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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明诠:反思百年书与画的“合分”走势

 广羽人三九 2016-05-05




关于书

关于画

关于书画艺术的传统及其走向

我们似乎应该反思一些什么。


……




反思百年书与画的“合分”走势

“拉拢”新说


当说到“书画同源”这个老话题时,闻一多先生不以为然。他曾在一篇《书与画》的小文中说:“实际上二者恐怕是异源同流。字与画只是亲近而已。因为相近,所以两方面都喜欢互相拉拢,起初是字拉拢画,后来是画拉拢字。字拉拢画,使字走上艺术的道路,而发展成为我们这独特的艺术——书法。画拉拢字,使画脱离了画的常规,而产生了我们这有独特作用的文人画。” 这 “拉拢”二字十分巧妙,非常恰当地揭示出了中国书法与绘画艺术融合发展的基本规律。


关于书与画之间的相互“拉拢”,闻一多在这篇小文中有十分明白的说明,此不赘言。这里,单从书法角度简单介绍一下闻先生的“拉拢”之意。由甲骨文到青铜铭文再到鸟虫篆,是文字由纯乎实用发展为装饰功能的过程,闻先生称为第一阶段;由篆隶变为行草楷诸体,是文字再由装饰功能演化为表现功能的阶段,闻先生称为第二阶段。闻一多先生的结论就是中国的字与画都同样地走过了这两个阶段,即“(一)是装饰的,(二)是表现的。”几十年前的这个结论今天已经得到了学术界的基本认同,我所感兴趣的是闻先生接下来的观点,闻先生认为,书与画是“异源同流”,中国文字不是图画文字,虽起源于“象形”,但属于象形的字只占其中的一部分,而且,象形文字出现的同时甚至更早一些,就已经有了绘画艺术。 而这“异源”的书与画如何实现“同流”的,关纽就是两者之间无时不在的“拉拢”关系。他认为:“以前作为装饰艺术的字,是以字来模仿画,那时画是字的理想。现在作为表现艺术的字,字却成了画的理想,画反要来模仿字”。此处“模仿”二字亦即前面所引“拉拢”之意,比较来说,“拉拢”二字则更为贴切。按照闻一多先生的“拉拢说”,起先是“字拉拢画”,“拉拢”出了“书法艺术”;后来是“画拉拢字”,“拉拢”出了“文人画”。众所周知,“文人画”肇于唐而盛于宋,此后一千多年,经过历代文人墨客的酝酿研磨,渐渐脱略绘画本体的客观形迹,而成就了一种独具中国文化意味的“笔墨”艺术,也就是闻一多先生所说的“使画脱离了画的常规”。“使画脱离了画的常规”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画终于把字“拉拢”进来了。书法成了文人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仅落款题跋赋诗占据了画面的一部分,而且书法的基本要素点画、线条及其浓淡枯湿疾涩燥润的写意用笔成为了文人画的核心技法。绘画成了“笔墨”,绘画不再是具体地描绘什么,而是要主动地去表现什么,或者说通过作者独到的笔墨语言借助万物之象释放了作者内心深处的某些什么。一部几千年的中国美术史,文人画无疑是其中的主干和核心部分,并且最直接地参与制造出了宗白华先生所说的“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中国文人画之所以如此了不起的根本点就在这里。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通天贯地却又奇妙玄虚。用泰戈尔的话说,那是“只有上帝知道的秘密”——“不是科学权力的秘密,而是表现方法的秘密。”通过泰戈尔不无嫉妒地赞美,恰恰证明这个“方法”的“秘密”只属于中国所独有的文化艺术,西方的科学与学术是无法破译的。


闻一多用“拉拢”二字所揭示的是中国书画艺术发展过程的一个基本规律,书画艺术正是这样从“拉拢”中来,又到“拉拢”中去。可以说“拉拢”在书画艺术的演变发展中充当着水与阳光的角色,纵然有哲学、文学、诗的文化土壤,有文字、笔墨以及情感的艺术种子,但若缺少了水与阳光,书画艺术这棵树苗也很难长成参天大树。当然,不能简单地将此理解为闲暇时书法家画点画或画家写写字。可话又说回来,这个规律之所以具有艺术史的普遍意义,则又不可能脱离一代一代书画家们的具体实践。“模仿”也罢,“拉拢”也罢,自然是通过书画家们一笔一画的劳作去完成的。今天,甲骨青铜石鼓书法的作者们是否兼能画画已无法考证了,秦汉篆隶书法的作者是否能画画也无法考证了。看他们作品中点画的精准度、结字的优美度,倘若那时也有“文人画”一说的话,随便抹两笔兰草竹子应该事不成问题的。但据有关考证,书圣王羲之是能画几笔的,晋室南渡时,其叔叔王廙就有“书画第一”之时誉,号称“画圣”,为东晋绘画的开山人物,连晋明帝都向他学习绘画。所以在他周围有一大帮“粉丝”,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属于亲炙,另外还有温峤、谢安、戴逵等等,俗话说名师出高徒,他们不仅能画几笔,而且画得也一定不会太差的,只可惜年代太久,没有留下作品让我们一睹风采,不然后人对他们的崇拜又会多出好几分的。唐初书法家中“虞欧褚薛”之薛稷是非常专业的画家,他是阎立本的弟子,尤擅长画鹤。杜甫有首诗《通泉县署屋壁后薛少保画鹤》就是专门赞颂薛稷的绘画才能的,诗中写道:“薛公十一鹤,皆写青田真。画色久欲尽,苍然犹出尘。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长人。”《宣和画谱》亦说薛稷画鹤能得其神“颇极其妙,宜得名于古今焉”。诗人王维以诗境作画,其山水画开辟了文人艺术的先河。特别是宋代苏轼等大力倡导文人画以来,书家能画者可谓夥矣,苏轼本人就是文人画家的典范,米芾赵孟頫董其昌徐渭八大都是美术史上开宗立派的人物,即如王铎傅山金农郑燮赵之谦等虽以书法名世,但其绘画的造诣亦不输于那些专门的画家。至于画家而能书者,则几乎就是百分百了。


自近现代“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以来,特别是西方美术教学体系传入我国之后,既为古老的书画艺术发展带来了迷茫与困惑,也为其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使书画艺术发展进入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加之书写绘画工具的改良与更新,书与画之间的“拉拢”关系日渐松淡,呈现出合久必分渐行渐远的趋势。回顾这一百多年的历史,我们凝望着离我们去而未远的一个个大师的背影,关于书,关于画,关于书画艺术的传统及其走向,我们似乎应该反思一些什么。


我们不妨把一百年以来的各位书画大家先排排队:


甲方阵,康有为、罗振玉、沈曾植、李瑞清、于右任、沈尹默、谢无量、胡小石、沙孟海、郭沫若、高二适、王蘧常、萧娴、游寿、蒋维崧等;


乙方阵,蒲华、吴昌硕、齐白石、李叔同、徐生翁、白蕉、启功、陶博吾、陆维钊、林散之、来楚生、余任天、谢瑞阶、魏启后、钱君匋、沙曼翁等;丙方阵,虚谷、黄宾虹、吴湖帆、潘天寿、吕凤子、徐悲鸿、刘海粟、谢稚柳、张大千、溥儒、丁衍庸、李苦禅、李可染、陆俨少、周昌谷、丰子恺、关友声、黑伯龙、傅抱石、黄苗子、赖少其、石鲁、冯建吴、张仃、林锴等;丁方阵,林风眠、关良、吴冠中等。


初看来甲方阵诸位是“纯粹”的书法家并不措手丹青,但其实他们于画并不隔膜,如蒋维崧早年擅作山水,于右任早年能写钟馗,康有为于画不仅富收藏,而且多有精到的评论,且刘海粟徐悲鸿两位画坛巨擘就出其门下。乙方阵呢,他们既是书法家又是画家。再看丙方阵,社会给他们的身份定位是画家,但他们又确确实实是造诣非常了得的书法家,只是书名被画名所掩罢了。只有丁方阵几位是“纯粹”的画家而不擅长书法。在他们每个个体的艺术世界里,乙方阵是字“拉拢”画,丙方阵是画“拉拢”字,甲方阵是字“暧昧”地“拉拢”画,只有丁方阵的画对字是视而不见的,所以当吴冠中先生喊出 “笔墨等于零”的口号时,尽管吴老先生所强调的是另外的意思,却还是让画界一片哗然,这句话究竟触动了中国画哪根敏感的神经呢?当国画成为“美术”,当“写意”成为“作意”,当书法成为“写字”,当文人笔墨成为“技术密集型”与“劳动密集型”的流水线式的生产制作,再讨论笔墨等于或不等于零,也就没有多少意义了。


我不太赞成根据作者的社会身份来划分其作品的风格类型,比如我们常说的“书家画”与“画家字”以及“学者书”“学者画”等等。这样划分就如同说“农民工书法”“教授绘画”“下岗工人小说”一样荒唐。于右任一生做官,不能说他的书法是“领导干部书法”;吴昌硕是大画家,不能说他写的石鼓文是“画家字”;齐白石是篆刻家,也不能说他的画就是“书家画”或“篆刻家的画”。以社会身份划分,言外之意是指其水平不能比肩所谓专业者,勉强照顾也。但通过以上四个方阵的划分,我们的确也能够从中看清楚许多问题。


其一,善书者的画与善画者的书,约略可以映射出他们分别对于法度、章法等技术要素的不同态度与不同追求,他们各自艺术风格的形成与品味境界的提升均与此紧密相关;


其二,正因为基于这样的不同,书画艺术才承传和延续了几千年“同流”发展的惯性,这个“惯性”既是规律,也是传统;


其三,有了近百年书画艺术的“同流”发展,才有了书画艺术的百年辉煌,而且处在最前沿的大师泰斗大多是醉心这个“拉拢”并惨淡经营 “拉拢”了一辈子的杰出书画艺术家,如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李叔同、林散之、徐悲鸿、徐生翁、陆维钊、白蕉、启功、魏启后等等。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他们的笔墨里充满“画意”,但他们的作品却没有被“美术化”、“视觉化”。


他们从画里边“拉拢”来了什么,又在“拉拢”之后坚守住了书法艺术的什么,这是给予当下书法创作最有意义的启示。


回望书画百年的历史,我们都感到了中国书画艺术在今天必须培根固源植根传统的重要性和迫切性,许多议论也从不同角度强调必须清醒地面对当前的许多现实问题。诸如:当下美术教育体系中“西画对国画的蚕食”现象;美展重大题材人物画几乎一枝独秀,山水花鸟日渐边缘化现象;书法等同于写字的技术主义倾向等等。这些问题和现象背后的原因十分复杂,但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不能忽视的,这就是上世纪“新时期”以来,在艺术繁荣与多元的背后,有一条“暗流”渐渐强大起来,推动着我们不由自主慌不择路地挪动着茫然的脚步,那就是先把中国书画艺术“美术化”了,又进而把已经“美术化了的书与画” 给“视觉艺术”化了。初看来,这“视觉艺术化”仿佛一个法宝,把泰戈尔曾经赞美嫉妒的中国文化艺术所独有的“上帝知道的秘密”破译了,实际上是“化”没了。看起来似乎说者说清楚了,看者看明白了,学习者通过“科学系统”的教学训练也快捷而有效地学会了掌握了,但令人遗憾的结果——到头来却不是了。清醒的声音也有,因为微弱更显可贵。如画家程大利先生就不止一次地呼吁——“书法决定着画家能走多远。这里有两种办法,一个是书法好而后学画画,一个是画画起步以后补书法这一课。”


或许,闻一多先生 “书画异源”的观点不无商榷之处,甚至我们强调“书画同源”的观点即使不出于历史的约定俗成也并非一点意义没有。但若仅仅看到“同源”,往往使人们忽略两者的不同,无形中抹煞了两种艺术形式的本质区别,甚至让人误认为“书”中本来就有“画”,“画”中本来也有“书”,说什么“拉拢”,岂不多此一举么;若强调两者的“不同流”,又会让人误以为,两者虽同源,但既然不同流何必又要讲什么“拉拢”?既然已经是井水不犯河水了,硬往一起搅合,岂不就是拉郎配乱点鸳鸯谱么?更有甚者则认为,今天专业越分越细,倡导画家写字书家画画,不是出于本行做得不好无路可走,就是想弄什么“双绝”“几绝”的噱头欺世蒙人。在更多的人看来,书家画画和画家写字未尝不可,但也只是练练毛笔字为画好国画打打基础,或从画里面借鉴借鉴章法构图而已。这显然远远不是闻一多先生所说的“拉拢”之深意。若干年前,李小山一句“中国画的穷途末路”振聋发聩,是耶非耶,一时间赞成者反对者皆奋起回应,于是画坛乱成一锅粥。如果中国画“穷途末路”真的有一天降临了,不管直接间接的原因多么复杂,忽略并丢弃了闻一多先生当年所说的书与画之间的这种相互“拉拢”,肯定是其中的一条,并且可以断定绝不会是可有可无的一条。


说到底,对于闻一多先生所主张的“拉拢说”,我们看作规律也好,看作传统也罢,就像人们都喜欢比喻的“仿佛一条河”。然而,站在河边看景致是一回事,真正俯下身来投入进去,让这河水流进我们的身心里边,再打几个漩涡流去远方,则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这“拉拢”二字需要通过我们每一位有志于书画艺术者伏案挥毫时亲身体验才是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


于明诠|1963年生,本名于明泉,别署于是乎等。中国书协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山东书协副主席,沧浪书社社员。现为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书法工作室主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山东省高校重点学科首席专家,南京师范大学客座教授。


素材来自鹿羊说,书法家整理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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