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人物春秋 | 500年的论定

 青梅煮茶 2016-04-30
尽管“百家争鸣”,有诸多流派可供孟子选择师承,但孟子千挑万捡,选择了属于孔儒后学子思为代表的一派进行学习……



文 | 张保振

有时,对一个人的论定,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完成的。尤其是那些在历史上有影响的人,“盖棺”也未必论定。没个长时间的沉淀,甚至是几百年、上千年的沉淀、实践,要得出公允的论定,恐怕也难。孟子就是这样。 

  周烈王四年(公元前372年),当孟子呱呱坠地、睁眼看世界时,孔子离开人世已100多年了。但这并不影响孟子对孔子的推崇。在孟子看来,“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所以,尽管当时“百家争鸣”,有诸多流派可供孟子选择师承,但孟子明确表示:“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于是,孟子千挑万拣,选择了属于孔儒后学子思为代表的一派进行学习。也许,在孟子看来,子思既是孔子的孙子,又是孔子的高足曾子的学生,这一派最为孔儒之“道统”,最得孔儒之精义。 

  孟子学孔子是真诚、认真的,是继承、光大的。这,仅从现存《孟子》的七篇看,便了了分明。从内容上讲,《孟子》与《论语》相似:“大贤拟圣而作”(赵岐:《孟子题辞》);从体裁上看,《孟子》与《论语》相同:同为问答体、语录体;从篇名上言,《孟子》与《论语》相近:都为摘取各篇头一句的两个字组成,稍不同的是,《论语》更杂乱些,既有取“子曰”之后两字的,也有取头一句开始两个字的,而《孟子》则相对规范,七篇中除最后一篇“尽心”取首句中一动宾词组外,其余六篇篇名都是首句中出现的孟子以外的人名。 

  最重要的,孟子是孔儒之学最坚定的捍卫者。战国时代,孔儒之学遇到强劲的论敌:一是杨朱之学,二是墨翟之学。“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认为,“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这杨、墨之学,与孔儒倡导的仁义礼智之说,完全背道而驰。可以说,“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孟子在此关口挺身而出,以捍卫先圣之道为己任:“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孟子在当时的这一壮举,被后人评价为“功不在禹下者”(韩愈:《韩昌黎集·与孟尚书书》)。 

  更重要的,孟子是孔儒之学最有力的推进者。这种推进,不是简单地重复与阐释,而是在原基础上的深化与创新。比如,孔子的“仁”学,是把外在的等级制度与历史传统,转化为内在的道德伦理意识,从整顿人际关系中最基本的家庭关系入手,讲求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并以家国同构精神推而广之,从而扶春秋末期宗法等级大厦之将倾。也就是说,孔子的“仁”学是由血统而正统而道统的。孟子显然领会到孔子“仁”学的真谛,认为:“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孟子·离娄上》)。但孟子讲“仁”,更多的是强调居统治地位的国君以“仁爱之心”来施政:“唯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恶于众也”(孟子·离娄上》)。在高位的“仁者”“发政施仁”,便是“仁政”。这与孔子讲“仁”是作为社会每一个成员的道德自律要求明显不同。也就是说,孔子讲“仁”,着眼点在一般意义上的人际关系;孟子讲“仁政”,着眼点在特殊意义上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国君与民众的关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这就不仅将孔儒的“仁”学接过来、传下去,而且是深化之、发展之,变成了“升级版”的“仁”学社会政治理论。 

  尽管如此,孟子在当时儒学系统中承孔而宗的地位并未得到认同,近于孟子而又稍晚于孟子的荀子甚至称孟子为“俗儒”。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现象虽有改观,但孟子的地位并未上升到后来人们常讲的“孔孟之道”的高度,仅认为他是儒学之一派的领袖人物:孔子之后,“儒分为八”,“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韩非子·显学》)。到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孟子的声望也未随之上升,王充等人甚至批评孟子“违道理之实”、“不知言”、“不知天”、“始终不一”,一句话,“与俗儒无殊”(《论衡·刺孟篇》)。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唐代中期。是时,大儒韩愈在《原道》中提出:儒家“道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此后,宋代的大儒们更是争相发声,力挺孟子。欧阳修直言:“孔子之后,唯孟轲最知道”;程颐、程颢直呼:“圣人之学,若非子思、孟子,则几乎息矣”;王安石除表达对孟子的崇高敬意外,更是以敢于担当的精神,在主持变法时期,把《孟子》列入科举,使尊孟不仅是一种“说法”、一种主张,而变成士人登进的必由途径,同时,准立孟轲像于朝廷,并被允配享孔庙,使孟子地位的升格得以政治化、法律化。进入南宋后,大儒们尊孟的势头更是一浪比一浪高:陆九渊自称其学“因读《孟子》而自得之”;朱熹则积“四十余年体会”,博采前人,取精用宏,撰《孟子集注》,使得《孟子集注》与《论语集注》同被立为官方之学。之后的理宗淳祐四年(1244年),朝廷下诏,正式承认二程、朱熹上接孔、孟“道统”。也就是说,孟子由过去被认为是“八儒”之一上升到与孔子齐肩并称的“孔孟之道”,或者说,是由被称为“俗儒”而升位到“亚圣”。这一过程,历时竟约500年。 

  500年,是一个既有讲究、又有趣味的数字。当年,孟子总结说:“由尧舜至于汤,500有余岁”、“由汤至于文王,500有余岁”、“由文王至于孔子,500有余岁”(《孟子·尽心下》),一言以蔽之,“500年必有王者兴”(《孟子·公孙丑下》)。没承想,孟子的“升格”论定,竟也是500年。 

  500年的论定,让人感慨良多:对景仰者的真信、真学,就能得到真回报。真信,就是以捍卫先圣之道为己任,“正人心,息邪说,距波行,放淫辞”;真学,就不是仅学在皮肤、肌肉,而是学在骨髓、精神,能由此及彼、由仿到创,如同由“仁学”论到“仁政”论那样。如是,时日会回响,实践会赞赏。此其一。 

  其二,理有未穷,知有未尽,识有未及。人们的认识总是在自己所处时代的条件下认识的。这就难免有局限性、时限性。有的主张,如“仁政”论,在当时“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但随着历史的演进,其论的不可忽视、不可摒弃、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日渐显现。毕竟,天下“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打天下,可用“逆取”法;治天下,则须用“顺守”法,这才是“长久之术”(《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而“顺守”法,莫过于“仁政”。事实上,历史上那些兴盛的王朝,如“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康乾盛世,正是这样做的。 

  其三,云厚雨猛,弓劲箭远,学精人圣。学精,不仅要坐得住,而且要耐得住,不“这山望着那山高”,心神不定;不“狗熊掰棒子,掰一丢一”,尚精专,贵纯一,如孟子学孔子,始终如一,不屈不挠,及至老年,仍仿效自己景仰的老师孔子的晚年,不图热闹,不赶时尚,安心著书立说,与弟子万章等人“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终被定格为儒学之“亚圣”。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