完成,接下来要静下心来好好修改。”

 

1992年2、3月间,何启治再度收到陈忠实的来信,获知《白鹿原》已经完稿,“是编辑部派人来取,还是我送到北京?”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恰好有两位编辑高贤均、洪清波在西南一带组稿,他们很快到达西安。交出书稿时,陈忠实憋出了眼泪,那句想说而未说出口的话是,“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

 

回北京的火车上,高贤均和洪清波连夜看完了书稿。高贤均的来信在20天后抵达,陈忠实曾这样回忆,“读完信后,我噢噢叫了三声就跌倒在沙发上,把在他面前交稿时没有流出的眼泪倾溅出来了。”

 

何启治对《白鹿原》的评价是“石破天惊”,“当时编辑部四个人写了四份审稿意见,一致通过。”《白鹿原》先在《当代》分两期连载,1993年6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此后的轰动和争议亦广为人知。“有两件事可以说明,其一,我曾为《白鹿原》组了两篇评论,被人民日报退回;其二,1997年5月,‘八五’优秀长篇小说出版奖评选,《白鹿原》甚至没有获得候选资格。”


《白鹿原》各版本累计发行超过200万册。

 

“1997年12月,茅盾文学奖评委会终于通过了《白鹿原》修订本”,何启治说,对于修订,他与陈忠实曾有交流,“在当时情况下,我支持一定程度的修订,但不要伤筋动骨。《白鹿原》全书49万多字,后来删改处包括标点符号在内2000多处。删改意见主要是两条,一是朱先生认为国共斗争像翻烧饼一样折腾老百姓,二是淡化田小娥与人物塑造无关的性方面的描写。”

 

《白鹿原》获得茅盾文学奖后,何启治应约为《中华读书报》撰文。出于慎重,他把这篇题为《欣喜·理解·期盼》的文章在电话中一字几句念给陈忠实听。“我在其中表达的观点是,《白鹿原》的修订没有伤筋动骨,就像一朵牡丹,华贵、美丽依旧,只是洗掉了一些灰尘和泥土。我并非赞成修订,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的理解。陈忠实听了之后说,你写了这篇文章,我就不用写了。”

 

《欣喜·理解·期盼》中,何启治表达了对于《白鹿原》获奖的欣喜,至于“期盼”,他说,是“期盼文学更自由,中国文学更繁荣,诞生更多优秀作品”。

 

1998年,何启治在一次会议上表示,“作为一名文学编辑,改革开放20年来我最看重的作品便是《白鹿原》,因为它惊人的真实感、厚重的历史感、典型的人物塑造和雅俗共赏的艺术特色。”又近20年过去,何启治认为,自己当年的评价“还有些平”,《白鹿原》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无可争议。“有人批评作家的‘一部书主义’,事实上,一位作家倾注全部心血创作出一部最优秀的作品,有没有第二部、第三部已经不重要了。《白鹿原》耗尽了陈忠实全部力气,投入了他所有的生活库存和艺术积累。”


陈忠实与电影《白鹿原》导演王全安。

电影《白鹿原》入围第6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并获最佳摄影银熊奖。

 

“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在2010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创作手记》中,陈忠实曾对争议做出部分回应,“可以对我的描写、人物刻画提出意见,但不能把作品中人物的观点当成我的观点。”这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也是陈忠实对自己创作生涯的唯一回顾。

 

陈忠实几乎不写后记或自序,在他已经出版的60余种小说、散文选本和文集中,只有在上世纪80年代初出版第一本书——短篇小说集《乡村》时,写过一篇不足千字的后记,此外他几乎没有写过什么自序或后记。他曾说:“对我而言身价在写作,任何经历没有意义。很多老农灾难更多,为什么不让他们写写自己的经历?关注作家,无非是因为他的作品。”

 

“8、9年前,一次我们在西安吃饭,席间都是熟人。我动员老陈写一部文学自传,2002年伦敦书展上我看到马尔克斯的自传《活着就是为了讲故事》给了我很大震撼,直觉中国作家也应该留下这样的记录。”魏心宏回忆。

 

陈忠实依然婉拒了写自传的约请,但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中,他回顾了自己的创作心路。1957年,上初二的陈忠实在作文本上写下第一篇小说《桃园风波》。老师对这篇小说评价很高,打了5分,还加一个“+”,陈忠实把这归结为“寻找自己的句子”的开始。他说,当时自己完全是过一种“文学瘾”,像抽烟一样,没有把文学当成一种事业去做。真正创作从新时期开始,那时他感觉到文学可以当作事业来做了。进入到《白鹿原》创作时,企图要“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句子”的欲望是前所未有的。这句话是海明威说的,陈忠实十分佩服,在他看来,作家倾其一生的创作探索,说白了,就是这句准确而又形象化的概括:“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足球、烟、酒是陈忠实的“三个情人”。2006年世界杯,他为解放日报“朝花”副刊连续写作两篇球评。陕西当地产的“巴山雪茄”是他不离手的,魏心宏曾在陈忠实劝说下试过一次,“太冲”。这是陈忠实在农村工作10多年养成的习惯,“接触的都是农民,便和他们一样抽起旱烟,不仅比烟卷儿劲大,甚至比古巴雪茄更猛。”烟瘾从此戒不掉。


 

“老陈不多言,但为人豁达,哪怕是刚认识的人提出要求,他都愿意帮忙,从不推辞、摆谱。对于金钱名利,他看得很淡。”上世纪90年代,一次在太湖举办的作者笔会上,魏心宏见识了陈忠实的另外一面,“宾馆卡拉OK里,老陈唱了一首《梦驼铃》,他说话是陕西口音,唱起歌来普通话竟十分标准,很有气势。老陈啊老陈,你还有这么一手——”


来源:上海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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