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学者观点】语境新论

 garyhyz 2016-05-07



摘要
关键词
语境;社会认知语境观;语境模型;动态关系语境观;语境与结构关系

1
引言

语境是语用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要研究语用意义就不得不关注语境。通俗地讲,语境指语言运作的环境;作为一个语言学术语,它指与语言产出和理解过程有关的一切环境。但这个术语从来就没有明确指出哪些才属于与语言产出和理解过程有关的环境。过去,语境往往指语言语境,即上下义,但这个定义太狭窄了。
上下义只是语境的一个组成部分,常见于句段、篇章,它可能指词语与上下句段或篇章之间的意义关系,所以,当代语言学家把上下义看成是语言语境(linguistic context),或称为co-text,即任一个给定的词周围的篇章(McCarthy,1991:64)。这样的语境,分析起来往往是一种静态的观察,不能反映语境的全貌。
从语用学的角度看,语境(context)指在语言运作过程中与之有关的语言或非语言成分,是产生话语的环境(同上,1991:64)。人们依据话语产生的环境,判断出话语表达的意义。不过,如果把上下义(co-text)从语境中分离出来,不把它看成是语境的组成部分便说“语境(context)是产生话语的环境”,那么语境的定义就会不够全面,话语意义也就不一定能够被准确认知了。
有学者之所以主张语境不包括上下文,是因为他们认为上下文只用来分析现成的语段篇章,是形式的、静态的。他们强调语境与语言行为的过程有关,涉及说话双方的主观成分,而不是一种纯客观的环境。他们认为,由于语境会随着语言运作的变化而变化,它必然具有不断变化的动态性。
可以说,当代语用学对语境的研究有两个特点:广泛性和动态性。
语境的广泛性,指语境不再局限在语言语境,即上下文。语境是广泛地与语言意义表述有关的一切因素。如果我们把语言看成是一种社会现象,那它必然是在社会的某种环境中使用。这种与语言运作有关的社会环境范围很广、很复杂。它不但指语言运作的现场,而且要考虑语言运作者双方的身份、地位、性别、长幼,以及双方的语言、文化背景,思想意识及民俗习惯。
语境的动态性。所谓语境的动态性,就是说不能将语境理解为固态的、不变的。相反,语境是动态的,因为它主要与言语有关,是随着话语的变化而变化的。语言运作者在语言运作过程中涉及的内容、目的以及这些内容和目的本身都可能出现种种变化。曾经有学者谈论语境时,以为语境是一个约束人们运用语言时不可抗拒的“无形的恢恢的网”,认为语言使用者是“语言环境的奴隶”(钱冠连,2002:81)。其实,这个看法过分强调语境的客观性,把语境固化了。人们为了成功交际而使用恰当的语言表达方式,绝非是屈从于语境,被动地使用那些可以不经脑子的、固化了的语言。

2
语境研究的回顾

在国外,将语境概念引进语言学的是伦敦功能学派(王建平,1992:1-23)。马利诺夫斯基(Malinowski)(1923)理解的语境是context of situation,认为环境总是和语言互相紧密地纠合在一起,成为理解语言必要的因素。接着,弗思(Firth)(1957:226)明确地指出context不局限于由语言因素构成的上下文语境,而且包括表示语言和社会环境之间关系的情景语境。意义就是语境,意义只有在语境中才能得到解释——这是伦敦功能学派对语境的认识。后来韩礼德(Halliday)(1976:22; 1978:31)理解的语境是他提出来的语域(register),将语境概括为话语的范围(政治、生活、科技),话语的方式(口头语、书面语)和话语的风袼(地位、关系、身份)。关于语域,菲斯曼(Fishman)(1965)则说,语域是社会情景,受着共同行为规则(包括时间、地点、身份、主题)的制约。海姆斯(Hymes)(1964)立足于交际,把语境定义为篇章的形式、内容、背景、参与者、目的、音调、交际手段和风格,语境新论从而把话语本身都看成是语境的组成部分。
其实即使是转换生成语法学派,它对语境问题也无法回避。乔姆斯基(Chomsky)(1977:40)在分析语义时就强调过语境的重要性,认为非语言因素会对语义产生影响,语句离开上下文就无法确定它的真实性条件。他说,He has arrived中的he就不能靠句法来解决。他又说:有朋友对我说Today was a disaster,如果我知道他今天曾经做过一个讲座,那我就会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准是认为讲座做得很糟糕了。
随着语用学的发展,语境成为语用研究很重要的研究面。语用学是研究意义的,它研究的意义往往与语境有关,两者的关系极其密切。学者们从语境的角度定义语用学,认为语用学是研究语境意义的学问(Yule,1996:3);语用学是研究话语如何在情景中获得意义(Leech,1983:13);语用学是研究如何利用语境来推断出意义(Fasold,1990:119);语用学研究由社会语境确定的人类使用语言的条件(Mey,2001:42)。
对当代语用学界颇具影响的关联论(Sperber and Wilson,1995)就认为,动态的语境有助于获取事物认知的最佳关联,从而在交际过程中只需付出较少的努力就能推算出最大的认知效果。而另一个同样具有影响的顺应论(Verschueren,1999)则认为,要使用语言必须选择语言,在这个过程中所选择的语言必须要与语境顺应。顺应论也认同语境是在交际中动态生成的。它还具体地将语境区分为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前者包括语言使用者(utterer-interpreter)、心理世界(mental world)、社交世界(social world)和物理世界(physical world)等因素;后者则是我们通常说的上下文,包括篇内衔接(cohesion)、篇际制约(intertextuality)和线性序列(sequencing)。
在国内,修辞学家、语言学家们都谈论语境,陈望道(1979:7-8)称之为题旨情境,提出有6种语境因素影响着修辞的题旨:何故(说写的目的),何事(说写的事项),何人(说写者与听读者的关系),何地(说写者所处的地方),何时(说写者所处时间),何如(如何说写)。张志公(1982)谈论几种不同的语境:一种从现实看语境,认为那是对语义影响最直接的、说话和听话时的场合和前言后语;另一种则从大的、笼统的范围看语境,认为语境可以统指整个时代、社会的性质和特点。他还认为交际双方的个人情况(如文化修养、知识水平、生活经验、语言风格和方言基础等)也是一种语境。于是他最后把语境总结成三大类:“现实语境”、“时代社会语境”和“个人语境”。王德春(1983:64)也很早就提出,语境就是指“使用语言的环境”,即言语环境,而不能称为语言环境,从而指出了语境的动态性。他更进一步认为语境包括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即时间、地点、场合、对象等客观因素,以及使用语言的人、身份、思想、性格、职业、修养、处境、心情等主观因素。王希杰(2005:54)则指出,语境可以分为言内语境和言外语境,前者指上下文,后者则再细分为物理语境、文化语境、心理语境等,即指交际活动的时间、空间等物理因素和社会环境、文化、自然环境及心理因素。这个论述可能是我国修辞学界对语境问题表达得比较全面、精确的见解。
国内其他学者谈论语境的还有很多,早在1992年我国就出版过《语境研究论文集》(西槇光正),收集了我国及海外华裔学者撰写的有关语境研究的论文,开创了语境专题研究的先河,在语言学界产生较大的影响。然而,那时作者们所论述的重点尽管不同,但大都是描述性的,离不开传统观点的框架。后来,随着对语言功能、语言认知方面研究的深入和发展,我国学者借鉴了国外语言学有关语境的观点和学说,纷纷从语用学、话语分析、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等角度研究语境,推出数量颇为可观的论文和专著。冯广艺(1999)的《语境适应论》强调语境对语言的制约作用,认为有三类语境制约着语言的运用:宏观语境、微观语境和伴随语境。作者继承和发扬了前人的见解,对语境做了多层次的分析,但他似乎仍在强调语境的客观制约作用,只谈语境如何支配语言,而忽略了语境只有在语言运用过程中才被激活,不断变化着的话语会使人们对它产生不同的认知。王冬竹的《语境与话语》(2004)论述了语境在语言学各分支学科中的地位和功能。该书使用的是俄语语料,但作者对整个语言学界研究语境的历史到现状都做了一些扼要的论述,是语境各种见解的汇总;朱永生的《语境动态研究》(2005)立足于系统功能语法,着重对韩礼德的语境论做了介绍,从现代社会文化的视角讨论语境与语言使用之间的关系,其中涉及语境的界定、语境的分类,更论述了语境与语义结构、语境的动态特征等一系列问题。该书还专门考察了一些语言学新论(框架论、概念隐喻论和心理空间论)对语境研究的启示。

3
语境研究近况

近年来,语言学界,特别是语用学界和认知语言学界,对语境的研究不断升温。认知语用学有一个很重要的研究面,就是探索语言的理解问题。为解决这个问题,就必然要展开对语境的研究。

日本语用学学者颇为注意话语结构和语境、社会认知和语境等方面的研究,这些论题在2007年末召开的日本语用学学会第十届年会上多有反映。他们分别邀请了凡·迪克(Van Dijk)(2008)和费许尔(Verschueren)(2008)在会上做了关于语境的讲演,两位学者对语境都提出新的见解。他们分别强调要从社会认知的语境新论角度看语境,要从结构选择来理解语境以及根据语境去选择结构(陈新仁、余维,2008)。这些新观点在2009年第十一届国际语用学会(IPrA)研讨会上有更深入的认识。据报道(江晓红、周榕,2009),在大会设置的“语境”专场里,学者们对语境的定义和作用进行了热烈的探讨,分析了语境和语言结构之间的关系。他们指出,语境要从多方面、多层次进行分析,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即使处于同一交际语境之中也会随话语的变化而选择不同的语言结构,因此语境和结构也就形成一个动态的依存关系,语境影响着说话人对结构的选择,而结构又同时反映了说话人对语境的认识。语境变了,结构随之不同,而语言结构的改变也会引致语境的改变。人们能否恰当使用语言结构也就反映了他们对语境是否有一个正确的认识。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当前的语境新论有两个重要趋向:一个是社会认知语境观,另一个是动态关系语境观。下面我们就着重讨论一下这些观点。


3.1    社会认知语境观


2007年末,凡·迪克在日本语用学学会第十届大会上发表了题为《重探文本与语境:三十年后》(Text and Context Revisited:Thirty Years Later)的讲演。他说,30年前他写过一本关于语境的著作《文本和语境:话语词义与语用探究》(Text and Context:Explorations in the Semantics and Pragmatics of Discourse)(1977),但在那本著作中,他主要从语义和语用的角度谈语篇,而语境则作为表现社会的手段,只在讨论社会背景时才有所涉及。30年过去了,凡·迪克回顾了这些年语境研究的进程,通过自己的研究心得,从理论上对语境的定义和功能提出新的见解,初步形成一个完整的、新的语境理论。他指出,话语研究和语用学作为语言学的两个新兴领域,过去关注的主要是语篇和话语的特征和策略,而忽略了对语境的研究。在现有的研究中,人们又常常将语境看成是社会场景的一种表现手段,误以为某种孤立的社会因素(如性别、年龄等)会直接导致语言使用的变化,以为处于相同社会条件中的人会以相同方式来讲话。这是客观语境论,认为客观语境操控着人们的话语交际,要人们说话服从语境的制约。其实这是一种误导,因为即使处于同样的客观语境,同样年龄、性别的人讲同样内容的话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年轻人、老年人讲话千差万别,即使年轻人或老年人之间讲话也不只限于一种风格。因此,凡·迪克认为要有一种语境理论(a theory of context),解决社会场景和话语结构之间的认知问题,这就是情景模型(situation models)与语境心理模型(mental models),统称语境模型(context models)。首先,语境不是客观的事物,而是一种主观的认识,是交谈者在交际中形成的一种心理过程;其次,交际者根据谈话中勾起的场景记忆(episodic memory)形成一种心理上的语境。正是这种语境模型控制了话语的生成和理解:它与其他场景记忆相结合,在同一事件中各个个人形成自己的心理模型,并分别以自身认知用话语表达出来。凡·迪克说,男人可以同时具备父亲、丈夫等身份。当父亲与儿子交流时,他的父亲的身份特征才是相关的,而作为丈夫的身份特征则会因语境不相关而隐藏起来。据此,他提出了语境的社会认知理论(socio-cognitive theory of context),简称为语境理论,认为语境会因人而异,是存在于人们各自头脑中的心理模型,是关于交际环境的心理建构(陈新仁、余维,2008)。
梅(Mey)(2001:265)曾经举过这样的例子,它正好说明语境是一种心理模型,是因交际环境而产生的一种心理建构:
(1)A:Would you like a piece of apple cake?
B:Have you got some?
这是两个日本秘书在办公室入口的门厅里对话的英译。这段对话涉及到交际环境的心理及说话人的语用用意问题。B的反问在日本人看来很正常(你有吗?有就给我尝尝吧!),然而梅认为英美人或丹麦人却会认为B的问话是多余的。在他们看来,A的问话已经构建了“我有苹果馅饼”这个语境心理模型了,因而立即明白A的用意,只要回应“yes”或是“no”就行。可见,日本人与西欧人士处在相同交际环境时,他们的语境心理模型是有差异的。
我们还可以再引用梅(2001:264)的另一个例子来论证凡·迪克的观点。从这个例子里我们同样清楚地看到不同背景的人在相同的交际环境下产生的不同的语境心理模型:
(2)Tourist:Is there a toilet around here?
Attendant:You want to use?
Tourist (somewhat astonished):Sure I do.
Attendant:Go down the steps.
这里讲的是,一位研究日本寺庙建筑群的西方学者到日本旅游,甫下飞机,他与一位女性接待人员进行了一段谈话。按西方的交际环境心理,第二话轮的应答是唐突无礼的,更麻烦的是这位女接待根本不知道那位学者是想见识东洋式厕所这个用意,最后的话轮表达的是那位女接待热情地把这位学者带到机场负一层属于西方风格的厕所去了。这里的尴尬局面也是由于会话双方在交际过程中产生的语境心理模型木同而导致的。
凡·迪克认为,人们在交际过程中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心理模型和情景模型,语境正是交谈者在交际中形成的一种心理过程。随着交际的进行,由于交际目标、交际环境、背景知识或认知记忆、身份选择等方面的变化,语境也就会不断发生变化,因而具有动态性。人们在交际中之所以会产生误解,正是因为双方建构的心理模型出现偏差。下面这个相声片段表明,如果听众不了解文革年代干部受到过的伤害,他们是无法勾起大脑中相关的场景记忆的,因此下面这段对话恐怕就不会令他们在心理上联想到“坐牢”和“上吊”了:
(3)甲:老金同志,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乙:从哪儿出来啊?
甲:出来重新参加工作呀。
乙:吓我一跳。77年……那你们站长呢?
甲:别提了,逼得没办法上调了。
乙:哎呀,就这样上吊,死得可太冤了!
甲:什么呀,上边来个人把他调走了。
乙:啊,调工作了!
凡·迪克(2008a)认为,语境模型产生于场景记忆(episodic memory),即长期记忆中有关个人经验的部分(Tulving,1983),是人们对交际环境所持的主观看法。语境模型指语言使用者在他理解和体现的交际环境中他所熟悉的各类带文化特征的简单图式,例如背景(时空背景spatiotemporal setting)、参与者(participants)和他们的不同身份及角色(different identities and roles)、正从事的社会行为(ongoing social action)、目标(goal)和现有知识(current knowledge)等。
语境模型必须是比较简单的,以便应用于为数较多的场合。因为语言使用者不可能心理上塞满各门各类的语境模型。此外,语境模型是动态的,它要随时照应语篇或话语的前言后语,适应话题的变换和顺应不同的知识、目标的需求以及身份和关系不同的参与者。
总之,语境模型不仅影响了我们说什么,更重要的是影响我们如何去说。假如你的私人轿车失窃,你报警时向公安部门报告失窃过程以及给家人讲述车子如何被盗,你所使用的语言风格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情景模型不同,语境心理模型也就产生差异。语境模型中的情景模型是产出和理解话语的心理依据。在凡·迪克看来,情景模型可以解释心理模型中言语行为的得体条件、话语的体裁和语域,以及因语言使用情景变化而产生的心理特征。错用情景模型还会导致语用失误(陈新仁、余维,2008)。我们试用下面的例子来验证一下这个观点。从静态语境看,人们会认为这段对话并无不妥,但当它纳入动态的交际环境,得出的效果就不一定是正面的了(何自然,1997:208):
(4)—Are you writing a letter to your wife?
—Yes,I am.
—How often do you write to your wife?
—Once a week.
这段对话只适用于课堂上操练句型,一旦发生在实际的交际环境,就会认为提问人无礼,甚至别有用心。
(5)Excuse me, would you mind taking me to the airport?
这句话礼貌得体,可是,如果是在向出租车司机招手叫停的交际环境下提出的请求,那就未免太做作了。这里的情景模型只要求简单的Airport,please,既礼貌得体,也不失身份。
再如前面举过的日本秘书之间的交谈,以及西方学者被带到机场洗手间的例子,都可以证明必须有恰当的情景模型和心理模型,才能产出恰当的对话。
凡·迪克的语境模型理论(2008a,2008b)从心理认知的角度说明了语境的动态性,认为语境不是客观的社会环境,也不是只指客观的事物,而是大脑的产物,是一种主观的认识,一种心理模型。交际中的语境是在交际双方的话语中设想出来的情景模型和心理模型,这样主观设想出来的语境模型有可能与现实环境一致,也可能是各种随着话题展开而在大脑中不断形成的新的情景。

上述的这些观点都是很有启发意义的。不过,凡·迪克的语境模型并不包括上下文(co-text或linguistic context)。另一方面,他的语境观也还只是停留在理论探讨阶段,还需要进一步的完善。但这种社会认知语境观不失为当前的语境新论之一。下面我们再介绍另一位学者的又一个语境新论。


3.2    动态关系语境观


动态关系指的是语境与语言结构之间的动态关系。这是费许尔2007年末在日本语用学会大会上做的专题讲演内容,在这个讲演里他发展了他在《理解语用学》(Understanding  Pragmatics)(1999:73-200)一书第二部分关于语言表意功能的论述,着重讨论了语境和结构的关系,阐述了他的动态关系语境新论。如果说凡·迪克的语境观强调的是语境的社会认知成分,那么费许尔语境观则突出语境与语言结构之间的动态性。我们在前面提到,当代语用学认为语境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话语的运作不受制于预先设定的语境,相反,语境是在话语的运作过程中随话题和说话人角色的变换和话语结构的不断选择而不断变化的。费许尔的讲演从顺应论角度探讨了语境与语言结构表意功能之间的动态关系(Verschueren,2008)。
他认为,传统上,人们谈及意义,特别谈到语言使用中的意义,就少不了要提到语境。但谈及语言使用中语境可以支配意义的同时,还要考虑语境之外的另一个最能表达意义和理解意义的语言结构。如果我们只把语境与意义联系在一起去讨论语境如何影响意义的解读,却忽视探究语境与语言结构之间的关系,这就不能不说是一种疏忽了。
语言交流过程是语言使用者构建互动意义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他们通过协商、根据交际需要作出内部调整、充分利用思维的灵活手段来选择产出和理解语言的各种各样表达方式的工具。
动态性(dynamics)和突显性(salience)是语言使用过程的核心概念。它们是选择语言结构和理解语境特征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谓“结构”(structure)指各层次的语言形式通过选择而组成的成分结构;而“语境”(context)是交际过程中涉及的各种不同事件的集合,语言使用者可以根据这个事件集合来选择他认为合适的语言。
有人认为,结构和语境很难拉扯在一起,因为那是相互无关的两个实体。其实,这两者之间存在本体论意义和认识论意义上的联系。
从本体论角度看,语境一旦发生变化,语言结构形式所表达的意义也会发生变化,语言结构形式变化也必然会引起语境内容变化。
从认识论角度看,交际双方参与的言语活动是一个动态的互动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语境现象是他们使用语言结构表达思想的依据。用什么结构完全取决于他们对语境现象的识别和认知,正所谓“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例如费许尔在《理解语用学》(1999:184)一书中举的例子:
(6)Customer:Is this non-smoking?
Waitress:You can use it as non-smoking.
Customer (sits down):Thanks.
这是咖啡厅里女服务员与顾客的对话。这时的语境状况前后变化如下:
1)客观环境:咖啡厅通常辟有吸烟区和非吸烟区;
2)顾客通过询问提出请求:他不抽烟,希望安排在非吸烟区;
3)与通常的情况相反,这个咖啡厅没有专门设置非吸烟区;
4)如果把顾客的言语行为只看成是询问,女服务员可以作出否定的回应:I'm sorry; we don't have a non-smoking section,从而迫使顾客到别的地方;
5)但她从顾客的询问中推测到顾客是非吸烟人士,希望能在非吸烟区里安排一个座位。由于咖啡厅没有非吸烟区,聪明的女服务员为留住顾客,直接把询问看成是请求,使用了use…as…结构,在吸烟区腾出位置给这位顾客,从而改变了整个认知环境。
6)最后,在女服务员的灵活安排下,顾客的愿望得以实现,于是对服务员表示了感谢。
下面的这个例子也同样说明了这样的问题:
(7)Woman:[gesticulating] Pause...pause. [pointing at watch] How long?
JV:[slowly articulating] Ten minutes. [holding both hands up,fingersstretched] Ten.
这也是费许尔在《理解语用学》一书中用过的例子:在布达佩斯的一个音乐厅里,幕间休息时,一位美籍女士以为正用荷兰语交谈的JV夫妇不擅长英语,但她又想向他们打听幕间休息多长时间,于是故意用简单的“结巴英语”询问JV。而这时,JV也以为对方是只懂几个简单英语单词的当地人,也故意地以同样缓慢的发音加手势来回答了她的询问。后来,当JV发觉那位女士竟然操起流利的得克萨斯英语同她的丈夫交谈时,他不禁冲着他们说了一声:Oh,you' re American!
谈话双方这种相互顺应现象说明:精通英语的双方受限于当时各自的认知语境(都以为对方不谙英语),用了特殊的语言形式——“单个词语 手势”的“结巴英语”来交流。此时,语言形式的变化引致语境的变化:双方在言语互动过程中,语言的表达方式反映出交际者对语境现象的认知。到后来,当相互知道都能操流利英语时,他们所用的语言形式自然有所改变,而双方所处的语境也随之改变了。
在谈话双方进行言语互动的过程中,语言结构的运用反映出交际者对语境现象的识别情况;交际双方的话语内容涉及哪个方面的语境现象,他们就会按照认定的语境选择适当的语言结构。这个过程反映了交际者对语境与语言结构之间关系的认识。
与凡·迪克不太一样的是,费许尔认为不能将语境与上下文(co-text)割裂开来,上下文是传统的语境的基本组成部分,只要说话,就会有上下文,它是人们选择合适的语言结构的依据之一。费许尔的动态语境观中很重要的一个认识是:话语不存在于预先确定的语境之中,相反,话语可以创造自己的语境(Verschueren,2007)。人们根据他们交谈时自己创造出来的语境,以恰当的语言结构来表达他们的思想,同时通过语境和语言结构去理解别人表达的思想。
费许尔(2008)对语境的新见解主要阐发语境和语言结构的关系。这其实只是语用学理论中一个小小的但又十分重要的谋题。它告诉我们两者在认知上的密切关系。这种关系建立在元语用意识(metapragmatic awareness)的基础之上。元语用意识使每个语言结构都成为语境本身的重要组成部分:语境变化,结构随之出现不同的选择;同样,结构变化,表明话语体现的语境有了新的认识。在语用学研究中,必须牢记语境一结构的相互依存关系,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应用实证研究的方法来评估语境各种因素的相关性,使我们在语言使用的过程中,即使面对动态生成的互动意义也有足够的认识,从而在产出和理解话语时能够顺利排除那些想当然的主观臆断。

4
结语

语境是语用学研究中的重要课题,要研究语用意义就必须研究语境。当代语用学对语境的认识是它的广泛性和动态性特征。广泛性在于它与语言运作有关的一切社会环境有关,而动态性是它会随交际者的心理认知而变化。社会认知语境观和动态关系语境观正是这两个特征的最新体现。前者强调语境是大脑的产物,是一种主观的认识,是交际过程中设想出来的情景模型和心理模型;后者重视语境和结构的动态关系:变动中的语境是结构产出和理解的依据,而结构的不同选择则取决于交际双方如何认识变化中的语境。

本文来源:《外国语文研究2011年第1辑。
作者简介:

何自然,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语用学创始人,中国语用学研究会创始人、名誉会长,国际知名语用学家。自1978年以来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近两百篇,出版了国内第一部语用学著作——《语用学概论》(1988)和国内外第一本从理论建构和应用探讨两方面系统地研究语言模因的专著——《语言模因理论与应用》(2014),出版其他有关英语语法及语用学的译著、论著及合著十多部,入选2008年第二届中国杰出人文社会科学家(文学学科)。


《外国语文研究》稿约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新推出的《外国语文研究》(Studies in Linguistics and Literature, SLL)立足外国语言文学学科,旨在通过引领学术方向,催生原创性研究成果,为推动我国外国语言文学研究特别是外国语言学研究做出贡献。
《外国语文研究》欢迎外国语言文学方面的原创性研究成果,不接收已在其他地方以任何其他形式发表过的文章,谢绝一稿多投。所有投寄《外国语文研究》的论文都应严格遵守学术规范,必须注明所有引用的出处,提供与论文有关的全部参考文献。《外国语文研究》实行文责自负的原则,在无特别声明的情况下,编委会保留对所有来稿进行文字编辑的权利。


常设栏目

· 语言学前沿
· 语言本体研究
· 二语习得探索
· 外国文学研究
· 翻译与词典学研究研究
· 学术动态


不定期栏目

· 外语教育研究
· 外国文化研究
· 学术争鸣
 
稿件基本结构
1. 中文标题 ( 副标题)(如该论文为国家或省、部级科研基金项目研究成果,请注明项目名称和项目编号)(小3号字黑体)
2. 作者单位 作者姓名 (小4号字宋体)
3. 中文摘要  (200~300字左右)(小5号字楷体)
4. 中文关键词 (关键词之间用分号隔开)(3~5个)(小5号字楷体)
5. 英文标题( 副标题)(小5号字Times New Roman)
6. 作者简介(含职称、主要研究方向、电子邮件地址)(小5号字楷体)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