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五、方外（僧道仙鬼妖） 诗中有一类诗是由旁门人士所写，比如和尚、道士、名妓、伶优，这些诗与文人或诗人的诗并无不同，只是他们所处的身份地位，诗中打下了烙印罢了，我们把他们叫做方外诗或者僧道诗。这里我们不详谈，各略举数端而已。正如沈雄在《古今词话》中所说：“词选中有方外语，芜累与空疏同病。要寓意言外，一如寻常，不别立门户，斯为入情。”僧人能诗，自六朝时开始，据《唐音癸签》卷三十之方外部中所收录唐代诗僧之作品集中就有惠颐、玄范、法琳、灵澈、皎然、、齐己、贯休、寒山等几十家。《全唐诗》收有115人、2913首。唐代诗僧以皎然、灵澈、贯休、寒山、拾得等人为代表人物。其中贾岛早年亦出家为僧，吟诗时冲撞韩愈并一起商量诗，留下了推敲的典故。至宋代，虽有参寥子道潜、觉范慧洪等杰出诗僧。明代之诗僧，于钱谦益之列朝诗集中收录元末至明末诗僧107人。其中空门中很多谒语便是诗，这点历朝历代重视不够，我们略举数端以明谒与诗的关系。比如有名的《神秀偈》、《惠能偈》[i]《寒山诗》[ii]石霜楚圆杨岐方会诗谒[iii]等都是。沈雄《古今词话》引《罗湖野录》载宋甘露圆禅师，撰《渔家傲》其中之一： 本是潇湘一钓客。自东自西自南北。只把孤舟为住宅。无宽窄。幕天席地人难测。 某尼悟道诗：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较早见到的道士诗是唐朝的清远道人诗，当时大书家颜真卿还亲自书石并有和作，皮日休、李德裕都是位高名重的诗人政要，也都有和诗。清远道士《同沈恭子游虎丘寺有作》[iv]。道人诗以吕洞宾与长春子影响最大。吕岩字洞宾，唐人，举进士不第，后出家为道士，为全真教五祖之一，世传其诗250多首，如《悟道诗十首》[v]一派玄言，不知所云。还是他的《养生十一首》诗好懂： 一 不负春光不负人，不欺神道不欺贫。有人问我修行法，只种心田养此身。 二 一日清闲自在仙，六神和合服平安。丹田有宝休问道，对境无心莫问禅。 六 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面藏。有人跳出墙儿外，便是长生不老方。 七 天涯海角人求我，行到天涯不见人。忠孝义慈行方便，不需求我自然真。 八 举世人士何所依，不求自己更求谁？绝嗜欲，戒贪痴。莫把神明暗里欺。 流传最广的是《警世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元代全真教道士丘处机，道号长春子，人呼长春真人。有诗词151首存留。如《江南好·山中四时》： 一 山中好，最好是春时。红白野花千种样，间关幽鸟百般啼。空翠湿人衣。 二 山中好，长夏正相宜。修竹万竿金锁碎，飞流千尺玉帘垂。何处有炎曦。 三 山中好，秋景不凄凉。白酒黄鸡稻熟，紫茱金菊有清香。橘绿满林霜。 四 山中好，末后称三冬。纸帐蒲团香淡碧，竹炉茶灶火深红。交袖坐和冲。 《无俗念·乐道》： 迎今送古，叹春花秋月，年年如约。物换星移人事改，多少翻腾沦落。家给千兵，官封一品，得也无依托。光阴如电，百年随手偷却。 《沁园春·示众》： 世事纷纷，似水东倾，甚时了期。叹利名千古，争驰虎豹，丘原一旦，总伴狐狸。枳棘丛中，桑榆影里，乱冢堆堆谁是谁。君知否，谩徒劳百载，空皱双眉。 清沈起凤记载了清朝蓉江一女子沈绮琴的参禅诗： 饥来吃饭困来眠，悟得传灯第一禅。散尽天花浑不着，丰干饶舌已多年。 上栗瑶金山宝华观道士和清《自耕》： 古洞栖身异世情，半偷闲养半耕耘。药依绿竹阴中采，酒对黄花月下倾。杨柳掩门增逸趣，芝兰满室有余清。冰心扫却浮名利，作个愚夫快乐生。 《荫花有意》： 万卉峥嵘月满池，此中情意少人知。看花君子留心采，识得长生折一枝。 彭碧桃《初归山》： 名山深院廓然开，玉局何年群草莱。栋宇不防云屡护，元庭偏爱月初来。休疑避俗终天地，始信烧丹识有台。愧我栖迟良不早，紫霞受读坐阴槐。 超尘《金山锦屏》： 翠黛巍巍拱画屏，天然保障树仪型。化工一段真颜色，枫绘丹色松绘青。 孤仙鬼怪，世上本无，但是在古人笔记小说中很多见，如《聊斋志异》中就有很多。沈起凤《谐铎》中有《虫书》一篇，借锦屏女子叶佩襄的口通过虫蚀叶子成书而题“冥中八景诗”等等。如 灰尽罗衫夜不温，亭亭碧月照离魂。满身风露浑难著，却怪梨花尚有痕。（《鬼门关望月》） 六曲栏干何处凭，夕阳台阁势崚峋。始知身似秋来燕，飞过琼楼十二层。（《望乡台晚眺》） 月夜魂归玉佩摇，解来炉畔换香醑。可怜寒食潇潇雨，麦饭前头带泪浇。（《孟婆庄小饮》） 金铃小犬水声间，罗袜无尘任往还，女伴相邀斗芳草，春光不度鬼门关。（《恶狗村踏青》） 另有“剥皮亭纳凉”、“血污池垂钓”、“点鬼坛饭僧”等。《聊斋》中《公孙九娘》：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缕金箱里看，血腥状染旧罗裙。 鬼诗应以凄凉新颖为主，而以冷隽者为上，若是女鬼，更应加上幽怨。也同画鬼一样，好作而又难作。古人诗文中，颇有只词片句切合鬼景者，亦有整篇的鬼文字，我想有人来辑一部“鬼文学选”，或是从古人作品中，摘抄成一部“鬼诗集句”，倒是一作有兴趣的事。不过此举，还没有人作过，较比创造的为难，我们常见的，只是些举例，尚未有集大成者。如沙鸥《一叶轩漫笔》说鬼诗之凄切者： 爷娘送我青枫根，不见青枫几时落。当日刺绣衣上花，今日为灰不堪著。 鬼诗之感慨者： 旧时衣服尽云霞，不到还乡不是家。今日楼台浑不识，只余古木记年华。 鬼诗之萧瑟者： 柳色青青草色黄，漫漫何处是家乡。山枭啼罢五更冷，趁月归来夜有霜。 鬼诗之幽隽者： 淡云微雨草萋萋，古木参天谢豹啼。绕过平桥人不见，落花流水自东西。 又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卷四云： 流水涓涓芹努牙，织鸟西飞客还家。荒村无人作寒食，殡宫空对棠梨花。 此鬼诗中之最峭者。又董含《三冈识略》卷二云： 山花不复春，夜雾滴如雨。寂寞青松根，鸟啼墓门树。 此鬼诗中最凄苦者。 除了仙诗鬼诗之外，还有仙对鬼对，如冯梦龙《古今谭慨》载，江西提学出一对：“风摇棕榈，千手佛摇折叠扇；”秀才们对不出来，于是请鸾仙，降仙自称李太白，对道：“霜凋荷叶，独脚鬼载逍遥巾。” 同一本书中载：旧一举子在旅店中听到楼下有人出了一对：“鼠偷蚕茧，浑如狮子抛球。”他一时对不出来，以至郁郁而死，魂魄一直停在这间旅店中，每到夜深人静就不停地吟诵。后一举子想住这里，店老板不让，举子说不妨，晚上又听到鬼对，他应口对道：“蟹入鱼罾，却似蜘蛛结网。”其怪遂绝。据说“独立溪桥，人影不随流水去；孤眠野馆，梦魂常到故乡来。”这联也是鬼对。 [i] 神秀偈（唐·僧神秀） 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惠能偈（唐·僧惠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ii]寒山诗（唐·僧寒山） 人问寒山路，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月出雾朦胧。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叶落秋风起，数里入雪峰。寂寞空山里，拔芒觅旧踪。苔径无人履，唯闻流水声。夜板清澈耳，划出一片空。 天香云飘逸，山岚煮冰清。红尘挂不住，寂寞复本明。梵音随风飘，烟际认钟楼。啜饮甘露泉，心凉卧云松。 [iii]石霜楚圆杨岐方会诗谒（宋·僧楚圆 一 幽鸟语喃喃，辞云入乱峰。（方会）我行荒草里，汝又入深村。（慈明） 杨岐方会诗谒： 一 踏著秤锤硬似铁，哑子得梦向谁说？须弥顶上浪滔天，大洋海里遭火爇。 二 杨歧乍住屋壁疏，满床尽布雪真珠。缩却项，暗嗟吁。翻忆古人树下居。 三 云盖是事不如，说禅似吞栗蒲。若向此处会得，佛法天地悬殊。 四 释迦老子著跌，偷笑云盖乱说。虽然世界坦平，也是将勤补拙。 五 雪！雪！处处光辉明皎洁，黄河冻锁绝纤流，赫日光中须迸裂。须迸裂，那吒顶上吃蒺藜，金刚脚下流出血。 [iv]同沈恭子游虎丘寺有作（唐·道士清远） 我本长殷周，遭罹历秦汉。四渎与五岳，名山尽幽窜。及此寰区中，始有近峰玩。近峰何郁郁，平湖渺瀰漫。吟俯川之阴，步上山之岸。山川共澄澈，光彩交凌乱。白云蓊欲归，青松忽消半。客去川岛静，人来山鸟散。 [v] 《悟道诗十首》之： 其一 周行独立出群伦，默默昏昏亘古存。无象无形潜造化，有门有户在乾坤。色非色际谁穷处，空不空中自得根。此道非从它外得，千言万语漫评论。 其三 落魄红尘四十春，无为无事信天真。生涯只在乾坤鼎，活计惟凭日月轮。八卦气中潜至宝，五行光里隐元神。桑田改变依然在，永作人间出世人。 其五 谁信华池路最深，非遐非迩越难寻。九年采炼如红玉，一日圆成似紫金。得了永祛寒署逼，服之应免死生侵。劝君门外修身者，端念思维此道心。 其九 返本还元道气平，虚非形质转分明。水中白雪微微结，火里金莲渐渐生。圣汞论时非有体，真铅穷看亦无名。吾今为报修行者，莫问烧金问至精。 其十 安排鼎灶炼玄根，进退须明卯酉门。绕电奔云飞日月，驱龙走虎出乾坤。一丸因与红颜驻，九转能消白发痕。此道幽微知者少，茫茫尘世与谁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