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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 | 《书谱》“破”与“纷”的审美特色

 邓保子 2016-04-30

《书谱》“破”与“纷”的审美特色

□董水荣

总觉得《书谱》在丰富而灵活的表现方式之下有一种奔放而激荡的精神质地,由此也让我展开对这种感觉的追寻。这些感觉的获得一定是通过各种点画形态和书写细节得以呈现的。

 《书谱》除了用笔动作率意奔放之外,还有独特的一种点画形态。在四千多字的宏文中,相隔几排就有一排在相同的轴线位置上笔画突然由粗变细的形态。这种点画形态用笔戛然而止后,又通过刮擦方式来完成一个完整的笔画。按常理,一个完整的笔画中段都是顺势而行的,不会有出现这种突然“破锋”的用笔形态。“破锋”出现的频率很高,成了一个显眼的笔法特征。对于这种“破锋”早在七十多年前就有日本书道研究专家松本芳翠分析过,这是由折痕引起的行笔形态,就是当笔刚好运行到折痕处,纸面的凹凸造成了突然改变行笔接触纸面大小的变化。松本芳翠将它命名为“节笔”,并进一步细致地分析了折痕产生的多种方式。实际上这种“节笔”偶尔也在王羲之的一些手札中出现过,只是没有像《书谱》那样频繁。比如《丧乱帖》中的“当”字两个横画中段同一位置都是这种“节笔”,比如《二谢帖》里的“爱再”两个相连的字其中的笔画也出现这种“节笔”。


 “节笔”本只是一种偶然的在特殊折痕情况下产生的运笔形态,但在《书谱》中这种偶然已经不再偶然,大量“节笔”的出现已经形成了特殊的审美结果。相对于艺术本身,我更想对这种“节笔”的审美做更多的分析。

 “节笔”这种由粗突然变细的运笔形态给人一种动荡跳跃的感觉,粗细变化对比越大,跳跃就越激烈。加上“折笔”突然受到纸面的阻碍,笔毫接触纸面变得不规整,生涩破败。《书谱》中有着较快的行笔速度,“节笔”生涩的笔毫也显得果敢与刚劲。可以说“节笔”越多,这种果敢与奔放的审美效果越强。

 《书谱》在折棱处形成的“节笔”并不是没有引起孙过庭的注意,在书写中稍有一点变化都可以感觉到,也并非没有办法拉直折棱,但是孙过庭不在意折棱对行笔所形成的影响。他以一种率意书写的方式,自由地放笔直书。快速运行的笔锋与间段性的折棱所形成的起伏节奏,有着其他正常用笔所没有的激荡感。可以将它比喻成音乐中的交响曲,有着雄浑的审美魅力。所以在清代刘熙载《艺概·书概》中说:“孙过庭草书,在唐为善宗晋法。其所书《书谱》,用笔破而愈完,纷而愈治,飘逸愈沉着,婀娜愈刚健。”“笔破而愈完”“纷而愈治”就是这种“节笔”带来的激荡而酣畅的审美效果。

 在《书谱》中,用笔力度的节奏是尤为明显的,这不仅是“节笔”大量出现的审美结果,更是大量笔画由用笔力度轻重而形成笔画粗细对比的结果。如“乖则雕疏,略言其由,各有”一行之内的用笔力度的对比悬殊。这种力度的对比节奏在《书谱》中无处不在。粗而重的笔画形态也构成了《书谱》“破”而“纷”的审美特征。《书谱》热衷于直率的书写方式,笔锋的控制不像《十七帖》与《小草千字文》那样,对起笔时的锋颖状态有充分的关注,形成一个点画就是一个完整的行笔节奏。《书谱》直率的起笔方式使它在点画运行过程中不断地根据笔锋状态进行调锋。在较快的用笔速度里,一方面出现点画粗糙之感,一方面调锋出现丰富的点画形态。

 上文我们已经讲到《书谱》点画起笔比较率性随意,使得点画形态有种粗糙之感,比如几十处的“也”字多用粗而重的起笔,“劣”字右点形态粗糙。几乎每一页都有不少这种形态出现,特别是后半部分,如“逾妙学乃少,之不已抑有三”与“风骚之意,乎天地之心”粗犷的笔画形态都不是精细与精致的王字风度。这种看似粗糙而有激情的表现是《书谱》特有的一种笔墨语言。尽管有不少人已经体验到了这种激荡的书写气质,但很少认同《书谱》粗犷的笔墨方式,更多人一再强调《书谱》传承着“二王”特别是王羲之一贯精致与用笔特色。固守成见,仍以为持守着真理,偏偏不懂得用自己的眼光细细察看。所以在我看来这种由粗犷率意的用笔方式带来的“破”而“纷”的审美体验恰恰与王羲之精致风神的审美体验相反,这也就在“二王”笔法之外大大拓宽了书法审美的领域。

 《书谱》中还有一种常见的笔法,我们暂时称之为“接笔”。“接笔”是原本可以一笔完成的点画,却分为两个笔画相接而成。比如“萃”字“草字头”的起笔分成两笔相接,比如“当”字上面的“小”部起笔分成两笔相接,像这样的字还有“合”“五”等很多。这种“接笔”方式短化了书写的节奏。以点画为短节奏的书写方式在连绵大草出现之前是一种主流的书写方式。短化的节奏使书写起伏更为丰富,也更为明快,更有一种用笔如用刀的书写快感。同时这种“接笔”形成的点画形态没有一笔成形的点画那样干净与完整,其相接之处总会有一些凹凸或不规则的形态,这样又使《书谱》带有粗糙之感,不同于王羲之在《十七帖》中常用的“切转”那种规整。“接笔”也是《书谱》有别于《十七帖》“切转”及王羲之其他行草书的用笔方法。

 这种“接笔”曾被细心的读者挖掘出来,但可惜不是作为解读《书谱》系统笔墨语言的一种符号,而是作为一种新奇的技法。这些技法解析得越多,不是离《书谱》的精神越近而是越远,碎化与肢解了《书谱》。在《书谱》中孙过庭虽然以王羲之“一拓直下”的用笔为主,但他平民化的审美洋溢着对书写的热情,拉开了与王羲之那种贵族式高雅而精致的笔墨精神的差距。孙过庭并不在意书写中大量的“节笔”与“接笔”带来粗糙的点画形态。有时他也用精细的笔锋挑拨点画,但也应笔随形,不像王字的精心与规整。有时他故意在笔底透射出邋遢的率真性情。这种不计工拙的用笔方式与笔画形态就是寻求书写自由的精神话语。“破”而“纷”的书写意象在粗犷的点画形质中得到很好的表现。《书谱》粗犷激荡的点画意象中弥漫着一种书写自由的奔放。“节笔”“接笔”和粗糙的锋毫、粗细对比悬殊的点画、枯笔等等正是孙过庭书写气质的形象写照。

 另一方面《书谱》中有不少枯笔出现。实际上大量的“节笔”本身就带来了大量粗糙的笔画形态,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破锋引起的枯笔。从墨色上看,《书谱》的枯笔要比之前的一些帖学经典要多得多。在张旭狂草和颜真卿稿书出现之前,《书谱》是枯笔较多的一种书法文本。这虽然不能被明确认定为是孙过庭的一种墨色语言的表达自觉,但也是一种率意自由的运笔方式的结果。他不像颜真卿将枯笔应用到了无以为续的地步,形成枯润书写段落的清晰转换,以此获得了对枯笔自觉的表达意识。《书谱》的枯笔虽无颜真卿稿书那样明显,但也大大开拓了小草表达与审美的疆域,这种由枯笔形成“破”的审美进一步突显出来。《书谱》中的很多竖画几乎都带有或多或少的枯笔。比如“知也”“申于”等字几乎笔笔都带有枯笔。

 枯笔、“节笔”和各种调锋引起的琐碎点画形态,形成了《书谱》特殊的表达方式,一种带有奔放与率意的表达方式。“破”与“纷”并不是丑与怪,而是一种不计工拙的自由的书写气质,是过人的运笔调控能力使然。“破”与“纷”成就了《书谱》的书写意境和率性的表达氛围。多维度的书写节奏、多变化的书写形态将书写演绎得尽态极妍,所以会有刘熙载“用笔破而愈完,纷而愈治”这样的评价。“完”有一种精神饱满、气度完整的书写感觉,“治”含有一种跃动灵活的书写意象。

 《书谱》中点画形态丰富、意象纷呈的形态变化与书写力度节奏建立了一种对应关系。如“思过”中“思”字的简练与“过”字的繁复与变化,特别是“过”字“走之底”方向的变化、粗细的变化、枯润的变化。像这样的组合还有很多,比如“其要”二字空间的复杂分割、时粗时细的线条变化给人纷杂之感。形态组合起来的各种意象纷呈都充满着蓬勃的生机。《书谱》的书写昭示我们,“破”与“纷”也是一种书写意象和审美享受,这种意象只有在饱满的气度和高超的书写能力之下才能现实其艺术意义上的表达,才有可能与读者建立真正精神上的对话,并非当下单纯空间分割之下的“失语状态”,出现与精神、书写气质无关的“破”与“纷”。书写一旦与人的精神表达、情感气质脱离了,那么任何对书写技术的分析都是无聊空洞的。重返书写语言与审美的意义就在于此。《书谱》的“破”与“纷”就是书写语言与审美互为因果、互为阐释的,《书谱》也从“破”与“纷”的审美特色里照见了奔放而激荡的精神质地。(来源:《中国书画报》书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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