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地之美与好美的本性 (一)道的艺术性创造 《老子》只说“道生万物”,《庄子》则一再突出道创生万物时所体现的艺术创造精神。如《大宗师》论及“道”生万物时,不住地赞赏大道的艺术创造性,其文曰: 吾师乎!吾师乎!韰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所谓“刻雕众形”,诚然吾人仰观宇宙之神奇,俯察众形之美妙,宛如艺术大匠之创作活动。游心于这不带刻意所创造出的艺术宝库中,恰似“采真之游”意境的写造。 (二)天人的和乐之境 《天道》再度阐发“道”之“刻雕众形而不为巧”的艺术精神,并称之为“天乐”,其文曰: 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韰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为天乐。”这里,将人类与大本大宗的天地和谐对应的态度,称为“天和”;将人类与天地万物共存并生所呈现出的和乐情境,称为“天乐”。这和乐情境落实到人间,治世的艺术在于“人和”;在消解族群对立的国度里所呈现的和谐欢愉之气氛,是为“人乐”。《天道》由“人和”谈到“人乐”,由“天和”谈到“天乐”,勾勒出一幅天人和乐的美丽景象。(24) (三)游心于至美至乐的道境 这种天人和乐情怀的审美思维,在《田子方》里也有所阐述。《田子方》在论及游心于道境时,便由道之艺术创造精神,进而说到道之美以及道境之“至美至乐”,其文曰: 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所谓“物之初”,指的就是“道”;“游是”就是游心于道。游心于道的境界,是一种“得至美而游乎至乐”的境界。《田子方》这里明确以道境为美乐之境。 (四)天地万物皆具审美的意蕴 《田子方》论及道境之“至美”,接着《知北游》明确地提出“天地之美”的论题: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天地有大美”,则天地间一切形态都可呈现美的踪迹。庄子看到天地间一切物象干姿万态、生机盎然,引发人对山水之美的观赏趣向,正如《知北游》另一处所说:“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25) 后世对于山水的品鉴便渊源于此。魏晋以后,美学艺术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范畴,嵇康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嵇康的《声无哀乐论》指出,音乐的美既无关乎人主观的哀乐情志,亦不黏附于社会的规范制约,将美的客观价值从政治教化中解放出来。魏晋形成一审美情趣高涨的时代,山水诗画的创作与鉴赏蔚为风潮,与庄子“天地之美”的审美情趣的激发不无关系。宗炳在《画山水序》中发出“山水以形媚道”的赞叹,提出“澄怀味象”这一审美鉴赏的命题,即以虚静澄彻的心怀,来体味观赏的对象,从而获得“畅神”的愉悦。(见朱良志编著,第64-67页;张法,第100-101页)藉由观赏天地山水之美而达致主体精神愉悦的审美情怀,实导源于《庄子》,如《外物》篇说:“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大林丘山所以引人入胜,正是由于人置身其中顿感心神舒畅的缘故。 《庄子》由道之美,导引出天地之美,也由此流露出人性之美。 (五)好美出于本性 由内、外篇论述“道”的和乐境界与美乐境界,可知“道”的真和美带来人性的真和美。如《则阳》里说到人有好美、爱人的本性时这么说: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 这段话说到人生而美,好美是人性的表现,圣人爱人也是人性的展现。这段引文展现出人性美与爱的一面,可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相呼应,说明天地间的一切都可以作为审美的对象。济慈就说过:“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那是你在世界上所知道的一切,也是你必须要知道的一切。”(《希腊古瓮颂》) 六、小结 本文呈显庄子人性论的三大特点:其一,以“道之真”为形上基础,论证了人性之真。其二,以“道之美”(“天地有大美”)为理据,演绎本性之好美。其三,透过孟、庄的对比,可知庄子的人性论由道德形上学推演而来,孟子的人性论则没有明显的形上根据。虽然如此,在先秦人文主义思潮的发展架构下,孟子强调的人性之善,和庄子突出的人性之真与美,共同将人性的真善美(26) 发展到高峰,相互辉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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